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果然也没指望,他当真把这话带给宝玉,轻轻挥了挥袍袖,示意那小厮带孙绍宗转去大观园里。
一路无话。
等到了中,不出孙绍宗的意料,满眼尽是莺莺燕燕,一个个愁云惨淡的,似黛玉、袭人等,更是美目肿胀,也不知已经撒了多少泪水。
眼见得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众女忙都上前见礼,其中竟有不少人面露希冀之色约莫是想起了当初‘魇魔法姊弟逢五鬼’时,孙绍宗力挽狂澜的旧事。
不过这忧思成疾可不是中毒,孙绍宗即便略通医术,又哪里比得上太医院的手段?
“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孙绍宗还了一礼,目视着堂屋寝室问:“连袭人都在外面,莫非眼下不便进去探视?”
“孙二爷误会了。”
袭人忙解释道:“夫人带着姑奶奶正在里面探视,因太医们叮嘱过,屋里不能有太多人,所以奴婢才避了出来。”
原来如此。
孙绍宗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却有些尴尬起来。
这群莺莺燕燕他也见过不少回了,可每次不是匆匆别过,就是有宝玉等人陪同,眼下这般被围在当中,还真有些不习惯。
犹豫了片刻,便把目光转向了林黛玉:“平素他最听林妹妹的,这次难道就劝解不得?”
因阮蓉的关系,他与黛玉之间反倒是最熟悉的连儿子身上的衣物,都有不少是黛玉的手艺。
林黛玉听他发问,微微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劝的,我只陪着他便是了。”
这话……
听着怎么像是别有隐情的样子?
孙绍宗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揣测。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选择林黛玉作为聊天对象,果然是个错误。
两人只这一句对答,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默当中。
好在这时王夫人和贾迎春,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夫人双目通红的向孙绍宗轻轻一颔首:“二郎进去看看吧,他平日最是服膺二郎,说不准能听进去几句劝。”
孙绍宗自然不会推辞,拱手见礼之后,便独自一人进到了里面。
挑开门帘,绕过屏风,就见贾宝玉仰躺在床上,额头还压着冰袋,嘴里一声声的念叨着:“秋纹、秋……秋纹……”
孙绍宗默不作声的凑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他半晌,忽地开口道:“好了,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宝玉的呢喃声一滞,不过却并没有回应孙绍宗的话。
孙绍宗也不急,就这么不错眼的盯着他。
好半晌,宝玉终于挣开了眼睛,摇头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却原来他这病虽是真的,实则却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严重。
“非只是我,你那林妹妹八成也看出来了。”孙绍宗撇嘴道:“方才听她那口气,约莫是想着你一旦弄假成真了,就为你殉情来着。”
“这如何使得!”
宝玉猛地自床上起身,随即眼前一黑,又颓然的倒了下去。
孙绍宗捡起那冰袋,又重新放回他额头上,随口问:“这病是你自己刻意弄出来的?”
“也……也不全是。”
贾宝玉哭丧着脸道:“初时的确是偶染小恙,后来才……”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毕竟小弟人微言轻、别无所长,就只这条性命还金贵些。”
这又何必、何苦?
先是沈炼宁愿被人耻笑,也要娶一个娼妇为妻;这边儿宝玉又为了个丫鬟,不惜作践自己的身子……
世间的痴儿何其多栽?
不过看贾政的样子,怕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对了!
荣国府里不还有个大杀器么?
“老太太那边儿……”
“不能惊动祖母!”
孙绍宗刚一提起贾母,宝玉便斩钉截铁的道:“她老人家近来本就身子不适,若再因为我加重了病情,小弟岂不是百死莫赎?!”
原来是他为了孝道,主动放弃了这大杀器,怪不得贾政一直不肯退让呢。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话,那也就不是贾宝玉了。
“唉~”
孙绍宗也只能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我再去同世叔谈一谈,看看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913章 远在天边,近在……()
【宿醉,感觉一点都不饿,还有点想吐。】
步出赵姨娘的小院,听那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嘹亮了几分,孙绍宗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才他连哄带吓的,好容易让贾政有些松动,不想却在赵姨娘的嚎啕之下功亏一篑了。
“孙大人。”
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树荫后面忽然转出个人来,却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钏。
玉钏到了近前深施了一礼,然后视线便在孙绍宗和赵姨娘那小院之间打转,满眼的探究之色。
孙绍宗对她摇了摇头,又问起王夫人的行止。
“正是奉我家太太的吩咐,想请大人过去说话。”玉钏说着,又微微一福:“大人请跟我来。”
一路无话。
行出没多远,就到了荣禧堂左近的三间耳房。
不等孙绍宗到得门前,早有丫鬟进去通禀了,于是王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了出来陪伴在她左右的,还有薛姨妈和李纨。
这个组合可这真是……
孙绍宗不敢多看,抢步上前躬身行礼,只是还不等开口,却早被王夫人一把扶住,急问:“贤侄,那老东西可曾松口?”
“这个……”
孙绍宗一支吾,王夫人脸上的希冀顿时暗淡了下来,颓然的松开了双手,眼眶也霎时红了。
孙绍宗见状,忙道:“不过小侄刚刚想起一人,应该可以说动世叔。”
“是什么人?!”
王夫人再次激动起来。
孙绍宗胸有成竹的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
“呸~!”
‘不知为何’,薛姨妈忽的啐了一口,王夫人下意识转头望过去时,她却又忙红着脸垂下了头。
好在王夫人救子心切,也没往深里想,便又急着催问:“究竟是何人,二郎尽管说出来就是,便再怎么难请,我也要把他请来!”
“也说不上难。”
孙绍宗摇头道:“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府上的赦世叔,只要他肯出面晓以大义,事情必能迎刃而解。”
“大伯?”
王夫人不由一愣,因长房和二房不睦,她又最是瞧不起贾赦那人,故而从未想过要向贾赦求助。
然而现如今受孙绍宗点醒,却是越想越觉得合适。
这府上最能够制衡贾政的,自然非老太太莫属。
可这大杀器近来也正卧病在床,宝玉是不愿加重她的病情,王夫人则是承担不起让婆婆病重的后果。
所以母子两个,都没法动用这张王牌。
但贾赦就不一样了,以当前的形势,他就算不把这事儿捅出去,凭借着长兄的身份,再打出孝道的名义,就足够压制贾政和赵姨娘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如梦初醒般点头道:“对对对,这事儿正该着落在大伯身上,我这便去寻他出面!”
说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匆匆直奔东跨院而去。
那丫鬟婆子们自也跟去了一多半,只余下薛姨妈、李纨主仆几个,和孙绍宗大眼瞪小眼了良久。
…………
没等贾赦与贾政兄弟两个,讨论出个结果来,孙绍宗就先告辞离开了荣国府。
毕竟昨儿还有蛮子堵门闹事呢,这多事之秋,他这二把手总不好一直请假。
不过到了衙门附近,却并没瞧见昨儿那伙女真人听临时守门的洪九说,好像是去了礼部。
看来这些女真人里,也还有几个聪明的,知道事情的关键,其实不在大理寺这边怎么处置,而在于朝廷对后金使团的定位。
如果将其视为一国使节,大理寺这边儿最多也就是建议朝廷,将那伤人拘捕的阿邻祁图驱逐处境。
反之,若是朝廷不肯承认后金国,那这案子自然也只能照章处置。
当然,并不是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至少以右少卿李文善为首不少人,就认为女真鞑子转移战场,是怕了孙绍宗天下无双的勇力。
为此,中午在饭桌上,李文善还很是失落的感慨着:“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李兄这是哪里话?”
孙绍宗口齿不清的含糊道:“等《普法下乡》的事儿批下来,我可全指着你带头编教材呢谁敢说读书人没用,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说着,又把筷子伸向了饭桌正中的水晶猪肘。
裁开糯软的猪皮,浓郁晶莹的汤汁顿时淌了出来,等下面的虾仁被浸透了,再用裁下来的皮肉裹住,吃起来是说不出的鲜香浑郁。
天下脚下首善之地,这衙门里的食堂,也不敢弄什么山珍海味,想要讨好领导,就只能在普通食材上搞花样。
惟其如此,这猪羊肉才做的最是地道。
不过李文善显然没什么食欲,有意无意的用筷子梳弄着颌下胡须,口中喃喃自语:“说起这《普法下乡》来,按说也过去半个月了,总该有个音信吧?怎得竟连个风声都没得?”
说着,他忐忑的望向孙绍宗:“该不会被陛下留中了吧?”
“应该不会,怎么说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就算有些瑕疵,也该拿到朝会上讨论才对。”
孙绍宗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明镜也似的内阁人选出了反复,朝中大佬和皇帝,那还有心管什么《普法下乡》?
估计要等到次辅人选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开始推行这项计划。
或许……
该找个机会同薛蟠的老丈人沟通沟通,如果能说服他在上任之后,拿《普法下乡》当作主抓的政绩来推行,必然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对了。”
聊了几句《普法下乡》,李文善转头就又想起了眼前:“那伤人的辽东鞑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堂?”
“不急,先在尿桶上锁几日再说。”
孙绍宗不以为意的道:“这不是前两天都察院又送了几桩案子过来么,怎么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正说着,外面赵楠捧着封请帖进来,还没来及开口,孙绍宗就已经认出了那请帖的款式。
太子府的请帖?
莫非是因为徐阁老入阁受阻的事儿?
就听赵楠禀报道:“老爷,太子殿下命人送来请帖,邀您在这月二十三,一同去孙祭酒府上贺寿。”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啧~
这下贺礼就有些麻烦了,既不能太寒酸,又不能越过太子送的礼物。
要么……
派人去同太子妃事先沟通沟通?
第914章 再现()
【宿醉后状态实在不好,第三更挪到明天。】
却说这天晚上孙绍宗刚一回府,就先得了三个消息。
一是贾政已经松了口,由着顺天府秉公处置秋纹他能说出这话,其实已经等于饶过了秋纹的性命。
当然,就算是死罪可免,充军发配流放千里还是免不了的。
而现如今南疆战事正酣……
真要是被解送到云贵军前‘效力’,怕还不如死了痛快。
不过这也已经是贾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而作为不相干的外人,孙绍宗更没有继续插手的道理。
第二个消息则是,随军北上的那十几万两银子,已经正式运到了孙府,如今正在库里盘点清算。
而同时被送过来的,还有不少湖广官绅赠送的土仪,其中的珍品已经列好名录,只等孙绍宗闲暇时过目。
最后一个消息则是,北静王妃终于确诊怀了身孕,人近中年的水溶为此大喜过望,所以决定在三日后设宴,款待各路亲朋好友,孙绍宗也在被邀之列。
这个……
他也的确该过去瞧瞧。
…………
进了自家小院,孙绍宗就觉着静的有些出奇,里里外外这转了一圈,果不其然,除了几个留守的小丫鬟,有名有姓的都不在家。
阮蓉和香菱是到贾迎春屋里,商议迎娶邢岫烟过门的日子;尤二姐则是听说府库里收纳了十几万两银子,以及诸多的珍奇古玩,便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瞧稀罕。
这成日里被莺莺燕燕围着,乍一清静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孙绍宗便取了霜之哀伤,在院子里胡乱演练些套路,权当是活络筋骨。
正耍的兴起,忽然听说管家赵仲基在外面求见。
孙绍宗败兴的把剑暂放在兵器架上,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一边擦着汗一边到了外面。
正要喝问赵仲基究竟有何急事打扰,却冷不丁瞧见,他手上正捧着件十分眼熟的东西:一张通体黝黑硬挺油亮的帖子。
黑帖?!
孙绍宗急忙夺将过来,反复端详了几遍,然后转回身直奔小厨房,拨出几块炭火,把帖子往上面一丢。
果不其然,那帖子熊熊燃烧过后,便留下个巴掌大的‘冤’字。
当真是黑帖!
可这不明不白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封黑帖?
“回二爷的话。”
赵仲基见孙绍宗面色阴沉,自然不敢怠慢,忙解释道:“这张帖子,是刚刚清点那些银子的时候,在贴着封条的箱子里发现的,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才拿来请您过目。”
在装银子的箱子里发现的?
“走,去府库里瞧瞧。”
孙绍宗当机立断,带着赵仲基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孙家的库房。
这库房位于后院偏西,平时由八个人九条狗,倒着班负责看守。
眼下这看守的人和狗都在门外候着,里面却是鸳鸯、司琪、石榴几个,正在带着人盘点。
原来是这群娘子军打头,也难怪尤二姐毫不避讳,带着孩子们过来凑热闹了。
因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众女连同几个男仆忙都围上来见礼。
孙绍宗当即开门见山的问:“方才那帖子,是在哪儿发现的?又是谁头一个发现的?”
听了这话,众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石榴小心翼翼的问:“二爷,这莫非就是那黑帖不成?”
原来她们也是这般猜测的,所以才请人将其转呈给了孙绍宗。
“也还说不准。”
孙绍宗没有直接承认,毕竟这次不同上回,并没有和凶案直接联系在一起,所以究竟是不是黑帖,还无法百分百确认。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这次终于有人回答了:
“回二爷的话,就是这个箱子。”
其中一名男仆,指着某个大木箱子道:“我们几个把封条撕了,刚打开箱子,就见一张黑帖躺在白花花的银子上,因觉得奇怪,才拿去请鸳鸯姑娘过目。”
“这么说,是你们一起发现的?”
眼见几个男仆齐齐点头,孙绍宗才把目光,转向了那装银子的箱子。
此时那木箱的盖子大敞着,里面一锭锭的摞满了银元宝,看来应该还没有开始正式清点。
上前仔细端详了,发现最上面的一些银锭上,多少都沾染了些油亮的墨迹,就连箱子边缘也不例外。
从这规模来看,黑帖存放在里面,至少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还曾经历过搬运颠簸。
这倒基本排除了自家下人的嫌疑。
仔细端详了半晌之后,孙绍宗又把箱盖重新盖上,检查起了封条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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