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竟早就找准备好了应对之法!
看来这次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恐怕没那么容易。
孙绍宗凝目半晌,见苏行方坦然与自己对视,眼底毫无畏缩之意,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展颜道:“原来如此,苏知县果然是个孝子啊!”
语气里隐隐带了些讥讽,但苏行方却仿佛没听出来一样,摇头苦笑道:“苏某一时妄为,害了舅舅的性命,又有何面目谈及孝道二字?”
说着,他抬手往里一让:“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少卿大人里面请吧。”
第725章 苏行方【下】()
苏家的客厅表里如一,布置的甚是朴素。
当然了,硬要往好了说,也能用‘素雅’二字来形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孙绍宗又不是瞧宅院的风水师,他这次上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人’!
故而分宾主落座之后,孙绍宗的目光就不住在苏行方脸上打转。
而苏行方倒也坦然,招呼着一名老仆上了茶水,这才淡然自若的道:“少卿大人驾临寒舍,苏某本该扫榻相迎,无奈尊长刚刚遭逢不测,实在是不便待客——若是少卿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无妨。”
虽说早知道苏行方是个能吏,气度胸襟不比常人,但眼见他身处嫌疑,仍是如此镇定的模样,孙绍宗心下也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这等年轻有为的官员,却为何要下手杀掉道衍师徒?
莫非是出于义愤?
可若是出于义愤,他先把尸首送到大理寺,又设下机关害死了自家娘舅,却是个什么操作?
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
孙绍宗心下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是一脸的胸有成竹,伸手撩弄着身前的茶盏,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开口道:“苏知县,来的路上我顺口提了一句,却怎么听蒋老七说你身体康健,两年都未曾告过病假?”
“咳咳咳……”
苏行方适时的咳了几声,继而摇头道:“人生在世,谁能没个三灾五劫?苏某不过是咬牙强撑着罢了,下面的差役不知就里,倒以为我是铁打的一般。”
好一个苏行方,竟推脱的滴水不漏!
“苏知县,你是江苏淮安人吧?”
眼见他对答如流,丝毫不见破绽,孙绍宗便问的愈发露骨:“听说你们那里临近洪泽湖,却不知那洪泽湖的水,与这京城什刹海的水,可有什么区别?”
“这个么。”
苏行方当真仔细思量起来,然后给出了答案:“两处虽都是活水,可这什刹海毕竟被圈在城中,比之洪泽湖终归少了些鲜活。”
“不止吧?”
孙绍宗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盯着苏行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什刹海虽不鲜活,却比洪泽湖清冷许多——否则苏大人又怎会在水里染了风寒?”
这基本就是痛穷匕现了!
而苏行方这次也没在打马虎眼,脸色渐渐转冷,迎着孙绍宗的眼睛反问:“孙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怀疑苏某?”
“哈哈!”
孙绍宗哈哈一笑,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屈指在茶杯上一弹,不等那‘叮’声脆响消退,又诘问道:“本官不过是以为,苏知县近来兴致大发,跑去什刹海冬泳,所以沾染了风寒,却怎么就成了怀疑你?”
“还是说……”
他再次抬头,略带讥诮的望向苏行方:“苏大人除了冬泳外,还干了些别的?譬如撑船将两个和尚的尸首,送到我大理寺左近,又遁入水中潜逃?!”
“少卿大人明鉴。”
苏行方面色彻底阴沉下来,起身拂袖道:“此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本县怎会不知?您以此归罪于我,怕是要贻笑大方!”
“传的沸沸扬扬?”
孙绍宗嗤笑一声,也起身虎视眈眈的盯着苏行方:“外面只听说那两个和尚,是顺水飘到大理寺的,可除了本官和凶手之外,怕还没几个人知道,那凶手是潜水遁走的!”
“而我只提了冬泳二字,苏大人就如此反应,怕不是……”
“孙少卿!”
苏行方骤然提高了音量,恼道:“苏某虽只是区区六品,却也是朝廷命官!你若有真凭实据,尽管拿出来就是,苏某甘愿领受罪责!”
“可若只是咬文嚼字的攀诬,恕本官实在无法奉陪到底!”
说到这里,他也懒得再管什么端茶送客,直接扬声道:“来人啊,替我送少卿大人出去!”
等外面那老仆应了,他又转身拱手道:“苏某重孝在身,就不远送大人了!”
看来缺了最重要的动机和证据,只靠言语想要拿下这苏行方,是没那么容易了。
但孙绍宗此来,可不仅仅是为了看活人!
眼见那老仆进到厅里,就待礼送自己出去,孙绍宗忽然开口:“且慢,本官此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请,烦请苏知县应允。”
苏行方并不搭腔,只是不卑不亢的望着他。
孙绍宗便又自说自话:“令舅遇袭身死,必然与乌篷船泊尸一案有关,故而本官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将他的尸首带回去衙门,好生勘验一番。”
“你敢!”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出一身厉喝,紧接着就见个老太太闯了进来,指着孙绍宗的鼻子跳脚道:“你这狗官要敢动我兄弟一根指头,我老婆子就跟你拼了!”
瞧这架势,必然是苏行方的母亲。
显然她方才实在竟在门外偷听,直到孙绍宗提及要带尸首会去勘验,才忍不住跳将出来。
似这等有身份的老妇人,若是不讲理的话,最是难缠不过了。
孙绍宗自然不愿同她理论什么,略略往旁边让了两步,又向苏行方道:“苏知县,本官这也是为了公务,想来你应该能够理解——孙某先行一步,我大理寺的衙役就在外面候着。”
说完冲那老太太略一拱手,径自绕过她出了客厅。
“你这狗官!休想动我兄弟的尸首!”
“母亲、母亲先消消气……”
“让开,我看那狗官……”
啧~
这苏行方的母亲,倒还真是个火爆脾气。
孙绍宗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那衣着打扮,应该是苏行方的妻儿无疑。。。
双方并非通家之好,这又离着有一段距离,孙绍宗自然不会冒失的上前见礼,只做没看见一般,径自跟着那老仆出了苏府。
等到了门外,吩咐随行的衙役留下来,等着把尸体运回衙门,孙绍宗就又上了马车。
其实原本往县衙赶的时候,他还没想着要把尸首运回去。
可听说苏行方带着尸首回家了,他就打定主意,要将这尸首带回衙门勘验。
原因么……
将尸首带回家虽是常例,但宛平县的衙役可还死了三个呢!
依照孙绍宗对苏行方的了解,他应该会强忍悲痛,先把另外三人的事情料理一下,然后才回家报丧才对。
如今匆匆忙忙就带着尸首回来,显然是存着什么蹊跷之处!
尤其眼下动机、证据皆无,苏行方那厮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也只能寄望于能从尸首上,查出些新的线索了。
“驾~!”
此时就听张成抖开马鞭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继而开始加速。
与此同时,也不知哪来的野狗,在马车侧前方狂吠起来。
等等!
就这几声犬吠入耳,孙绍宗脑袋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方才那一幕,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第726章 蹊跷之处()
狗官?
孙绍宗盘腿坐在车厢里,口中喃喃自语着。
他把在苏家的所见所闻,从头至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说不和谐的地方,似乎也只有那老太太的几句咒骂了。
狗官这种‘爱称’,在民间其实是相当普遍的,基本上只要对官府、对朝廷怀有怨气的百姓,或多或少都用过这两个字眼。
可苏行方二十三岁授官,五年间历任从七品、七品、六品官职,在此期间他侍母至孝,在京城官场也算小有名气。
这样的儿子,对于寒门出身的母亲而言,绝对是赖以为荣的骄傲。
再加上受了五年的熏陶,再怎么也该适应了新的阶级,依照常理推论,不太可能会一口一个‘狗官’的骂人。
尤其这还是当着自家儿子的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样米养百样人,或许苏家老太太就是阶级立场坚定,又曾受过官府欺压的主儿。
再加上如今刚死了弟弟,一时口不择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既然能够理解,那自己又怎会觉得不对劲呢?
究竟是哪里有蹊跷呢?
孙绍宗再次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的思绪深陷泥潭裹足不前,可身下的马车却是健步如飞。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听外面张成禀报“二爷,已经到衙门口了。”
孙绍宗这才从深思中惊醒,挑开门帘正欲下车,却见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而且是鹅毛大雪。
只这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地上便已经铺了一层积雪。
“二爷。”
刚扫量了几眼雪景,张成就从车棚的夹层里,取出一件蓑衣来,双手捧了送到孙绍宗面前。
“就几步路远,用不着穿这劳什子。”
孙绍宗说着,便利落的跳下马车,向不远处的大理寺东角门行去。
“孙大人、孙大人留步!”
谁知刚走出几步,斜下里忽有个娇俏的丫鬟,提着袄裙飞奔到近前,先是道了个万福,继而又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道“奴婢见过少卿大人,我家姑娘有事要与您商量,还请大人纡尊降贵,随奴婢去清静处说话。”
这一开口,孙绍宗立刻认出,来人正是夏金桂的贴身丫鬟宝蟾。
可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案情推演,却哪耐烦理睬夏金桂?
当下就待开口拒绝,不过转念一想,昨儿北静王妃在衙门里,帮着自己演了一出闹剧——虽说没演完,就被抢了风头——却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自己。
想来她心中也是惴惴难安,所以才派了夏金桂来探听究竟。
自己这一推搪不要紧,若被她们认定是吃干抹净不认账,再闹出什么来……
罢了。
还是去见见吧。
左右夏金桂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把这好处告知给她,再由她稳住长腿王妃就是。
想到这里,孙绍宗转身要过那件蓑衣,披挂整齐遮住头脸,这才随着宝蟾向街头行去。
原以为见面地点,会是在茶肆、酒楼的雅间里,谁知随着那宝蟾走出小半条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家花店。
这正值隆冬时节,花店里能有什么好卖的?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细论起来却不过是各色的梅花罢了。
但那一束束的梅花,高悬在檐下竹篓之中,迎着这漫天的鹅毛大雪,张扬着娇艳与鲜活,却足以匹敌春日里百花争艳,单论意境甚至犹有过之。
就连孙绍宗这等粗人,也禁不住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几眼。
“老爷可算来了。”
掐在此时,夏金桂那既娇且媚的嗓音,便传入了孙绍宗耳中。
循声望去,就见她扶风摆柳似的步出花店,头上未曾插着簪钗,只用一支腊梅挽住了满头青丝,几缕碎发撩在眉眼间,随着婀娜的步子不住摇曳,愈发凸显得两只美目朦胧妩媚脉脉含情。
一席鹅黄色的裙袄,该松的地方紧、该紧的地方松,明明层层叠叠的裹了几件衣裳,偏勾勒出一副山川险峻的形貌。
足下那一双火炭红的靴子,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直似两只朝天椒一般耀目。
虽说是该瞧的瞧透了,可此时见夏金桂这人比花娇的模样,孙绍宗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惊艳之感。
夏金桂显然对他的反映很是满意,翘起兰花指虚掩了一下红唇,羞笑道“方才来了两个书生,也是这般的瞧着奴家,好容易才被奴家赶了出去——老爷若是再不来,奴这卖花娘子,可真就装不下去了。”
孙绍宗穿越以来,刨去那些青楼卖笑的失足女子,这还是头一个主动设局调情的主儿——尤二姐的主动,基本只在床底之间。
若换个时候,孙绍宗说不得就要进去把门反锁了,来个花开堪折直须折。
可惜如今他还要紧着查案,却实在无暇分身与夏金桂厮混。
于是迎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媚眼,他也只能强自收敛了心思杂念,近前笑道“幸亏娘子只是临时客串,否则这京城的花店,岂不都要蚀了老本?”
顿了顿,又道“李公公那里已经松口了,说是有他在一日,就少不了你们夏家的好处。”
听的后面这句,夏金桂顿时大喜,也顾不得是在门前,脚尖一点就待撞进孙绍宗怀里起腻。
“娘子且慢。”
孙绍宗忙拦住了她,回头故作谨慎的四下扫量了几眼,又压低嗓音道“我如今正在调查一桩大案,实不便在此久留,娘子若有什么交代,且速速道来。”
夏金桂揣着满腔情火,正待烧【sao】个畅快,哪曾想竟被兜头浇下一头冷水,当下忍不住眉毛一立,就待尖酸刻薄两句。
不过话到了嘴边,她又急忙压了回去,换上副幽怨的表情“老爷是做大事的,奴家自然不敢耽搁——宝蟾,你在外面盯着。”
说着,就将孙绍宗引进了花店之中,在早就准备好的罗汉床上落座。
果不其然,夏金桂正是要替表姐卫滢,问一问卫若兰的事情,可有反复之处。
不过除此之外,两个女人也很是好奇,北镇抚司的差人,怎会去捉拿忠顺王的长史。
“难不成是忠顺王失宠了?”
夏金桂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脸的求知欲。
谁知孙绍宗反倒愣怔起来,双目凝视在她脸上,却压根没将那五官映入眼底。
“老爷,您这是……”
“是了!”
孙绍宗一跃而起,脱口叫道“是孩子,是那孩子!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问题是出在这上面!”
。
第727章 了断()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听夏金桂提起北镇抚司,孙绍宗登时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初剿灭白莲教叛匪时,京城之中白莲教奸细多有落网,但李姑婆最看重的王牌奸细‘丙三’,却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当时北镇抚司掌握的讯息,就只有这丙三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朝廷官员,而且在京城里颇有些实权在手——以及,他的妻子当时正怀有身孕。
而今天孙绍宗从苏家出来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苏行方的妻儿,当时虽没有细看,但那孩子应该也就在一岁到两岁之间。
手握实权的京官。
妻子在两年前怀有身孕。
对朝廷官员满怀怨愤,当着儿子一口一个‘狗官’的老太太。
这三个条件拼凑在一起,要说是什么铁证如山,那肯定是夸大其词——但要细究起来,却已经足够让人心中起疑了!
而且若是把这白莲教的身份背景,嵌入到当前的案子里,让孙绍宗百思不得其解的作案动机,似乎也有了解释的可能。
首先,苏行方之所以会出手杀人,估计不是出自义愤,而是被那‘黑帖’主人,以揭穿身份相要挟,才不得已而为之。
也只有这样满门抄斩的罪名,才会逼得一个前途远大的官员,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至于后续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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