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被派去潜查宁国公大小姐的探子总算传来消息,可他一瞧这位宁家小姐的画像就发觉不对劲,自然,宁家的小姐长相都不会差,无论是太后还是他故去的母后都是极为出挑的美人,这位宁家小姐自然也秉承着这点,哪怕如今才十三岁,依稀也能瞧出以后是何等动人模样。
他幼时曾因太后的缘故很喜作画,太后为让他见识百家之风特许他每日去画室观赏学习,也因此他发觉这位宁家小姐长得极其像画室中的一副双株戏蝴图中的其中一位,而他之所以能知晓这便是宁妃,也是因为其中另一株便是太后。可这些年过去了他也记不真切,所以今天才借着向太后讨春山绚日图的功夫去趁机确认。
禹璟瑶心中已有算计,也不再多想此事,又写“借题发挥”四字递还给宁国公府,至于借谁的提,谁制造的题便任由宁国公自己琢磨吧。
翌日早朝,皇帝那股气儿似乎还没消,又斥责大理寺办事不利,至今未将造谣者找出,借机又狠狠发作了一番,言语间颇有些连儿子都管不好还在朝为什么官?有武昌伯前车之鉴在前,那些老臣胆子都快吓破了。
而宁国公府一众至始至终都没有被牵扯到,倒不是他们的子嗣不胡闹,而且流言里根本就没他们的事儿,结合禹璟瑶所给的四字回信和早朝时皇帝的态度,宁国公心中忖度许久,总觉得那个灰袍考生有问题,这时机来的也太过巧合,消失也消失的太过彻底,可试想若真有心找,皇城之内还有陛下找不到的人?
下朝后,宁国公叫住了禹璟瑶,“殿下,请留步。”
平日里为避嫌,宁国公在大庭广众甚少与他叙话,禹璟瑶意味不明勾唇一笑,看来他的好外公已经想明白了。
宁国公上前落后禹璟瑶后一步,压低声音道:“老臣已下令严加管教族中子嗣,不许他们这段时日胡闹。”
“如此甚好,以不变应万变吧。”禹璟瑶目光凌厉扫过打量的一众,提高声音道,“下月初八外祖母寿辰,必上门恭贺。”
宁国公会意,拱手道:“殿下有心了。”
彼时,晋远侯府内,慕汐朝诧异的望向眼前人,“梁兄?你怎会在此处?”
昨日出宫后时辰已不早,晋远侯又召他去问话,这一拖已近天黑,他也就没回王府,谁想刚出宁远居就见一人徘徊不前,他还当慕汐晖安宁几日又忍不住来找他麻烦呢,结果定睛一瞧居然是梁唯文。
梁唯文见到他同样诧异:“汐朝,这么早便出门?”
慕汐朝自然不喜自来熟之人,当然萧楠这种性格的不算,可梁唯文这种熟络感不知为何给他感觉不大舒服,“梁兄身边怎么也没个下人伺候着,居然让梁兄大冷天的便出来,是侯府待客不周了。”
慕汐朝这话其实已经很不客气了,从客居到宁远局足足跨了大半个侯府,若是步行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且来到主人家所居之地不通报也不让下人跟随,这已经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为兄只是想来看看你。”梁唯文也没想到他会说话这么不客气,“昨日为兄来寻你,恰逢你有事外出,便想着今日再来找你叙旧,可又不知你作息时辰,便来的早了些,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为兄在这里向你赔罪。”
倒是听卿萝说起过,到底是客也不好太落人家面子,慕汐朝拱拱手道:“难为梁兄跑一趟了,可今日我真不得空,改日再邀梁兄一聚。”
慕汐朝待外人一贯有礼但疏离,梁唯文自然也感觉的出来,“那为兄不耽误你正事。”
慕汐朝颔首拜别,也不作他想直去王府,只是等他到地方却扑了个空,被告知禹璟瑶近日去了别处小住。
第66章 梨海深处(上)()
“殿下去了何处?”慕汐朝略微诧异,“可有留下什么话?”
“公子莫急。”那宫人是继小禄子后跟着福海的,笑眯眯道,“王爷可不就让奴才在这等公子的吗?”说罢又奉上一手信。
禹璟瑶素来谨慎,慕汐朝接过打开,只瞧信纸上的双生梨花图案便知是出自禹璟瑶手笔。
此时,冬璃园中,梨海深处,落英纷飞,禹璟瑶立在其中,视线可及之处,遍地雪白。
“你倒每年都来,看不腻歪吗?”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禹璟瑶挑眉一笑:“腻歪?是你看腻歪我了吧。”
“哈哈哈”雪袍男子从林中深处信步而来,意态悠闲,虽右腿微坡,但不影响其风姿。“溱王殿下倾国倾城,怎会腻歪?”
禹璟瑶横眉扫过雪袍男子右腿,“阿漓,你折的是腿,可非嘴皮子。”
“你这人,一来便提及我痛处。”虽说提起痛处,但雪袍男子笑意却不减,信手将手中的白瓷酒壶扔去,“今年就这一壶,多了可没有。”
“从你这里还真讨不到半点便宜。”只闻其清纯幽香便可知是梨花酿,禹璟瑶却只嗅未饮,将之放在面前梨树的树杈之中。
雪袍男子看的惊奇:“你莫不是转性了?”
禹璟瑶并不多解释,只道一句:“等人。”
闻言雪袍男子更惊奇了,往年禹璟瑶来时是一人,走时也是一人,可从未有与人同行之说。
“难不成是哪位佳人?”
“佳人?”禹璟瑶咀嚼二字,玩味笑道,“若如此说也无不可。”
“一年未见,你变化可真不小。”雪袍男子打量他一眼,略微感叹。
禹璟瑶但笑未语,何止一年未见?
“阿漓,你后悔吗?”
“后悔?”
雪袍男子向前走几步,抬手折了一枝梨花递给禹璟瑶,“折花无悔。”
第67章 梨海深处(中)()
禹璟瑶当然没有入睡,原本觉得小孩儿肯定会沉不住气闹脾气,哪里想到一直忍道现在。暗叹了口气瞧了眼旁边的被子包,半天没听到动静估计已经睡着了吧,也就不再多想准备明天再和小孩儿说清楚。
禹璟瑶轻靠过去连同丝被一块将慕汐朝抱在怀里,可突然感觉手臂下的身子僵了下,狐疑道:“汐朝,睡了吗?”
怀里人这下完全没了动静,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掀开小孩儿蒙在头上的丝被,可却里面的力道阻止住,禹璟瑶这下可以十分肯定小孩儿没睡,而且还闹上脾气了!
“汐朝,别闷着头睡。”禹璟瑶使了些劲拉,可慕汐朝跟他较劲一样死命拽着不放,不禁蹙起眉头,“别胡闹,快放开。”
可谁想他话音刚落,慕汐朝猛地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红着眼眶直直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委屈、难过甚至还透着凶狠,如同一头受了伤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禹璟瑶有一瞬楞怔住,几乎以为是错觉。
而就趁这个空档慕汐朝飞快的蹿下床就要往外面跑,禹璟瑶立即反应过来从后面拦腰抱住,可慕汐朝使劲扑腾挣扎,禹璟瑶怕他跑了但更怕伤了他,是以力度堪堪能阻止他跑,但要压制住他却是不行的。
“汐朝!别跑了汐朝你冷静点!”慕汐朝气力不算大,但到底是男子,奋力挣扎起来禹璟瑶颇费了些力气,呼吸微喘,“你这什么破毛病,遇到事就跑!”
“你放开你放开我!”慕汐朝用力掰开腰间束缚他的手,可奈何禹璟瑶气力大挣脱不开,最后甚至四肢并用起来,“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你放开!”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禹璟瑶和阿“梨”的美好回忆,甚至隔岸传来的梨花香都让他觉得窒息!
禹璟瑶又好气又好笑,揽着他的腰就往后面带,“咱别胡闹了,回头冻着再病了”赶紧牵制住小孩儿挥舞的双手,“别动!这三更半天的咱别别胡闹了!”
胡闹胡闹!又是胡闹!禹璟瑶总当他是小孩子,他做什么都是胡闹!是啊他有阿“梨”!阿“梨”相貌好,谈吐优雅、气度不凡,可不就是哪里都好?
慕汐朝逆反心理上来,甚至还带着点小自卑,情急之下狠狠揣在身后人膝盖上,禹璟瑶一吃痛松了劲,慕汐朝歹着机会就往外跑,可禹璟瑶反应也极为快,迅速抓住他衣袍后领处,慕汐朝被他拉了个踉跄往后推,气急之下一手挥舞下去,谁想禹璟瑶刚好凑上去抱他,瞬间脖子上出现了三条血痕子。
“嘶!”禹璟瑶吃痛的捂住脖子,可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慕汐朝衣袍,“你这爪子够利索啊,这下满意了?还跑吗!”
挣扎许久慕汐朝早已力竭,刚不过硬凭着一口气撑着,这会瞧见指甲间的血丝一下子懵了,喘着粗气无措的望着禹璟瑶,“我不是不是殿下你”
“慕汐朝,你现在能耐了!”禹璟瑶火气也隐约被挑上来,冷笑道,“大晚上你想跑到哪里去!”
“我不要呆着这里!”禹璟瑶许久没冷脸对他,慕汐朝身子反射性颤了下,可还是逞强道,“我不要呆在这里”
禹璟瑶冷哼一声:“不呆在这那你倒说个去处!”
“王府”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冷的,慕汐朝声音不自觉带了颤。
禹璟瑶火气瞬间散去,原来小孩儿早就将有他的地方当成是家。
禹璟瑶拦腰将他抱回床上,又去茶几上倒了杯温水,自己先喝了口,又倒了杯走回床边,俯身将慕汐朝半抱起来喂到他嘴边。
慕汐朝抓着被子小心瞧了他一眼,才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兴许刚刚确实闹腾狠了,慕汐朝喝的有点急,一杯喝完禹璟瑶起身准备再去倒一杯,可却感觉到一股阻力,低头一瞧慕汐朝正怯生生抓他衣服一角。
禹璟瑶又开始心疼了,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我不走,我再去给你倒一杯,乖。”
慕汐朝“嗯”了一声,可还是紧拽着不放,禹璟瑶拿他没办法,只好将杯子放在床边小几上,掀开被子将慕汐朝抱在怀里。
“殿下伤口。”慕汐朝抬头喵了一眼,又乖乖不动了。
这幅乖巧模样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禹璟瑶无奈笑道:“不闹了?”
慕汐朝吸了吸鼻子,那股气性儿过去委屈感又上来,垂下头去不说话。
禹璟瑶暗叹口气,事情其实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潜意识里总将慕汐朝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其实算起来今年慕汐朝都十四虽了,就这个年岁成亲的世家子弟也不在少数,慕汐朝当真什么都不懂吗?如今看来他低估了慕汐朝对他的感情。
“阿漓”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蓦然一僵,失笑道,“阿漓不是梨花的’梨’,是烟雨残月两清漓的’漓’。”
慕汐朝眼里蓄泪,满是控诉的意味:这有什么区别。
见他还不信,禹璟瑶忍不住笑道:“他本名叫禹靖漓!”
慕汐朝一瞬间怔住了,呐呐的重复:“禹靖漓”
禹璟瑶叹了口气,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阿漓是先帝遗腹子,母妃也因难产而死,后来被太后抱来抚养,幼时我也养在太后膝下,是以比起那些所谓的兄弟我同阿漓更亲厚些,而他又只比我大了两岁,所以平日我两也不客套。”
慕汐朝脑子里虽然还浆糊着,但也渐渐平静下来,透着夜色抬头望禹璟瑶,“那殿下为什么要骗我。”
禹璟瑶挑眉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们感情好,还睡同一个被窝呢!”慕汐朝酸声酸气道。
“这话怎么能算骗你?”禹璟瑶抚平他有些凌乱的长发,略带感慨道,“我两虽为叔侄但更似兄弟,再说确实睡过一次,应该是阿漓摔坏腿的那回。”
“阿漓的腿到底怎么弄的?”想到阿漓那样的男子居然身怀缺陷,慕汐朝有些觉得可惜。
“安王之乱。”禹璟瑶目光骤然有些阴冷,“阿漓封号为“宁”你可知是何含义?”
“安宁”前有安后有宁,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是以“宁”乃警示的意思。
慕汐朝瞬间觉得寒从脚底入,咽了咽口水道:“阿漓的腿不会是不会是”
“若是父皇下的手你觉得阿漓还有命在?”禹璟瑶也不避讳,直言道,“阿漓自己弄的。”
那年阿漓不过七岁,他也只有五岁,禹璟瑶至今记得那日午后阳光正好,他们站在御花园最高的树顶上,阿漓问他:璟瑶,死和憋屈的活你选择哪个?
他说:蝼蚁尚且偷生。
阿漓闻言深深望他一眼,纵身跳了下去。
“啊”慕汐朝听得心中一紧,紧紧拽着禹璟瑶手问道,“那阿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瞧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有些伤感气氛也散了,禹璟瑶失笑揉揉他的头:“不就你现在看的那样?”
能对自己如此狠之人,往往都非池中物,而且还是在那样的年岁,慕汐朝眼中满是敬佩:“阿漓如此性情男子,哪怕身体残缺也不能隐去其光辉。”
禹璟瑶闻言淡淡勾起唇,“是啊,可惜他终年只能困在此处,所以即便这里美若仙境,也不过是困住他的一座牢笼。”
慕汐朝一愣,压低声音道:“陛下为何要软禁阿漓?难道还不信阿漓不会有反心吗?”
“软禁算不上。”禹璟瑶抱着他紧了紧,叹口气道,“只是阿漓不愿出去罢了。”
阿漓这身份很是尴尬,当年确定他腿跛以后,皇帝就将监视阿漓的人撤去一半,又亲自册封镇国亲王,封号“宁”,待到十三岁时又将这冬璃园赐给他做王府。
虽看似身份极高,但手中并无实权,而那时安王之乱的余温还没过去,大家是能避讳就避讳,太后倒是有时还惦记着,让阿漓回宫小住些时日,可宫中人多嘴杂,阿漓懒得同那些人啰嗦,觉得还不如呆在冬璃园里舒坦。是以那以后阿漓便甚少出园子,便是往年除夕过年也以腿疾为借口,只送上贺礼却不去宫中。
“原来如此,虽苦闷了些,但到底省去麻烦,陛下应该不会多加防范了。”慕汐朝原来想蹭到禹璟瑶颈窝,可看见他弄的抓痕,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换枕胸口,“殿下,要不要找太医?”
“太医看见怎么说?”禹璟瑶低头瞧他装死,戏谑道,“溱王殿下被自己养的猫挠了?”
慕汐朝不满的拱了拱却不接话,将头死死埋在他胸口,禹璟瑶宠溺笑笑,将被子按好正准备入睡,却突然感觉怀里人往上凑了凑,接着脖颈伤口处便传来软润之感,低头一瞧,慕汐朝正伸出粉嫩小舌一脸认真的舔丨舐,甚至还时不时吮吸一下发出啧啧声,这无疑是撩拨!
禹璟瑶眸色发暗,将慕汐朝按住回去,哑声道:“别折腾了,不早了,快点睡。”
“殿下,伤口不能不处理的,你又不想请太医,汐朝帮你舔舔好得快。”慕夕朝一脸我为你好的模样,怕他不信还强调,“以前我手指破了,母亲也这样弄的。”接着又低下头舔丨弄,怕有地方没舔到又往上凑了凑,可恰好伤口偏喉结处,舌尖总有意无意滑过那处。
禹璟瑶闭了闭眼,最终忍不可忍翻身将惹火的小孩儿压在身下
第68章 梨花深处(下)()
翌日一早,两人也不知睡到何时,慕汐朝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与王府截然不同的水烟色幔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慕汐朝习惯性的往旁边靠,感觉到腰上有力的臂膀瞬间安心下来,他轻轻移动身子与禹璟瑶面对面,一点点描绘身边人的五官轮廓,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好看的薄唇上。
他不可控制的往上凑,可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这一瞬他望着禹璟瑶的睡颜眸中闪过迷茫、挣扎还有一丝祈求
最终他阖上双眼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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