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蓦然一震,旋即猛地摆手:“不可不可。若他认出了我他会……”
“会如何?”
“会……”萧钰咬了咬唇,总不能说怀瑞王会杀了她罢。陈煜如今并不知道贺楼族那些隐晦之事,而她也不便对他多说。倘若直说天魔恨透了她萧钰,恨到一见面就要掐死她的地步,陈煜定会缠着追问。
“你们之间难不成有仇?”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猜测。
她目光一动:“我是说你暂且不能告诉怀瑞王姐姐在西南郡暗下招兵买马之事。这可是逆罪,少些人知道才好。”
“堂兄是自己人。”陈煜道,“他已经表明态度,会助我登帝位。”
然而萧钰只觉得陈浚深邃难测:“他说你就信?”
陈煜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仅是淡然一笑:“我别无选择,堂兄要我信他,我便只能信。”
这一刻,萧钰才从他闲然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无奈。
陈浚是何等人物,在这乱世方定的大淮王朝,放眼天下,论数量、论精练,有谁的兵马可与陈浚手下的羽骑比拟。他几乎是一个掌握着半个江山生杀大权的人物!
除非宣阳赵家军、刘云影麾下的淮军、慕容军以及各郡兵马加起来,尚有赢过羽骑的几率。
但不说几率大不大,首先不用想也知道以上提及的军队不可能会合为一伙。纵然大家都打着忠君不二的名号。但能建立起一方军队的人,又有谁真是只忠于帝王的?
未来的夺嫡之战,谁会站到谁那一边还说不定。
若陈煜真能取得陈浚的支持,便是选择了离帝座最近的一条路。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帝王的宠爱固然重要,但手有实权才是坐稳储位的最关键。
萧钰重重叹了口气:“但……姐姐招兵买马之事还是不要说了罢……”
“相信我,我能护你姐姐周全,你勿担心。”陈煜笑道,“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敢带你姐姐入都。再说你姐姐暗下组织军队之事江培是知道的,骁军如今已经倒戈向羽骑。若等他把这些事告诉堂兄,不如我自己先去说。把一切都跟堂兄坦白好过等他自己查出来,反倒是我没有诚意了。”
提到江培叛变之事,萧钰恨得牙痒痒,但凭萧家如今的状况,竟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选择依附在太子麾下。
陈煜一眼就看出了她眸中那些深沉复杂的东西,心生怜惜,下意识的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别怕,有我护你们周全。”
冷风阵阵袭来。萧钰把脖子缩了缩。
手掌被陈煜裹在手心里。然而在那一霎。她却想起了不该想的人。转瞬。眼中凝起了层层薄雾。
陈煜误以为她是感怀,笑着宽慰她:“本太子已开了金口,你就别担心了。”
萧钰忍着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岔开话题使自己不再去想芙岚:“太子为何要这么帮我们?萧家可是皇上的心头病。你这么做不是与他作对么?”
话末,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匆匆抽了出来。
陈煜顿觉手心灌入一股冷风,愣了片刻才答道:“我与父皇作对早已不是这两日的事,没什么稀奇……快走吧,我与堂兄约好了时辰,晚了就太失礼了。”
“等等……我还是扮作你的下人罢……”
“不必。”
“可我得去同姐姐说一声……”
“她还未起,等她起来再让夙儿告诉她便是了,不必去扰醒她。”
陈煜不容她反抗。捉住她便往停在院外的车马提去。
夙儿扶着萧灵玥站在窗边,眼看那两人消失在门外,蹙了蹙眉:“小郡主何时与太子这般要好了?”
“有何不好?”萧灵玥笑了笑,“太子与钰儿相处得好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夙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萧灵玥撇开她在房中活动了两步。随后命她传药膳到江昭叶房中。
而另一边,萧钰与陈煜所乘的马车行得极快,不时便到了城北。
“这不是去怀瑞王府的路。”萧钰掀起车帘看了看外头陌生的街巷,脱口说道。
陈煜疑道:“哟,看来你对去怀瑞王府的路很熟悉嘛,还知道此路非彼路。”
萧钰立即明白自己说漏了嘴。还好反应得快:“怀瑞王如此尊贵的主,府邸自然要建在繁华之处,而这里行人稀稀落落,建筑普普通通,一看就知道不是王侯会住的地方。”
他打趣般的“哼”了一声,倒也不多追究,转而说道:“我与堂兄约在了枕月湖,这是出城的路。”
“要去城郊?”萧钰有些意外。按理说,太子与王爷见面没什么好遮掩的,何况太子与陈浚本是堂兄弟。但看陈煜此行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知道他要见的是陈浚般。萧钰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枕月湖与江淮城距离不远。
马车行了一刻多钟便到了。
湖中专供游人赏玩的其中一只小楼船朝着陈煜脚下的的湖岸驶了过来。
等到楼船靠岸,便有小厮从船下下来迎接他们:“太子,王爷恭候多时。”
陈煜认得出这是怀瑞王身边的人,点头示意后牵着萧钰上船。
甫一上船,便听见二楼中有曼妙的乐声传来。他仅听了片刻就知这乐曲是出自谁手。往二楼瞟了一眼后匆忙走上去。
果不其然,一上楼就看见了熟悉之人。
“平儿?你怎么在这里?”陈煜走过来,将她牵起,莞尔乐声就此停住。
平儿是燕淑楼中最负盛名的艺妓,不只弹得一手好琴,更是翩翩知礼。看见是陈煜,她礼数一点都未落下,按着平民面见皇子时的礼匍匐在他脚下,低语回道:“怀瑞王知道太子要来,便请了平儿前来助兴。”
第九十九章 密会(2)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楼船里间隐隐透出两个人影来。
一位是一袭紫衣的皇亲贵戚,另一位则是被粉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美人,半遮面容,明眸如冰。
赶上来的萧钰看见跪地的平儿,忍不住出手扶她:“地上怪冷的,你跪着做什么?”
平儿却低着头,将手臂从萧钰掌心里抽了出来。
陈煜这才赐她平身,转而笑道:“你继续,曲子这般悦耳,停了怪可惜的。”
“是。”平儿领命起身,优雅的退回到琴案边。
乐声激起后,他定了定神,方领着萧钰入内。
“堂兄,我可来晚了。”一坐下来,陈煜便大咧咧的取了酒壶径自给自己倒上一盏。
陈浚还未注意到他身后刻意躲闪的萧钰,淡淡回道:“我也是刚来。”
“哦。”这位皇子自西南郡回来后又换了副懒散的模样,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啧,真是好酒,不知堂兄是在哪家买的,改日我也去斟两杯。”
“你如今统领着赵将军的五千精兵,就该有个统帅的样子,喝什么酒!”陈浚像长兄般轻斥他一句。
后者笑了笑:“打了一个月的仗,才知自己不适合领兵作战。我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江淮喝喝好酒听听小曲。”
“太子哪里的话,如若太子不适合领兵作战,大淮哪儿来的胜仗!”这时,一直坐在陈浚对面的女子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犹如从猎猎风中袭来一般,带着一阵凛然。
陈煜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这位是……”
陈浚淡淡瞥了女子一眼,转而笑道:“这便是我说过要引荐给你的人。今后但凡有事,都可找她帮忙。”
“哦?”陈煜十分意外,“我还以为堂兄要给我引荐什么官僚大户,却不想是个女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子。”陈浚的语调微微抬高,也不知夸奖还是不屑,总而言之意味深远,让人无法揣测他真实的意思。陈煜的心思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甚至忘了将身后埋首的萧钰拉上座来,他侧了个身,盯着女子打量了一会儿,叹道:“我总觉得姑娘看起来很眼熟……”
女子笑而不答,眼神轻轻的绕至陈浚面上,见他点了点头,复才将面纱摘下。
陈煜的目光在触及那张面容时猛地颤了一下。
女子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神色依旧淡然:“太子殿下对我当然熟悉。”
“庆娘娘……”陈煜蹙了蹙眉,“你与堂兄……”
“早在楚徽宫大火之前,庆娘娘就已经投靠怀瑞王府了。”陈浚摁着手里的酒盏。漫不经心道。他看见太子的面色沉了沉。眸色渐渐泛冷。“太子若想稳坐储位,就该结交庆娘娘这样有胆识的女将!”
仿佛透过时光,陈煜看见了在西漠挥剑杀敌、英姿飒爽的血衣女将,而她此刻。也正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朝他冲了过来。没来由的一阵发冷。
“此次能把景家扳倒,她的功劳不小。”陈浚审视着太子的神色,“若无她在宫中设计让景贵妃落入圈套,后来的事我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甚至还把十一皇子拖下了水……”然而说着他却一顿,视线忽越过陈煜落在了萧钰身上。因为就在方才他提到景家时,一直站在陈煜身后的丫头抬目灼灼看了他一眼。
那道目光如刀锋一般狠狠从他心尖上划过。陈浚猛地站了起来,在神情诡异的陈煜和慕容昭庆的注视下走向了那丫头。
“你是……”陈浚站定在她跟前,恍惚了一下,萧钰越发的把头低下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陈浚冷肃的发问令她不寒而栗,她无法忘记上次在酒肆时被他掐住的一幕。
若非荭雪,她这个失了神之血与力量的“护”,只怕早已命丧怀瑞王之手。
然而,就在她缓缓向后挪移、准备逃跑时。头顶却传来的陈浚的声音:“你是……钰儿……”
忽然婉转的语调令在场的人都深感震惊。但最震惊的莫过于萧钰。
她在那一瞬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撞上陈浚的目光。
“果真是你。”陈浚靠近她,鼻翼几乎贴在她额头,“钰儿……”
萧钰没有退开,甚至就势凑近他细细打量。他既然唤她“钰儿”,说明他并不是天魔。天魔向来只会叫她萧钰,每每见到她时更是怒火丛生,恨不得把她五马分尸。
可眼前的人分明在亲昵的唤她“钰儿”,他是货真价实的陈浚!那么,天魔在何处?将灵魂寄在陈浚身上的天魔在何处……
“堂兄认识她?”
陈煜看着眼前极是暧昧的两人,神色有些黯然。
萧钰这才将思绪拉了回来,退开了两步。
陈浚却不愿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没错,我与小郡主在西南郡早已结识。”
陈煜难辨喜怒的冷哼一声:“如此,在西南郡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他何意,并无人回答。
慕容昭庆这时也起了身,方走到陈煜身旁,便听他说道:“西南郡人人都说西南王妃为堂兄所劫,如今看堂兄对小郡主的情意,倒也不像是假的。”
闻言,陈浚目色一冷。
而萧钰从不知道陈煜对西南王府那些事情如此熟悉,甚至她仅存一天的西南王妃身份也被他得知。
那是她此生最讨厌的名号,亦是她对陈浚最愧疚的一件事。
她以为那些早就掩埋在西南郡,可没想到,却悄然被带到了江淮。
此时被陈煜当堂揭露,萧钰心中莫名一股怨怒,忍不住怒目而对:“何必管那么多西南王府的事,有闲暇时间,太子不如与怀瑞王好好商讨如何对付景城王。”
话末,连外头的乐声也戛然止住。
平儿想必也被里头这一声历喝震住了。还来不及探清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头顶上忽然有一道水绿闪了过去,只闻身后的窗沿“嗒嗒”两声,那抹水绿转瞬就消失在眼帘。
“殿下……”平儿惶惶不安的站起身,看着一脸焦急追出来的陈煜。
男人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越过她看向了楼船外。
他们上船时间不长,因此楼船离岸边也不甚远,萧钰轻易施展踏云术溜了。
“去跟着。”陈浚百感交集,但并未追上去,而是派了手下的将士暗中跟随她。
楼船的聚会未因此事草草结束,在慕容昭庆一句冷淡的“原来她便是西南王妃”之后,三人又对坐而谈。
从楚徽宫大火聊到近日景家倒台,陈浚接连缜密的阴谋无不让陈煜感到惊叹——他利用宛月的案子将景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另一面,也借此将阮府的案子暂且压了过去。帝王一时无暇顾及。陈浚便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应对之策。让怀瑞王府不至于被阮府牵连。毕竟此时还不是羽骑与肃王起正面冲突的时机。倘若肃王知道是陈浚救了杀他儿子的凶手,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陈浚利用景青玉穷途末路之际陷害他,实在阴损了些。
而陈煜暗中联络宣阳赵家、出其不意到西南郡打了胜仗之事何尝不令陈浚震惊。
更何况。陈煜平日里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谁能想到他不仅打了胜仗,甚至还大摇大摆的到溪郡去调查复*买船出海之事。
“我也没想到,堂兄身后竟还有这样大的帮手。”陈煜对慕容昭庆实在没多大的好感,总觉得她与景素欢相差无几,将后宫恩宠看得寡淡的她,究竟为何会与怀瑞王联手。
“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陈浚望着窗沿外粼粼江水,“保住太子的储位,是我们当前最紧要的事。所以,除掉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刻不容缓。”
陈煜一阵毛骨悚然,他很清楚陈浚话中“除掉”两字的含义,犹豫了片刻说:“陈冽与陈禄虽与我不合,但好歹是我的弟弟。也与堂兄是……只要让他们再无夺嫡的可能,贬他们远赴边境做个清苦郡王便可……”
“哼。”陈浚闻言冷笑,“郡王?太子当真心胸宽厚。如今一个外戚郡王便可让皇上头痛不已,太子以为今后会做的比皇上好?”
陈煜素来花天酒地,但皇帝操持国务的疲累他却也看在眼里。他虽有夺位之心,但自知自己在处理政务、斡旋朝臣方面恐怕不及皇帝一二。想要端平兄弟间这碗水,想必很难。
想到这里,他的唇色渐渐褪去。
选择这条路究竟是否正确?而他又能不能做得好,成为君王固然有极大的好处,但幼时亡国之事看得多了,回想起来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大淮会毁在自己手上。
“太子建议也无不可。”沉默许久的慕容昭庆幽幽开口,她将自己在身为女将时所搜集的地域资料再度从脑海深处搬了出来,“大淮在东面的海域与宴筑海交界之处,倒有几座岛屿,虽说地域狭小,也有三两座城池,几千百姓。数年前,因边境战乱不平,皇上也曾担心过东面海域会遭敌侵犯,有意将那里划分为筑天郡,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将它耽搁了下来,至今也没有动静……”
陈浚颇觉有趣:“依你的意思……”
慕容昭庆将手收回袖子里捂着:“景城王在劫难逃,十一皇子虽说也与此事有莫大牵扯,但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不是虎毒食子之辈,纵然不会往狠里处置十一皇子,加上此关乎皇家体面,兹事体大,皇上更不会因此事株连浣妃母族。只要浣妃根基还在,十一皇子就还有翻身之机。此番,太子不如推波助澜,寻机让皇上将筑天郡之事提上议程,届时以护国之由举荐十一皇子前去,想那贫寒疾苦之地,他就算能熬住了也失了夺嫡的最佳时机。”
第一百章 故情(1)
这几天要出游,但是不用担心,稿子都存好了,说好的我不会断更,信用还是要守的。谢谢观赏本书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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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将手中的酒盏握紧。
瓷胚光滑细腻如美人纤指般一点一点撩拨着他们的心。
慕容昭庆将侍女递来的暖炉接过放在膝上,轻轻摩挲着。
“庆娘娘怎会知道这些?筑天郡之事我从未耳闻,父皇也不曾在朝堂上提过。”陈煜将酒盏放平,自顾又满了酒。
她回道:“八年前皇上亲征宣阳,曾同我与吴统领在军帐中商议过立郡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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