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莫非没听说过‘事不过三’的道理?”
“若真做的这般绝情,日后您身边的官吏,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
说到这里,孙绍宗也摆出一脸‘吾心悠悠、可昭日月’的嘴脸,叹息道:“非不愿尔、实不能尔!还望老哥哥能理解我这一片苦心,莫要为了个撮尔小吏的琐事,坏了这大好局面。”
原话奉还,只听得贾雨村牙关紧咬、面色铁青!
但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只片刻功夫竟然又把那恼怒压了下去。
就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孙绍宗,开怀大笑道:“说句对不住韩府尹的话,日后这府里能与我贾雨村一较长短的,怕也只有老弟你了!”
第176章 御下之道、文会之争()
韩安邦虽然胸襟窄了些,又爱干那翻脸无情的勾当,但司狱这等重要位置,是捏在贾雨村手心里,还是交给孙绍宗的人掌管更合适,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因此搞定了贾雨村,周达升值的事情,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
孙绍宗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厮得了肥缺之后,也会像前任一般大肆敛财,故而回了刑名司之后,特地喊他过来好生吓唬了一番。
周达听说‘升任司狱’的事情已经妥了,喜的是眉开眼笑,莫说是几句恐吓,便是指着他鼻子骂娘,那也是甘之如饴。
于是便在孙绍宗面前,指天誓日的好一番承诺,然后才美滋滋的出了堂屋。
“周兄且留步!”
刚下了台阶,后面却有一人赶了上来。
周达回头望去,见是程日兴喊他,忙躬身赔笑道:“程师爷,您老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当不得司狱大人这‘交代’二字。”
程日兴笑道:“我就是想问一问,那司吏、公使的空缺可有什么安排?”
司吏、公使都是司狱下辖的属吏,俗称牢头便是,这次司狱倒台乃是窝案,几个牢头自然也被一并拿下了。
“这……”
周达一听就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忙又赔着小心探问道:“大人哪里倒是没什么交代,程师爷莫非有上好的人选,要向下官举贤?”
“虽然算不上什么‘贤’。”
程日兴呵呵一笑:“不过我这里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正是那云水巷的醉金刚倪二,他既与东翁沾着亲戚,为人也颇有些手段,让他出面整治那些滑头的狱卒,岂不是省了你周大人许多手尾?”
这醉金刚倪二,周达自然也晓得。
虽说与孙家勉强沾了亲戚,但倪二这等牌面的人,却还凑不到孙绍宗、孙绍祖兄弟面前,倒是近些日子与程日兴走的颇近,很是帮程日兴办了些‘私事’。
不过程日兴说的也确实在理,有个顶着孙家亲戚的破落户在前面冲锋陷阵,他这司狱肯定能省下不少力气。
只是……
周达为难道:“程师爷,大人方才特意交代过,让下官千万不要翻了贪弊之事,那倪二毕竟出身市井,万一起了贪念……”
程日兴摆了摆手:“这你大可放心,我也只是保他个前程,若他真是个不争气的,你尽管拿他开刀立威便是,反正他也算不上东翁的正经亲戚!”
有了这话,周达这才没口子的应了,又邀请程日兴过几日,去他家里饮酒庆贺。
却说程日兴目送周达进了厢房之后,便径自回了堂屋里间,躬身将方才的说辞回禀了一遍。
孙绍宗听完之后,点头道:“老周这人眼皮子有些浅,近来又涉出去大半家财,没个人盯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其实东翁也不必太过担心。”程日兴笑道:“那荐书上署的是刘大人,却与东翁何干?”
孙绍宗不咸不淡的剜了他一眼,程日兴顿觉失了口风,忙尴尬的闭紧了嘴巴。
下午的工作乏善可陈。
只说散衙之后,孙绍宗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赵仲基回禀,说是表少爷们上午参加了什么‘文会’之后,似乎都憋了一肚子气,连午饭都吃的比平时少了许多。
“全都没怎么吃?”
“呃,主要是两位表少爷,于公子倒瞧不出什么。”
莫非是文会的时候,被人大大落了面子?
按理说江南文风正盛,不说吊打京城本地的举子,起码也不会逊色太多才对。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高人?
这般想着,孙绍宗倒还真生出些兴趣来,便径自去了三人所在的小院。
刚穿过门洞,便听堂屋里孙承涛愤然叫嚣着:“都说是什么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却不想竟有这等无耻小人!”
孙绍宗便扬声问道:“不知是哪个无耻小人,惹的你们连饭都吃不下了?”
屋里三人一听是他的声音,忙不迭从里面迎了出来。
孙承业还待掩饰几句,孙承涛却早如竹筒倒豆腐一般,把上午的经历讲了出来。
却原来昨儿孙绍宗的两个门生,特地前来邀请三人参加‘翡翠阁诗社’的文会,三人都觉得这是个与本地士子切磋交流的好机会,便欣然前往。
谁知到了那文会上,却跳出个什么孙翰林,众星捧月孔雀开屏一般在那里炫耀,还处处针对三人。
“我和三哥技不如人,倒也说不出什么!”
孙承涛愤愤道:“可廷益所作诗词,明明格局气度上比那孙翰林更胜一筹,却被他贬低的一文不值!我气不过反驳了几句,又被他仗势压人好一番冷嘲热讽!”
孙翰林?
没想到这厮在自己面前丢了人,竟找到几个‘小辈儿’身上去了。
孙绍宗心下冷笑,向于谦道:“那孙翰林与你各自所作的诗词,不妨先写下来让我瞧瞧。”
于谦却是混不在意的一笑:“诗词不过小道尔,胜不足喜、败不足忧——倒是李璟斌、王喆飞二人,明知叔父与那孙翰林不睦,却仍怂恿我等参与翡翠阁的文会……”
孙承涛在旁边便是一愣,显然之前并没想到这些,有些迟疑道:“李兄、王兄未必……未必就存了什么歹意吧?再说咱们也没证据啊?”
证据?
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儿,还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足够了!
不过孙绍宗现在懒得议论这两个小人物,反而再次催促于谦,把那几首诗词全都誊录了下来。
凭孙绍宗的古文根底,这几首诗词孰高孰低,还真是难以分辨——再说他一个武夫出身的,就算能品评出来,那些文人怕也不会认可。
好在他让于谦写下来,也并不是要自己看的。
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又卷起来收入袖袋之中,孙绍宗这才道:“过几日,我会让人把这几首诗词,带给吏部尚书王大人过目,若当真有依仗仗势打压后进的嫌疑……”
说到这里,他冷笑数声:“那这位孙翰林,以后怕也没脸再留在翰林院了。”
孙翰林既然利用权势打压于谦,那也就怪不得孙绍宗搬出王尚书这尊大神,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碾压了。
当然,前提是于谦的诗词确实好过孙翰林。
第177章 囊中羞,贾恩侯登门卖女【上】()
却说收好了那诗词,孙绍宗便又摆出了一副长辈嘴脸,谆谆道:“与本地举子切磋交流虽是好事,但切不可耽误了自身的功课。”
三人忙躬身应了。
孙绍宗便又取出了一张名帖,递给孙承业,道:“这几位大人,明年都有可能会担任主考官,他们平生所著的文章我已经派人买了来,你们闲暇时,不妨仔细研读、揣摩一下。”
揣摩主考官的喜好,本就是科举时重要的一环——而能提前数月得知主考官的喜好,自然便比旁人又多了一分把握。
故而三人忙又恭敬的谢过。
孙绍宗转脸又盯着孙承涛问:“大哥院里那个唤作雨荷的丫鬟,你可是瞧上了?”
“这……我……”
孙承涛当即便涨红了脸,他前日瞧那丫鬟乖巧可爱,便寻机会逗弄了几句,谁知竟传到孙绍宗耳朵里了!
这事儿可大可小,要搁在南宗那边儿,少不得要捱一顿篾片、跪上半日祠堂。
他正犹豫要不要跪下认错,却听孙绍宗哈哈笑道:“少年慕艾乃是天性,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是眼下你们却不好分心——不如这样,若是你今科高中,我就做主把那雨荷送给你!”
孙承涛闻言大喜,那雨荷是从难民营里千挑万选出来,除了年龄稍小些,身段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这要搁在金陵那边儿,叔伯们可万万舍不得割爱!
于是他忙一躬到底:“侄儿谢十三叔、六叔成全!”
这言下之意,倒是对高中进士信心十足。
孙绍宗又笑吟吟与他们聊了些家长里短,这才施施然出了小院。
三人目送他离开,那孙承涛却是忍不住啧啧赞道:“十三叔年纪轻轻,瞧着倒比六叔还像个正经长辈。”
孙承业立刻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像个长辈,十三叔本来就是长辈!还不快回屋温习功课,下次再敢胡乱兜搭这府里的丫鬟,小心我代三叔家法伺候!”
且不提他们兄弟如何。
却说孙绍宗除了这院子,却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奔了便宜大哥的正院。
既然许了孙承涛,那雨荷自然要送到前面来,不然万一便宜大哥起了兴致,稀里糊涂拉到床上受用了——那可就不是送人情,而是故意添堵了。
谁知到了正院一问,孙绍祖却并不在里面。
就听那回话的婆子道:“方才门房传话,说是什么荣国府的大老爷到访,大爷便匆匆去了前面。”
贾赦?
这草包老色狼找上门来作甚?
要说荣国府里最声名狼藉的主儿,怕是非这位大老爷贾赦莫属!
贪财、好色、嗜赌、薄情寡性、睚眦必报……
唯一的‘优点’就是好糊弄,因此孙家兄弟当初去荣国府打秋风时,也常从他手里糊弄银子——当然,少不了也要经常扮丑卖乖,哈巴狗似的任其戏弄。
故而这贾赦既是荣国府里,对孙家兄弟帮助最多的,却也是折辱最甚者!
孙绍宗甚至怀疑,便宜大哥这种好色如命,偏又视女子如草芥的性格,就是受了贾赦的影响。
虽然有些好奇这贾赦登门的目的,但孙绍宗犹豫半响,终究还是没去前厅探问究竟。
只让那婆子把小丫鬟雨荷喊了出来,吩咐其到前面针线人那里,暂且打个下手。
按理说,即便是亲兄弟,哥哥屋里的丫鬟也轮不到弟弟来打发——但在这孙府之中,却不会人会质疑孙绍宗的权威。
与此同时……
前面大厅里,气氛却颇有些紧张。
贾赦大模大样的坐在上首尊位,沉着脸、拧着眉、吹胡子瞪眼道:“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你就这般推三阻四的!当初你们兄弟穷困潦倒时,世叔我什么时候让你空手而归过?!”
是没空手而归过,可那都是两的散碎银子,有时候干脆就是几百铜钱,前前后后归在一块儿,怕也没有三百两银子。
“世叔以前张口的时候,小侄不也没驳过世叔的面子么?”孙绍祖笑道:“这前前后后也有三千多两银子……”
“怎么?!”
贾赦猛的跳将起来,怒视孙绍祖:“你现在是要跟我算一算总账喽?!”
“小侄不敢。”
孙绍祖忙也起身,面上却并不见多少惧意,摊手道:“小侄的意思是,但凡有这笔银子,我又怎会让世叔白跑一趟?”
贾赦一瞪眼:“你在巡防营……”
“我这些年的确赚了些银子。”
抢在贾赦发怒前,孙绍祖便又满面无奈的道:“可前些时日子,为了跟卫如松争那指挥使的位子,我差点把老底都掏光了,如今是权财两失,实在帮不上世叔您了。”
这贾赦先是在家让儿媳妇给怼了,近几日在小寡妇哪里又受了不少刺激,本就憋了一肚子火。
此时眼见孙绍祖这般,以前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玩意儿,竟也敢一味的推脱拒绝,当下便彻底恼了!
指着孙绍祖的鼻子愤然道:“你这话哄哄别人倒也罢了,老子却……”
“世叔!”
谁知孙绍祖又截住了他的话茬,然后横眉立目的一挽袖子!
这却把贾赦吓的个够呛,孙家的武力值那可是祖辈相传的,若真动起蛮来,他一等将军怕是连人家半条胳膊都比不上。
于是当即便怂了,身子往后一缩,颤声道:“贤侄,你我相交多年,如何几句话便恼了?”
没种的怂货!
孙绍祖心下鄙夷,面上却仍是一副粗豪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世叔莫怕,我这却不是冲你,那忠顺王府拿了我的银子,却任事没成!我早恼了他家,只是畏惧那忠顺王的势力……”
说着,他上前一把捉住贾赦的臂膀,又愤然道:“今儿有世叔帮忙,小侄却有了依仗——咱们爷俩不妨这就去忠顺王府走一遭,讨回那笔买官的银子!到时候莫说一千两,便是五千两我也拿得出来!”
贾赦刚听说这不是冲自己,还松了一口气。
可后面越听越是提心吊胆,待听说孙绍祖竟要拉着自己,去忠顺王府讨债时,更是吓的魂都飞了!
第178章 囊中羞,贾恩侯登门卖女【中】()
那忠顺王岂是好惹得?
莫说是荣国府,便是有太后撑腰的牛家,遇见忠顺王也得小心绕着走!
自己若是跟着孙绍祖去忠顺王府讨债,岂不是老寿星吃pi shuāng——活得不耐烦了?!
贾赦想到这里,却哪敢答应这‘莽汉’所请,忙将那四脚乱刨,挣命似的尖叫着:“贤侄莫要莽撞、千万不能乱来,咱们且先从长计议!”
喊了两遍‘从长计议’,见那孙绍祖似是动了蛮性,一门心思只顾往外拉扯,忙又改口道:“这钱我不借了还不成么?!”
“怎么,世叔又不借银子了?”
孙绍祖这才停下了动作,皱眉道:“只需去忠顺王府走上一遭,便有五千两银子入账,这特娘的好买卖……”
“屁的好买卖!”
贾赦骂骂咧咧的道:“你要想找死就自己去,莫要拉上老子垫背!”
说着,气冲冲向外便走。
只是刚到了大厅门口,他忽又站住了脚,转回头狐疑的打量着孙绍祖,道:“孙家大郎,你不会是想拿忠顺王吓唬我吧?”
这草包倒还没傻到家!
忠顺王的脾气,孙绍祖縮hā én清楚多了,如何敢shàng mén讨要银子?
再说有这情分在,忠顺王便是他天然的靠山,这可比攥着几万两银子管用多了。
就譬如说,贾赦顶着荣国府的招牌shàng mén‘借’银子,要搁在以前,孙绍祖便是心里再不情愿,怕也多少要拿些银子打发他。
但眼下,却有了一毛不拔的底气!
当然,这要来的是贾政,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谁让人家有个做了宠妃的女儿呢?
“世叔这话说的!”
孙绍祖两眼一瞪,委屈道:“要不咱爷俩现在就去忠顺王府?来人啊,快给老子备马……”
“哼!”
还没等外面有人答应,贾赦冷哼一声,甩袖子便出了客厅。
“世叔?世叔!”
孙绍祖追着喊了两声,眼瞧着他隐没在黑暗中,便忍不住背过身得意的闷笑起来。
要说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但他受了荣国府十几年闷气,却是头一次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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