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众人对这等货色,却是避之唯恐不及,远远绕开之后,多半还要不耻的唾骂上几句。
姚安民眼下受到的,正是这般待遇。
但与那些早已做惯了包衣奴才的人不同,姚安民对此却是大为光火。
若非急着回去商议要事,说不得便要揪住几个‘奴民’,提起砂锅大的拳头理论一番了。
这一路憋着闷气回到下处,姚安民手头上难免有些没轻没重,直将那门板砸了个山响。
就听得里面铛啷啷作响,也不知多少刀剑出鞘,紧接着有人贴在门后道:“天上换玉皇,地下换阎王。”
“心中有白莲,保我好家园!”
姚安民粗生恶气的应了,又道:“是我,姚安民。”
屋内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启了房门。
不等那房门开圆了,姚安民便迫不及挤了进去,四下里张望了两眼,认准正中一位老者躬身禀报道:“薛副教主,出大事了!我今儿刚把那两支火枪送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女真人就先透了口风,说是狗皇帝派了使者来建州,约莫是要与女真人罢兵修好!”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的道:“我还听说,狗皇帝派来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姓孙的狗贼!”
一听这话,周遭的‘好汉’们尽皆哗然变色。
作为白莲教派出的结盟使者,他们在这建州城里,已经蹉跎了月余光景,却一直没能得到女真人确切的答复。
原本以为,女真人是对白莲教的实力有所怀疑,所以薛副教主还让人千方百计的,从山海关弄了两柄新式火枪回来,想要当作白莲教软实力的明证。
哪曾想两支火枪换回来的,竟是这般消息!
薛副教主虽未开口,却也禁不住怒形于色,默然半晌,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富态文士,满眼的探究征询之色。
那文士则是先环视了一周,等到众人的咒骂声稍稍减弱,这才正色道:“依我看,这对咱们来说反倒是一个机会,如果咱们能趁机除掉狗皇帝的使者,那朝廷和女真人就再也没有转圜……”
“说的轻巧!”
人群中忽然有人哂道:“那可是孙绍宗,尸山血海里七进七出的主儿!就咱们这十几个人,都填进去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周遭虽没人响应,可看脸上却都不乏惧意。
自从副教主葛谵率领精锐人马,到京城寻找转世圣女,却被孙绍宗顺藤摸瓜,一窝端了个干净之后,白莲教就将他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因此对于孙绍宗在五溪州大杀特杀的事迹,白莲教的中上层骨干,知道的甚至比朝廷还仔细些。
而即便再怎么桀骜的人,面对这等千军辟易的杀神,也难免生出难以力敌的念头。
那富态书生又环视了周遭一圈,原本还想贬损孙绍宗几句,提振一下大家的士气,可看那一个个惴惴不安的,怕是未必能有什么效果。
于是忙话锋一转道:“诸位兄弟,那姓孙的虽然难缠,可狗皇帝派来的使者,总不会只有他一人咱们只需设计杀上几个有名有姓,也就足够了!”
这下众人倒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表示:只要不用直面孙绍宗,水里火里大可去得。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异议:“张秀才,杀几个不相干的倒也使得,可届时女真鞑子要是翻脸不认人,把咱们交给那姓孙的抵罪,又该怎么办?”
周遭的附和声,又一下子烟消云散,重新向富态文士投来质疑的目光。
那张秀才却是胸有成竹,洋洋自得的道:“此事我早有计议,咱们只需设法祸水东引,便能高枕无忧了。”
说着,却把手指向了西边。
众人皆有些莫名其妙,唯独一直在外奔走的姚安民恍然大悟,脱口叫道:“你是说那些蒙古人?!”
“不错!正是那些蒙古人!”
张秀才一派指点江山的架势,就差弄套羽扇纶巾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蒙古人的势力还在女真人之上,又一贯唇亡齿寒守望相助,若是他们出手杀了狗皇帝的使者,女真人难道还敢翻脸不成?”
众人闻言,便再一次热烈的讨论起来,都觉此计可售蒙古人肯定也不乐见女真与大周媾和,届时必会设法阻止。
于是薛副教主当机立断:“机不可失!姚香主,你现在就去蒙古人那边儿,想法子……”
正说着,忽听外面嘈杂之声四起,似有无数人同声呼喝。
薛副教主皱着眉头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推门而出,隔着院墙向外张望了几眼,回头禀报道:“好像是街上走了水。”
薛副教主侧耳听了片刻,却摇头道:“再去仔细打探打探。”
那人领命,便反手带上房门,鬼魅也似的摸出了小院。
薛副教主这才又继续刚刚的话题,郑重叮咛道:“蒙古人向来桀骜,你千万把性子收一收,莫要弄的适得其反。”
顿了顿,又后悔道:“可惜那两支火枪都送给了女真人,否则倒是能拿来做个敲门砖。”
姚安民忙道:“教主请放心,属下在那些蒙古人面前,必然小意殷勤……”
“教主!”
正说着,方才出去打探消息那人,忽又面色铁青的推门而入,不等众人询问,便沉声道:“是吴奇志十三岁的女儿,正在外面衣不遮体的乱闯听说是昨儿晚上,被女真贵族连同其母一起拿来‘宴客’,因不堪受辱所以得了痴症。”
屋内好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人涩声道:“这……这怎么会?那吴奇志不是颇得女真国主宠信,号称第一谋主么?!”
白莲教的人到了建州城之后,就是仰赖这吴奇志牵线搭桥,才同女真上层取得了联络。
这屋里有不少人,都见惯了他在女真人面前纵横捭阖、徜徉恣肆的样子,哪曾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的妻女竟落得如此下场?
就听打探消息那人嗤鼻冷笑道:“听说女真国主得知此事,‘重重’罚了那人五百两银子以示惩戒也就是吴奇志了,若换成普通汉人,可没这般待遇。”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多半都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思。
其中尤以张秀才为甚。
因同是读书人出身,他与吴奇志相处的最为融洽,也最是对其才智敬佩有加,甚至还因此萌生过投效女真人,做其副贰的心思,哪曾想到……
砰~
就在此时,薛副教主忽然拍案怒斥:“都是朝廷无能、狗皇帝姑息养奸,才使得胡虏鞑子如此猖狂!有朝一日我白莲教建立地上佛国,必要将这些胡虏屠个干净!”
说着,又暗暗向左右心腹使了个颜色,其中一人急忙用陕甘土话振臂低呼:“建立佛国、杀尽鞑虏!”
“对,建立佛国,杀尽鞑虏!”
众人自都群起相迎,却早忘了这薛教主,方才又是叮咛姚安民,一定要在蒙古人面前卑躬屈膝;又是痛恨没能把国之利器货卖两家。
第943章 建州城外的屠戮()
广德十三年腊月二十六。
午时刚过,建州城南门左近,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不管是往来进出的行人,还是原本负责守卫城门士兵,都被一群身着牛皮厚甲的戈什哈,驱赶到了道路两旁。
原本城门守将,还想上前理论几句,可看到巴牙喇营统领纳尔萨也出现在城门口,便又急忙偃旗息鼓,再不敢有丝毫动作。
这纳尔萨是女真宿将,又掌管着建州城里最为精锐的巴牙喇营,便是后金国主对其都要礼让三分,就更别说是小小的城门守将了。
尤其前几日,因为y辱汉人谋士吴奇志的妻女,纳尔萨被罚了五百两银子【其中约有一半,又被他转嫁到了吴奇志身上】,正满心的不快,自然就更没人敢去捋他的虎须了。
不过今儿纳尔萨阴沉着脸,却并不是因为那二百多两银子,而是因为刚刚接到了国主的命令命他在城外迎候大周使者。
周人的使者有什么好迎的?
难道对他们笑脸相迎,那些汉人就愿意把家产婆娘全都拱手奉上不成?
最后还不是要靠勇士们手里的刀枪?!
越想越是不忿,纳尔萨恨不能立刻转回城里,在吴奇志的婆娘身上驰骋一番银子既然都已经赔出了,他怎么也要用个够本才成。
“统领。”
这时一名亲兵凑上来禀报:“周人使者离建州已经不足五里,咱们是现在摆开架势,还是……”
“摆摆摆,摆就是了!”
纳尔萨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他心里虽然百般不忿,却终究不敢违逆国主的吩咐,再说了,这来的除了周朝使者之外,还有国主最为宠信的二王子。
就当是给二王子一个面子吧。
这般想着,等到外面一众兵丁摆开迎接贵客的架势,纳尔萨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城门。
此时大周使团也已经离着城门不远了,纳尔萨收敛了心思,正努力想要挤出笑容来,却忽听得身后蹄声如雷。
纳尔萨登时勃然大怒,回首喝骂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狗奴才?竟敢不尊老子将令……”
骂到半截,却发现从城内疾驰而出的,竟是一群蒙古人,瞧那一个个挎刀带箭,就知道来者不善。
纳尔萨当即面色又是一变,急忙喝令左右上前遮拦,务必不要蒙古人与周国使者发生冲突。
然而这仓促间却哪还来得及?
只有少数几个戈什哈,及时堵在了门外,但发现冲过来的是蒙古人时,却个顶个犹犹豫豫,不知究竟该不该阻拦。
建州女真毕竟是刚刚崛起不久,甚至直到数年前,还在仰赖蒙古人的鼻息。
现如今虽然统合了辽东各部,实力远超以往,可人一旦跪久了之后,膝盖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硬回来的?
这临时扎起来的人墙,本就稀松的紧,再加上犹犹豫豫不敢举起兵刃,自然难以封锁住城门。
于是一行二十余骑蒙古人蜂拥而出。
等到了城外,领头的蒙古人一声呼哨,后面众骑兵先是雁翅排开,紧接着两翼向内包抄,各自擎弓在手,扇面也似的逼向大周使团。
完了!
纳尔萨见状心头就是一凉,他倒不在意周国使者是死是活,可自己眼睁睁瞧着蒙古人如此肆无忌惮,竟半点也使不上力,被国主知道后,焉能讨得了好?
完了!
躲在人群中观望的姚安民,也是心头一凉这几日好说歹说的,蒙古人怎么还是如此莽撞?!
这明目张胆的杀上去,如何能讨得了好?
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作想。
那二十几名蒙古骑兵,已然气势汹汹的逼到大周使团五十步内,各自弯弓搭箭,只待再拉近稍许距离,便要发动第一轮攒射。
也就在此时,使团队伍当中的一辆板车,忽地人立而起,上面数百斤货物稀里哗啦的落了满地,两个车轱辘吊在半空无处借力,偏飞也似的迎着蒙古人冲了上去!
眼见丈许高的板车,仿佛成精长腿儿了一般冲过来,正在准备发动攻击的蒙古人,也不觉为之愕然。
一些心志不坚的,便纷纷放箭阻拦。
可那一支支羽箭咄咄的钉在板车上,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丝毫用处甚至那板车还临时调整了一下角度,迎向了弓箭最为密集的方位。
不足五十步的距离,又是彼此相向冲锋,一方快逾奔马,一方……本就骑在马上。
压根也不容蒙古人调整阵型,双方便撞到了一处!
打头的几个蒙古骑兵,下意识的拨转马头,正待从那板车两侧绕过去,不曾想那人立的板车又猛然往前扑倒,露出后面一个昂藏的大汉!
眼见这一幕,非只是蒙古人,便连后面的女真人,也都禁不住瞪圆了眼睛。
难道说……
方才竟是这人,在举着板车往前跑?
这怎么可能?!
可还不等他们惊叹完,那数百斤的板车,便被那汉子抓在手中,枯枝也似的挥舞起来。
一时真如秋风扫落叶,无论人畜挡着立毙!
只转眼的功夫,就有六七名蒙古骑兵,被他砸落马下!
不过蒙古人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
这一下虽变起仓促,但余下的蒙古骑兵两下里散开之后,却是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弓箭,准备前后夹击那昂藏大汉。
就算一辆板车再怎么宽大,总也不能护住前后两面吧?
可还不等他们发动攻击,那昂藏大汉就抢先将板车抡圆了,狠狠的掷向了其中几个蒙古骑兵!
但见笨重的板车呼啸旋转着,其速度竟只是稍逊于硬弓强弩,那几个蒙古骑兵压根来不及闪避,就被砸了个血肉模糊!
不过与此同时,十余支羽箭也分前后射向了那昂藏汉子。
就见那昂藏汉子不闪不避,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柄门板似的巨剑,左至右挡,轻轻巧巧就将那些箭失拨落、挑飞。
与此同时,他脚下片刻不停,赶上一名蒙古骑兵,手起剑落连人带马劈成两片。
又顺势扯起半边马尸,牵肠挂肚的挥洒出去,将十余步外另一名蒙古人砸下马来。
这般如法炮制,只十几息的功夫,蒙古人就又减员过半,算起来已不足十人之数。
而那昂藏汉将,却是丝毫未损!
战到这般地步,蒙古人也终于失去了斗志,也不知谁带头呼喊了一声,便纷纷做了鸟兽散,甚至连建州城都不敢回,直接逃向了附近的山林之中。
那昂藏汉将倒也并不追赶,只带着满身血污,意态悠闲的在战场上巡视了一圈,但凡发现还活着的蒙古人,上前就是一剑枭首。
等确认再无活口之后,他这才不慌不忙的走向城门。
包括纳尔萨在内的所有女真人,都下意识的举起了兵刃,却又禁不住双手乱颤、腿肚子转筋。
眼见对方越走越近,一些戈什哈甚至不等命令,就开始往城内退缩就连纳尔萨,也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把城门关上,免得这杀神闯进去大肆屠戮。
就在此时,忽听那昂藏汉将扬声道:“本官是大周副使孙绍宗,城里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
大周……副使?
这周朝的皇帝,到底是派来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而且……
派这种怪物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罢兵言和?!
第944章 计()
正月初九。
随着年节气氛渐渐消退,寒冷的建州城,再一次恢复了原本的冷清。
不过在风雪中往来奔走的汉人奴隶们,与年前却是大有不同虽然道左相逢时,仍难免抖作两团,身上的疤痕也较年前多了几处,可眉眼之间却透着昂扬与期盼。
反之,那些锦衣华服者,则是个个如丧考妣至少在表面上皆是如此。
而导致这般变化的,正是大周使者进城后,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广德十三年腊月二十六,周使于建州城下,阵斩蒙古铁骑一十三人,一时名声大噪。
腊月二十七,建州巴图鲁耶彦登门挑战周使,约立生死状,旋死于周使拳下。
腊月二十九,耶彦妻弟率众夜袭使馆,计十七人无一生还。
次年正月初二,大王子阿勒不花携十二布库【摔跤手】登门助兴,席间致三死九伤,却未能撼动周使半步。
正月初三,巴牙喇营牛录额真哈尔禄当街箭射周使,周使掷还以过路牛车一辆,未中,然哈尔禄惊慌之下马失前蹄,重伤致残。
是日傍晚,哈尔禄妻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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