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如此,这赖大还在外面起了一座府邸,白日里在荣国府里做工,晚上便回自家作威作福,关起门来俨然也以老爷、太太自居!
而他那独生子赖尚荣,更是自小便脱了奴籍,由丫头、老婆、奶妈捧凤凰似的养着,丝毫不逊于贾府的公子。
却说这日下午。
赖大匆匆的回到了自家府邸,前脚刚跨过门槛,斜下里便闪出了独生子赖尚荣。
“老爷!”
只听赖尚荣亟不可待的催问道:“那贾雨村可是答应了?”
“嘘!”
赖大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儿子进了大厅,这才劈头盖脸的呵斥道:“这要命的买卖,你也敢满世界乱嚷?当真是活腻歪了不成?!”
那赖尚荣也知自己方才莽撞了,忙低头哈腰的认了声错,然后又眼巴巴的望着赖大。
“行了,少在哪里跟我作怪!”
赖大往正中的主位上一坐,沉声道:“那贾雨村刚开始推三阻四的,被我拿捏了短处,登时便软了,已然答应要推举你的文章。”
“真的?!”
赖尚荣一听这话,喜的跳起三尺多高,拍手笑道:“这么说,儿子岂不是马上就要做举人老爷了,哈……哈哈……”
“先别高兴的太早。”
赖大却又摇头道:“那贾雨村毕竟只是个‘同考官’,做不到一言九鼎——你那文章至少也要大面上过得去,他才好在人前推荐。”
“这有何难?”
赖尚荣一展折扇,不以为的道:“我不是早就买下了‘备考全书’么?届时只要想办法夹带进去,拼凑出一篇文章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
赖大皱眉道:“据那贾雨村透露,此次担任贡院巡阅使的,正是那素有‘神断’之名的孙绍宗——这姓孙的素来眼里不揉沙子,又曾回绝过琏二奶奶的说项,就怕他到时候不留情面,坏了你的好事!”
“那该如何是好?”
赖尚荣一听这话,顿时又慌了手脚,啪~的合拢了折扇,热锅蚂蚁似的走了几个来回,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那贾雨村不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吗?让他出面压一压那姓孙的……”
“你以为我没想到过这个法子?”
赖大无奈道:“可听那贾雨村说,前些日子他才与姓孙的闹了一场,如今不提他还罢,若提了他,那姓孙的怕是更不肯帮忙了!”
“这么说,岂不是没法子了?!”
赖尚荣彻底泄了气,干脆也寻了张椅子一瘫,没口子的叫道:“算了、算了,什么狗屁举人不举人的,我也不稀罕了,也省得老爷为难!”
“你急什么急,先容我再想想!”
赖大皱眉沉吟半响,忽然起身便往外走。
赖尚荣忙追了上去,希冀的追问道:“老爷?老爷!您这是去……”
赖大边往外走,边道:“我先去琏二奶奶那里探探口风,她素来是最好面子的,那姓孙的既然折了她的面子,她那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个月里,说不定已经寻到了那孙绍宗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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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顺天府衙门、贾雨村院内。
“老弟是知道我的,为官多年从不敢徇私枉法!”
贾雨村一脸的大义凛然:“莫说是一个下贱的奴才,便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二老爷出面,我也断然不肯行那舞弊之事!”
对他这番说辞,孙绍宗只能在心里报以‘呵呵’二字——这大半年中,他贾府丞徇私枉法的例子,单只孙绍宗听说过的,就不下十几件之多,真亏他还有脸自吹自擂。
啪~
正自腹诽着,却见那贾雨村猛地一拍茶几,牙龈紧咬胡须乱颤的道:“谁知我婉言拒绝之后,那赖大竟然口出不逊,而且还语带威胁,说些什么‘荣国府能帮你起复,便也能踩你下去’之类的浑话!”
“这话若是出自两位族叔之口,倒也还罢了,可他区区一介贱奴,竟然也敢如此狷狂无礼,视国家取才大计如儿戏一般,这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贤弟!”
说到这里,贾雨村起身对孙绍宗一躬到底:“我这里已经狠狠回绝了那狗奴才,想来他心有不甘之下,定会找到老弟头上,届时还请贤弟千万把持住,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信重、读书人的期望!”
被豪奴威胁,愤而进行报复。
这理由倒还说的过去,若是换成旁人,说不得孙绍宗便信了。
但放在贾雨村身上嘛……
孙绍宗可不觉得这老狐狸,会因为一时意气用事,便和赖大这样狗仗人势的豪奴死磕!
更深层次的原因,怕还是因为广德帝登基十年在即,这一科断然不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贾雨村才拒绝了那……
等等!
孙绍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以这贾雨村的狡诈程度,谁能保证他真的拒绝了赖大?
说不定他是先答应了赖大,再跑来自己这里作声作色,想要唆使自己去与那赖大死磕,好坐收渔翁之利!
越想越觉得,这才是贾雨村一贯的行事作风,孙绍宗不由在心里暗道了几声‘好险’,差一点又被这厮当了枪使!
不过既然已经被他瞧出了破绽,倒不妨将计就计……
“这该死的贱坯子!”
孙绍宗摆出一脸的愤慨之色,恨恨道:“当年我孙家落魄时,便曾受过这些狗奴才的欺辱,想不到今时今日,仍敢如此猖狂无礼!”
说着,他又拍着胸脯郑重承诺:“老哥放心,前面琏二嫂出面说项,我尚且未曾应允,何况是一区区老奴?!若哪狗奴才敢在我面前聒噪,我便一口将他啐出去,也好替老哥出一出恶气!”
“贤弟!”
贾雨村闻言,动情的望着孙绍宗。
“兄长!”
孙绍宗亦是与之深情对望,四目交融,满满的都是‘真诚’二字!
第103章 下银钩欲钓金鳖、访贡院落荒而逃()
在后衙跟贾雨村演了一场《智斗》,孙绍宗出得门来,却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儿,可想来想去,又闹不清这感觉到底来自何处。
眼见到了大门外,程日兴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他只好将这份不安压在了心底,翻身上马,向着位于崇文门附近的贡院出发。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路上自不用多说。
等到了那贡院附近,便见那街头巷尾俱是彩旗飘飘,这个写着‘三元及第’,那个挂着‘蟾宫折桂’。
斯文些的,便贴着与科举有关的对联。
譬如什么‘住旁门,县考难,府考难,院考更难,年过半百才入泮;居此地,乡试易,会试易,殿试更易,二十五日已登瀛’之类,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酸词儿。
那粗暴直接的,干脆便红底金字,写明自己这里出过多少举人、多少进士。
眼见孙绍宗勒马观瞧,程日兴便从车里探出头来,解释道:“东翁,这里的酒楼客栈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主儿,平常不过勉强维持生计,一到这秋闱、春闱之际,顿时便赚的盘满钵满。”
孙绍宗若有所思的问:“如此说来,这里住了不少的考生喽?”
程日兴答道:“那是自然,这里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莫说是那些远道而来的考生,便是住在城中的,也有不少人会来订一间上房,沾一沾前辈的文气。”
听程日兴这般说,孙绍宗又驻足沉吟半响,这才催马赶到了那贡院门前。
虽说这地方平日是不开放的,但以孙绍宗顺天府通判的身份,想进去一观究竟,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进了这贡院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条百多米长的夹道。
“大人。”
程日兴又解释道:“这里就是搜身的所在,在街上扒光了毕竟不雅,再说春闱的时候天气还冷,若没个挡风的地方,说不得还没开始考试,便要先病倒一群。”
孙绍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当先向里行去。
到了那夹道中央,眼瞧着左右无人,他这才向周达交代道:“程先生,回去之后,你选几个靠谱的刀笔吏,装作这一科应考的秀才,住进街对面的客栈里——也不用刻意打听什么,只要好吃好喝的装有钱大爷就好。”
“东翁是想诱那些‘文贩’们上钩?”
程日兴闻言,立刻领悟了孙绍宗的意思,不过脸上却是露出为难之色,嗫嚅道:“大人,要在这里装有钱大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一天若是没个四、五两银子……”
不等他说完,孙绍宗便财大气粗的道:“那就先定成每人每天五两银子的开销,这钱都由我先垫上,真要钓到了大鱼,回本还是不愁的——若是一条鱼也钓不着,就当是我花钱请他们享受一回!”
听孙啥搜总这么说,程日兴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若非怕被人认出来,他自己都想去客栈卧底了!
一行人穿过夹道,迎面所见,却仍不是考场所在,而是供奉着至圣先师的大殿。
根据程日兴和周达的说法,每次正式开考之前,考官们都要在这里先祭奠一下孔圣,乞求至圣先师庇佑,同时也向旁人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若换成个正儿八经的‘巡阅使’,此时少不得要进去拜拜。
但孙绍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跟孔老二都没半毛钱的关系,自然也懒得去瞻仰他老人家的仪容。
于是便在程日兴的引领下,绕殿而过,到了东侧一个占地颇广的院子里。
这回,孙绍宗总算是瞧见那‘考房’长什么模样了!
高不过一米八,深不足一米五,宽不满一米二,都是用薄木板搭建而成,平日里又不住人,眼瞧着都快被荒草给掩住了!
孙绍宗瞧着那鸽子笼似的号房,无语道:“这就是秀才、举人们考取功名的地方?”
以前看古装剧时,里面的考场号房就够寒酸的了,没想到这现实状况,竟然还要差上许多。
“不是这儿还能是哪儿呢。”
程日兴苦笑道:“不满大人您说,考了这十几年,我现在一见号房腿肚子就转筋,九天七夜的熬着,吃不饱、睡不好、喝两口凉水还闹肚子……”
孙绍宗强忍着那股子霉味,探头向里张望了几眼,皱眉道:“这晚上怎么睡啊?”
这次却是周达抢着解释道:“大人,一般过了八月十五,咱们顺天府就会派人过来清理修缮一番,届时每间号房里还会再放上两块木板——您瞧,这墙上不都钉着上下两条横木么?”
他钻进一间号房里,在那墙上比划着:“到时候上面架一块当书桌、下面架一块当椅子,累了的话,就把两块板子都放到下面,靠着墙眯一会儿。”
说着,周达斜着身子往木墙上一靠,那木墙微微晃了晃,却听隔壁‘嗡’的一声,紧接着竟冲出数百只马蜂!
我了个去~
这骤然之下,众人一时都有些傻眼,还是孙绍宗反应最快,猛地大喊一声‘快跑啊’,转头撒丫子便夺路狂奔。
后面程日兴、赵无畏、周达等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也都抱头鼠窜。
说起来,这还是孙绍宗穿越以来,头一次‘狼狈而逃’——而这一逃,就足足逃出三里多地,才总算是避过了那群马蜂的追杀。
旁人倒还罢了,最多不过是被蛰了一两下,孙绍宗更是毫发无伤。
只那周达因为正在号房里摆造型,反应比旁人都要慢了半拍,结果少说也被蛰了十几下,不多时,一张脸便肿的跟猪头差不多,连舌头都大了一圈!
孙绍宗生怕他对蜂毒过敏,再稀里糊涂交代了性命,忙把他送去了附近的医馆就诊。
只是如此一来,这趟贡院之行,便不得不虎头蛇尾的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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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孙绍宗回到家里,眼瞧着香菱迎上来请安,这才想起自己忙的竟然忘了正事儿——香菱可是一直都等着,他去刑部查档案来着。
只是……
这任务孙绍宗本来想托付给周达来着,可眼下他被蛰成那副鬼样子,那还有脸去刑部招摇?
看来只能另外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第104章 乱尊卑,主仆各怀心思()
却说孙绍宗虎头蛇尾,自贡院‘铩羽而归’时。
那荣国府后院深闺之中,却也正有一对儿主仆在‘惦念’着他。
“奶奶方才怎得就答应了那赖大?”
平儿坐在床尾,手里托着个绣绷子,却迟迟不见下针,反是两片红唇上下翻飞:“且不说孙大人那里还没个说法,单只这科举舞弊的罪名,就不是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可比的,万一真闹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却原来方才赖大夫妇上门,提及赖尚荣参加今科秋闱之事,本意是探听些虚实,看那孙绍宗可有什么把柄短处,好借机施为。
谁知稍稍露了些口风,王熙凤便大包大揽起来,承诺要居中说和,替赖尚荣打通关节。
那赖大夫妇,只以为她当真是胸有成竹,便千恩万谢的去了。
可平儿却晓得,王熙凤那‘磋磨’手段,如今只起了个头儿,离那大功告成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熙凤正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听了平儿这番说辞,便褪了绣鞋,伸足在平儿背上虚踢了一脚,佯嗔道:“什么好歹不好歹的,你这小蹄子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么?”
既然已然伸展了出去,她倒也懒得再收回去,顺势便翘起并蒂莲似的五根脚趾,在平儿腰上胡乱划弄着。
同时口中又道:“那赖家仗着老太太的情面,平时也不知拿了咱家多少好处,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往回捞,我岂能平白放过?!”
“再者说,孙二郎虽是个养不熟的东西,行事却最是精明底细不过了——旁人想寻出他的错处,怕也没那么容易!”
平儿被她拨弄的浑身不自在,忙将那只白皙小脚摁住,羞恼道:“奶奶这手段只好往二爷身上使,却怎得拿来欺负我?”
说着,便在那足底搔了几下。
王熙凤一对赤足最是敏感不过,当下痒的险些从床上跌下去,忙伸手扶住床头的栏杆,笑骂道:“你这小蹄子少诬赖人,要拿住那孙老二的短处,缺了你可不成,我现在巴结还怕巴结不上呢,哪里敢欺负你?”
一听这话,平儿顿时想起了那首情诗,面上不觉便有些涨红,忙背过身去故作羞恼道:“奶奶还是找旁人吧,省得我这里费心费力,过后奶奶反倒说我起了外心!”
“呦~你这小蹄子倒还记上仇了!”
王熙凤夸张的叫了一声,正待扑上去咯吱平儿,忽听外间碰~的一声闷响,却是有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紧接着,外面又传来含含糊糊的骂声:“人呢、人呢?人特娘都死哪儿去了?!”
只听着口气,便知是贾琏无疑。
王熙凤眉毛一立,低声骂道:“这不长进的东西,明明是让他去别院监工,谁成想又喝了一肚子马尿回来撒疯!”
平儿却是不敢怠慢,忙起身迎了出去,眼见贾琏在花厅里摇摇晃晃直打醉拳,她便待上前搀扶。
谁知还没等上手呢,那贾琏倒先扑了上来,将她压在桌上乱亲乱摸,嘴里还调笑着:“怎得这么半天才出来,莫不是在里面偷人呢?来,让老爷我验上一验!”
平儿虽担了个通房丫鬟的名头,算是贾琏名正言顺的屋里人,可碍于王熙凤老坛醋似的性子,一年也猫不着做几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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