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手甚至还在上面涂了剧毒,这明显是要置孙绍宗于死地!
更重要的是……
这东西非但不便宜,而且也不是短短一两日,就能批量打造出来的——至少在粗制滥造的小作坊里,绝没有这等可能。
如此一来,乞丐报仇的推论,似乎就站不住脚了。
即便是乞丐保长们有这份财力,也不大可能提前置备下这许多违禁品——要知道这等数量,都够得上以谋逆论处了!
可既然不是乞丐复仇,哪杀掉道衍师徒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杀死道衍师徒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孙绍宗反复打量着那支手弩,心下不住的推演着,却一直不得要领。
目前已知和道衍师徒有过节,又有能力布置下这么多手弩的,怕也只有忠顺王一人。
可问题是忠顺王已经将此事,捅到了皇帝面前,压根无需再用这等手段……
罢了。
还是先看看现场,有没有残留着什么痕迹吧。
孙绍宗这般想着,就开始挨个查看那些手弩的情况。
这时黄斌又凑了上来,指着其中一支道“大人,您先瞧瞧这支手弩。”
孙绍宗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却见那众多空空如也的手弩上,竟还残留着一把并未成功激发的手弩。
根据拜访的位置来判断,这应该不是凶手故意漏下的,而是因为机关有瑕疵,所以未曾成功触发。
想到这里,孙绍宗立刻凑近了,细瞧每一柄手弩的机括处,果然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磨损痕迹。
这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曾套在上面,被触发的时候狠狠拉扯,使得弩箭被发射出去,所留下的痕迹。
等等!
如果是这样的话,方才必然有人主动触发了机关!
难道说……
“以小人之见,那贼人方才或许就藏在这土墙之后,否则又怎能适时触发机关?”
这黄斌的想法,倒是同孙绍宗有些不谋而合。
不过……
事情真有真么简单吗?
孙绍宗不动声色,又将那些手弩全部查看了一遍,随即扬声吩咐道“陈寺副,你学着苏知县的舅舅,在当时他站的地方,对这巷子口说几句话试试。”
陈敬德听他开口吩咐,虽说还有些腿软,却也只得战战兢兢的,来到了方才那中年衙役沉尸的地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说道“诸位大人,正是此地……”
“再大声些!”
“诸位大人……”
“再大声!”
“诸位大人,正是此地!”
到最后,陈敬德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土墙这边儿终于听了个真切。
“这……”
黄斌不觉疑惑道“方才小人传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般困难。”
“那是因为你是对着有孔洞的墙壁说话,而他是背对着墙在说话,又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凶手如果真的躲在墙后,听到诱人在说话并不难,可要想听出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却没那么容易。”
“而且……”
孙绍宗指了指那墙上的孔洞,如果他真要躲在墙后行凶的话,至少也该空出个洞来,好方便向外窥探吧?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触发机关的人,怕是不在墙内,而是在墙外——也就是那小巷或者那间院子里!”
。
第723章 动机何在?()
触发机关的人不是在巷子里,就是在巷底的宅院里?!
黄斌闻言大惊,一时竟忘了上下尊卑,脱口质疑道“大人,您不会是弄错了吧?!”
也无怪乎他会如此反应,孙绍宗等人赶过来之前,那巷子就已经被封锁了,能够进出往来的,全都是官府的衙役。
孙绍宗方才这番话,岂不是说当时在场的衙役之中,竟混杂了贼人的同党,甚至还意图行刺四品高官?!
这……
这怎么可能嘛?!
不过在质疑过后,黄斌很快又反应过来——莫说孙大人本就有神断之名,就算只是不通刑名的普通官员,又如何能容得区区衙役当面质疑?
想到这里,黄斌顿时膝盖一软,仓皇的跪了下来,口中颤声道“小人……小人一时嘴拙,万没有别的意思!”
说着,还重重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孙绍宗却并未理睬他,而是盯着满墙的手弩皱紧了眉头,先是在中上部仔细打量,继而目光缓缓下移,接着是头颈、腰杆……
到最后,他几乎是全无形象的,趴在了墙根底下——而他的视线,也定格在了一个几乎贴地的孔洞上。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架设手弩的孔洞,但它也绝不可能被用于窥探——除非死者想看的,是墙对面小巷里的泥土。
打量着洞壁内侧,那一条条的细长痕迹,孙绍宗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小小的孔洞,极有可能就是方才那场杀局的导火索。
而且……
它还被赋予了回收罪证的用途!
之前就说过,那些手弩的机括上,曾有被什么东西摩擦过的痕迹,而每个机括上的痕迹,又都略有不同。
这不同的,是那摩擦痕迹所处的位置。
位于土墙左侧的手弩,摩擦痕迹是在机括的左上方;位于右侧的,则出现在右上方;位于中央的,则出现在正上方……
这乍听起来,似乎全都是废话。
但它其实隐晦的指明了,拉动机括的‘导火索’,是从什么地方延伸出来的——如果贼人是从正面就近操作,最主要的受力面,无疑是机括的内侧,而不是偏向上方。
如今这等痕迹,充分证明了拉动机括的力道,其实是来自于土墙的脚下,也就是这个几乎贴地的孔洞!
而且在触发手弩之后,那些拴在机括上的‘导火索’,还被凶手进一步用力扯脱,然后穿过了这个孔洞。
证据就是孔洞里那些线状的痕迹,几乎占满在了洞壁周身——这必然是许多线头同时穿过孔洞时,才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孙绍宗霍然起身,在黄斌疑惑的目光中,往后退了几步,猛地一个助跑扒住土墙,利落的翻回了小巷。
贴着南墙跳到地上,孙绍宗立刻又伏低了身子,向那贴地的孔洞望去。
却只见那地上空空如也,并不见有什么线头滑过的痕迹。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说,既然‘引线’是从洞外触发的,应该会留下些痕迹才对。
就算是一开始布置的时候,并未在地上留下痕迹,后面将线头全部扯出来的时候,也该留下踪迹才对。
这真是奇哉怪也,那痕迹难道不翼而飞……
等等!
孙绍宗脑中灵光一闪,也懒得起身,手脚并用的挪出五六步远,伸手攥住一团空气,却好想把什么捏在手心里似的,用身体遮掩着缓缓拉扯。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拉扯,因为这样实在太显眼了。
孙绍宗停下手上的动作,稍稍思量了一下,几根指头便又开始怪异的卷动着,似是把什么东西不断缠在手上一般。
半响,他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然后猛地伸手往怀里一带,又用左手探手一抓。
是了!
应阿是这样没错!
只要预先把触发机关的细绳,稍稍高出地面一丁点布置好,后面拉扯时,始终绷紧了,最后借着那些‘环套’卡在洞口之际,再一举发力将其扯飞出来。
这样就能不留什么痕迹的,把套在机括上的细绳,不着痕迹的收入囊中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附近应该还有……
孙绍宗转回身,开始在地上搜索起来。
不多时,他便又从不远处拔出了一根细长的铁楔子。
果然是如此!
这应该就是最初用来的固定‘引线’的东西。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岂不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做到?
可这也说不通啊?
先不说他没有理由对道衍师徒下手,就算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也不该坑害自家娘舅吧?
他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孝子!
没错,孙绍宗眼下怀疑的对象,正是那死了娘舅,悲痛而去的苏行方。
方才也只有他有机会,可以借着跌跌撞撞扑向舅舅,然后扶尸大哭的机会,解开铁楔上的绳套,再悄悄收回那些线头。
现在想想,他外面还披着件大氅,莫说是孙绍宗了,就连位于右前方的两个差役,也难以看清楚他一举一动。
当时又正处于混乱之中,再加上巷子里本就幽暗,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手法,也便有了完成的先决条件。
可他的动机呢?!
苏行方到底有什么动机,要炮制出这样的陷阱,还生生把自己的娘舅给赔了进去?
其实单只是娘舅也还罢了,勉强能用断尾求生来解释。
可当时若不是孙绍宗及时出手,他自己估计也要挨上几支毒箭!
若这一切当真是他设计的,他又怎会没有半点提防?
总不会他设下这些机关,就是为了拉上自己陪葬吧?
还是说,他认为自己肯定会救下他?
可当时千钧一发,就算是孙绍宗自己,也未必就能躲开……
说不通!
实在是说不通!
现场的痕迹,无不昭示着苏行方的嫌疑,可偏偏他的举动,又实在不像是设下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大人。”
正皱着眉头,蹲在地上冥思苦想,一旁终于缓过劲儿来的陈敬德,小心翼翼的凑上来探询道“屋里边儿那血迹,您看咱们还查不查?”
“查、当然要查!”
孙绍宗霍然起身,下令道“你带上那黄斌,在这里仔细勘察!”
“至于本官么……”
“说不得还有些事情,要同苏知县好好说道说道!”
。
第724章 苏行方【上】()
马车上。
孙绍宗翻开右手边儿的铁箱,从一凉一热两个手炉中间,取出只盛满热水的陶壶来。
因是同手炉放在一起,早上出门时下人灌进去的热水,直到这般时候,也还有四五十度的样子。
把那温水倒了些在帕子上,将手上的泥污浸润开了,反复搓揉几下之后,孙绍宗便挑起窗帘,随手将那帕子扔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却原来是路边小贩同两个乞丐,为了那上等锦缎的帕子争执起来。
这一块帕子对富贵人家而言,虽算不得什么,可若是浆洗干净了,卖给那些破落户撑场面,也能换来不少铜子儿。
那吵闹声很快被马车抛在脑后,而孙绍宗的心绪,也重新回到了当前的案子上。
其实根据现场的痕迹推演,基本已经能够锁定凶手,就是那苏行方无疑了。
可至今为止,却依旧缺少了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动机、证据。
动机的缺失自不必再多说。
而那些痕迹虽然能够串联起来,推断出苏行方是幕后真凶的结果,但要以此为凭拿下一个六品知县,却终归还欠了些分量。
可惜!
自己当时竟被他哄住了,否则若能早一步发现不妥之处,就能从他身上找出机关上的绳索。
如此一来,这案子自然也就铁证如山了。
眼下后悔也晚了,只能再想方设法,另外收集其它的证据。
好在牵动机关的细绳虽然可以处理掉,身上的痕迹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大人!”
孙绍宗正琢磨着案情,前面打头阵的衙役忽然飞马来报:“苏知县不在县衙,听说是带着舅舅的尸首回家去了!”
带着尸首回家去了?
孙绍宗稍一寻思,便挑开窗帘吩咐道:“去把宛平县快班班头蒋老七喊来。”
那衙役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又重新赶奔宛平县衙。
不多时,那蒋老七【云水巷裸尸案出场】就被带到了近前。
孙绍宗隔着窗帘,命手下衙役让了匹马给蒋老七,又吩咐他在一旁随行指路,赶去苏行方家中。
那蒋老七在宛平县做了十来年班头,历经四任知县而不倒,自然也不是个憨傻的——因而听说是随行指路,而不是头前带路,就隐约猜到大老爷是有事要问自己。
故此他先赔着笑,将大致路径同张成说了,然后放缓了马速,退到与车窗齐平的位置。
果不其然,走出约莫百十步后,就听孙绍宗隔着车窗问:“苏知县平日里,同他娘舅的关系如何?”
“好着呢!”
蒋老七赔笑道:“太爷对曹捕头那是毕恭毕敬的——不瞒您说,前两年曹捕头的娘子死了,他又孤身一人没个儿女,就干脆搬到了太爷家中居住。”
说到这里,他忽觉有些不对——自己这番话,该不会让孙大人误以为太爷公私不分,为亲戚谋取好处吧?
孙大人误会倒不要紧,可要是传到太爷耳中,却如何是好?
于是他忙又往回找补:“不过我家太爷是个公私分明的主儿,再怎么敬重曹捕头,也只是在散衙之后,平日里尊卑上下可是半点不容差池。”
“真要说起来,曹捕头在咱们衙门里,还是屈才了呢。”
“论武艺,咱们县里十几个捕快加起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论文采,县里好几个书吏,都赞他笔头硬,不愧是进士老爷的娘舅!”
听了蒋老七这番话,孙绍宗默然了半晌,这才喃喃道:“如此说来,这曹捕头果然是屈才了。”
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本官听说苏知县身子骨不大好,这陡然间遭遇不测,也不知能不能经受的住。”。。
外面蒋老七微微一愣,继而失笑道:“大人怕是听岔了,我家太爷向来好筋骨,来县里两年多了,愣是从未告过病假!”
向来好筋骨……
孙绍宗把这话反复咀嚼了两遍,又随口问了些琐事。
那蒋老七边走边答,眼见到了一处偏离的所在,忽然指着前面不远道:“大人,前面那间小院,就是我家太爷的府邸!”
话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味道,显然是被孙绍宗问的心里发慌,又隐约觉察出了蹊跷,所以巴不得赶紧抽身事外。
因此在说完之后,他就立刻驱马上前,抢着去向苏行方通禀。
马车缓缓停在了苏府门外,孙绍宗跳下马车举目望去,却见这寨子非但偏僻,规格也甚是狭小,说是前后两进,论规模却还赶不上孙绍宗独居的小院。
这倒也正常。
苏行方是寒门出身,高中进士之后,又一直在京城为官,若不大肆收受贿赂,根本积攒不下多少余财。
刚看了两眼,苏行方就闻讯迎了出来,身上的官袍早换成了一身素净,离着几步远拱手见礼,口中却满是疑惑:“孙大人不是正在查案吗?缘何又到了寒舍?”
孙绍宗却没急着还礼,反而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了苏行方的手腕,低头仔细端详了他的手指一番,继而似笑非笑的问:“苏知县,你这手指上怎会有许多红痕?”
“这……”
苏行方面露愧色,摇头叹息道:“家母闻说舅舅遭遇不测,便拿起平日崇道敬香时,常用的拂尘责打——苏某自不敢闪避,可无奈我家娘子扑上来遮拦,苏某唯恐伤了她,这才死死扯住拂尘哀告。”
说到这里,他将右手五指摊开,大方的亮出了上面丝丝缕缕的红痕:“这约莫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这厮竟早就找准备好了应对之法!
看来这次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恐怕没那么容易。
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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