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那了痴和尚忽然口宣佛号,颤巍巍的抬起了头,那皱巴巴的眼帘一垂,挤出两颗豆大的泪珠来,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我师徒三十余载,今日却……唉~!”
他仰头长叹一声,勉强挺直身子道:“万幸如今孙大人亲自莅临,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还戒念一个公道。”
说着,他双掌合十一礼,郑重其事的道:“孙大人,一切就拜托你了!”
这老和尚‘醒’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以孙绍宗的眼力,也难以分辨他方才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因此只能顺势还了一礼:“禅师不必多礼,这本就是孙某分内之事,孙某必定竭尽所能,尽快将那凶手缉拿归案!”
了痴闻言连道了几声‘好’,又勒令寺内众弟子大开方便之门,助孙绍宗早日破案,使戒念等人沉冤昭雪。
一众弟子都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把方才的事情当面禀报,只得先闷头应了下来。
而孙绍宗自然也不会客气,一面命人暂时封锁了功德林,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尤其是案发现场附近,更是要昼夜有人蹲守。一面又拿着鸡毛当令箭,趁此机会在寺内上下好一番查访。
当然,除了戒念临死前的行止之外,‘梵嫂’一事,也要同时展开调查。
不过对于‘梵嫂’一事,寺中僧人都忌讳非常,除了那尽人皆知的‘谣言’,就再没查出什么新鲜事儿了。
倒是戒念的某个弟子,提供了一条不知是有用,还是没用的信息。
“一封信?”
“是的,那天轮到小僧给师父挑洗澡水,到门口就见师父有些慌乱的向外张望着,我正觉得纳闷,忽然发现那门口放着一封书信。”
“我提醒师父之后,师父似乎很紧张的样子,把我哄到了外面,又反锁了房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十四,就是戒明世叔临死的那天傍晚!”
也就是说,戒明临死的那天傍晚,戒念忽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书信,而且他似乎对那封信以及送信人有些忌惮的样子。
孙绍宗一面琢磨着这件事,和整个案子的关联,一面命人在戒念房中,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希图能翻出那封信来,解开这个谜题。
然而这希望却落空了。
戒念屋里的确存有几封书信,但日期最近的也是五月底寄来的,不太可能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一直到酉时【下午五点】前后。
顺天府众人才又重新聚集在一处,开始分析最新掌握的信息与线索。
这方面,可就是仇云飞的弱项了,他瞧着桌上那数万字的口供、证词,愁眉苦脸的道:“这么些人的口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说,乱糟糟的也没个先后顺序,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理出头绪来?”
卫若兰和祁师爷虽然没有开口抱怨,却也是一脸的凝重。
这时就听孙绍宗道:“其实看过这些供词之后,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推测。”
众人精神就是一振,祁师爷更是连忙拱手,请孙绍宗赶紧发表高论。
“首先是戒明。”
“戒贤、戒持、戒念三人,都与‘梵嫂’一事有关,唯独这戒明并没有牵扯其中。”
“而他的死状,也是四名死者中最奇怪的一个。”
“也正因此,那戒嗔才坚持认定是妖孽作祟,准备报复当日到过软禁所的五名僧人。”
“这当然纯属是无稽之谈。”
“不过……”
“凶手杀害戒明,会不会是出于另外的理由呢?譬如说,他威胁到了凶手!”
“威胁到了凶手?”
祁师爷听到这里,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道:“大人是认为,他有可能已经察觉出了凶手的真正身份?”
“不!”
孙绍宗却是果断了摇头道:“我是在怀疑,戒明其实是凶手的同党!”
“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他若是凶手的同党,又怎么会被钉死在法元寺门口?!”
祁师爷更是进一步质疑道:“大人这番推断的依据又是什么?总不会是凭空想出来的吧?”
“依据么……”
孙绍宗两手一摊:“我其实只是做了个二选一罢了,如果凶手就在仅存的戒嗔、戒休之间,我更倾向于戒休是凶手。”
“毕竟从所有收集到的资料看来,戒嗔和戒念之间的关系,只能用险恶来形容如果是戒嗔私下里邀约,以戒念素来小心谨慎的性格,怕是不会轻易孤身犯险。”
“反之,如果是已经‘洗脱了嫌疑’的戒休,戒念对其的戒心,就不会有那么重了只要戒休有合适的诱饵,应该就能将其骗到功德林中行凶。”
“而戒休若是凶手的话,戒持的死,就有些难以解释了,毕竟他当时正被三名僧人看守着,完全没有作案的时机。”
“可若是他并非唯一的凶手呢?”
“如果他还有另外一名同党呢?!”
“戒休、戒明两人身为总角之交,又一起在法元寺里出家十余年之久,关系自不是常人可比若戒休就是主犯,想要找人同谋的话,戒明自然是不二之选!”
“我做出以上推断之后,又重点盘问了这两人平日里的脾性。”
“戒休最擅随机应变,却又爱钻牛角尖,而且平日很有些嫉恶如仇。”
“戒明头脑相对简单,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事后却又往往会懊恼悔恨,做出与当时相反的选择。”
“两人相处时,一直都是以戒休为主,戒明对其唯命是从。
“根据两个人脾气、秉性、关系,我又做出了如下的推断。”
“首先戒休和尚不知什么原因甭管是替天行道,还是想清理门户,总之是对戒贤等人萌生了杀意,而且还将戒明拖下了水。”
“在日食那日,他或许就已经设定了计划,要在戒明的协助下,伺机下手杀掉戒贤。”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竟然出现日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戒休干脆在黑暗中杀掉了戒贤。”
“此后,他故意与人口角犯了嗔戒,借以制造不在场证据,让戒明杀掉了戒持。”
“按照这种逻辑继续推论,接下来就该让戒明制造不在场证明,然后由戒持动手杀害戒念了。”
“然而此时戒明的老毛病却犯了,他后悔参加了这场杀人游戏,想要退出,甚至有可能想要自首!”
“偏偏此时戒休已是骑虎难下,又一贯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主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戒明骗到寺外,趁机杀害了他!”
“戒明或许是没想到戒休会对自己下手,一时给惊呆了又或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所以并未来得及做出反抗。”
“至于戒持为什么要弄的那么麻烦,用铁钎把戒明钉死在地上,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总之,戒持今天又用了某种伎俩,哄骗戒念到了功德林里,然后用某种方法杀掉了他,意图伪造出狗妖杀人的假象。”
听完孙绍宗这一番长篇阔论,众人默然了咀嚼许久,祁师爷才头一个点头道:“孙大人这番推断,的确能够说得通,只是……”
他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似乎不好意思指出孙绍宗的疏漏处。
孙绍宗立刻主动接口,苦笑道:“只是推断毕竟只是推断,还少了最重要的关键性证据因此即便逻辑再怎么说的通,也难以凭此定罪!”
第458章 线索本天成、妙足偶得之()
夜幕将至。
孙绍宗蹙着眉头下了马车,一边向自家后院行去,心下却还在琢磨着法元寺的连环凶案。
凶手无疑是个胆大心细的,几次作案都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尤其是最后一次作案,直到如今孙绍宗也还没有想明白,凶手到底是怎么在不留脚印的前提下,近距离杀害戒念的。
虽说离开法元寺的时候,已经定下明天要加派人手,扩大搜寻凶器的范畴凶手杀人之后,应该不会冒险带着戒念的匕首,以及杀人的凶器返回法元寺,因此凶器极有可能,是被他丢弃在了附近的山林中。
但就算能找到凶器又能怎样?
如今的指纹鉴定技术十分粗糙,稍有模糊不清就难以进行对比,除非是有血手印之类比较明显的痕迹,否则压根就做不得准。
而且比起凶器来,凶手作案的手法才是最关键
“这些明黄色的应该种在最外圈,紧邻着那些黄白相间的!大家千万莫弄错了位置,否则再这么折腾一回,任是什么花也要枯死了。”
孙绍宗正神思不属的往后院赶,忽听回廊外传来一个沉稳又清脆的嗓音,他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鸳鸯正站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指挥着一群下人重新栽种菊花。
虽说眼下天气转凉,但秋老虎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刚刚移栽的花苗,如何经的起一整日暴晒?
所以选择在傍晚栽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话说今儿鸳鸯褪去了一身蓑衣,又正巧穿着件窄腰的撒花石榴裙,愈发显得那紧致的腰肢不盈一握,而原本不算丰隆的胸臀,经这杨柳细腰当中一衬,也显得格外妖娆婀娜起来。
单论这腰肢的纤细,孙绍宗经历过的女子之中,怕也只有那宁国府的主母尤氏,堪堪能与其相提并论然而尤氏本就是娇小的身段,鸳鸯却是个高挑身段,相较之下,自然是更为难得。
孙绍宗的目光,情不自禁在鸳鸯身上转了几转,这才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只是收到半截,视线却又忽然一凝,直勾勾落在了花坛附近的空地上。
虽说经过了一整日的暴晒,但因为花坛附近地势低洼,本就存了些积水,所以仍是有些泥泞不堪,如今又被这许多人,搬着花苗在上面来来回回的踩,自然就印了许多的脚印上去。
而其中几个脚印,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看上去并非是脚掌的模样,反而像是一朵不太齐整的椭圆形花朵!
凝目半晌,孙绍宗快步的出了回廊,走到最近的花朵脚印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
离得近了,那花朵的突然就更显得清晰,非但周遭的花瓣轮廓分明,就连中间花蕊也勾勒了出来不过中间有些细密的纹路,似乎是被污泥堵塞了,看上去不是很连贯。
此时那些下人们,眼见孙绍宗到了近前,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躬身行礼口称二爷。
孙绍宗微一抬头,指着地上的脚印问道:“这是谁的脚印?”
“是奴婢的。”
立刻有人脆声应了,却不是鸳鸯还能是谁?
就见她上前解释道:“因昨儿回去,鞋子都被泥水浸透了,所以奴婢就特地挑了这件厚底的至于这上面的图案,原是我以前闲着没事儿,胡乱刻上去的。”
孙绍宗闻言,那目光便往鸳鸯脚下探去,只是鸳鸯的石榴裙几乎长可及地,两只脚缩在裙子下面,压根看不出半点端倪。
于是他又不容置疑的下令道:“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鞋底。”
鸳鸯面色一红,颇有些迟疑之色,她原本就是因为贾赦的垂涎调戏,才不得不躲到了孙家,对这种事自然最是敏感。
只是看孙绍宗那一本正经样子,不像是有意要调戏自己,因此鸳鸯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咬紧了银牙,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将一只左脚探出裙外,展示给了孙绍宗。
只是她心下紧张莫名,又要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势,哪不大不小的天足,便在半空中微微乱颤,实在让人难以看个清楚明白。
孙绍宗索性一把攥住了她的足弓,将那厚底儿绣花鞋托在掌中细细观瞧。
却只见那寸许厚的木底儿上,竟用了浮雕的手法,刻了个椭圆的花朵出来,而那脚印花瓣的脉络,正是上面深浅不一的沟壑造成的。
这其实和后世鞋底的花纹,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同的是后世鞋底的花纹是为了防滑,而这绣花鞋底下的图案,则纯属是为了好看而已。
“呀!”
与此同时,冷不丁被蒲扇似的大手捏住玉足,鸳鸯不由得惊呼一声,有心要挣脱束缚,却又哪里抵得过孙绍宗的蛮力?
一时正羞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觉足弓上一轻,却是孙绍宗主动放手,起身若有所思的道:“莫非那凶手用的,其实是鱼目混珠的手段?”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竟再不理睬鸳鸯,兴冲冲的向着府门奔去,远远的便大声吩咐道:“快,快把马车重新套上,送我去法元寺!另外再派人通知府衙,让人把戒休、戒嗔也一并送到法元寺里!”
却说鸳鸯目送他远去,心下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羞恼,回头见府里的下人,都是满面促狭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将那蛮腰一叉,跺脚娇嗔道:“看什么看?赶紧把菊花种好,不然再这么耽搁下去,晚上谁都别想吃饭!”
众人见她发了雌威,忙又紧张的奔波起来。
然而等到无人注意自己之后,鸳鸯板着脸站回了小路上,心下却反倒越发的不清静了,总觉得左脚上热乎乎的,似乎是被烙上了什么印记似的。
而那天晚上,孙绍宗忙中出错,将自己揽在怀里肆意搓揉的情境,更是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呸呸呸
自己指定是被平儿给带坏了,否则怎么会老想这些不知羞的事情!
鸳鸯在心里啐了三声,努力把这纷乱的念头压在心底,重新打起精神做起了现场指挥。
第460章 识迹寻踪()
白天的时候,法元寺的功德林里庄严肃穆,尤其是碑身上的佛像浮雕,个顶个都是宝相庄严,显出一派佛门净土的景致。
但到了乌漆嘛黑的晚上,置身其中,就见石碑影影绰绰,感觉和坟场也只差了些土馒头而已。
尤其时不时的,还会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野狗的狂吠,胆子小一些的,还真未必敢深入其中。
孙绍宗的胆气自然是毋庸置疑,因此到了法元寺之后,为了赶时间,他干脆过寺门而不入,直接绕到了庙后,连灯笼也没挑一盏,就大步流星的进进到了功德林里。
虽说黑暗中难以辨明方位,但循着唯一的火光,孙绍宗还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凶案现场。
把守此地的几个衙役,原本正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眼见孙绍宗突然出现,慌忙都爬将起来上前施礼。
这大晚上的,在荒郊野地里值夜也怪不容易的,孙绍宗原本还想勉励他们几句,好展示自己一贯的亲民作风,然而刚凑近,就嗅到了一股酸臭的酒气。
显然这几个家伙,方才正围在一起偷偷喝酒。
他顿时懒得再多费唇舌,只开门见山的吩咐道:“取一只火把给我!”
衙役们自知犯了规矩,原本都缩手缩脚的,唯恐孙绍宗怪罪下来,听他并未追究,顿时如蒙大赦,你争我夺的,点了一支树皮松香搓卷成的火把,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孙绍宗手上。
孙绍宗接过火把,先围着现场转了半圈,找到自己白天踩出的脚印,这才小心翼翼的到了戒念伏尸的所在,俯下身仔细检视着地上的狗爪印。
之前通过鸳鸯鞋底的花朵浮雕,孙绍宗大致推断出,凶手有可能是用了类似的手法,在鞋底雕出狗爪的模样,等到行凶之后,再把这附近的野狗驱赶过来,将自己的足迹鱼目混珠掩藏起来。
这手法,若是每只鞋底上只有一个狗爪,混在众多杂乱无章的狗爪印之中,自然是无从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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