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宗几番推辞不得,也只好点头应下,那薛蟠这才喜气洋洋得胜还巢。
等到大厅里空下来之后,孙绍宗才忽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把修园子的价目表塞给贾琏。
好在听贾琏的意思,荣国府的省亲别院马上便要竣工了,届时肯定会邀请亲朋故旧前往一观,到时候再寻个借口,把那东西留在贾家也是一样的。
孙绍宗这般想着,便准备动身回后院。
谁知刚到了大厅门口,便见程日兴又在下人的引领下,匆匆的折了回来。
两人是主雇关系,孙绍宗自不会与他客气什么,便在那门前劈头问道:“你怎得又回来了?莫非府衙出了什么事情?”
程日兴往里一指:“东翁,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孙绍宗便也只好领着他又回了客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便听程日兴略有几分担忧的道:“东翁,这几日府里的风头不对啊,突然冒出了许多对您不利的消息,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是有人盯上了治中的位置了!”
有人盯上了治中的位置?
孙绍宗皱起了眉头,心下却并不觉得奇怪,虽然从常理推断上来说,他是继任这个位置最佳的人选——但最佳人选,却并不是唯一的人选!
别的不说,单单刑部便有十几个员外郎【从五品】、主事【六品】,有资格升任这个位置。
这些人的能力虽说比不上孙绍宗,但架不住人家资历老啊。
不过这些人要想在顺天府里兴风作浪,却有些鞭长莫及。
要说有能力在顺天府里兴风作浪,又有资格继任治中的人,怕也只有……
盐铁通判赵立本?!
可这厮的靠山韩安邦都快倒台了,他哪来的自信,要和自己争夺治中宝座?
难道说,这厮暗地里也背叛了韩安邦,所以得了贾雨村的支持……
也不对。
贾雨村困在贡院半个多月了,这等官场倾轧的事情,可不是隔着大门就能喊出来的。
琢磨了半响,依旧不得要领,孙绍宗只好又探听道:“那赵立本最近和谁走的比较近?”
程日兴毫不犹豫的道:“傅通判,还有大兴县的王知县!”
啧~
那傅试仗着是贾政的爱徒,在府衙一向骄横的紧;而那王谦,更是个目无余子的主儿。
要是这俩货敢怂恿赵立本篡权夺位,孙绍宗那是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
不过只要不是贾雨村的手笔,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于是孙绍宗混不在意的一笑,道:“放心吧,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罢了,想跟我争位子,还差了点道行!”
说完,见程日兴依旧有些忐忑不安,便又笑道:“早上戴公公的干儿子透了口风,陛下钦点,今年的鹿鸣宴我也在上席之列!”
乡试放榜次日,地方官府都会筹备宴会,宴请监考官员与新科举人,谓之曰鹿鸣宴。
举人们不用说,自然坐不得上席。
而监考官员,即便只算阅卷的同考官,也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么多人都坐到上席,显然也是不太可能的。
因此除了正副主考之外,同考官中往往只有三、五人,能被选出来位列上席——也只有这几个坐在上席的同考官,才称得上是公认的‘房师’。
巡阅使位列上席,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但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像孙绍宗这样年纪轻轻、官不过六品的,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再加上还是皇帝亲自给加的塞,这抬举之意简直是溢于言表!
程日兴也是科场的老油子了,自然晓得这‘位列上席’的含义,一时只喜的抓耳挠腮,连赞‘万岁圣明’。
等他踏踏实实的走了,孙绍宗这才得空,准备回后院与阮蓉一起拆开家书,看看便宜老丈人究竟写了什么。
谁知到了后宅,阮蓉却早已经等不及,将家书拆开看了又看。
好在瞧她那欢喜的样子,信里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老爷。”
瞧见孙绍宗进门,阮蓉便笑道:“我爹升了官,这脾气竟倒也改了,在信里絮絮叨叨,倒说了许多公务琐事。”
说了许多公务琐事?
孙绍宗好奇的拿起来瞅了瞅,发现自己这位便宜老丈人,果然是升了官,而且还是户部侍郎这等肥缺。
而这封信里约莫有一半,是在倾诉对女儿的思念,另一半,则是写了一大堆琐屑俗事,抱怨自己最近公务繁忙,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
把这一幢幢一件件的琐事,放在一起仔细琢磨的话,就会发现这不仅仅是抱怨那么简单!
按照当初的推断,茜香国应该是准备攻打缜国,所以希望能获得大周的鼎力支持。
然而这封信里却透露出,茜香国的物资都在往大周边境调集,反倒是缜国那边儿供给少了许多……
莫非茜香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趁着大周朝两线作战,来个反攻倒算?!
而且瞧这意思,那缜国八成也已经牵扯其中!
这要是真的,那西南边境可是大乱上一场了。
不过便宜老丈人,又为什么要透漏这些消息给自己?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茜奸’、‘带路党’?!
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孙绍宗心中浮想联翩,面上却笑道:“老泰山既然升了官,就更得去庆祝庆祝了,明儿咱们去玄真观转转,听说那附近中了许多菊花,山路也修的齐整,路上不至于颠着你。”
第134章 睹旧裳却恼‘新人’()
紫金街。
原本是因这街上有一座紫金寺而命名,不过因为名字讨喜,近来颇有些豪商在此定居,这‘紫金’二字便又多了一层含义。
早在十多年前,薛家便在这里买下了一座四进的院子,供进京时落脚之用。
不过这些年里,因为薛蟠的老子英年早逝,薛姨妈又总爱与姐姐哥哥住一处,希图平日里有个照应,因此这宅子便空置了许久。
所以薛家搬过来之前,又特地大肆修整了一番。
听说还是薛蟠一手操持的,考虑到这厮的品味……
十一响午,孙绍宗赶到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见薛府的烫金门钉,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到了近处,又见薛蟠一身亮红站在阶上,那大脑壳上竟还别着一金一银两朵菊花,顾盼间花瓣迎风招展,真是说不出的骚情。
“二哥!”
马车还未停稳,薛蟠便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咧着嘴道:“你可算是到了!”
说着,便要伸手扶孙绍宗下车。
孙绍宗一迈腿,跳出足有半丈多远,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的搀扶,抬头瞅瞅那熠熠生辉的大门,不由无语道:“你倒不怕把贼召来!”
“敢!”
薛蟠牛眼一瞪:“真要有那不开眼的,用不着二哥您手下的衙役动手,我就先一脚踹爆他的卵子!”
说着,又得意洋洋的往里一让:“走,兄弟带你瞧个稀罕去!”
孙绍宗随着他上了台阶,眼见到了大门底下,却仍不见有人开门。
咻~!
正犹豫要不要伸手推开,却听薛蟠打了个响亮的口哨,那两扇大门便吱吱呀呀的缓缓开启,露出了藏在门后的两……两只大象?!
准确的说,这是两只一人多高的小象,浑身毛发洗的倍儿水灵,头上还顶着一尊金镶玉的王冠,看上去十分的俏皮可爱。
“昂~!”
等把那大门缓缓拉开之后,两只小象便卷起鼻子,欢快的叫了一声。
“怎么样,瞧着还不错吧?”
薛蟠得意洋洋的道:“上次陪老冯去都察院,看过那只‘洗冤神象’之后,我就让人从云贵那边儿淘换了两只——只可惜不是白象,终究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千里迢迢弄两只大象来,就为了当门童使……
这厮还真是败家届的一朵奇葩!
逗弄完那两只小象之后,两人这才并肩进了里面。
孙绍宗是头一次来这里,自然只能跟着薛蟠一路前行。
只是走着走着,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头,这两下里的格局装饰,一点也不像宴客的所在,瞧着倒像是女主人的住处。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迟疑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哦。”
薛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解释过,忙道:“是我母亲听说二哥要来做客,便让我请你过去见上一见。”
去见薛蟠的母亲?
这被荣国府称为‘薛姨妈’的寡妇,十六岁便生下了薛蟠,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四、五,再加上丈夫早死,正是不尴不尬的年纪。
按理说,她轻易不会与外男相见才对。
眼下叮嘱薛蟠带自己过去,却是有几分‘通家之好’的意思。
只是……
自己与薛蟠的关系,应该还没到那份上吧?
孙绍宗有心推托,薛蟠却已经笑着向前面招呼道:“同喜,快去里面告诉母亲一声,孙家二哥已经到了!”
得~
现在想推托也晚了。
没奈何,孙绍宗也只得堆起笑容,目不斜射的跟着薛蟠穿过小院,到了那正房堂屋之中。
便见左首软塌前,几个丫鬟众星捧月一般,将个妇人围在当中,正前方还稀稀落落的悬了几串珠帘,既不会让人觉得隔阂,又点明了内外之别。
不消说,这妇人自然正是薛姨妈。
但见她身着百褶长裙、满头珠翠金钗,雍容的站在珠帘后面,看似一派大家风范,那拧着帕子的白皙双手,却透出其内心的紧张与忐忑。
“母亲。”
却说一进门,薛蟠便与有荣焉的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孙绍宗孙二哥!”
孙绍宗也忙一躬到底,口尊:“孙绍宗见过伯母。”
“快快请起。”
薛姨妈本就极少与外人打交道,眼见这孙绍宗竟比自家儿子还高出一头、壮了两圈,便是躬身行礼,都带出些旁人没有的压迫感,心下便越发慌乱起来。
好在她提前背了半天台词,倒还不至于楞在当场。
只听她略有些磕绊的道:“我家文龙【薛蟠字文龙】是个不成器的,惯常也只和一些狐朋狗友往来,却不想竟能结交孙大人这般年轻俊杰,还望大人平日多看顾他些,莫要让他再闯出什么祸事。”
原本下面还有一番说辞,然而薛姨妈说到此处,却忽然发觉孙绍宗弓着身子,那双鹰鹫也似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
这下薛姨妈当真是又惊又恼,她本就不乐意见外客,只是放心不下儿子,才想着当面交托几句,谁成想这孙二郎诺大的名声,竟是如此狂悖无礼的好色之徒!
若不是怕闹开了,两家面上都不好看,她真恨不得直接甩脸子走人!
不过……
这却是她错怪了孙绍宗。
即便再怎么好色,孙绍宗也不至于会大庭广众之下,去偷窥薛蟠的母亲。
他之所以会这般失态,其实是因为薛姨妈此时穿的衣服,正是当初他在怡然轩顺手牵羊,给平儿遮羞的那件!
这还真是巧到家了!
孙绍宗心里唏嘘着,却忽然发现薛姨妈手上的帕子,已然拧成了麻花状,那保养极好的一张面容,此时也多了几分恼色……
糟糕!
孙绍总这才发觉不妥,忙把目光从那衣服上挪开,有心要解释几句,可这偷香窃玉的事儿,又如何敢说出口?
正左右为难间,那薛蟠却已经不耐烦的道:“母亲,您要是没别的要交代,我跟二哥就去前面喝酒赏菊了。”
薛姨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冷冰冰丢出俩字:“去吧!”
啧~
这果然是被误会了!
孙绍宗暗暗叫苦,却也只得躬身一礼,跟着薛蟠出了客厅。
第135章 为兄计,薛宝钗巧舌劝母()
咣~
屋里的丫鬟婆子刚退出去,薛王氏立刻便拂落了几上的茶杯。
那产自北宋官窑的青瓷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却把刚刚进门的薛宝钗给吓了一跳。
等瞧清楚母亲脸上的恼色,宝钗却并不急着追问究竟,反倒扬声冲外面吩咐道:“同喜姐姐,我失手摔了个杯子,你快让人进来收拾一下。”
说着,便上前将薛王氏拉到了里间。
直到外面丫鬟一阵忙碌,将那茶杯碎片收了下去。
薛宝钗这才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道:“妈,人家这刚走出去没多远,您这边儿就摔摔打打的,若是传将出去了,哥哥日后还怎么跟孙大人亲近?”
“这种人有……”
薛王氏气往上撞,便待将方才孙绍宗的无礼行径讲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儿却又强自忍住了——她一个孀居多年的寡妇,又怎好在女儿面前说出这等事?
于是便生硬的改口道:“这孙大人你们都夸的花儿一般,今儿我瞧着却是盛名难副,怕还比不得神武将军家的小衙内妥帖!以后还是让蟠儿离他远些罢!”
薛宝钗瞧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其中必有隐情,忙施展出软磨硬泡的手段,追问方才究竟。
薛王氏搪塞了几句,见拗不过她,也只得半遮半掩的道:“那厮两只眼睛贼的紧,当着你哥哥的面,便……便没脸子的乱瞄!”
说话间,便又满面通红的,把那帕子扭成了麻花状。
“不会吧?!”
薛宝钗愕然的瞪大了美目,顿了顿,又忍不住补了句:“这怎么可能?!”
薛王氏本不想细说此事,但见女儿并不相信自己所说,心下却是气苦的不行。
一时也便顾不得什么体统忌讳,抬手托住半边沉甸甸的良心,愤然道:“我亲眼瞧见他那贼招子直往这里瞧,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这‘沉甸甸的证据’往眼前一杵,倒也由不得薛宝钗不信,于是对孙绍宗的评价,瞬间便降了半筹,隐隐还有些失望萦绕在心间。
不过想到自家现在的处境,稍一犹豫之后,薛宝钗却还是替孙绍宗分辨道:“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莫说旁人,我那个哥哥还不是一样的毛病?便是宝兄弟,小小年纪屋里就……就……”
她随口拿宝玉做比,说到一半才忽觉不妥,彼此虽是亲戚,但她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却怎好议论男人床帏间的私密事?
正不知该如何收尾,薛王氏却已然愤愤道:“他如何能与宝玉相比?宝玉何曾在别人的儿女面前,做出这等无耻行径?!”
顿了顿,她又愤然的补了一句:“便是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也断不会如此行事!”
眼见母亲越说越气,似乎恨不得立刻将孙绍宗赶出府去。
“母亲先消消气。”
薛宝钗只得上前揽住薛王氏胳膊,娇憨道:“您想想,他平常若也是如此不堪,又怎会闯出诺大的名头?又怎会被我那姨丈看重?或许他只是……”
不等她说完,薛王氏却又愤愤接口道:“或许他只是瞧不起咱们孤儿寡母罢了!”
“怎么可能!”
眼见母亲将孙绍宗越想越不堪,薛宝钗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咬银牙干脆道:“或许是他从未见过母亲这等端庄贵气的女子,一时迷了心窍也说不定!”
端庄贵气?
一时迷了心窍?
薛王氏闻言一愣,脸上红晕更胜,怒色却稍减了几分。
见这套说辞果然有效,宝钗忙趁热打铁道:“母亲想想,他既然与哥哥交好,又知道哥哥马上要娶王家女为妻,怎么敢瞧不起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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