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讥笑:“我若不懂得权衡利弊,今日的景家何在?我若不懂得……当年也不会受你阻拦而不去救馥儿!”
“走到这一步,还想着要回头?”景素欢微微一滞,“你若不懂得避让,楚徽宫失火一事一旦调查到风远阁头上,景家必定逃不过!”
他听罢却反而舒了口气:“若真的调查到风远阁,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够逃避?这数年来,谁人不知我景城王与风远阁名妓绿庭的关系……”顿了顿,慢条斯理道,“或许在江淮城,的确是鲜为人知,观海节那日,曲阳候的大公子不还是胆大妄为想要害我馥儿,也难怪他欺人太甚,馥儿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苟且偷生于青、楼的女子……”
景素欢一震:“你该不会连曲阳候那样的人都招惹了?”
“那样的人?”景青玉划开折扇闲闲一晃,“曲阳候和我,都是一样卖主求荣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姐姐何要称他‘那样的人’?”
帷幕在此时轻轻一动,宛月从外头躬身进来:“回禀娘娘,庆娘娘同璇公主前来探望。”
景素欢恢复笑颜:“请两位进来。”
“是。”宛月退身出去。
然而景青玉听到陈璇名字便起身要离开。景素欢却叫住了他。
陈璇跟在慕容昭庆身后走入寝殿,看见景青玉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显然是知道他在此所以才跟了过来。
“不知贵妃这两日可好了些?”慕容昭庆一见面便客套道。
景素欢也客套的回了一句“好多了。”便抬眉看向陈璇,“听闻驸马爷也受了伤,还被皇上下了禁闭,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璇面色一沉,显然是不喜欢在景青玉面前提起这个人:“受伤那是他活该,被禁闭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在父皇面前护着那贼子。不顾君威肆意妄为。”
听得出她话语里的不悦,景素欢不再多问。
景青玉的视线淡淡的从陈璇身上扫过。
然而却在那一刻,恍惚从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眉目间有着无法忽视的傲气。
但那场骤来的覆灭却将她瞬间扔到地狱。饱尝世间冷暖,寄存**之下。
她是风远阁的头牌,也是复国军之首赵已枝的义女。
在景州城,所有人对绿庭的身份都分外熟悉,可她是靖国公主之事,却从六年前开始埋藏。
他如今身为大淮的王,对复国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必须的时候暗中伸出援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为何帝王与陈浚联手慕容也未能剿除复国军的根源之一。
他的庇护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活动频繁的复国军喘息的机会。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暗暗掌控在景素欢手里。
**********
楚徽宫失火的消息如风一样传到景州。
绿庭梳好发髻,一身素净毫无点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然而淡妆配上这样一个美人却有如误落凡尘的仙女,将风远阁中所有珠翠环绕的佳人比下去。
“诶哟,你还敢回来?”她方走下楼,便听得帷幔之下,一名女子嗔骂着进门的客人,一面又挽手上前,“昨夜的酒钱可还没付呢,早晨竟偷偷跑了!兔崽子!”
那名客人一身胡服,一看便知不是临海郡的人,他却嘿嘿一笑,伸手抱住她:“小娘子,今晨是忙着拉货到市场做交易去了,否则怎么会有钱给你赎身?”
“呸!”女子并不领情,“赎身?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素云可是风远阁的红人,没有一千金别想把我弄走,瞧瞧你……”
胡服客人听到“一千金”三个字,陡然喝道:“一千金!?区区一千金,我怎会没有!”
“那你拿来呀!”素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胡服客人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明年!明年我一定带你走!”
“嘁!”
“若不是帝都那边出了点事,一千金我是早拿到手了!”胡服客人见她嘲讽不禁发怒,“那批货物可不止一千金!”
“哦?那现在是如何?”素云笑问。
他却叹了口气:“帝都神殿大火,听闻是复国军所为,皇上封锁了临海郡说要严谨盘查各城,买主在江淮没办法过来交接货物,我这不是急于脱手嘛,所以连一千金也没拿到……”
绿庭听见这一消息,脸色突然一沉。搭在扶梯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素云似乎对复国军并不感兴趣:“那是什么货物?既然有了买主,那又何必急于脱手,留着等风头一过再交接不就好了?正好这些日子里,你也可以留在风远阁……”
“万万不可,那批货物我留在手中多一日便棘手一日!”胡服客人附耳过去,在她耳旁低低说了一句。随后便见女子惊得跳起来在一刹那推开了他:“你可最好别来了,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胡服客人转而千方百计安慰美人。
绿庭站在旋梯上,静默了一会儿便奔上楼去。
赵已枝刚从账房点查回来。见到绿庭一副急匆匆的样子,问道:“何事让你如此着急?”
“赵姨,你说过你不会瞒着我。”绿庭怒道。
赵已枝一脸狐疑。绿庭看了她身侧管理账房的婢女一眼,低低道:“复国军竟然火烧江淮皇宫神殿?赵姨有此计划为何不告诉我?”
“你是说这件事?”赵已枝神色如常,“我一早便听说了,但那的确不是复国军所为。怕是有人栽赃罢了!但不管如何,此事一出,必是要上下打点一番……”说着从婢女手中拿过账簿,“这次,风远阁又要开销一大笔了!”
“既不是我们所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这样做岂不是欲盖拟彰。”绿庭却不明白。
“上一次的行动被郡府抓住了把柄,事情才过数月,便又有人以复国军之名袭击神殿,若不给郡府奉上千金,你以为他能轻易放了我们?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只怕他都要趁此好好讹诈我们一番,总归要给,不如暗地里给了便罢了,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来,对我们没有好处。”赵已枝说道尾处也不禁蹙眉。
楼下的胡服客人被素云嗔骂着关在风远阁外。
她趁此走了上来,看见赵已枝,挥着帕子过来急急说道:“呀!复国军出事了!”
赵已枝淡淡回道,“那可不是我们干的。”
“呀!哪个混小子敢借复国军之名火烧神殿?胆子可真大!”素云嚷嚷着。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忽然说:“景州城里最近看似不太平啊……景城王也真是失职,竟然让那些商客混了进来,他也不怕皇帝知道了要杀人?”
绿庭眉头紧锁:“素云姐姐说的,可是方才那一位胡商?”
“正是。”素云绞着手中的帕子,不安道,“那人手中进入景州的最新一批货物,是曼陀罗!”
“曼陀罗?”赵已枝猛地一震,“大淮律法严令禁止交易阿芙蓉,曼陀罗此类易迷幻人心的毒草!怎么还会有人……”
“听闻买主还是皇都江淮的。”素云说着,“不过那个蠢货也害怕被人抓到,急忙脱手了,不知新的买主会是谁?”
绿庭沉吟了半晌,冷冷挑眉:“就请素云姐姐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问出新的买主,那位胡商对姐姐情深意重呢,他连这些都跟你说了,只怕你问他什么,他也不会隐瞒。”
“你问这些干什么?”赵已枝急问。
绿庭夺过账本看了一刻,才轻声道:“余下的钱也足够了……反正货物已经到了景州城,江淮买主不来,那不如就由我们出手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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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迷魂
神殿失火,西南战危。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就如同巨石般堆叠在皇帝的书案上。
因为复国军,皇帝一时无暇顾及贺楼乌兰,她又被皇帝锁回暗宫,连同贺全也暂且一同关押。
但令皇帝心中更为沉郁的事并没有打算就此停住。负责调查楚徽宫失火一案的将领见到帝王便直直跪下:“回禀皇上,经证实,被烧死的三人中,的确有一位是太子妃!”
“确定?”皇帝一震,语气也陡然变得狠戾。
来报的人面色不改:“大火当日进入楚徽宫的女眷均已逃出,除了太子妃……宫门也已查过,并无出入记录。”
“会不会是被复国军劫去?”若萧灵玥就这样死了,即便再找回玉屏卷又能如何?
“复国军在宫外设下埋伏,但并未踏入楚徽宫一步……”
显然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帝王稍作镇定:“何以确定就是太子妃?”
来人低眉说道:“三具尸体已被烧成焦炭,可今晨仵作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指骨间竟还紧紧扣着一枚戒指,那……正是太子大婚皇上所赐予的凤戒。”
“凤戒!?”
**************
人人都说靖国后主沉迷风月,不成气候,然而正是那样迷醉在诗画里的男人,手下却能养出一批忠心铁血的复国军!在刘氏败落之时,仍未放弃复国之梦。
素云按照绿庭所言逼问了胡商。
胡商被她歌酒一番灌下来,已无招架之力。
“好好好!我说我说,”胡商睁着迷醉的双眼,还是在讨价还价,“那你可得答应我,等着我,明年来我便带你走……”
“只要你拿出一千金,就成。”素云挥帕笑道。
胡商乐着揽过她,在她耳边咬到:“好,那我告诉你,新买主是景州城的人……”
“哦?”她挑了挑眉。胡商继续含着酒气呢喃:“听雨轩,是听雨轩的人,那小厮扮成了贵公子,我也认得他……知道吗?去年观海节之时我曾受人之邀,得幸能上十二层雅座,那小厮便是那时在身边左右侍奉的……”
听雨轩!?
素云不再听他后边的话,直露出惊讶的神情。
常人只知听雨轩是整个临海郡最豪华的酒楼,却不知道听雨轩是景氏的产业。可她知道,绿庭知道,赵已枝也知道。素云一愣,难不成,景城王暗中竟然在也在收购毒草!?真是天大的消息,她从胡商怀里挣脱,急急忙忙去向赵已枝禀告。
胡商恍惚的松开了手,旋即抱过案上的酒坛子,豪放狂饮。
“啧啧啧……听雨轩那地方可真是美极,若不是侯爷邀请,我大概此生也不会踏上十二层楼……”打了个饱嗝,胡商的喃声渐渐低了下来:“不过侯爷你可不能怪我……说好了今日来取货,你不来,我只能将其脱手,否则……否则被人盘查,我就……死定了……”
胡商终于沉沉睡去。
素云从房中离开后便急切的在莺莺燕燕中寻找赵已枝的身影。
在迎客楼里见不到她,便冲入后院。赵已枝不知是从哪里回来,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袍,看见慌慌张张的手下微微有些不悦:“这么火急火燎的性子何时才能改?”
“诶呀……这可是大事儿。”素云一点也不惧怕她,从十年前跟随她至今,她只当赵已枝是长姐,“知道新的买主了……”
赵已枝凝了凝眉。
素云四顾后说道:“是听雨轩的人!你可得好好问问禄爷是怎么回事。”
“听雨轩?”听到此处,连一向稳重的赵老板也不由得震惊,“听雨轩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管他干什么,总之买入这样的毒草,定是没好事。”素云唾道。
“或许是他手下人擅自买入的……”
然而这时,绿庭却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听雨轩谁人敢擅自收入曼陀罗。”
赵已枝和素云都微微一滞。
绿庭冷冷一笑,“还真是有趣,从五年前他离开景州奔赴燕州王宫开始,总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既是他所买,那我们不如就放弃……”
“不!”赵已枝的话才说到一半,绿庭却厉声打断,“这一次,我们就试试和景城王府争一争。”
月满星野。
堂前随后爆发一阵喝彩,将后院的寂静掩盖。
歌姬嘤嘤的唱着曲子取悦前来风远阁**的客人。
“君王新承宠,佳人舞未央,月落美人怀,待君一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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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国丧
一日之后。从观海节至皇子大婚的喜悦已经维持不到清晨。
凤戒被陈煜紧紧揣在手掌心,他刚被朱儿从燕淑楼里请回,醉意还未消退,然而面对棺木里那具像如枯木焦黑的尸体,整个人却猛然一震。
太子妃薨逝。
当日光从东方遥指而来时,东宫已经传出阵阵哀号。
漫天雪白幡幔被人悬挂起。
东宫上下人人一身素缟,暗沉得仿佛没有生息。
几位良媛跪在灵堂下哀泣着,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落。
面对仅有数面之缘的亡妻,陈煜百感交集,忽地朝棺木跪了下来,捧着脑袋磕在地上。
赵良媛最先惊到,但陈煜磕头下去后却再没抬起来。额头扣在冰凉的地面上,寒意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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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王战死,太子妃薨逝。
短短几日内生出这样大的变故。王权顷刻间摇摆如风中草束。
礼部接二连三发丧。
西南萧家一时间如坠低谷。而西南王膝下无子,王位继承之事随之变得渺茫,那些大权在握的人一个一个对此虎视眈眈!。
一面,又因西南郡战局紧张,各郡王侯也都未前去吊唁,均呆在江淮东宫悼念太子妃了事!
日夜不息的万军队伍便在这时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西南战场前进。
不出几日,噩耗也尾随而至。
她纵然从陈浚口中得知萧灵玥早已随着江昭叶逃出皇城,也从他手中拿回了雪玉鞭,然而在面对亡父的事实,那份痛苦却没有减轻一分。
萧钰捧着婆娑泪眼,在日光随着树影投到身上之时。忽地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吟唱。
“自是年少,
韶华倾负。
寄君曲兮,
如水长流。
倾国颜兮,
如花美眷。
昔有朝歌,
夜梦高楼。
今昔山河,
伴君独幽。”
空灵的吟唱也自陈浚耳畔轻轻划过。
两人静默良久,都同时把目光投到了雪玉鞭上。
——在看不见的时空里,那个灵魂不断在玉鞭四周盘绕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那份逐渐弱下的力量忽然间又凝聚回来。它仿佛在倾尽全力保护着什么,朝着西南方向唱过一曲后,终于对少女开口:“钰儿,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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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西南郡
山峦叠嶂如岛屿般一簇簇悬浮在云层之上。行军十数日的羽骑越过昆玉城踏入西南郡深山长谷,向十里外隐于山麓的延卞城进发。清冷的月色紧裹这一支迢迢而来的队伍,齐整划一的步伐声外,隐约还听见山中流出的淳淳水声。
少女沉默不言,昆玉城换过一身素缟后,在军队里尤为显眼!她握着雪玉鞭的十指在离延卞城愈近愈是骨节分明。簌簌冷风穿身而过,刹那冲出的杀气让陈浚也为之一震!
他策马护在萧钰那一匹身后,从昆玉城因她苦苦哀求而允许她同行后的一路,她便没有再说过话!
西南局势骤变。
沿着山道欲向望月突袭的骁军在离边境十数里的望月境内被敌军截下,一日之内,纪夕带兵杀去将骁军悉数斩于望月苦山山麓。而延卞城中,云幕伤势不见好转,所有军队皆听从郑申号令!
淮军本占了先机死困望月主军,此时却反被望月围城。重伤哀嚎的淮军士兵和刘云影一同被看压在延卞城牢狱内。一战之后,所剩无几。刘云影扶着肩膀眼神掠过牢狱内寥寥数人,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突兀压来。
因为无医师医治,他肩上的伤口也已经开始腐烂。但相比败战,这点痛早已不算什么。
“刘少将!我们副尉有请!”坚固的铁锁终于被人打开,前来的军士淡淡的扫了草垛上静坐的刘云影一眼!
他起身,肩胛蓦地一痛,身子不由得一晃踉跄几步。望月军士握着腰际的佩剑,一言不发。
牢狱外的天色浮动着几缕炊烟,竟似从惨绝人寰的战火里恢复了过来。然而转眼望见四处堆积着的残尸、和正准备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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