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能掐会算,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我不置可否:“你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的想法?”
我拿八道的尾巴做过实验,除了我之外,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只要一碰到就会立刻化为齑粉。只要刘鸨母不介意惹上人命官司,受连坐,就尽管把我卖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语气平淡,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你手上的妖物纵使可以保你周全。但万物相生相克,有利自然有弊,我劝你还是及早丢掉。”
刘鸨母知道八道尾巴的危险性,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其从我身边弄走。谁晓得段玄是不是她的谋士,试图用这种手段让我中计。
我猛地拉住段玄的手,凌波微步,与他面对着面,莞尔一笑:“叔叔是不是对我有意,所以故意打击,好让我留下来?”
他竟然脸红了,垂下眼睑,侧过头,赶紧将手抽回去,“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姑娘怎可做此等逾礼之事!”
敢到妓院中来,虽不是寻花问柳,却也未必是君子,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我着实好笑,伸出手指,附在了他的唇上,“那我们晚上做好不好?”
“在下还有其他事……就先行告退。”他的嘴唇竟然发起颤来,触电般地躲开,转身就跑。跑到半路,段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外面天冷,姑娘也赶紧回房吧,囡囡我待会儿会给姑娘送过去。”
碰触他的感觉依然存在。我蹲□,将手洗了洗。河水冰凉,刺得骨头都是疼的。我哑然失笑,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呢。
第二天我去向段玄道歉,却听刘鸨母说段玄生病,回老家去了。临行前,他将自己的古筝交给我,又给了几本琴艺方面的书籍,让我勤加练习。
我觉得他应该是被我吓病的,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从龟奴手里接过东西后,便认真揣摩起来。
古代的音阶,宫、商、角、徵、羽,我不甚明了。所幸的是,有些曲子我会弹,将其转化后,便渐渐明白了。
段玄告假,刘鸨母又暂时聘了个老庠生。当我和田甜去找他借《千字文》的时候,一脸鄙夷,说女子读书本是伤风败德之举,而风尘女子读书更是祸国殃民!若我还有羞耻心,就该断了此念头,以死明志,保得一身清白。
我气得发抖,把他臭骂了一通。说他心胸狭隘,为老不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如果我该死,那他就更该千刀万剐,下八寒地狱。
老庠生听完我的话,胡子一翘,中风了。刘鸨母赔了笔银子算作私了。恰逢段玄回来,便让他继续授课。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华丽丽的帅哥,不晓得有几个人喜欢
9、凤求凰 。。。
春风缱绻。乍暖还寒时候,腊梅早已凋谢,桃花却结起了花苞。粉嫩而坚~挺,就像女子的乳~房。空气中忽而飘来清醇的酒香,醉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田甜蹲在腊梅树下,用树枝在泥上默写,嘴里哼着她娘亲曾教她唱过的《紫竹调》,“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囡囡做管箫。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新时调……①”
见段玄到了内院,田甜便笑盈盈地跑过去,甜甜地叫:“叔叔。”
因为“病”了一场,段玄清瘦了不少,却显得更加俊秀。一身缠枝宝相花纹样的青色襟袍,宽大的袖子,修长的身材,颇有吴带当风的感觉。他给了田甜一串糖葫芦,“以后要叫哥哥,知道吗?”
田甜开心极了,美美地享受着,立马改口了:“叔——哥哥!”
见我站在不远处看他,段玄的脸蓦然红了。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姑娘是女儿家,怎可对男子目不斜视?此举未免有失分寸。”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我走到他跟前,直直地盯着他:“我又不是色狼,难道会非礼你?”
见我不听劝导,段玄叹了叹气,转身就走,只是没两步却回头,“姑娘可有废弃的布料,借在下一用?”
段玄的两只鼻孔淌起了鼻血,跟漏了的水龙头似的。他的脸色原本苍白,此刻显得更白了。见到如此滑稽的画面,我不得不意淫,“噗嗤”一声笑了个够:“请稍等片刻,我马上拿来。”
“多谢了。”段玄用布条把鼻孔堵住,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别多日,姑娘琴技精进了多少?”
“那倒没有,只是好玩而已。”
我抱着他的古筝出来,原本是要还给他的。听他这么说,便将筝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弹了首《遯世操》②。
《神奇秘谱》中记载,《遯世操》为许由所作,高洁自在。段玄每日弹奏最多的便是此曲。我没有他那种大隐隐于市的情操,只能奏出音节,却不能奏出曲中的精神。
“姑娘心绪不宁,自然弹不出其中的精髓。”段玄犹豫了一阵,说道:“汝可否为在下弹上一曲《凤求凰》?”
近日来,我总是噩梦缠身。梦中是那道士拿剑正劈向我的时候,三道挡在我面前,替我受了那一剑的画面。三道被劈成了两半,鲜血淋漓,最后灰飞烟灭。对它的恩德,我无以为报,517Ζ每日的心就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划过很多遍似的。
我晃过神,有些心不在焉:“好。”
一曲弹罢,段玄问道:“听姑娘的琴音,可是有过意中人?”
如果不是我,八道就不会受要挟,答应那道士将自己封印起来。是生是死,无从知晓。事到如今,我再无心思去关注别人的感受:“可惜苍天无眼,让他死于非命。”
“如果……有人要娶姑娘为妻,”他说得极为小心:“姑娘……可愿意再嫁他人?”
我摇头:“不愿意。”
段玄的眼底隐隐露出失望之色:“既然如此,姑娘就该谨慎自己的言行,尊重亡者,莫再拿在下说笑。”
古代的男人还真是纯情!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就已经当真了么?我哑然:“小女子向来率性而为,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其实也不关姑娘的事,”段玄笑得干涩:“是在下多想了。”
听见我在弹筝,刘鸨母蹒跚着过来。她乐得合不拢嘴,天南海北乱夸一通:“良女这一曲弹得真好,听得老妇我春心荡漾,今夜又该梦情郎了。”
我觉得恶心,起身作揖道:“刘妈妈过奖了。”
“下月初三是扬州众青楼举行评花榜、选花魁的日子,先生不如和良女珠联璧合奏一曲。”刘鸨母吐沫飞溅,满心欢喜地打着如意算盘:“不指望良女得花魁,只要能崭露头角,多吸引些客人到凝春楼,好处自然少不了先生的。”
段玄沉吟道:“这恐怕不妥。”
段玄为了讨生活,身在烟花之地,不可避免地要与青楼女子打交道。但他始终有读书人的气节,不愿为阿堵物折腰,所以从未作过淫词艳曲,更不曾为谁弹筝伴奏过。刘鸨母爱段玄的才,却不强求,今日却提这样的事,无非是见他和我走得近,想利用一下人情罢了。
“有什么不妥的?”刘鸨母不依不饶,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断肠草也能说成牡丹花,“昨日先生来找我,要为良女赎身,却为没有足够的银两而发愁。我不忍先生为难,便骗先生说良女是老妇失散多年的女儿,曾嫁作他人妇,想借此打消先生的念头。今日我忽而想起此事,先生既然对良女情深似海,你我何不各取所需,先生趁此机会赚够了钱,再来纳良女为妾室,享齐人之福,岂不快哉?”
听到此话,我瞠目结舌,僵在了原地。我忘了古代的男子和女人一样保守。八道生于唐朝年间,又是妖精,看得很开,自然没那种顾忌。但是段玄不同,满嘴的仁义道德,很傻很天真。
我无意间触犯了所谓的男女禁忌,让段玄认为我的名节已经被他所毁,或者说我也毁了他的名节——所以他决定对我负起责任!至于是否被我拨动了心中的那根弦,我暂时还不能确定。
“刘妈说笑了,”段玄脸色变了变,尴尬地说道:“我只是把刘姑娘当妹妹看待。既然是妹妹,我替她赎身自然是情理之中。至于男女之情,我想刘妈会错意了。”
是我多想了吧。就凭这双天足,也足够惹人非议。晋太原杨家未曾谋面,却退了婚,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我已沦落至此,又有谁愿意明媒正娶?最多也不过是个妾室,而这概率也是微乎其微。刘鸨母索性将我纳入乐籍,待培训过后,去做大众情人。
而这妓院为了吸引顾客,虽说当红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其实也不过是噱头。那些倾慕才华的男子,投了大把钱财在女子身上,难道只是为了听女子吟诗唱曲?只要不是性无能,恐怕没几个人会甘心去做柳下惠。若是碰上有钱有势的主儿,要女子侍寝,老鸨必定利字当头,逼良为娼。
刘鸨母老奸巨猾,唯利是图,所谓的好心不过是别有居心。段玄非富非贵,无权无势,若真要赎我,也只会被牵制,被利用,掏光了家底,最后恐怕还是落了个人财两空。
评花榜过后,我固然有八道的尾巴做保护,却只怕更难逃脱。
我不想和段玄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承他的情:“叔叔淡泊名利,刘妈妈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至于评花榜一事,良女自当全力以赴,但只求刘妈妈帮良女一个忙。”
刘鸨母对我那温顺如羊的态度还算满意,开口道:“良女你说。”
“良女幼时家道中落,命如浮萍。两年前流落此地,不慎将传家之物丢失。”我将那支早已画好的碧玉簪的图像,交给了刘鸨母,拜了又拜,“刘妈妈见多识广,良女不求刘妈妈替我赎回,只要妈妈遇见时知会一声就够了。若能觅得此物,良女甘愿为刘妈妈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这倒好说,”见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刘鸨母满口答应:“我日后多替你留意就是了。”
刘鸨母开始给我讲解评花榜的规则,以及历届花魁的状况。
每年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时,天下富商名流,文人骚客,纷纷涌至扬州,踏青游玩,挑选妻妾。扬州瘦马,生意繁华。那些人在停留之际,自然会流连于柳陌花衢之中。
秦楼楚馆为了扩张生意,各出绝招,评花榜应运而生。三月初三那日,由教坊司集资,在长堤上摆设擂台,各家派出当红的姑娘,吟诗作画,弹琴唱曲,比貌比才。
大赛采用的是淘汰制,有点类似于原来世界中的选秀活动。经过几番PK,最后的胜利者便成为当年的花魁,红遍四方。就算当不上花魁,露个脸也行,只要不是太次,总会有人看上。
评委皆为有名望的达官贵人,或者风流才子。当然更少不了观众,虽然他们或许连那些名妓的衣角都碰不到,却是可以制造舆论,将艳名传播得更远更广。
刚来凝春楼第一天见到的女子,便是那蝉联三年的花魁,叫飘雪,乃刘鸨母一手调~教。善围棋,善丹青,善吹埙,善琵琶,善摸牌,真是七窍玲珑,面面俱到。我那些技艺,是抱着娱乐的心态学的,本来就博而不精;与她相比,却连“博”字都谈不上。古人不愧为古人,他们的文化底蕴,艺术修养,我这辈子都无法达到。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有着古人没有的优势。就算我黔驴技短,拿那些晚于这个时期的有才之人的著作,生搬硬套,凑合几回应该没问题。
刘鸨母说教坊司的左右韶舞、司乐都是有才之人,诗词格律,吹拉弹唱,各有所长。既然段玄不愿助我,就让我先向他们学习,然后她再另觅人选,与我培养默契。我同意了,问了需要做什么准备后,托刘鸨母给我弄把二胡来。
刘鸨母一走,段玄便开始拆她的墙角,“姑娘若是肯离开此地,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要怎么离开?花钱买,让我沦为商品?段玄如果真当我是妹妹,把我买走了之后,又作何处理?如果他让我做妾,我到底从还是不从?我已是乐籍,就算段玄不在乎我的身份,难道他的父母也不在乎?
《大明律》中规定,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吏子孙娶者,罪亦如之。对段玄的祖宗十八代,我并不了解——但平民之家,又怎生得出有这种气度与学识的人?以段玄之才,不考科举便罢;若是登上天子堂,岂不因为我而耽误了仕途?
虽然这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但我有我的骄傲,“我要留在这里。”
“姑娘当真要去选什么花魁?”段玄眼睛雪亮,态度愤然。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他的面颊也跟着红润起来,宛如动人的女子。“你可知道那些烟花女子的下场?能攀上富贵,脱离苦海的屈指可数,更多的是人老珠黄,凄惨一生!”
“我知道。”
他的意思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知道。如果被人纳为妾室就不算凄惨的话,一开始那个和吴桥长了同一张脸的男子问我是走是留的时侯,我就该求他,让他带我离开此地。
我学他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弹第一次听他弹的曲子,淡然处之,“故事按照你设定的方向发展,不是很好吗?”
“在下从未没见过汝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段玄见我态度冷淡,气得一甩袖子,背过身去,“我不是迂腐之人,要姑娘遵守什么三从四德。但最起码的礼义廉耻,姑娘怎可置若罔闻!”
我原想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便和八道以及那群小狐狸平淡地过日子。但老天却不肯遂了我的心愿,让我飘零苟活。试问,我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么?我苦笑:“叔叔在这世间可有倾慕的女子?”
段玄转过身来,表情有些错愕:“曾……未有过。”
刘鸨母派人将二胡送了过来。我给琴皮上好松香,又用软布轻轻擦拭掉多余的部分,调整好千金后,拉起了《梁祝》。“那就是了。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会明白我的感受?”
我会拉二胡,便是跟那喜欢唱戏的父亲学的。也许我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相对于古筝的淡泊幽雅,反而更喜欢二胡的悲怆沉重。我无法像《梁祝》中祝英台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恋人同生共死;便只有活在阳世之中,承受内心的悲楚。
段玄没有反驳,静静地听着。他叹息道:“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倘若觅得真爱,即使满路荆棘,亦不觉得苦;倘若痛失所爱,便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再也不知道苦。如果段玄认为我是在自我蹂躏,我亦无话可说:“这或许是命吧。”
段玄伫立良久,忽而开口道:“既然如此,在下愿助姑娘夺得花魁。”
他的声音凄凉,浸着淡淡的忧伤。听得我心脏莫名抽搐起来,竟有些犹疑:“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 出自百度百科苏州版的《紫竹调》,我把“宝宝”改成了“囡囡”
② 遯世操,据说是许由所做,参考《神奇秘谱》。“遯”通“遁”。
③ 不要拍我,要在古代生存,没有两把刷子素不行的,但我家女猪并不是万能女主╮(╯▽╰)╭
10、牡丹亭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刘鸨母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从琴棋书画、歌舞诗词,再到摸牌骨、行酒令,百般淫巧,万分妖娆。
每过一日,刘鸨母脸上的笑意便深上一分,“想我刘婉婉当年,论姿色比姑娘还胜上三分哩。”厅堂里,刘鸨母手持铁镜,将一支簪子插入我的发鬓。翠绿的颜色,和那支鎏金碧玉簪一个样儿。
她低吟浅唱,唱我唱过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唱着唱着,刘鸨母竟似醉了。轻舞衣袖,翘起了兰花指。美人迟暮,青楼梦断,剩下的便只有缅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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