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手吩咐侍女侍奉早膳。
曲阳候随着他坐到桌前,眉目紧锁:“你身为少将,出征之际独自回来不怕皇上怪罪?”
刘云影拿起筷子。一笑:“方从皇宫回来。真是饿坏我了!几日赶路一顿饱的都没有。”
听得出他言下之意。曲阳候舒了口气,然而片刻后却又道:“你这一回来,战功岂不都要算到怀瑞王头上?”刘云影不冷不热的夹起肉片:“好戏在后头。何必为那点战功耽误我看戏。”话末,将肉片送入嘴中。
“好戏?”曲阳候看他恣意悠闲,将声音压低,“什么好戏?”
“等着看好了,何必多问。”他冷笑道,从头到尾全然不似在同父亲说话,而方还怒喝刘云鹤的曲阳候在他面前,严肃的面孔攀上了几丝讨好。
刘云鹤清醒几分后,往这处走来。
侍女端着热腾的粥送上桌,他用余光瞥见渐近的人影。顷刻将那一碗推开,起身:“我吃饱了。”
“你……”刘云鹤的步子停下来,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说不出话。
“爹你瞧他……我可是他亲哥。”刘云鹤一面朝曲阳候靠近一面状告。谁知换来一记白眼:“下不为例,在这样醉意熏熏的从街上晃回来,本侯就打断你的腿!你真是……侯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曲阳候说完也起身离开。
刘云鹤拉过身侧的随从:“前日我与人在燕淑楼争头牌的事儿是不是你告的状?”
“不是小的,只是……”随从支支吾吾。
刘云鹤喝道:“只是什么?”
那名随从说道此便惶恐起来:“小的悄悄去打听了,小侯爷您前日抢的可是太子殿下的人!还好太子殿下未计较。”
“太,太子殿下?”刘云鹤顿然惊醒,咽了口唾沫,四顾一番后附过去,“别让爹知道。”
“是。”随从低垂着脑袋答道。
他挥挥手,将下人遣开。
回廊边的花草在深秋依旧绿意逼人。
刘云影有些陌生的穿过这一条多年未走的小径,往自己在这侯府的房间走去。
清净的院落中干净整洁,应当是每日被人仔细打扫着。从离家入军,他已有三年未回来过,一直吃住在军营。但这次,他却想在这住下去。曲阳候府,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家。
侍女一路跟在身侧,到了房中,为他铺好新的被褥,整理好贵重的摆件。这些贵公子应当有的服侍,曾经是他不敢奢望的。在这个家中,彼时的他何曾有过一点地位。
只因他是残废?
刘云影伸出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这双眼睛,早已重新恢复光芒。他不再是一个瞎子!
若不是当年父母抛弃了他,让他有幸能够遇上那位游医,也许他至今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次子罢。
他至今还记得他再度回到侯府时父母惊诧的神色。
这个家,令他失望。但他需要借助侯府的力量进入军营,以小侯爷的身份引起注意,让他的努力事半功倍,更轻易的得到少将之位。
如今,他做到了!
“呵……真是世事难料。”长着粗茧的手迎着日光,指尖携着几道灿丽的金色。
“啊!”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尖叫。
侍女本想将瓷器擦一擦,谁知错手将贵重之物打翻。
“少将饶命!”
侍女慌忙跪下来。
刘云影不耐烦的挥手:“赶紧清理了拿出去丢掉。”
“不,不要奴婢赔?”侍女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句。
他冷冷一笑:“要你赔。你也得赔得起才是。”侯府中的摆件,哪一件不是价格高昂。侍女忙磕头谢恩,旋即手慌脚乱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却又一不小心将手划破。
“诶呀!”侍女摁了摁泛血的指尖。
刘云影脱口道:“哪儿来的丫鬟笨手笨脚!”
“回少将。奴婢是小侯爷买回来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谁知她竟然认真起来。刘云影难得心情大好,只觉得有趣,又问:“以哥的眼光,怎会买了一个如此愚钝的人来?”
侍女支支吾吾半晌,有些畏惧的如实禀告:“奴婢本是宫中犯了事儿的宫女,被贵妃娘娘流放西漠,是小侯爷大发慈悲买通了押送的军爷把奴婢买回府中。”
“大发慈悲?”刘云影只觉得好笑,下意识的走到她身侧命她抬头,果然。侍女长着一副可人的面孔。
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将。奴婢叫送慈。”侍女看见少年盯着自己。越发羞涩,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日光透过窗沿爬进来,屋中的细尘在光线下纷扬坠落。让这间房中添了几分暖意。
然而少年的目光,却越发的冰冷。
好戏,大约会等多久?
吱呀一声。
古旧的门被人推开。
密密麻麻垂挂的藤蔓下,光线开了一条缝隙后迅速被人合上。
与外头明亮的光线相比,门后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火把沿着石室一路燃起,曲阳候越走进去,铁器碰撞的声音就越清晰。
“拜见侯爷!”
见到他的那一霎,里面的人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放下,恭顺行礼。
一名衣着较为整洁的人堆起笑容走过来,低声道:“侯爷。都训练得差不多了,若能添得曼陀罗,实在是再好不过。”
曲阳候抬眼望去,这些死士的目光坚毅得令人畏惧,虽然知道他们忠于侯府,却还是微微震惊。
“曼陀罗在景州被人截去,本侯已经派人去查,可数日下来,一点结果也无。待捉回那胡商,必要好好拷问一番。”曲阳候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吩咐那人,“你就先好好训练罢,云影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居然抛下战场回都,且连夜去了皇宫,想必,是有要事禀告皇帝。”
那人屈膝在他身前:“少将是陈显的人!”
“本侯知道。”曲阳候拂了拂衣上的尘土,“这几日我会让人盯住他,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另外,江昭叶在西南即位,若他有所行动,也便是我们出手之时。”
“江昭叶可是托了侯爷的福,若不是侯爷及时派人送去历法,他想必也不会轻易得到王位。”
曲阳候冷笑一声:“本侯是看江培的面子才这么做,乌兰还不知道我与江氏联手,她一心要夺回祭司之位,可自楚徽宫大火后被皇帝软禁起来,看样子已没什么机会。倒是江昭叶,更值得我们扶持。江培知道,我想要的可不只是侯爷之位而已。”
“侯爷英明。”那人垂首一拜,低笑。
曲阳候旋即望着死士,片刻,说道:“继续训练。”
那人便退下去,下令死士一一对战。叮叮铛铛的声音传来,绕不绝耳。
这些人,是曲阳候最后的底牌。
石壁上的烛火日夜不息的燃烧,星星点点,将死士没有表情的面容映衬得更暗沉。
曲阳候走过开阔的石室内巡视一遍后,时间已悄然流逝。
刘云影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傍晚。
昏黄的霞光透过窗口斑驳缀在案上,染着一片金黄。
他起身走来推开窗,送慈正在院外整理花草。
“这些事儿也用得着你来做?”刘云影忽然冲她说了一句。
第四十三章 皇城(2)
她慌忙站起来,不敢相信刘云影是在同自己说话,茫然的看着他。
“问你话呢?”他从房中走出来,笑道,“这副傻样子,哥买你来做什么丫鬟!我看是寻欢作乐罢。”
露骨的一番话,将送慈呛住,半晌回不出一句话。没想到,少将竟然无聊到拿丫鬟来打趣。
意味深长的笑意攀上眉梢,刘云影指点她:“将换洗的衣裳送来,少将我要出门!”
侯府难得有今日这样忙碌,本是家宴,曲阳候却命家仆布置得颇为庄重,席上的所有器具均是用了银器,烛光折射下,散发着道道冷光。
刘云鹤与曲阳候在座下候着,也并不派人去催促。
刘云影磨磨蹭蹭了半日,终于在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后出来,刘云鹤捧着笑脸迎上去,方要开口。谁知刘云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例行对曲阳候做了个揖:“爹,今日云影便不在侯府用膳了。”
话末,门外的将士已将他的战骑牵到侯府前。
下人进来通报后他折身便走。
曲阳候的脸色在青衣少年离开后忽然变得难看。刘云鹤不失时机的上前埋怨:“瞧瞧云影,好不容易回侯府,对爹和我都这般冷淡……”
“他如今位高权重,我又怎能奈何得了他。”然而曲阳候随后只是叹了口气,坐到席上,不发一言的开始饮酒。
江淮的街道刘云影再熟悉不过,眼前的这条路,更是他时常走的。
街尾一处不点灯火的房屋外。悬挂着一张古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约好的人早就在酒肆里等着他。
陈旧的桌椅随处摆着,酒肆也没有什么客人,臃肿的老板见他走进来,却很是熟练地招呼:“少将,将军在最里头那间。”
他朝他点了点头。递给一枚金片后才走过去。
带着尘埃的屏风将男人的身影遮挡住,刘云影走到他身前,恭敬的作揖:“云影拜见慕容将军。”
慕容守抬眉哈哈一笑:“才数月不见少将,倒似换了个人,更为俊朗了。”
刘云影只当是客套话:“多谢将军夸奖。”
“快坐下,”慕容守拉过他,“多久没和你喝酒了,自你走后。这江淮就没人喝的过我。”
“云影酒瘾也犯了,这次还请将军能多赏些酒喝。”他笑了笑,举过酒盏满饮一杯。
慕容守击掌笑道:“好,酒量不减!”
接连着又替他倒了几杯。
酒肆里没有下人服侍,两人却饮得欢畅。
刘云影在慕容守面前比在侯府更自在,说起来,皇帝提拔他为少将,慕容守功劳也不小。当年他初入军营。即便是因着侯府的原因慕容守才多番眷顾他,但长久下来,他发现刘云影资质惊人。与年少的陈浚有颇多相似之处,便开始着重培养。
一步一步将他提拔。
“西南战事紧张之际,你擅自离营,皇上没怪罪?”慕容守问道。
他故作神秘:“云影此次回都,是有要事禀告皇上。”
慕容守顷刻警惕:“急着回来,定是大事罢。”
“关乎西南郡会落入谁手。”他若有所思。“将军与我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哦?”慕容守旋即也猜到了什么,“难不成怀瑞王与西南郡新王在为封地争夺?”
陈浚握有大淮半数兵权,唯独是大淮没有封地的王,西南王位空悬之时,难保他一点私心也无。而江昭叶在西南王逝世不到七日便即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被人吞去,陈浚岂会善罢甘休。
然而刘云影却摆了摆手:“诶——争封地?怀瑞王还不至于为那偏远之地争什么。云影只是想着,若能让皇上从此对怀瑞王失了些信任,岂不很好。”
“那仅是他倒的霉,我们还不是无利可获?”
“让皇上对怀瑞王失去信任,在大淮,唯可用的人便是慕容将军和我了。”他说着满了杯酒,一口干尽。
慕容守聚精会神,盯着他半晌:“你有办法?”
刘云影笑而不言,又拎了一坛子酒上桌。
晶莹的水面浅浅倒影他的面容,展露一丝诡异的笑意。
这边把酒言欢。
这一边却盛怒难息。
皇帝将手里的信撕碎扔到脚下:“欲要谋反的才是野心昭然之人!”
信中所提:天子欲除王,骁军之弱,不足抵抗,若反,需握先机;郡主今困皇城,天子野心昭然。
若非刘云影发现此封信日夜不息送回江淮,他恐怕还只当是民意难违暂且先封江昭叶为西南王,岂料江昭叶竟也早便对天子提防。最令天子不可置信的是,怀瑞王这些日子常常在西南王府走动,恰好是江昭叶即位之间。
命他出征延卞,杀了云幕守住城池得了战功,如今不好好守着营地却跟那欲要谋反的逆贼走往频繁!
“派人到西南郡去查!”皇帝冷冷吩咐于总管,“让你那几位身手了得的徒儿去查,我倒要看看陈浚和江昭叶在搞什么花样!”
江昭叶便罢,手下骁军大约也因与望月持战损失了大半,可陈浚是统领十数万羽骑的大将,若他真有心谋反,必得未雨绸缪。
“难道……”皇帝忽有不好的预感,“他已知道皇兄的死因!”
冷意爬入心底,皇帝坐在龙椅上扶着额头,隐隐有些疼痛。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为了江山费尽心机,可身边永远会有觊觎皇权的人,至亲臣子,无一不在窥探着龙座。
——得古画者,承袭天下!
如今。连《玉屏卷》都被人夺去!
若权臣谋反,只靠刘云影数万兵力。他如何抵挡!!!
于总管捧上一盏热茶:“皇上已经忧心了一日,就先歇下罢。若龙体有损如何是好。”
皇帝推开茶盏,站起来:“朕要见素欢。”
宫道冗长寂静。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在地面上挪移着。
墙垣上的黑影略略一闪,跟在皇帝一行后头,向来敏锐的帝王贴身侍卫也未能察觉到那个身影。谦云宫的灯火还未歇下。皇帝来时。景素欢正摘着发髻上的珠翠。
“等到国丧一过,朕便立你为后。”皇帝一进门便说。
景素欢从铜镜里望见身后一身玄衣的帝王,忙的转身叩谢隆恩。皇帝命她宽衣:“朕早便想着立后,只是国事繁忙,一直未来得及与你说。”
景素欢服侍他躺下,转而一笑:“臣不求什么,只要皇上能记挂着臣,便是隆恩浩荡。”
皇帝温和笑着握紧她的手:“你们景家可别让朕寒心才好。”
她一怔。片刻回神:“景家对皇上的忠诚,天地可鉴。”
“好了,朕乏了。”皇帝揽过她,一阵子便沉睡过去。
烛火熄灭了几只。
偏殿里身影才刚刚掠入。
芙岚趁宫人换值的空隙,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无果,又掠到景素欢寝宫里。
帷幔后床榻的两人似乎沉沉睡去。
宛月打着精神在几丈开外守着,而门外。帝王的侍卫遍地都是。
忽然一阵风从耳畔划过,宛月一惊,旋即警惕四顾。然而寝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本少主?那我还要不要混了。”芙岚从房梁下缓缓降下,盯着宛月的背影一笑。转身便小心翼翼的翻找。
那幅画卷,会藏在什么地方?
然而翻遍了慕容昭庆的朝云宫和景素欢的谦云宫,仍是没有结果。
陆桑别苑里,下人早已睡去,木蝶却还在厢房陪着陈璇下棋。
嫁入陆桑的这几日。芙夌总不见身影,连同芙岚,伤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陈璇一时无聊,只好找了唯一会下棋的她来作伴。
芙夌这个心腹,棋艺倒是不差,一晚下来赢了她不少。
“你们岛主和少主可真是大忙人。”陈璇忍不住说了一句。
木蝶应道:“那倒是。”
“要找画卷,哪能跑到宫中去找。”她嗤笑一声。
木蝶却一震,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这个皇女洞察事情的能力倒不差。谁知陈璇看了她一眼:“若没有我画的图纸,芙岚即便进得去也未必认识路。不过话说回来,当晚在楚徽宫的人应当都不是会抢走画卷的人。你们一个个互相猜疑,恐怕倒让贼子钻了空。”
木蝶握着手中的黑棋子:“少夫人,那您以为……”
“是复**。”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忽然闪入房中。
陈璇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不禁恼怒:“你走路不会发出声音?”
芙岚一身黑衣,恍如夜色。
他看了她一眼:“做贼的走路还要发出声音,还偷个什么劲!”
“这是你的陆桑别苑!”她朝她扔去一颗白棋,正中怀中。
木蝶自动忽视这些打闹,问道:“少主,您说是复**偷走的画卷?”
“我只是替人说罢了。”他坐下,寻了杯水喝,“有人一定是这么想的。”话末,身旁的陈璇得意一笑:“当然是复**,否则,你找遍了东宫、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