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宗悄默声的凑到近前,低头愁了几眼,顿时心下了然,伸手环住了阮蓉的香肩,柔声道:“怎得,想家了?”
阮蓉摇了摇头,嘴里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娘的忌日了,我却……”
怪不得。
“那我明儿就安排人,去茜香国走上一遭。”孙绍宗说着,见阮蓉又摇头,忙道:“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牛老夫人那边儿也有家书要捎去。”
随即,又柔声道:“等我官职再高些,便请假陪你衣锦还乡一趟,如何?”
第83章 孙绍宗府衙邀人心、王子腾东海造巨舰()
第二日一早。
孙绍宗隔着门缝往外瞅了瞅,发现那遮阳伞下又多了一员‘悍将’——颤巍巍坐在板凳上,雪白的长胡子直接就能当扫帚使,哆哆嗦嗦的拄着根竹杖,一看平常身子骨就不怎么结实。
这特娘的真是造孽啊!
孙绍宗默默的叹息几声,回头嘱咐赵仲基道:“千万盯仔细了,瞧着哪个不对,立刻让大夫们出去诊治!”
赵仲基点头哈腰的应了,就听他又补充道:“万一咱们请的大夫处置不了,就赶紧往家里送,硬抬也得给他们抬回去,绝对不能让人死在咱家门口!”
喊冤时死在官员门前,和喊冤后在家中病死,那绝对不是一个性质——因此古往今来,都不缺把死尸当活人救治,事后再宣布其死讯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能怪孙绍宗冷血。
像‘智能儿碎尸案’那样的冤假错案毕竟是少数,门外那群人的亲属几乎个个都是罪有应得,总不能因为几个老头老太太哭天抹泪,就置王法公道于不顾吧?
真要那样的话,就该受害者的家属跑来堵门了!
交代妥当之后,又确定马车已经提前出门,正在老地方候着,孙绍宗便又翻墙而出,做贼似的溜之大吉。
到了府衙门外,虽然也少不了有人拦路喊冤,但有衙役们负责前面开道,倒不用担心被老头老太太们缠上。
等进了府衙之后,孙绍宗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先去应卯处签了到,然后踱着官步到了刑名司。
一进刑名司的大门,他便瞧见南墙下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喊过两个值守的胥吏一问,却原来是朝廷发下来的‘三伏补贴’到了。
“老爷。”
其中一个胥吏随口抱怨道:“旁的也还罢了,今年这茶叶委实要不得,听说知事老爷昨儿签收的时候,骂了半日娘!”
这事儿孙绍宗倒是早有耳闻,今年不止是顺天府,连六部五寺发下来的茶,也净是些陈年旧货。
据说是因为南方产的新茶都被就地发卖,充作了建造战船的军资,而北方好茶叶本来就不多,少数品质还算可以的,也都被高层给包揽了,到了基层自然剩不下什么好玩意儿。
“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嘛,咱们做臣民的,也该体谅一些才是。”
孙绍宗先说了几句官场套话,随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几个月弟兄们也却是辛苦了,这样吧,我哪里还存了些公帑,待会儿我让程师爷支上二百两,去买些新鲜茶叶发给大伙儿。”
这所谓的公帑,其实是孙绍宗每次拿出一半破案赏银,建立起来的小金库。
真要细究起来,其实还是他拿自己的钱出来邀买人心,只不过这钱来的光明正大,旁人想学也学不来罢了。
而这也是他能迅速抢班夺权重要原因之一——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更何况是没什么升迁希望的胥吏们?
两个值守的胥吏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
孙绍宗摆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然后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院子正北的五间堂屋,这才施施然去了东厢自己的小院。
“东翁。”
程日兴原本正在外间伏案整理卷宗,见孙绍宗背着手进来,忙起身道:“上个月的邸报送来了,就在东翁案上——我方才翻了翻,似乎没有涉及咱们顺天府的事儿。”
邸报作为唯一的官办报纸,这效率实在有些不敢恭维,顺天府还好些,毕竟是在京城之中,一般也就延迟几天罢了,下面州府里晚上几个月才瞧上这邸报的,也是大有人在。
“喔。”
孙绍宗嘴里答应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指了指程日兴书案上的公文,问道:“大兴县和宛平县的秋决名单,昨儿呈报上来没?”
“还没。”
程日兴忙又道:“我托周检校去问了问,大兴县的快整理好了,宛平县怕是还要一段时日。”
靠~
这些拖沓的旧官僚!
早在三日前,孙绍宗就已经整理好了府衙的秋决名单,但按照惯例,必须要收齐下面县里的,才能一并呈报给刑部——看这架势,他怕是还要做上好几日翻墙越户的君子。
不过这也要怪他名气太大,要换成刘治中主持,那些想堵门的,怕是都未必能找到刘治中的住处。
有些不爽的进了里间,自行沏了杯信阳毛尖,在那公案后坐定。
孙绍宗顺手扯过桌上的邸报翻了翻,发现上面用相当一部分篇幅,介绍了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肆督造战船、扩充水军,准备依靠强大的军力,毕其功于一役的计划。
倭寇这玩意儿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妥妥的海上游击队,想要依靠大军围剿的方式搞定,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
作为一个半吊子军迷,孙绍宗对海战算不得熟悉,但还是觉得这计划有些‘大而无当’,尤其作为素来不受重视的水师,却要一连几年挤占大量的东南赋税,万一计划失败,这朝中的反噬力道怕是小不了。
正咸吃萝卜淡操心,琢磨着东南沿海的局势,却见程日兴从外面进来,略有些忐忑的道:“东翁,荣国府的周管家在外面求见。”
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道:“瞧那模样,倒像是为秋决名单来的!”
孙绍宗闻言便是一皱眉。
有那在外面哀求的,自然少不了在背后托关系走人情的。
只是一般来说,家中但凡有过硬关系的,也不至于会拖到‘秋决’时再来疏通,因此最近也只来了几家不自量力的,孙绍宗连面都没见,就直接让人赶走了。
可若是荣国府出面……
放下手里的邸报,孙绍宗略略沉吟了片刻,这才挥手道:“请进来吧。”
“东翁!”
程日兴瞅瞅窗外,脸上闪过些挣扎之色,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道:“眼下刘治中虽说是病了,可这衙门里却总还有几个眼线,若真勾去几个不该勾的,却怕会生出祸端来——东翁眼下局势大好,切不可为了‘人情’二字坏了前程!”
他原是贾政举荐的人,按说应该向着荣国府才对,眼下能说出这几句话,足见是个拎得清的。
“这事我心里自然有数。”
孙绍宗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只是这隔三差五便去他家转上一转,却怎好把人拒之门外?先把周瑞请进来,问个清楚再说吧。”
第84章 孙绍宗大义拒说项、王熙凤怀怨生歹念()
过不多时,那周瑞提着衣裳下摆进了里间。
原本想拱一拱手便罢,但见孙绍宗端坐在书案后面,鹰鹫也似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他那脊梁骨顿时便软了,忙顺势一躬到底:“小人见过孙通判。”
“周管家不必多礼。”
孙绍宗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周管家来衙门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这……”
周瑞偷眼瞧了瞧程日兴,考虑到他是贾政举荐之人,倒不好让孙绍宗请了他出去,便只得堆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昨儿有一门老亲求到我们二奶**上,说是家里男人不知怎么卷进了一桩命案里,稀里糊涂就定了个‘斩监侯’。”
“您也是知道的,我家二奶奶最看不得别人哭天抹泪,又听她们说的有鼻有眼,似乎真有什么冤情,便派我过来问问,看能不能先把她家男人从‘秋决’的单子上撤下来,若是到了年底依旧翻不了案,再开刀问斩也不迟。”
这一番话下来,当真是讨巧的紧!
又是‘不知怎么’、又是‘稀里糊涂’的,到最后也不过是个‘问问’,既道明了来意,又给双方留足了余地。
就不知这番话,是那王熙凤提前编排好的,还是这周瑞自己的意思。
“老亲?”
孙绍宗取出‘秋决名单’,铺开在桌上,又问道:“不知贵府这位老亲姓甚名谁?”
“玉!他姓玉,双名天宝!”
“玉天宝?”
孙绍宗很快便在名单上找到了这个名字,用手指头戳着后面的‘案情简述’,喃喃道:“玉天宝,五月二十六日酉时三刻,因与蓝某在银钩赌坊发生口角,以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蓝某割喉,又在其尸首上连刺八刀泄愤,事后玉天宝还企图拒捕,并刺伤一名捕快……”
念到这里,孙绍宗抬起头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案子,不知贵府二奶奶从哪儿瞧出了冤情?周管家可否指点一二,也让我也开开眼界?”
“这……这个……”
周瑞听到这里,心下也是暗骂不已,那玉家只说玉天宝在赌坊里失手杀了人,鞭尸、拒捕的事儿可一点没提!
但白花花的银子都已经收了,他总不好说没有冤情吧?
因此便搜肠刮肚的胡编道:“听玉家人说,玉天宝那日压根没去赌坊,说不定是有人假扮他的模样,杀人嫁祸于他!”
“至于这拒捕么……”
“前年城东便有一富商之子,被冒充衙役的歹人骗了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玉天宝既然没有杀人,突然听说要拿他归案,做出抵抗也是人之常情。”
好一张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利嘴!
孙邵宗嗤笑一声,盯着他道:“依周管家这般说法,那玉天宝身上血迹、手上的凶器,也都是旁人硬塞给他的喽?”
周瑞被逼问的满头大汗,但碍于王熙凤的交代,以及自己从中收取的好处,仍是硬着头皮道:“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他自己招认的口供呢,莫非是屈打成招?”
“这……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啪~!
孙绍宗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一派胡言!”
见他拧眉瞪目,说不出的威风煞气,那周瑞直吓的两腿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却听孙绍宗道:“此案乃是贾府丞亲自审理,你怎敢凭着妇道人家几句哭诉,便污指贾府丞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似这等胡言乱语,若被你家二老爷晓得,怕是第一个就先饶不了你!”
周瑞这才晓得,自己一时口快竟犯了忌讳。
虽说他心里,未必就看得起靠着跟贾府攀亲戚,才得以重新起复的贾雨村,却明白顺天府丞对贾府的重要程度,远大于自己这个二管家。
因此忙叩头道:“小人一时口误冲撞了府丞老爷,绝不是有意为之,还请孙二爷饶了小人这一回!”
“哼!”
孙绍宗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道:“看在琏二哥面上,我也懒得与你计较——下去吧。”
“小人告退、小人告退!”
周瑞急忙爬了起来,躬着身子退到门口,正待转身离去,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却偏又站住了脚,回头畏畏缩缩的问道:“孙二爷,要是府丞大人突然查出疑点,您看这案子……”
这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竟然又惦记上贾雨村哪里了!
可惜他还是打错了算盘,如今贾雨村和韩府尹斗的正酣,彼此恨不能在鸡蛋里挑骨头,贾雨村又如何敢在此时,落下这等把柄?
因此孙绍宗毫不犹豫的道:“若是上峰有名,我这里自然别无二话!”
——分割线——
半个时辰后,荣国府里。
王熙凤听完了周瑞的回禀,好半响也没个言语,只是眉宇间的煞气又浓了几分,看的周瑞一阵心惊肉跳,生怕成了她出气筒。
“周管家。”
好在一旁平儿发了话:“这里暂时没你的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周瑞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哗啦~
几乎是周瑞前脚刚出了院门,王熙凤便将炕桌上那套‘北宋官窑’扫到了地上,怨声道:“当初若不是咱们府上接济,孙家那两个破落户怕是早饿死了一对儿!现下倒好,我不过托他些小事,便推三阻四、没个好脸色——早知如此,咱家那些银子吃食,当初还不如拿去喂狗呢!”
她这里指天骂地的发泄了好一阵,直将孙绍宗贬低的白眼狼都不如。
平儿在旁边只是乖乖听着,等王熙凤呼呼哧哧喘不上气来时,才忙上前前胸后背的安抚着,又倒了凉茶与她吃。
这才笑吟吟的劝道:“那孙二爷何等人物?眼见是要做咱们大周包青天的,您找他徇私舞弊,可不是撞枪口上了么?要我说啊,这事儿还是得指望兴隆街的贾雨村!”
王熙凤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那姓孙的白眼狼屡破奇案,治中一职早晚是他的,若是不能将他摆平,咱们这打官司的买卖,却如何吃得开?说不得还是要想个办法,逼他就范才成!”
第85章 贾雨村府衙弄权术、孙绍宗家中闻喜讯()
原本孙绍宗以为,王熙凤肯定会在贾雨村那里再碰一次钉子。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小觑了贾雨村的政治手腕!
两天后,治中刘崇善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府衙,将玉天宝的名字从‘秋决名单’上撤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收了那玉家天大的好处,只有孙绍宗隐约猜出,这位刘治中其实是被贾雨村拉上了‘荣国府’的贼船!
自此,贾雨村在府衙的势力,便彻底压倒了府尹韩安邦——更悲催的是,韩府尹压根不晓得刘治中已经叛变了,还为他能重整旗鼓而欢呼不已呢。
且不提这府衙无间道,究竟如何上演。
却说孙绍宗又熬了六七日,那宛平县总算是把‘秋决名单’交了上来,他又花了两日复核无误之后,便忙不迭呈报给了刑部。
然后,他又让程日兴专门写了两份告示,一份贴在府衙的公告栏上,一份则准备带回家,贴在孙府的大门外,好让那些喊冤的彻底熄了心思。
谁知孙绍宗带着那告示回到家里,却见大门外早已是人去楼空,连遮阳伞都没了踪迹。
初时,孙绍宗还以为是那些喊冤的已经得了消息,故而先自行散去了。
可进门之后,却发现那六柄遮阳伞,全都破破烂烂的堆在角落里,一瞧就是被人砸坏的!
“刘全,过来一下!”
他一嗓子把门房喊了出来,正待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见刘全脸上红彤彤的净是大巴掌印,不觉便是一皱眉,脱口问道:“这是大爷打的?”
这‘大爷’指的自然是便宜大哥孙绍祖。
既毁了那遮阳伞,又赏了刘全耳光,若换成是外人做的,这府里怕是早闹腾起来,如今这般风平浪静的,必是孙绍祖的手笔无疑。
刘全一缩脖子,苦着脸道:“大爷今儿也不知从哪儿惹了一肚子邪火,回来就用鞭子把那些喊冤的都赶跑了,小的上去劝了就句,便被大爷赏了两巴掌。”
啧~
上个月竞争指挥使失败,输给那北静王的大舅哥卫如松时,也没见孙绍祖如此失态,今儿这是怎么了?
把那告示丢给刘全,让他贴在大门外面,免得那些喊冤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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