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位于堂屋东侧的卧室之中,门开在西墙正中,绑着孙氏尸身的屏风,就在正对面的位置。
也正因此,当时两个丫鬟在进门之后,一眼就发现了孙氏的尸首。
根据诉状里的描述,那屏风距离大门约有一丈二,背面距离东墙约有四尺,是盛放浴桶等杂物的地方。
至于案发时,柳毅青酣睡的拔步床,则位于正北的位置,距离屏风和出入口,都在一丈五左右。
因是在阴雨天气,所以南面的窗户,都是从内部反锁了的。
看罢多时,孙绍宗又将柳府后院的地形图,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前面说过,柳府也是官宦世家,又同孙家南宗一般是在城外落脚,因而这院子自然不会很小。
根据图上所示,若真有飞贼闯入柳家,歼杀了孙氏,起码要翻过两高一矮的围墙,还要瞒过柳府豢养的几只家犬。
这本就已经颇有难度了,何况当时还是阴雨天气,想要高来低去却不留一丝痕迹,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至于柳家内部男仆作案……
根据地形图和供状所诉,后院与前院之间,有仆妇二十四小时盯守。
而且因是阴雨绵绵,柳家的家仆多是聚在一起,处理些室内的琐事,即便有人曾经中途离群独处,前后也还不到一刻钟。
这么点时间,翻墙摸进后院或许还有可能,但歼杀孙氏之后,再把她的尸首绑在屏风上,意图嫁祸给柳毅青,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凡此种种,也难怪江宁县会在案情还存有疑点的情况下,认定是柳毅青杀了孙氏。
将剩余的地形图,也都一一过目了,孙绍宗这才将视线投向了大门外,那熙熙攘攘的十几名人证。
“先将柳长风父子,丫鬟书萱、慕琴,以及管家宋济,家仆柳延、桑有福等人带上来吧。”
柳长风父子和两个丫鬟自不多说,后面的管家仆人,则是当初负责清理现场之人。
李知县忙亲自下去传话,不多时便将那几人领了进来。
柳长风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其子柳毅青虽然披着枷锁,有些骨瘦形销之态,但论颜值还是稍稍高出孙绍宗一头。
进门之后,父子两人先行跪倒,后面几个仆人随即也匍匐了一地。
“冤……”
那柳长风正要喊冤,却听孙绍宗扬声问道:“宋济、柳延、桑有福,你等清扫凶案现场时,都曾瞧见些什么,且给本官一一道来。”
三人显然未曾想到,官老爷竟首先问到了自己头上,当下那柳延、桑有福二人便有些慌了手脚。
而宋济到底是管家,比他二人还沉着了些,当即便将当时被柳长风喊到后院,帮着清理尸首血迹的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
不过他话中提到的,基本也都在江宁县的卷宗上记录着,并没有什么新鲜之处。
因而孙绍宗又追问了一句:“除此之外,你等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小人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
宋济断然否认,但那柳延却下意识望向了柳长风,连上似有为难之色。
这等小动作,如何瞒得过孙绍宗?
当即便点名道:“柳延,你莫非是有所隐瞒?”
一听这话,柳延还未曾如何,柳长风便连声催促道:“都这等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想害死少爷不成?!”
见官爷点了自己的名姓,老爷又是连声的催促,柳延这才战战兢兢的道:“不敢期满大老爷,小人清理地上的血迹时,曾捡到一根沾了血迹的蜡烛……”
这一点其实卷宗上也有记录,不过孙绍宗看他的模样,显然还有别的内情,于是吩咐道:“继续讲下去。”
就听柳延吞吞吐吐的道:“那蜡烛上除了……除了血迹之外,还……还有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似乎……似乎是男人和女人那什么的时候,弄出来的东西。”
“还有就是那……那蜡烛根上有些发扁,似乎……似乎是被夹扁的……”
原来是瞒下了这等事儿,难怪这厮当着众人会有所顾忌。
孙绍宗稍一沉吟,又进一步追问道:“上面可曾沾染了男子的米青液。”
“这……似乎是有的。”
“你不能确定?”
“能!小人清楚记得,上面的确沾了男人的脏东西。”
听到这里,孙绍宗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烛台,吩咐王府的下人,取了两根蜡烛下来,一根送到自己手上,一根给了那柳延。
孙绍宗缓缓发力,把那蜡烛稍稍捏扁了些,问柳延可是如此形状。
“还要再扁些。”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孙绍宗又发力捏的更扁了些,这才得了柳延的确认。
将那捏扁的蜡烛丢到一旁,孙绍宗又吩咐道:“你且试上一试,看这蜡烛与你在凶案现场发现的蜡烛,软硬、韧性上有什么差别。”
那柳延拿着蜡烛捏了几下,又使劲掰成了两半,这才摇头道:“这支蜡烛要软些,不如我们府上的硬。”
啧~
王府用的这种蜡烛,硬度已经不低了,柳家的却还要再硬些——看来应该是曾经持久、深入的使用过,否则不至于会明显变型。
那这个新出现的细节意味着什么呢?
凶手是个变态?
所以他在进入贤者时间后,还冒着柳毅青随时有可能醒来的风险,用蜡烛反复折辱孙氏?
又或者……
凶手其实是个快男,因秒射被孙氏给鄙视了,所以借助外力发泄心中的羞愤?
再或者……
凶手就是柳毅青本人,因而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
把脑子里的猜疑,简短的记录在纸上,孙绍宗又追问道:“除此之外,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因见柳延当真补充了些细节,那柳长风顿时也来了精神,回头许诺道:“谁要是还能想出什么有用的,老爷我定有重赏!”
这重赏之下,果然又窜出个‘勇夫’。
却听桑有福嗫嚅道:“大老爷,小人……小人也瞧见些东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孙绍宗断然道:“不管有没有用,你家老爷都会有所赏赐!”
被这惠而不费的许诺鼓舞,桑有福忙道:“小人扫撒血迹时,发现屏风前有些白色的碎蜡,瞧着像是剥蜡丸时落下的……”
蜡丸碎片?
孙绍宗将视线投向柳毅青:“你和孙氏,案发前可曾用过什么丸药?”
“不曾!”
柳毅青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笃定道:“我与娘子身体康健,何曾用过什么丸药?”
孙绍宗又问两个丫鬟,也都是连连摇头。
如此说来……
这东西极有可能,不是案发现场原有之物。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凶手带去现场的。
难道是装了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用来瓦解孙氏的抵抗?
这似乎能说得通。
但……
迷药有必要制成丸剂么?
这东西应该越方便使用越好吧?
就算制成丸剂,在预备要使用的情况下,也该提前剥出来才对。
至于药性挥发什么的……
固态的丸药,应该不存在这种问题。
至于液态的麻药……
真要液态的,直接用个水囊、竹罐什么的装着,不比蜡丸靠谱多了?
总之,这又是一个暂时没法串联进案情的线索。
再次将种种揣测记录在纸上,孙绍宗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名丫鬟。
在桑有福道出‘蜡丸’一事,并得了重赏许诺之后,这丫鬟就一脸的跃跃欲试,显然也是想到了未曾记录在案的线索!
第607章 金陵疑案【下】()
“你二人哪个是书萱、哪个是慕……”
“二郎已经开始问案了?怎也不让人知会我一声!”
孙绍宗正待问明两个丫鬟各自的身份,然后再进一步追问,左侧哪个蓝裙的丫鬟,可是想到了什么蹊跷处。
谁知话刚说到半截,后堂里便转出了王仁与那邢忠。
桌前三人忙都起身相迎,不过薛蝌和孙绍序迎的是王仁,孙绍宗却是向邢忠拱了拱手,口称‘邢家舅舅’。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这邢忠却是贾迎春正儿八经的娘舅,孙绍宗明是敬他,实则是顾全自家‘大嫂’的颜面。
但这份超过王仁的礼遇,却让那邢忠颇有些不适应——这些年来,荣国府那些阔亲戚们,何曾拿正眼瞧过他?
因而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忘了该如何应对。
“二郎不必……”
等他好容易挤出个话头,一旁的王仁却早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连声催促道:“二郎既然已经开始审案了,那就别耽搁,早些解决了这桩案子,咱们兄弟也好秉烛夜谈!”
邢忠憋了个老脸通红,却也不敢抱怨什么,只蔫蔫的坐回了席位上,憨憨的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媚笑。
眼见邢忠那上不得台面的嘴脸,孙绍宗心下不由的暗自摇头,怪不得这邢大舅顶着荣国府姻亲的名头,却落拓到要北上投亲的地步。
等众人纷纷落座,孙绍宗便重新开口询问那两个丫鬟的名姓,却原来那蓝裙的丫鬟名唤慕琴,而旁边那身着白裙的,则是有着一手好画工的书萱。
“你二人,可有什么下情要禀?”
孙绍宗嘴里说着‘二人’,目光却定定的落在了慕琴身上。
果不其然,这慕琴当即小嘴儿一张,就待说些什么。
然而话到了嗓子眼,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希冀的探询道:“那奴婢要是说了,是不是也有赏赐?”
啧~
这丫头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财迷心窍——即便希图赏赐,也万不该当着自家主人说出来。
那柳长风父子面上都有些不悦,但还是齐声许诺,表示只要她能记起些什么,自然不会少了赏赐。
那慕琴登时喜的眉开眼笑,却哪曾想过,这约莫是她这辈子里,从柳府领到的最后一笔银钱?
就听她脆声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奴婢和书萱把大少爷扶进屋里之后,取了火折子出来想要点灯,却发现南墙上屏风的影子似乎不太对,好像和平日有些不一样……”
“什么?!”
柳长风一听这话,激动几乎从地上蹿起来,回头怒斥那慕琴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又一个头磕在地上,激动道:“大人明鉴,这分明是早就有贼人隐藏在屏风后,又在丫鬟们离开之后,伺机歼杀了我那儿媳!”
啪~
“住口!”
孙绍宗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此地虽不是公堂,却也轮不到你来教本官如何断案,若再敢有失礼之处,本官定不轻饶!”
那江宁知县倒也还有些机灵劲儿,一停这话忙把几个衙役喊了进来,吩咐他们两下里排开。
虽说少了水火棍和堂威,但大厅里的气氛还是肃然了不少。
柳长风初时还想分辨几句,可对上孙绍宗那一双冷森森的眸子,便如同挨了当头棒喝一般,忙畏缩的伏低了身子。
孙绍宗这才又问那慕琴:“那影子究竟有何不同?”
“这……”
慕琴见老爷都吃了排头,本就有些胆怯,听孙绍宗追问起来,却更是慌了手脚。
正支吾难言之际,却听一旁的书萱朗声道:“大人,慕琴当时并未看的真切,手一抖便将那火折子给弄熄了。”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慕琴如蒙大赦忙点头如捣蒜一般,连道:“我刚觉着不对,那火折子就熄了,实在是没看真切,更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正因如此,当初官老爷们问起,奴婢才没敢乱说。”
没看真切?
孙绍宗皱眉道:“你既然觉得有些不对,为何不再点燃火折子,进行确认?”
“因为奴婢……奴婢害怕。”
慕琴声音里止不住的透出些颤抖:“当初绿倚在井里泡了一天一夜才捞出来,当时那样子实在是……实在是……”
“这之后,家里就有些不太平,听说是绿倚化作了厉鬼,要向……要向少奶奶索命!”
“所以那火折子一灭,奴婢就慌了手脚,书萱在旁边也怕的不行,我们俩一合计,就赶紧出去找少奶奶了。”
孙绍宗听到这里,不禁大失所望。
原本还以为这丫鬟,能提供现场的第一手证据呢,谁曾想竟是如此模糊的线索。
这南墙的影子……
孙绍宗拿出卧室的布局图扫量了一下,又问道:“你打着火折子的时候,是站在屋里什么地方?”
“是在……差不多是在屋子中间。”
根据诉状显示,那屏风高五尺,如果有人刻意隐藏在后面,从正面打光,应该不会映出影子才对。
他一边斟酌着,一边又问道:“那屏风薄厚如何,能不能透光,映出后面的人影?”
“这……”
慕琴迟疑了一下,忽然惊呼起来:“啊!我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了,那屏风平时拿灯一照,都是略有些透光的,偏那天黑漆漆的,看着很是渗人,所以我才吃了一惊!”
以前都是透光的?
偏在案发前不透光了?
孙绍宗精神一振,脑中似有所得。
偏就在这时,那书萱忽然插口道:“黑漆漆的就对了,那日因是在下雨,少奶奶午后洗漱完,就没让人把那浴桶抬出去,有浴桶在后面挡着,看上去自然是黑漆漆的。”
说着,她又无语摇头:“当时你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我还真当你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呢,却原来是……”
这一番话,直说的慕琴哑口无言,有讪讪的偷瞄自家老爷,显然是担心那‘重赏’不翼而飞。
而周遭众人,连同那王仁在内,原本也都以为要揭露出什么重大案情了,如今发现竟是一场误会,不觉都是大失所望。
但孙绍宗这回却没有失望,那精芒毕露的眸子,直接锁定在书萱身上,沉声问道:“江宁县记录的口供中,只说你们两个结伴去寻孙氏,却不知在这之前,你们都在何处?那孙氏身边,又是谁在服侍?”
慕琴:“奴婢在小厨房,督促厨娘们赶制八月十五要用的糕点,少奶奶那边儿是书萱姐姐在伺候着。”
书萱:“奴婢本来的确是在少奶奶跟前伺候着,因少奶奶惦记着小厨房那边儿,才派奴婢过去问个究竟——后来因有些花样,我们两个拿不定主意,这才打算去请少奶奶做主。”
果然如此!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可连着两次,这书萱都是在众人疑心大起之际,否定了慕琴的说辞。
这就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尤其有那柳长风那番话在前面,任谁都该知道,若是屏风后有人潜藏的说辞成立,对柳毅青无疑是极其有利的。
而身为柳家的大丫鬟,却接连否定这种可能,实在不怎么合常理。
再加上她原本就在孙氏身边伺候,若是提前作案,完全有充足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先前慕琴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现尸体么……
孙绍宗忽然向王仁一拱手,道:“王兄,可否让人抬几张屏风过来?最好是能透光的——对了,劳烦再准备一只浴桶。”
王仁一听这话,也猜到孙绍宗大概是想试验什么,左右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当即一声令下,让仆人照孙绍宗的吩咐,去搜罗屏风、浴桶等物。
而趁着这个当口,孙绍宗又问了书萱和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