便又有人被送入这件牢房。那名宫女望见眼前的尸体已经吓得晕过去。
她被人拖着架上了刑台。
侍卫官没有犹豫。不等宛月回神,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在眼前。
通过小窗口监视着牢房中一切的人似乎也有些不适。
喝了一口水怎么也咽不下去,片刻哇的吐了出来。
朱儿眼疾手快的拿了巾帕替他抹干净落在衣袍上的水渍:“太子殿下,你慢些。”
陈煜蹙着眉头再往小窗口望了一眼,顷刻又将脑袋挪开,他将手中折扇划开挡在眼前:“停停停,吩咐下面的人,杖打审问便好。”
他的初衷并不是要草菅人命。
朱儿疑惑着下去传令。但谦云宫的几位宫女早已丧命。尸体被人抬出经过陈煜身边,虽然均已被白布遮盖住,然而陈煜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朱儿扶稳了他,只听他喃喃:“太可怕!”
朱儿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刑部向来手段残酷。”
“可我……”陈煜扇了扇风,可我本意并非如此。
下半句在见到宛月的时候被她颓败的神色惊得吞了回去。本是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才短短时辰便如老了几岁。她失魂落魄的被侍卫押送离开。
侍卫官走上前来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陈煜莫名的对他有了一丝厌恶。语气不由得添了怒意。
侍卫官站起身,仍旧是方才的神情:“谦云宫的人只认了刺伤太子殿下的罪。”
“知道了。”陈煜对他一摆手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又回过身嘱咐他,“别再对谦云宫的人用这些刑罚。”
“是。”侍卫官垂目应下。远远跟在陈煜身后随他离开刑部牢房。
朱儿在他耳边喃道:“太子,您这回,的确是有些……”
“有些什么?”见朱儿吞吐不语,陈煜急切的问道。朱儿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有些过分。”
“过分?”陈煜虽然心里赞同他嘴上却还是骂道,“宛月伤的可是本太子,一国储君,这是滔天大罪!况且她还杀了女巫大人。”
“可太子这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再说,景贵妃杀一个人,也不至于您这般大动干戈。”朱儿呢喃,“她本来不久就要封后,被您这么一搅,一国之母的位子可算没了。”
陈煜停下脚步,合上折扇往他脑袋上狠命的一敲:“你是东宫的人还是谦云宫的人?”
摸着脑袋上的痛处,朱儿旋即噤声。
没多在刑部停留,陈煜立即带着人回了东宫。
方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几名宫女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额上冒了几缕冷汗,连握着折扇的手都微微颤抖。
不,这不是他想要造成的结果。
他只不过想让皇帝也尝尝无可奈何的滋味而已。
他受够了被自己的父亲摆布,从登上储君之位,到迎娶佳人,他都像一个人偶般被天子握在手中操纵。
这样的日子,让他隐忍了许久,可从未结束。
但令那些无辜的宫女遭此酷刑也并非他本意。
种种事情,他针对的并不是景家,而是皇帝,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朱儿!”
陈煜将马车外的人唤来。
朱儿掀了帘子探进一个脑袋:“小的在。”
“传令刑部,刺伤本殿下的案件不再追查,让他们查清楚女巫一案便可!”陈煜喝道。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朱儿微微失神,他昨天可还是一副要把谦云宫生吞活剥了的样子,怎么如今倒大发慈悲了?
“还不快去!”见他不动,陈煜猛地推了他一把,朱儿一个不稳摔下了车子,好在马夫驱马的速度也不算快,朱儿仅是擦伤了皮肤,筋骨无伤。
眼见马车继续往东宫的方向前行,朱儿这才返身回刑部传令。
谦云宫异常的冷清。
连宛月都不在。
景素欢卧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手臂上因楚徽宫大火受的伤还未痊愈,平日里都是宛月悉心照料,少了她照看一日,忽的有些不适。
一缕徐风从大开的寝宫门溜了进来,拽动殿中的帷幔,轻扬轻落。
景素欢察觉到动静,才睁开眼睛。
宫门倏地有阴影覆盖,而后,便是沉稳渐近的脚步声。
随皇帝前来的宫人都停在了门外。他一人进来,并没有为这冷清的寝宫增添一分暖意。
景素欢看见他,急忙起身行礼。
她从榻上下来,跪在帝王面前:“参见皇上。”
皇帝并未同往常一样温柔的扶她起来,连一声“平身”也无,只任由她跪着。
他眼底埋着些许不满,看见疼爱多年的美人,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疏离:“宛月为何要刺杀煜儿?是你的命令?”
“请皇上明察,此事,是个意外。”景素欢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然而皇帝却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你不希望煜儿继承大位,所以才派宛月去刺杀他?”
她眼底的希冀蓦然淡下去,本以为皇帝来谦云宫探望她是因顾念旧情,可现在看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皇帝见她不辩解,又道:“煜儿是玉瑶留给朕的骨血,是她给朕留下的唯一念想,只要有朕在,任何人休想动煜儿一分一毫。”
苏玉瑶!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
她在帝王心中的地位,是任何都不可取代的,这一点,她景素欢很清楚。
第五十五章 叛国者(1)
南唐末年,身为太子的陈显奉皇命远赴延卞镇守边境,接到帝都幽城大乱的消息时,他方从近郊的营地回来。
而就在他离开延卞赶回幽城的那一日,昆玉的萧家迅速集结了一支军队,趁夜攻打延卞城的南唐军。
当黎明从东方腾驾而来时,延卞城已失守,这支训练有素攻下延卞的萧家军便是后来颇具盛名的骁军。
陈显回都后。
幽城已陷入大乱。
七皇子陈怜携江淮刘家的军队闯入帝都,一众皇亲权臣被杀个措不及防。宫变来的迅速,年迈的老皇帝卧病在床被活活气死。临死时候,所有的孩子独留了一个弑父夺位的陈怜在旁!
陈显来不及赶到皇宫,化为火海的太子府已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太子府里有他的五个儿子和他的女人,而苏玉瑶,更是他视如生命的人。
还不足月的陈璇被哥哥抱着瑟缩在母亲怀里,那些人将门窗锁住放火的时候,陈显已经带人斩破陈怜的封锁闯进来。
只可惜,他仍然晚了一步。
府中还活着的人只有陈煜和陈璇,是因苏玉瑶在火海里一口一口将气息渡给兄妹俩,他们才能撑过来。
过往纵然是陈显不想回忆的,可倘若不去想,他怕他会忘记苏玉瑶的模样。
景素欢几乎是丢弃了尊严,拽住龙袍央求皇帝:“请皇上明察,宛月并非有心伤到太子。”
“那你说,是因何事。宛月竟敢出手刺伤煜儿!”皇帝厌烦的将她的手甩开,叱问道。
景素欢被问到此处蓦然一怔。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简短的犹豫落入帝王眼里,他沉声道:“封后之事容朕再想想。你禁足谦云宫,这段时日,朕让陶妃先替你掌管凤印。”
“皇上……”景素欢失声哭道,然而,似乎说什么也不能将局面扳回。
收了她的凤印。无疑是剥夺她的地位,甚至,是剥夺景氏的地位。
皇帝微微蹙眉,退了几步疏离她,景素欢眉间深锁,忽然道:“请皇上把宛月还给臣妾。”
“盘查以后煜儿自会将人送回来。”皇帝的声音分外冷淡,昨日他还对她颇为怜惜。然而这时不知为何,竟嫌恶这个姓景的女人。
入夜。宛月仍没有回来。
谦云宫漆黑一片,那些宫人见她落魄,连灯也未掌。
人影从窗前闪过的时候,景素欢竟然毫无一丝察觉。
帷幔被来人掀起,轻盈的脚步并未扰到沉思的她。
“贵妃。”来人低低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
景素欢这才吓了一跳,然而扭头之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庆娘娘?”
“是我。”慕容昭庆笑了笑。将手里微弱的烛火吹灭,寻了旁的椅子坐下来:“这些宫人真不尽责,竟然连灯也不点。”
“不怨她们,”景素欢一声冷笑。“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有值得讨好的人何必还来管我这个罪妾。”
慕容昭庆知道她指的是谁,点头道:“陶妃宫中的确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本被外人传得水火不容的两个妃嫔,谁能想到她们在此时竟能对座相谈。慕容昭庆语气如常,只是问她:“贵妃为何会偷我的玉牌去天牢?”
在慕容昭庆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陈煜所说的陷害于她,而是另有其因。
见慕容昭庆在此刻还能到谦云宫来,景素欢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但如今落魄有些事倒也无需隐瞒:“听闻刘少将与慕容家交好,拿着庆娘娘的玉牌前去自然好些,若换做我谦云宫,恐怕会被百般阻拦。”
“如此,贵妃见到女巫大人了吗?”慕容昭庆眼里划过淡淡的光泽,如同黯夜突然闪现的皎月。
景素欢微微一顿,半晌后,才朝她点了点头。
慕容昭庆却道:“我知道,女巫大人不是贵妃杀的。”
景素欢一阵狐疑,未待她理清思绪,慕容昭庆又道:“贵妃既无陷害我的心思,自然就不可能动手杀了女巫。”
景素欢与贺楼乌兰无冤无仇,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害她。
只是,有别的缘由罢了。
“我猜想,贵妃应当是为了楚徽宫之事才前往天牢。”
慕容昭庆敏锐的洞察让景素欢微微一震,但转念一想,慕容昭庆能迅速的猜到她的意图,看来也并非局外之人。
“我前去是想问清楚画卷的事情,才好帮皇上将它寻回。”景素欢一字一句说道。
昏暗的光线下,也许她未能发觉慕容昭庆此刻神情的变化,那张与世无争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争夺的**。
对于楚徽宫纵火刺杀一案,慕容昭庆再清楚不过,从安排人手到偷走画卷,都是陈浚与她部下的计谋。
陈浚要玉屏卷,而她要江昭叶的前途与快乐。
能救出萧灵玥,他便是快乐的,能有陈浚的帮助,他的前途亦是平坦无阻的。
只是,现在事情微微有了转变。
就在今晨,暗手从西南郡带来新的消息。
慕容昭庆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手很快将所知带到朝云宫。
江昭叶大婚之日被人毒害昏迷不醒,饶是这一点便让她吓得魂飞魄散,江昭叶才即位不久便树敌如此,可想而知往后想要掌握王权有多少艰难。只是她远在帝都,什么也不能做,能想到的,唯有那幅陈浚与她提起过的“无所不能”的玉屏卷。
若能能解开画谜,得到其中的力量,才是对江昭叶最好的帮助,比倚靠任何势力都要来得安稳。
慕容昭庆良久不语,景素欢便似押中了般笑道:“女巫大人把祭祀之事全告诉我了。”
“贵妃如今知道些什么?”慕容昭庆很快回神。只听景素欢一笑:“楚徽宫所发生的事,该知道的我都已知道。”
慕容昭庆不禁一震,颤得连手中的烛灯都差些拿不稳。
黑暗里,景素欢却很快的察觉到了这一细微的动静。
只是,此时两个人所想的并不一样。
景素欢只以为面前的人早就知道“以血祭画”之事,并且知道皇帝让太子迎娶萧灵玥的缘由。
而另一人却以为这位贵妃得知了偷窃画卷之人是谁,甚至,还知道了楚徽宫之变是谁策划的。慕容昭庆失态的片刻后转念一想,她与陈浚的计划女巫大人不可能知道,景素欢即便去问她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但方才的惊慌显然有些欲盖拟彰,想掩埋也已然来不及。
景素欢分明是想从她这里套出话来。
慕容昭庆紧蹙眉头,景素欢毕竟是后、宫之主,嫁入宫中前又曾辅助景青玉执掌景家,她的心机,并非常人所能比拟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不急不躁能对她表露笑意,果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才貌佳人。
“想必,庆娘娘也知道些什么?”景素欢低声。
慕容昭庆很快稳下心来:“如贵妃一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景素欢不再拐弯抹角:“虽然我如今落魄,但慕容有景家这样的亲家,又何尝不是好事?”
她将那日御花园中提及之事再次道明,慕容昭庆不知她为何非要与慕容家攀关系,朝中有权有势之人大有人在,景素欢却盯住了慕容家不放。
“此事我说了不算。”慕容昭庆仍旧回绝。
景素欢想了想,道:“景家的财力,你必定是见识过的,慕容家没有理由拒绝。你并非不知道那日你脱簪待罪时,朝内外有多少人在看慕容家的笑话,真正敢为慕容家说一句话的人一个都没有,这次幸亏事情最后落到了我头上,否则慕容家若再出什么事,还能靠谁?”
慕容昭庆嗤笑一声:“贵妃已是自身难保,景家能不能撑过这一次还未可知。我慕容氏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既然她将话挑明,自己也不必再扭扭捏捏。
慕容昭庆又道:“我慕容家不做亏心事,什么也不怕。”
“好一个不做亏心事。”景素欢忽的纵声一笑,“你慕容家不做亏心事,不代表别人不做亏心事。怀瑞王如今与皇上生了间隙,章渠还在天牢里关押着,万一为此事他们闹起来,岂不是要把江淮搅个天翻地覆?少将的军队一旦与羽骑起了冲突,大淮必定大乱!慕容家于乱世中孤身奋战,也未免太过艰辛。”
论兵力,慕容不如羽骑,论人脉关系,更决不如皇帝。慕容所能召集的人马,不过是江淮城里的军队罢了。而不过一两万。与羽骑相比不值一提。
皇帝那边又可从六郡调集兵马,一旦聚齐江淮也不容小觑。
慕容昭庆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她有另外的想法:“慕容氏大可选择站在皇上或是怀瑞王的阵营,也不需倚靠景家。”
“若是那样,恐怕慕容家只能做出头鸟。”景素欢不急不缓,换了个姿势倚在榻上。
慕容出身草莽,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慕容守向来又不如那些权臣般为家族敛财,除却那一两万兵力和那座皇上赐予的府邸,还有什么?若还不懂得保护自己麾下的两万兵力,可真正是一无所有了。
他如今才选择阵营,不替皇帝或陈浚当出头鸟还能当什么。
她将这些娓娓道来,与白日捧着皇帝衣袍哀求时判若两人。
第五十五章 叛国者(2)
景素欢的这番话,字字句句必是斟酌已久从前未说而已。
她身处深宫,却能将大淮的局势划分得这般清楚,若说慕容昭庆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那景素欢决是能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军师!
慕容昭庆沉默了半晌,终于想起要说些什么:“景家当年背叛靖国时,就已经选择了站在皇上的阵营里不是吗?贵妃如今又何必急着寻找新主?况且,我慕容家只是大淮的臣子。承受不起贵妃的依附。”
景素欢垂眸一笑,对她的说辞极为不屑:“新主?慕容氏还不够资格成为景家的主人,最多……只能算是盟友。而依附一说,恐怕也是相互的。”
慕容昭庆听罢眉目一冷,微有些怒意。
父亲慕容守一直以来极是唾弃景氏一族叛国的行为,别说让他接纳景家的财物,恐怕只是让他与景青玉面对面都要退避几丈开外。
父亲定不会认景家为盟,而两家联姻更不可能,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景家还是别无异心,好好忠于皇上才好。”慕容昭庆压下怒意,说的平淡。
景素欢听后说道:“景家只忠于强者。”
“天子便是强者!”
“不!天子若要和陈浚作对便不再是绝对的强者!”景素欢否定掉她的话,“他们几乎是势均力敌,景家便也只能寻求另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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