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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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屏香-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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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远阁的绿庭姑娘一向我行我素惯了,郡府大人的场子她常是缺席,更别说是迟来那么一时半会儿,要不是帝都的那几位少爷白日里就在楼里闹开,禄爷方才也不必亲自到风远阁去请她,谁知过了这么久,绿庭姑娘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都是已枝给惯的!”禄爷轻喝了一声。

话刚落音。头顶便传来一声巨响。似是瓷器被砸落在地。听雨轩内随着喧哗一片。禄爷紧锁眉头。

小厮在一旁垂着头:“完了……定是那几位爷……”

“你在这候着!我去瞧瞧!”禄爷沉声说罢,转身入内。

听雨轩一楼大堂正中旋转而起的梯子上,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一路下来,大手一扬就将摆放一侧的名贵瓷器覆手打翻。看见禄爷进来,为首一人冷笑道:“景州城的几位是看不起我们江淮来的爷!?这么半晌,请个人都还没到!这是戏弄谁!?”

禄爷强压怒气,忽视掉楼上那些看热闹的达官贵人,低声下气上前给他们做了个揖:“几位稍安勿躁,绿庭姑娘定是因要见几位爷,梳妆打扮仔细了些,才耽误了时间,几位再等等,楼上喝盏茶……”

“要爷等!?”那人显然是被骄纵惯了,“凭什么要爷等!!你们算什么东西……”

“等不起别等就是了!”他话未说完,便被闯入的人生生打断。

来人一身素白的裙裳,脂粉未施,气态悠闲的望着旋梯上那几位仗势欺人的贵公子:“还以为是什么人物。”

几位闹事的爷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一位容貌美丽的女子正站在门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们。

“此话何意?!”贵公子未认出来人,但见她曼妙姿色,语气也不自觉的放缓了些。

禄爷疾步朝绿庭走去,并对她使了使眼色,意是让她收敛些。可绿庭不以为然,嗤笑道:“不曾想过公子如此愚笨,竟不知道小女子说的是何意,方才的话说得通俗点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贵公子起先是震惊,但怒火很快蹿了上来。

他气急败坏走下旋梯,咬牙切齿一挥手:“来人,把她带回侯府,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爷的厉害。”

随着话落音,听雨轩堂内忽的涌现出许多持刀便衣,迅速围拢在绿庭身旁。她一向在景州城得意惯了,从未有哪家的少爷敢对她动刀动枪。没想到,今日却碰上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物。

“爷,这是风远阁的人,不能带啊。”禄爷急忙劝道。虽然他心中透亮得很,这几人若不是不知景州城为谁家天下便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惯了。哪会这般好劝。

“滚开!小侯爷今日偏是要带她走了,我看谁敢阻拦!”方才还在小侯爷身后默默无言的肥胖男人眼见此刻占了上风,不禁得寸进尺。他往前走了几步,围拢着的便衣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

“打她!”小侯爷忽然下令,“陆公子,你今儿要是敢打她,爷我就把她抢了送你!”

肥胖男人早已是心猿意马,见小侯爷金口一开,想也未想就扬起手。

禄爷匆忙上来拽住他的手:“爷,不能打啊,绿庭姑娘是风远阁的人,她是……”

“是什么!?”肥胖男人双目一瞪,一脚便踢在禄爷的膝上,“管她是什么,爷今日就是要打了!”

2、

海风从窗口一拥而入,吹起听雨轩大堂顶上悬挂的珠帘,叮铃作响。似乎是要为这混乱的局面再添上音曲。

高楼上那一间华贵的暖厢中,他正在惬意的品着茶,奉茶的小厮低低在他一侧回禀着楼下混乱的状况。

维持了一整日的平静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告诉他,景州城还轮不到江淮的小侯爷来撒野!”

那小厮听罢放下手中的青瓷茶壶,说了一声“是”,默默退出暖厢。

禄爷跪在地上,再不顾颜面抱住那位爷的腿,死活都不让他再靠近绿庭一分。眷顾她的那位是高高在上的主,如若让绿庭在听雨轩伤了根毫毛,他是万万赔不起的。

“禄爷!你让他打我又何妨,何须如此,给这等东西下跪,也不怕脏了你的腿,起来!”绿庭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将禄爷拉起来,谁知反被那位爷得了手,只是一瞬,脸上便火辣辣的受了一掌。

围观的人唏嘘一片。

禄爷老泪纵横,一时间愣住。绿庭在听雨轩受了欺负,她的恩客想必会把账都算到他头上。

“怎么!?不服气?”肥胖男人满脸得意,看着怒目相对的绿庭,反倒放声笑,“哟,下手可真重,我都心疼……”他伸了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甫才一动,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受了一鞭,力量莫名而来击在掌心,刹那皮开肉绽。

——一道凌空而来的寒光迅速敏捷,根本看不出是来自何处。他顿了片刻才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守护在侧的便衣一头雾水,四顾寻找却也不知杀气从何而来。

片刻后,人们才看到旋梯上缓缓的走下来一名清丽的白衣少女,她手里拿着通白如玉石的长鞭,一脸不耐烦:“喝个茶都被你们扰了清静,真是扫兴!”

少女一头乌发被一道白月梳拢起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净丽的脸庞上满是稚气,看起来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她一番话出来,竟震慑住听雨轩内所有的人,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悄然潜入。

小侯爷看了看同伴那几乎要碎裂的手掌,心下一惊,再没心思去管绿庭的事,后退几步到家仆的保护圈里,生怕那越走越近的丫头也会对自己出手。

禄爷从地上爬起来,百感交集。不知此时是该庆幸有人阻止小侯爷的闹腾,还是该忧愁这些人不时便会大打出手。少女走下来,看着方才还盛气凌人此刻却畏手畏脚的小侯爷,不禁一笑:“你听曲便听曲,还要欺负人家姑娘闹个翻天覆地才肯作罢?算什么男人?”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对他发出无声的警告。

小侯爷虽然畏惧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女,但自小的养尊处优依然无法让他放不下架子,即便明知会吃亏,还是忍不住要同她一争:“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他指着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绿庭,“这等入了**还想立牌坊的女人,不就是摆出来让爷们欺负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未等绿庭发作,少女扬手将玉石节鞭挥向小侯爷的耳畔,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来人握住了手腕:“钰儿,别闹。”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轻易的拦住了少女。

“干嘛拦我!?这种人就应该把他打趴下!”少女转身呵斥道。

男人语气平和,附在她耳边低声:“他是江淮曲阳侯府的小侯爷,你伤了他,不是让王爷难堪么?”

“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人。”少女撇撇嘴。她天生就爱打抱不平,这恐怕是她身上唯一的优点,怎么能丢弃?

“听话!此次我们是要到帝都去面见皇帝,不可生事!”男人不由分说的扼住她的手腕,对那小侯爷行了个礼后,便拉着少女离开听雨轩。少女满脸的不情愿,又反抗不得。

临出门前还狠狠的瞪了小侯爷一眼。

而后,楼上有一行人鱼贯而出,跟了上去。整个队伍的侍从均是一身赤红的短装,男男女女,额间都悬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顿时充满了听雨轩。

一名穿着华贵的女子斜躺在一架四周垂着白纱的轻轿上,被那些人抬着跟上了少女。

绿庭隐隐还听得到榻上传出微微的轻咳。怕是个多病的贵人。片刻,楼上有眼尖的人惊呼一声:“是西南王府!”

3、

在暖厢奉茶的小厮刚刚走到楼下,闹事的小侯爷已匆匆忙忙带着受伤的同伴离开了,他脸色惨白,一早为景州头牌绿庭姑娘闹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此刻撇下丽人就走。

看热闹的人早就在“西南王府”的一声喊下散去。

当今天下,手握重兵、镇守边境的西南王府名气并不比执掌大淮半数兵权的怀瑞王府小。提起两者之一,人人都是畏敬之色。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绿庭站在楼下,只是抬眼,便认出了这个在他身边侍奉的人。小厮远远对她恭敬的行了个礼,而后一侧身,在只有她看得见的角度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绿庭微微颔首。上楼之前看了一眼惊意未消的禄爷,难得用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禄爷,收拾好东西罢,这里头客人还多着。”

“好……”禄爷脸色还没恢复过来,绿庭在听雨轩挨的那一掌,怕是要算到他头上来,她的恩客只怕也在听雨轩内,把这一幕都收入眼底。

绿庭会意宽慰了一句:“放心。”

小厮远远等候着她。

绿庭不再同禄爷多言,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折身朝楼上走去。

舒鸣港的海浪声一阵接一阵翻腾在建筑四周。

珠帘被纤细的手轻拂而起,绿庭走进来,看见他正背对着自己,望着远海默不作声。

她莞尔一笑,早就料到他今日会在这里,她才会答应了那小侯爷的要求前来。谁知一进门便起了冲突,可惜,前去替她解围的却不是他。

“来了。”他开口说话,没了刚才的沉重。

“差点儿就栽在小侯爷的手里。”绿庭收起所有傲气,无关紧要的开着玩笑。

景青玉终于站起来回过身,看见她脸上那一抹殷红,心中忽的一颤:“疼吗?”

“不过挨一次打而已,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刺在心口拔不去的疼,这已经算是眷顾了。”

绿庭望着眼前清隽的年轻面庞,笑了一笑。

显然,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的语气,景青玉沉下脸,一时无言。

绿庭反倒无谓一笑:“今日的大潮我可没看到,你呢?可曾看了?”她攀上他的肩膀,目光锁住那一脸愁容,转而盈盈唱道,“岳王亦遁荒丘冢,

瀚海浮舟陌路哀。

山势穷追烟霏尽,

悲风怒卷大潮来。”

“离开风远阁!”一曲末,却听到他沉沉说了一句。

绿庭松了手,神色顿时黯然:“离开风远阁……我还能去哪里?”

“嫁入景城王府!”

她冷冷一笑,“我与你像如今便好,你是我的恩客,我接受你给我的庇护,再无其他。”

往事已如一道屏障,永远的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应该会料到有今天。白头偕老的誓言,早已在那场硝烟中毁灭得一干二净。

“我们能相伴如此已不容易,青玉,你难道还以为我们能回到六年前?”

绿庭说着叹了口气:“我没办法忘记,你是害我国破家亡的凶手……”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霍然刺入他的心脏。

景青玉面如死灰,却不愿放弃:“但嫁入景城王府是你最好的选择。我可以给你一切。”闻言,她面色渐冷:“我忍辱偷生,并非是想要你景城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嫁给你,嫁给你景青玉,而非景城王!”

厢内的谈话草草结束。

守在门外的小厮见绿庭出来,本想说些什么。谁知绿庭连看也没看他。

迟疑了一会儿他才走进暖厢。景青玉正站在窗边,从高楼上眺望着舒鸣港。

那些因为大潮来临卸帆的船只齐整的排列在港口,林立的桅杆有如一只只枯瘦的手臂在风中摇曳着。

4、

她说的没错,当初作出那个抉择,他应该就料到了今日。

可他无法后悔,也不会后悔。那柄权杖,是景氏一族需要的东西。

世代为商?不,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封王进爵、裂土分疆!他要的,是这个帝国所能给予景家的最大庇护,那正是位极人臣的权利!

视线中的桅杆忽在一霎内变幻为林立的长矛,仿佛将他带回到兵荒马乱的时代。

战火中,他背着叛国的罪名迢迢到达燕州,与一心复国的王在夜下的王宫正谋划着一场夺取。

那一刻,他并非将她忘记,也许就在此夜过后,她将会在不久的日子里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为亡国流民。

可是……故国危若累卵,他必须做出更有利于景氏一族的选择。

——助陈显攻入江淮,夺取靖国都城!就是他要完成的任务。

“靖国……本就是刘若从我手里夺走的疆土,我只不过是把它拿回来而已。”陈显铺开那张绘着锦绣河山的图纸,沉沉对他说,“景少爷若能助我,自是如虎添翼。”

在短短的犹豫间,高高在上的北唐国主对他低下了头:“只要景少爷愿意,景州城可以独立出来,成为景氏真正意义上的封地。”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王,为了夺回昔日被抢的疆土,他居然不惜将这片土地上最富庶的城市拱手让出。

“如何,景城王?”陈显十分诚恳的凝视着年轻的晚辈,景青玉年纪轻轻就执掌整个景家,眼前的利弊,他应该能够权衡。

景城王——这显然是王能许给这位商人的最大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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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恨我的。”然而,在夺取了权杖以后,一城之王却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当他有能力站在高处俯望着这个富庶的城市时,几乎也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回不到以前了……”他对着深夜下一望无际的阔海低声叹息,缓缓的闭起双眼。

“王爷,明日还要启程前往帝都,回府歇着吧。”那奉茶的小厮站在他身后许久,虽不忍心却还是不得不提醒他明日重要的行程。

景青玉被他一语惊醒,还真是差一点就忘了……“知道了。”他回过头对那小厮勉强笑了笑,“苏婺,备车。”

“是。”被唤作苏婺的小厮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躬身退出暖厢。

他一路下楼都心不在焉,心中也是煎熬万分。

苏婺自小跟着景青玉长大,对于主子的事情再了解不过,甚至当年还一手参与了那场叛国的谋夺。

不过说起来,当初必须要作出选择何尝又不是因为绿庭姑娘。

前朝太子在短短数年内重新崛起,势如破竹收复流散的州城。靖国兵力孱弱,根本难逃敌手。而景青玉这位靖国的准驸马,如若不能为景家设身处地,景氏便也要同靖国一样在战火里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三、【别歌】

1、

弯月高悬夜空,从景州城冉冉映照到了平伦岛,华船依旧停落在原地,可那木轻舟已经不知道去到了何处。

苏靖换去了那身华贵的衣装,坐在房中不安的看着眼前悠然饮酒的侯爷,思前想后,却终是不敢开口问他。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对那位爷的离去毫无知觉,此时已是丑时,夜深人却未眠。那盏油灯就快要枯竭,火光轻晃着,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线,侯爷手边的那一壶酒水,正落在光线一侧,拉伸着长长的斜影。

苏靖就着暗光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仍旧保持着初来的那个姿势,立在门口宛如一尊尊白玉雕塑,一动未动。

然而他们的双眼却是明亮的,在黑夜里有着寒冷的幽光,盯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又酌了一杯,看见苏靖惶惶不安。

这个才侍奉了他四个月的孩子,注定要卷入这场风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已然是其中一员,逃都逃不掉了。

注定的罢……来到平伦岛的人,都是身不由己。“苏靖,睡去吧。”他终于说了一句。此时那位爷大约也已经远离平伦岛,接下来,只等待着看外头的人知道事情后会如何便是。

——相比那封信,这何尝又不是一个赌注,如若那些人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么堵的就是性命。

苏靖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侯爷……”

“睡去。”他不再多说。苏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开门的那一瞬间猛然感觉到那群人的视线灼灼的烧过来。苏靖不敢再看,垂着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壶中的酒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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