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臧亮被人捏住把柄,是在广德二年冬天发生的事儿。
而当时广德帝初登大宝不久,头上压着秉政三十六年之久的太上皇,整日里可说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不说,对牛家也是百般的推崇敬重。
更重要的是,当时北镇抚司也是由太上皇的人在把持,这等情况下,牛家又有什么理由,要往北镇抚司掺沙子呢?
再说就算真要掺沙子,以当时牛家的权势,也没必要找到个小小的总旗身上,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行事。
却说孙绍宗正在推敲着陆辉的心理活动,就听陆辉又沉声问道:“那你觉得,这臧亮可还有什么隐瞒之处?”
其实以孙绍宗看来,臧亮应该是把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干净了。
可这事儿谁会大包大揽?
更何况以陆辉的秉性,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绝不会放弃继续拷问臧亮。
因而孙绍宗干脆直接亮明了底线:“大人方才也听到了,卑职允诺要保下他的妻女……”
“这你大可放心。”
陆辉说着,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方才太子府来了个管事,说是殿下要召你过去奏对。”
太子召自己过去奏对?
孙绍宗顿时有些脑仁疼,这时候急着找自己过去,八成是昨儿在景仁宫里的奏对,传到了太子耳中——太子虽说失了宠,可皇后却依旧是六宫之主,给儿子打探些消息,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奶奶的!
这父子俩勾心斗角的,谁也不肯当面把话摆明了说,偏要让自己在中间作蹩子……
腹诽归腹诽、头疼归头疼,眼下毕竟还需要太子这颗歪脖树遮风挡雨,因而孙绍宗也只能暂时交割了差事,匆匆赶奔太子府。
一路无话。
眼见孙绍宗催马赶到,詹事府主簿王德修便自门洞里迎了出来,两条小短腿紧捯饬了几步,上前帮孙绍宗扯住了缰绳,急道:“大人可算是到了,太子爷在后院花厅等的都不耐烦了!”
眼见他那满是油汗的肥脸,直往自己腿上蹭,孙绍宗忙从另一面翻身下马,随口道了句:“既是如此,就有劳王主簿了。”
说罢,将那马丢给王德修,大踏步进到了太子府里。
这府里上下谁不知,太子正急着见他?
因而进门之后,自是畅通无阻。
转朱阁、越游廊,眼见前面几株红枫掩映下,那花厅已是若隐若现,孙绍宗正待加快脚步,假山后面忽然闪出个膀大腰圆的丫鬟,板着脸招呼道:“孙大人止步,我家娘娘有事相召!”
最近皇室之中,莫非开始流行这种‘实用’型的奴婢了?
虽然这丫鬟态度有些恶劣,不过考虑到太子妃一向看重自己,这时候找自己过去,八成是想提点些什么。
因而孙绍宗也便没有多想,便跟着那丫鬟到了旁边的院落。
不过一进到院里,孙绍宗就觉察出些诡异来——在房檐下候着的几个丫鬟,瞧见孙绍宗被引进来,个顶个都面带诧异之色。
初时孙绍宗还只当是,她们并不晓得太子妃召见自己,所以才会面露异色。
可眼见到了那门前,却有两个丫鬟迟疑着步出廊下,似乎是想要迎上来阻拦。
不对!
孙绍宗立刻停住了脚步,盯着那侧身引路的丫鬟,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这丫鬟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有她在前面引路,照理说不该有人阻拦才对,偏对面两个丫鬟非但要上前阻拦,对她也多有提防之意。
见孙绍宗止步不前,那膘肥体健的丫鬟也跟着收住了脚步,不过却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只是摆正了身形垂手侍立。
果然有猫腻!
孙绍宗见状,便待提高音量再次喝问,以示自己和这宫女并非一路人,真要出了什么差池,也好及时撇清干系。
“是我让她寻你过来的。”
就在此时,那堂屋的湘帘一挑,从里面步出个高挑女子,只见她端庄中透出些冷艳,冷艳里又裹了一团不让须眉的英气,却正是京城闻名的‘悍妇’,北静王王妃卫氏!
卫氏步出客厅之后,便毫无避讳的到了孙绍宗面前,正色道:“我几次想寻你都不得机会,如今恰巧在太子府撞上,实在不愿与你错过,因而才派人半路邀你过来。”
说着,又回头向追出来的太子妃道:“臣妾擅作主张,若是给娘娘惹了什么麻烦,娘娘尽管责罚臣妾便是,臣妾绝无半点怨言。”
孙绍宗与这卫氏拢共也不过见了三回,前面两回又都是不欢而散,远没熟到可以用‘你你我我’相称的地步。
但这卫氏随口道来,却杂着三分豪气,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错觉。
太子妃先向孙绍宗微一颔首,以示歉意和安抚,这才笑着道:“姐姐说哪里话?你我姐妹之间谈什么责罚?只是孙大人此来,是殿下……”
“我只有几句话要同他说,不会耽搁很久!”
不等太子妃把话说完,卫氏便决然的顶了她个无言以对。
“还请王妃见谅。”
这时孙绍宗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下官蒙殿下召见,如何敢让君上久侯?”
“我说了,不会耽搁很久!”
卫氏说着,忽又喧宾夺主的向太子妃道:“还请娘娘暂且回避,容我同他单独说上几句!”
这就更不合礼数了。
偏她越是这般摆明了不讲理,太子妃越是不好拒绝,蹙着绣眉为难了半晌,终究还是还是把身子往旁边一让,闪出了通向客厅的去路。
那卫氏回头横了孙绍宗一眼,径自往厅中行去。
谁知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孙绍宗道:“王妃若能保证,绝口不提及卫通判之事,下官尚可勉为其难——若是不能避讳此事,恕下官不敢入内。”
原本有太子出面,应该足够保下卫若兰的性命了,可人算不如天算,镇国府老封君的去世,一下子又让这案子成了烫手的山芋。
谁都知道太后眼下心里憋了股邪火,谁敢在这时候,对杀了牛家嫡子的人徇私枉法?
而卫氏此时找上孙绍宗,恐怕也是在走投无路之下,又想借助他‘神断’的本事,查清楚所谓的幕后真相。
然而这风口浪尖上,孙绍宗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个往日的对手,去行火中取栗的勾当?
因此干脆在一开始,就直接掐灭了卫氏的希冀。
“你!”
卫氏豁然回头怒视孙绍宗,俏目中尽是戾气,原本规模稍逊太子妃的胸脯,也开始剧烈的膨胀着,直将那宫裙撑的此起彼伏。
顶着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孙绍宗仍是不卑不亢的躬身道:“既然王妃不愿避讳此事,那下官便只能不恭了。”
说着,又向太子妃施了一礼,倒退几步,转身扬长而去。
前脚刚出了院门,就听里面卫氏怒喝道:“姓孙的,若是兰哥儿日后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
呵呵~
孙绍宗心下嗤笑两声,丝毫不以为意的向着花厅行去。
若是以前,北静王水榕权柄正盛的时候,孙绍宗说不定还会有所忌惮。
然而自从对牛家倒戈一击之后,北静王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而孙绍宗又在这场风波中,得了广德帝与太子的看重,眼下虽说还不足以与北静王分庭抗礼,但自保却是毫无问题。
却说将卫氏的威胁抛诸脑后,孙绍宗到了那花厅门前,正待通名报姓,太子却早从里面抢了出来,阴沉着脸冷笑了数声。
孙绍宗只当他是为了,自己‘擅自’申请远赴湖广而恼怒。
正琢磨着该如何解释,就听太子压着嗓子恶声恶气的道:“这贱婢当真是不知死活,在孤府上竟也敢口出狂言威胁爱卿——等孤登基之后,定要将她充入教坊司,做个千人骑万人尝的娼妇!”
孙绍宗顿时无语,感情自己是白担心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宫里说了什么,否则眼下也不会有闲心针对卫氏了。
“怎么?”
见孙绍宗听了自己的话默然无语,太子眼珠一转,忽的恍然大笑道:“爱卿倒是个怜香惜玉的,罢了,届时孤便将这贱婢赐给你做个侍妾吧。”
孙绍宗:“……”
这货还真是能脑补,自己明明就没往那方面想——好吧,其实想一想还挺刺激的!
第544章 炉中玉()
周家后院。
正对着火场的位置,摆了张不知从哪儿抬来的太师椅,仇云飞沉着脸坐在上面,身后四个家将手按腰刀雁翅排开,说不出的肃杀森严。
迫于这凌人的气势,勘察现场的衙役个个心惊胆颤,别说像平时那般吆五喝六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连翻找线索时都是轻拿轻放。
这诡异的调查工作,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午时,火场中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基本已经翻了个底儿掉——就连几本烧残了的琴谱,也喊来了琴师仔细翻阅,确保其中没有暗藏着什么玄机。
可就是这样细致入微的,持续勘察了两个多时辰,仍就是一无所获。
到了午时二刻,即便有那四大金刚压阵,差役们的耐性,也已然消磨了个干净——磨洋工的、窃窃私语的、还有两个班头干脆寻了赵无畏关说。
赵无畏抹不开情面,也只好硬着头皮出了火场,在仇云飞面前卑躬屈膝的道:“衙内,您看这该查的也都……”
“继续查。”
没等赵无畏把话说完,仇云飞便硬梆梆顶了回来,不过考虑到赵无畏近些日子鞍前马后的,也不好一点情面都不给他。
故而仇云飞又补充道:“这书房的位置你也瞧见了,是在这院子里最偏僻的角落,不管是离前门还是后门,都不如堂屋来的近——若是没有特殊的原因,那贼人为何偏要舍近求远,非要选在这里纵火?”
“或许是那两个丫鬟,正在书房里打扫收拾……”
“不可能。”
仇云飞摇头道:“昨儿我跟着孙大人勘验过,那堂屋客厅里留有打扫到一半的痕迹——而且根据孙大人的判断,当时是两个人用不同的工具在打扫。”
“所以这间书房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是凶手想要毁掉!”
就算是这样,那东西八成也已经被烧掉了!
可惜这话赵无畏只敢在心下说,并不敢在仇云飞面前据理力争。
他正待回火场,让手下兄弟们再鼓一鼓劲,好歹把小衙内今儿这一出无名火,先对付过去再说。
谁知刚要转身,就听仇云飞吩咐道:“仇懿,你去附近的酒楼买些酒菜来,先让大家伙填一填肚子。”
说着,仇云飞拔高了音量,又向众人许诺道:“今儿兄弟们只要肯卖力气,不管最后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晚上小爷我都做东,请大家伙去百花楼逍遥快活!”
这一番许诺,可比赵无畏的空口白话要管用多了。
话音未落,就引得众人齐声应诺。
只是这一片欢呼中,却杂了个不和谐声音——就见那仇懿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道:“太尉有令,让我等片刻不离衙内左右。”
仇云飞今儿之所以闷闷不乐,就是同自家老子闹了意见,如今听这仇懿又拿自家老子的命令压人,当下便恼了。
蹭一下站直了身子,滚瓜圆的胖脸上挤出些狰狞的褶皱,一字一句的问道:“那我爹可曾交代过,让你当众落我的面子?!”
仇懿二话不说,立刻在仇云飞面前单膝跪倒,只听哗啦啦一阵甲叶作响,却原来这四名家将,都在那宽大的外袍下内衬了一身软甲。
“仇懿无状,甘领衙内责罚——然职责所在,小人纵死也不敢妄动半步。”
这番话仇懿说的古井无波,那三个同来的家将,更是连个表情都欠奉。
若是换在以前,面对这几张死人脸,仇云飞说不得早一脚踹过去了,然而经过这大半年的历练,他到底还是长进了些,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仇懿,却硬是忍住没有动手。
当然,要想让他主动宽恕仇懿,也是绝无可能的。
好在一旁还有个赵无畏在,眼见仇云飞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忙上前打起了圆场:“衙内勿恼,些许小事何须劳动这位将爷?我让人去买些吃食回来就是了。”
说着,回身招呼道:“李大个子、张二孬!”
火场里的差役们,也都在关注这边儿的动静,此时听赵捕头点将,忙都撇下手头的活计,小跑着赶了过来。
只是那张二孬奔出没两步,却又狐疑的停了下来,回头看看自己刚刚丢在墙角的香炉,竟又转身折了回去。
“张二孬!”
赵无畏又喊了一声,见张二孬理也不理,只顾捧着那香炉仔细端详,心下不由的一动。
正待过去瞧个究竟,旁边仇云飞却早大步流星的赶到了近前,探问道:“怎么,这香炉可是有什么机关?”
“回衙内的话。”
张二孬见是仇云飞亲至,忙躬身道:“方才我随手一扔,却听里面撞出个脆音儿来,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仇云飞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振奋,讨过那铜香炉自下扫量了几眼,见里面香灰都被清空了,空荡荡的并不见有什么东西。
但若是仔细观察,这香炉的底部却厚的异常。
仇云飞举到耳旁,用力的晃了几下,发现里面果然是藏了什么东西样子。
就是不知道是浇筑在里面的,还是有什么机关能打开。
正来回打量着,那仇懿又主动上前道:“衙内不妨将此物交给小人处置。”
“你知道该怎么打开?”
仇云飞狐疑的把香炉交到了仇懿手上,却见仇懿扭头出了火场,脚步竟是片刻不停,继续向院外行去。
“你这厮想做什么?!”
仇云飞虽然不认为,父亲派来的家将会有什么问题,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追上去。
然而余下几个家将,却一股脑拦在了仇云飞面前,就听为首之人劝道:“这香炉里也不知有没有伤人的机关,衙内且稍安勿躁,只管交给仇懿处置便是。”
仇云飞这才释然,眼瞅着仇懿消失在院墙外,又引颈张望了好半晌,才见他捧出了分成两截的香炉。
“里面有什么?!”
仇云飞忙迎上去定睛细瞧,却只见那香炉夹层中,装着许多细细的粉末,看着倒与香灰仿佛,只是颜色要更浓黑些。
仇云飞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捻起一些粉末,好验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知指尖却碰触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咦?”
仇云飞把那东西从香炉里捏出来,又把上面黑色粉末抖落,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块雀卵大小的玉,而且上面似乎还刻了些文字,只是大多都被黑灰给糊住了,一时也看不真切。
“快去打些水来!”
仇云飞一声令下,立刻有衙役打了桶井水过来。
他又亲自将那玉搓洗干净,捧在手上一字一句的念道:“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奇怪,这玩意儿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将这十二个字念罢,仇云飞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只是沉吟了半晌,却记不得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又想起那玉的背面也还刻了些字,忙翻过来去看。
却只见那背面刻的是: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
瞧见这四个字,仇云飞心念电闪,脑海里登时跳出张娃娃脸来!
【这星期始终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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