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路吧。”
孙绍宗却不等他说完,就做出了决定,继而把车帘放了下来。
这要搁在当初,他担任顺天府治中的时候,肯定要停下来先问个究竟,再当场断个青红皂白。
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他管的虽然还是刑名,却已然脱离了地方官序列,按规矩无故不得直接插手地方事务。
更何况新任的葛治中,如今正处在破罐子破摔的境地,真要被他混不吝的咬上一口,疼不疼的,总难免会有些恶心。
不过按照近来的气候推算,葛治中这官儿八成也快当到头了——这才刚进十月中旬,就已经下了两场雪,恐怕今年的雪灾规模不会太小,而灾难往往又会伴随着混乱与骚动。
届时一个处置不好,那葛治中自是要引咎辞职——以如今的现状推断,他几乎肯定会处置不当。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绕路去了张安家中,放低了身段嘘寒问暖。
这左右也来不及点卯了,孙绍宗也就干脆踏实下来,好生的抚慰了张安的妻儿一番。
话说……
倒不妨把苏行方的妻儿,与张安的妻儿安置在一处,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二爷、二爷!”
正思量着,侯在外面的张成忽然飞奔进来,先是有些眉飞色舞,继而见到这堂上横着的棺材,忙又改了颜色,讪讪道“有天使前来传旨,这眼见已经到院门口了!”
一听说‘天使’来了,张安的妻子吴氏登时慌了手脚,连从草席上起身都忘了,巴巴的看向孙绍宗。
“大嫂尽管放心就是,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大约是天子拨下了抚恤、恩赏。”
孙绍宗说着,指了指里间道“我先回避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大嫂再唤我出来便是。”
张吴氏听说是抚恤、恩赏,登时记起了,孙绍宗曾许诺过,会给儿子讨要出身的事情,当下也顾不得是在灵堂里,一骨碌从草席上起身,喜不自禁的迎了出去。
一来这是给张家传旨,与孙绍宗没什么想干;二来么,孙绍宗也不想平白无故的,跪在几个太监面前。
故而那张吴氏迎出去之后,他就连忙退到了里间暂避。
因孙绍宗已经提前让人购置了宅邸,张吴氏母子就等着发丧之后乔迁新居呢,又搭上这几日按规矩,都要在外面草席上吃住,这里间闲着也是闲着。
故而孙绍宗挑帘子进去,就见那炕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眼见这针插不下的,他原是想在角落里站着等一会儿得了。
谁知外面先是鸡飞狗跳,折腾了好一出子,后来那传旨的小太监又尖着嗓子,抑扬顿挫的啰嗦个没完没了。
孙绍宗等的不耐,干脆就把床头的包袱,往高处堆了堆,打算坐下继续等候。
哗啦~
先头两个大包袱都是些衣物,看着虽大,其实却并不怎么沉重。
可最下面压着的小包袱,却颇为沉重,而且拎起来稀里哗啦的脆响,似乎装着不少金属物件。
莫不是金银细软?
孙绍宗起初也没注意,随手把那小包袱搁在了旁边儿,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对劲儿。
张安为人方正,虽然在战阵上是一把好手,可是治家却没什么章法。
若说是存了些碎银子、钱串子,倒也还说得过去,可方才那动静,却怕比这要‘金贵’些。
莫非是张安从湖广夹带回来的私货?
可当初也没听说过,他有中饱私囊的行径。
心下狐疑,孙绍宗侧耳听了听,那又臭又长圣旨还远没到头,便干脆扯开了包袱,探头细看究竟。
这一瞧之下,却是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却见那包袱里,放着不少的金银首饰,看款式分明是京城里流行的样式,绝非出自五溪蛮族,或者湖广工匠之手。
不过更可疑的是,包裹着那些金银细软的,除了表面的包袱皮之外,还有几件义忠亲王‘发明’的内衣。
而且是时下青楼里流行的情趣款式。
这绝不可能是张安的东西!
反倒很可能是那张彪所赠……
莫非……
这女人当初同那张彪其实并非出自被迫,而是半推半就,又或者一拍即合的行了那苟且之事?
孙绍宗神色变了几变,眉宇间颇有些怒气,若真是如此,张吴氏恐怕也是颇有心机,甚至还瞒过了自己。
这可真是百密一疏!
当下孙绍宗就生出一股冲动,想把这东西摔在张吴氏面前,看她会如何辩解。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如今张安、张彪都已经死于非命,若在把这张吴氏拿下,尚不满五岁的张安幼子,又该去依靠谁呢?
也罢~
权当是买个教训,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太过自满。
。
第738章 石呆子()
自张安家里出来,孙绍宗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忽儿回忆着以前查办的案子,是否有什么疏漏处;一忽儿又想起张安那憨厚的模样,也不知他临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内情真相。
八成应该是不知道的。
否则依照张安的性子,多半会把吴氏也一并杀掉才对。
唉~
只希望她是头一遭与人苟且,而不是在数年前,就已经有过红杏出墙的经历。
否则的话,自己因为孩子而放过她,可就太不应该了。
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路赶到大理寺左近,眼见得马车在十字街头转向,准备自东角门而入,张成却再一次勒住了缰绳。
他伸长了脖子,向左侧张望了几眼,便回头禀报道“二爷,衙门正门那边儿,貌似也出了什么乱子。”
大理寺的正门,总不会也发生什么坍塌事件吧?
孙绍宗疑惑的挑起窗帘,向大理寺正门的方向望了过去,果见彼处也围了一群人,正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
心下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些商人又来堵门了。
不过随即,孙绍宗又否决了这等推论,敢来大理寺催债的,背后多半都有些背景,按理说不至于在门外撒泼才对。
略一犹豫,他便吩咐道“先送我去东角门点卯,然后你再悄悄过去打听打听,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安这才又催动马车,先赶奔东角门把孙绍宗放下,然后又兴冲冲的去前门打探情报。
且不提他在正门都瞧了什么稀罕。
却说孙绍宗到了点卯处,虽是早就过了正经时间,还是婉拒了那小吏帮着作弊的‘美意’,如实的签下了名姓和到岗时间。
放下签字的朱砂笔之后,孙绍宗却有没急着离开,而是打探道“今儿早上,廷尉大人可有什么新的交代?”
“新的交代?”
那点卯小吏一脸浆糊,讪讪道“这小人却不曾听闻——您不妨去问一问左寺的诸位大人。”
孙绍宗本以为,魏益至少也会问一问昨天的案子,毕竟这又是拿下宛平知县,又是涉及北镇抚司的,怎么看也不是一桩小事。
谁知他竟然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这是想搞‘无为而治’么?
孙绍宗嗤之以鼻的一笑,径自赶奔左寺衙署。
正巧因为大雪阻隔,柳湘莲今儿也没能去刑部抄录档案,孙绍宗就将他叫道里间,细问这些日子的进展。
正听柳湘莲抱怨着刑部司库的潮湿阴冷,去打探的消息的张成就赶了回来。
“二爷,我已经扫听清楚了,门前那一出,却是荣国府大老爷惹出的手尾。”
原来昨儿贾赦倒不是有意要坑害邢忠,而是真的遇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前文曾提到过,贾赦平日喜欢收集些古玩字画什么的,尤其酷爱收藏扇子,东拼西凑出来的身家,倒有大半换成了这些玩物。
两年前他打听到,有个叫什么石呆子的,家中藏了二十几把扇子,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当下忙派了贾琏过去验证真伪。
后来听说果然如此,就喜不自禁的想要全部买回来收藏。
谁知那石呆子也是个痴人,死活不肯答应变卖扇子不说,还说了些愤世嫉俗的言语,将荣国府上下贬损了一顿。
后来贾赦恼怒之下,干脆找到贾雨村出面,寻了个由头,把石呆子关进了顺天府大牢,那二十几把扇子,自然也就落入了贾赦手中。
这约莫是广德十一年冬天,也就是孙绍宗南下之后发生的事情。
眼见已经过了两年,那石呆子刑满释放,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四下里状告贾赦和贾雨村仗势欺人巧取豪夺。
昨儿他在都察院门口闹了一下午,今儿一早又来堵大理寺的门。
可贾赦和贾雨村吃一堑长一智,也已然做出了预防措施。
方才那石呆子刚跪在门前,举着诉状刚嚷嚷了没几句,就被顺天府的差役给拖走了——这些事情,也正是顺天府的差役告诉张成的,毕竟双方也算老熟人了。
孙绍宗听了这些话,不觉又皱起眉头。
眼下是什么时候?
停办两年的万寿节,眼见就要如期而至了,贾赦却搞出了这么个幺蛾子,还让那石呆子嚷嚷的满城风雨。
这不明摆着给皇帝上眼药么?
虽说眼下因为贾元春怀了龙种,荣国府就跟得了免死金牌差不多。
可那丹书铁券都有不认账的时候,何况是状况未定的活物件?
万一贾元春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或者干脆生出个女儿来,谁知道皇帝大失所望之下,会不会迁怒到荣国府头上?
届时这可就是现成的把柄!
而更坑爹的是,那石呆子如今还闹到了大理寺,自己若是不闻不问,多少会有碍风评。
可若是出面接下这案子,就意味着要同贾迎春的亲爹翻脸,还顺带要开罪贾雨村那个老狐狸。
这就为了几柄破扇子,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
“二哥。”
柳湘莲也在一旁蹙眉道“那荣国府的大老爷,最近可是干出不少荒唐事儿,再怎么说,他毕竟也尊兄的岳父,这要是有个什么牵连……”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孙绍宗下意识给贾赦贴上了中山狼的标签,却压根不晓得这话,原本是用来形容自家大哥的。
他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毕竟隔了一层,他又是个做长辈的,这事儿恐怕还得着落在宝兄弟、以及他家那位老太太身上。”
说到这里,孙绍宗摆了摆手“好了,先不说他的事——湘莲,你去把陈敬德找来,咱们去吕明思中毒的那家酒楼看看。”
吕明思倒毙在闹市街头,当时现场就已经被破坏了,何况如今又已然隔了七八日光景,几乎没有勘查的价值。
所以孙绍宗首先选定的,就是自从出了实情之后,就被勒令停业候审的酒楼。
当然,他这次还另外请了一名帮手,以便能够更准确的,判断出案情背后的牵扯。
而这人不是个别个,正是那吕明思的顶头上司、孙绍宗的侄女婿于谦、于廷益。
。
第739章 穿堂风()
【又是二合一】
庆鸿楼。
位于城西的一家中档酒楼,前面上下两层,皆分为雅间和大厅,后院还有两间单独的客室,挨着竹林、花圃,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那户部给事中吕明思的最后一顿晚餐,也正是在这里享用的。
根据调查,吕明思是这里的常客,尤其喜欢王二虎烧的肥肠,几乎是每餐必点——那封伪造的遗书上,也同样提到了这道菜。
由此可见,凶手对于吕明思的饮食习惯,应该是颇为熟悉。
至于是本就书序,还是起了杀心以后调查的结果,那就暂时无从判定了。
却说这日上午,被封禁了许久的小屋,终于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不用看了。”
见于谦进门之后,就仔细打量这屋里的格局,尤其是桌椅板凳的摆放位置。
孙绍宗摆了摆手,径自往桌前坐了,无奈道:“吕明思是在傍晚时分,走出去将近一里远,才在街头毒发身亡的,等到顺天府的衙役查到这里,都已经快到三更十分了,而这屋里又先后招待过两拨客人,痕迹什么的早就不可考了。”
“一时好奇,倒叫十三叔见笑了。”
于谦飒然一笑,也在孙绍宗对面坐了。
因是在毒杀案的现场,孙绍宗自然也没点什么茶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此处没有旁人在,依廷益不妨直抒己见,依你看,这案子会是何人所为?”
这案子如今闹得户部上下人人自危,巴不能抽身事外、作壁上观。
错非双方是姻亲关系,平日又多有往来,孙绍宗也不会问的这般直白。
“既然十三叔问起来,那我便胡乱猜上一猜。”于谦说着,下意识的在桌上胡乱划拉着,却不慎沾染了一手的油泥,于是忙又取了帕子擦拭。
等忙活完了,他这才言简意赅的道:“既是杀人大案,动机无外乎公愤、私仇——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是吕明思查到了户部的贪腐大案,所以才被杀掉灭口,可我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果然是问对人了!
孙绍宗精神一震,忙问他因何得出这种结论。
于谦肃然道:“原本死者为大,我不该再议论吕给谏的长短,但既然是为了查出毒杀他的真凶,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实不相瞒,这位吕给事中在户部为官三年,共弹劾五人,无一不是八品一下的小吏;上建言七本,皆是可有可无的疏漏。”
“以他平日的所为,至多不过一庸吏罢了,甚至极有可能……”
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全,但显然他是在怀疑,吕明思已经和户部贪官同流合污,甚至成为了他们的保护伞。
孙绍宗正沉吟着,对面的于谦忽又展颜一笑道:“当然了,这私仇也有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引起的,所以大理寺之前调查的方向,也未必有错。”
孙绍宗又沉吟了片刻,这才也哑然笑道:“如此说来,倒还让他歪打正着了。”
此后孙绍宗又问了一些细节,有些于谦能答上来,有些却毫无头绪——毕竟他同吕明思之间,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真要论起来还有些不太对付。
说起来,那陈敬德也曾怀疑到于谦头上,只是于谦如今身为户部都给事中,有御前参赞的职权。
虽比不得后世的秘书,可大小也算是天子近臣,哪里是陈敬德敢得罪的?
故而怀疑归怀疑,他却是连问都没敢问上几句。
…………
小半个时辰后,目送于谦放着车马不做,专捡那积雪处大修飘飘而行,孙绍宗也不觉有些莞尔。
这青史留名的主儿,倒还存了几分童趣。
“大人。”
陈敬德小心翼翼的凑上来,问道:“咱们接下来……”
“头前带路,去那王二虎家看看!”
早在于谦赶过来之前,孙绍宗就大致在酒楼里转了个遍,又问过了掌柜、小二等人,不过基本没什么收获。
眼下再呆在这里也是无用,自然要转移阵地。
王二虎家不比酒楼人来人往,他又是在客厅里吊死的,想必遗留在现场的线索,会更多一些。
书不赘言。
却说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王二虎家中,却不曾想扑了个空——王二虎的妻子刘氏与一对儿女都未曾待在家里,据说是因为怕吓着孩子,所以回了娘家暂住。
孙绍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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