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贾雨村却摆了摆手,环视了一下桌上的青绿小官们,突然朗声问道:“今日这接风宴,是谁筹备下的?”
只这一声,花厅里便静的针落可闻!
半响,旁边席上才有一人满头冷汗的站了起来,颤声道:“是……是下官……刑名司检校周达准备的。”
检校不过是个未入流小官,别说府丞了,就算孙绍宗都能轻易碾死他!
要不是仗着这次文官们一致对外,他是说什么也不敢掺和这种事儿的——可谁成能想到,半路上竟跳出个府丞给孙绍宗撑腰?!
周达此时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你既然负责准备接风宴,不早早在这里候着也还罢了,怎得竟连时间也弄错了?!”贾雨村越说脸色越是阴沉,最后一拍桌子喝道:“莫非平日处理人命官司时,你也是这般疏忽大意不成?!”
噗通~
周达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张口便要喊冤:“大人明鉴啊,小人实在是……”
“周达!”
知事林德禄蹭的蹿将起来,疾言厉色的截住了周达的话茬:“你这厮是怎么办事的?!竟搞得这满衙同僚,都差点错过了孙大人的接风宴!”
他这番话的重点,却是在那‘满衙同僚’四字,意思其实是提醒周达:若果把实话说出来,可就把上上下下的同僚们都给得罪了!
周达要是有个七八品的官阶,也未必会怕了这话,可谁让他只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呢?
权衡了一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府丞大人恕罪,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才弄出了这等纰漏。”
“哼。”
贾雨村冷哼了一声,那周达便颤了三颤,正以为要大祸临头,却听孙绍宗笑道:“雨村兄,这毕竟是一场私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公事,我看就饶了他这回——只罚酒三杯如何?”
那周达闻言,只感动的连声道谢。
谁知等那三杯酒摆在面前,却竟是三只半斤状的铜尊,里面也不是常喝的低度米酒,而是正儿八经的烧酒【白酒】!
那周达脸上顿时又变了颜色,可在贾雨村与孙绍宗的注视下,他却哪敢推托?
只得捏着鼻子,将那三盏烧酒一一灌下了肚。
等喝完了这一斤半,他身形踉跄着还待上前施礼,谁知一弯腰竟直接钻进了桌子底下,满嘴泥泞的含糊几声,便再没了动静。
“上菜、摆酒!”
鸦雀无声中,便听孙绍宗一声吆喝。
那酒菜流水般的摆了上来,众人推杯换盏个个显得‘兴高采烈’,却无一人敢看那周达半眼。
第37章 教习、清客()
头天贾雨村在接风宴上现身之后,转过天来,孙绍宗就见到了顺天府的大BOSS——府尹韩安邦。
韩安邦召他过去之后,也只是说了几句官方套话,除了勉励他勤谨为公,执法为民外,基本没一句有营养的。
但就这几句废话,却传递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韩安邦并不想因为孙绍宗,和未来的副手闹翻!
于是乎接下来几天里,一切都又变得风平浪静,就好像刚开始那一连串的刁难,只是孙绍宗的错觉而已。
孙绍宗当然不会真以为这是错觉,更不会就此失了警惕,反而愈发的小心谨慎起来。
韩安邦此时选择偃旗息鼓,主要是因为贾雨村突然横插一杠,让他有些措不及防,等缓过劲儿来,未必就还能想着‘以和为贵’。
因此孙绍宗这段时间里,更不能让人挑出一丝毛病,寻到一处把柄,否则日后韩安邦一旦与贾雨村交恶,肯定要拿他杀鸡儆猴!
且说连着有七八日,孙绍宗一面熟悉本职公务,一面抽时间复核前任积攒下来案件卷宗,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去翻查大周律,或者带领赵无畏等人去现场勘查,竟是忙的片刻不得闲。
偏这刑名司的胥吏文书们,他又一个也信不过,实在不敢让他们沾手公文卷宗,于是便琢磨着请个秘书【这年头应该叫师爷】帮衬帮衬。
回家和便宜大哥一商量,孙绍祖便道:“咱们家里都是舞刀弄枪的,哪里认得什么师爷?贾府的二老爷倒是最爱养清客,正好元宵节休沐三天,你不如便去荣国府走马上任,顺带问一问那贾政,看他可有靠谱的人选推荐。”
孙绍宗这里急着用人,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办法,便也只好先如此行事。
于是到了正月十四这天,孙绍宗便又携了阮蓉,再一次造访荣国府。
只是这次到了荣国府门前,便见那肃静的长街上竟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足足隔断了大半条街。
“都闪开些、都闪开些,别挡了府上的贵客!”
孙绍宗正望着那严重堵塞的道路发愁,便听前面有人尖声呵斥,几辆驴车慌张的避到了路旁,闪出了贴身小厮兴儿的身影。
那兴儿手里提了条净街鞭,在众人敬畏巴结的目光中,一步三摇的晃到了马车前,这才躬身唱了声肥喏,笑道:“孙二爷,这乱糟糟的倒让您老见笑了——走吧,我领着您进去。”
这一路行来,眼见街上老少男女都有,一个个穿的光鲜亮丽,却又难掩骨子里的穷酸气,孙绍宗也不禁有些好奇,便催马赶到兴儿身边,探问究竟。
“这不是皇恩浩荡,恩准咱家大小姐回府省亲么?”就听那兴儿卖弄道:“既然要省亲,不得准备一撞省亲别院么?!”
他将那根净街鞭从荣国府到宁国府荡了两圈,夸张的道:“前几日老爷太太传下话来,说是准备把荣宁两府的花园打通了,好好的归置归置!”
说着,他又不屑的扫了一眼左右的穷酸们,晒道:“这老大的工程自然缺不了油水,您瞅瞅,但凡跟我们府里沾亲带故的,就都闻着味儿来了。”
紧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得意的道:“不过外面这都是些没身份的,真正有门路的,一早就把那肥缺截下来了!”
看他这得意洋洋的嘴脸,八成也已经揽下了什么‘肥缺’。
孙绍宗暗自琢磨着,若是便宜大哥当初没能成功袭爵,孙家说不得也是这‘沾亲带故’之一,就不知是属于那没身份的,还是那有门路的。
有兴儿在前面开路,自然畅通无阻的到了府门前。
照例,孙绍宗先把阮蓉送去西厢房林黛玉处,这才让兴儿前面引路,去荣禧堂拜会贾政——初五那日虽然贾琏亲自登门邀请,但给孙绍宗下聘书的却是贾政,因此走马上任之前,见一见贾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相比于外面的热火朝天,荣禧堂里却是肃静庄重。
因是给儿子聘教习,这次贾政倒不像上次那样端着,早早便迎了出来,将孙绍宗请进了正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几句客套话说完,贾政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先前你那珠大哥,倒是个知道上进的,可惜……如今我也不求那业障能学出些什么名堂来,只要能强健筋骨,将我这份家业传下去也就足够了。”
“世叔说笑了。”
孙绍宗打了个哈哈,随口敷衍道:“听说宝玉兄弟天资聪颖,降生时又带了什么通灵宝玉,想来日后定是前程远大——就怕我本事稀松,稀里糊涂的耽搁了他。”
听孙绍宗夸赞宝玉,贾政眉眼间便又多了几分自得,却忙摆手谦虚道:“什么天资聪颖,不过是一脑门子歪主意罢了!贤侄尽管放手施为,甭管是人品才学、还是武艺骑射,但凡能使那逆子有所进益,我这里定有重谢!”
他口口声声‘逆子、业障’的叫着,但这次孙绍宗前来当教习,教的却远不止宝玉一人,他却压根不提那庶子贾环、嫡孙贾兰,显然心中最看重的仍是贾宝玉。
孙绍宗起身郑重的应了,又话锋一转,拱手道:“不瞒世叔,小侄近日在顺天府颇有些捉襟见肘,想请两个师爷帮衬帮衬,却又实在寻不到合适的——听说世叔身边有不少贤才,不知可否忍痛割爱,举荐一两个给小侄?”
所谓清客,多半是一些落第举人,又不甘心做那蝇头小官,便靠着舞文弄墨卖弄口舌在大家族里混些闲饭吃,说是清贵,其实冷暖自知。
若能去做六品通判的师爷,也算是美差一桩——尤其孙绍宗年少成名,日后说不得是要大用的。
贾政自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便让人请出来其中几个出挑的,什么詹光、胡斯来、程日兴、单聘仁、卜固修、王作梅的,约莫能有七八人之众。
贾政虽没有把聘请师爷的事情挑明,但这几个人都是眉眼通透的人精,只闲谈几句,便猜了个七八成,顿时人人踊跃、个个争先,直夸的花团锦簇、争的面红耳赤。
若不是当着贾政的面,怕是都要互相攻讦起来。
不过以孙绍宗看来,这几个大多都是夸夸其谈之辈,动动嘴皮子还行,真要做起事情来,怕是不中用的。
内中只有一个程日兴还算看得,尤其他除了清客的身份,还在薛家古董铺子里兼了个掌柜,既有打理俗务的经验,对账务也算精通。
只是单凭第一印象,还不足以让孙绍宗下定决心,于是他便开口邀请那程日兴晚上去府上做客,也好进一步增进了解。
第38章 呆霸王见色起意、秦鲸卿命丧黄泉()
孙绍宗依稀记得,荣国府东北角建有一座演武场,原以为会是在那里教习武艺骑射,谁知出了荣禧堂,兴儿却引着他向西北角的后宅行去。
“孙二爷您有所不知,那附近都被省亲别院圈下了,连我们爷和梨香院的薛姨妈一家,都搬到了西北边儿。”兴儿口沫横飞的解释道:“因此二奶奶便张罗着,在西北角又腾出了一间院子,给诸位爷习武用。”
啧~
拆了祖上留下的演武场,却要大张旗鼓的搞什么省亲别院——看来这劳什子教习,果然不必太认真。
话说这薛姨妈,应该就是那薛宝钗的母亲了吧?
就不知这三角恋的另外一个主角,究竟是什么模样。
“呔!”
孙绍宗正在脑海里勾勒薛宝钗的形貌,就听斜下里传出一声暴喝,循声望去,就见一面目憨蛮的大个子迎了上来,看块头,愣是不比孙绍宗小上多少。
眼见到了近前,他斜着眼睛藐了孙绍宗几眼,便大咧咧的问:“你就是那什么孙通判吧?说吧,那红头发的茜香美人儿,多少银子你才肯转手?”
听这厮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孙绍宗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那兴儿当初从扬州一路跟到京城,自然晓得孙绍宗与阮蓉的情分,慌忙上前遮拦道:“薛家大爷,您可莫要乱开玩笑……”
却原来这憨蛮之人,正是宝钗的哥哥呆霸王薛蟠。
“谁开玩笑了!”
那薛蟠却不领情,横着膀子把兴儿抗开,又腆着脸道:“三千两够不够?要不五千两?那一万两应该够了吧?!实在不行,我再把家中的小妾送你做个添头,这总成了吧?那香菱可也是我当初……”
薛蟠这里正浑说着,冷不防孙绍宗一个健步到了近前,左手攥住他的衣领,右手插进他的胯间,轻轻巧巧一发力,便将他高高举过了头顶!
还不等薛蟠反应过来,便只觉身子先向下一坠,紧接着一股沛然巨力涌来,竟是被高高抛起足有两丈开外!
“小心!”
“不要啊!”
几声女子的尖叫从树荫里传出,那薛蟠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却哪有可以借力之处?
随着冲飞之势渐消,薛蟠便又倒栽葱似的急坠而下,眼见得离那青石地面不远,转瞬间就要来个肝脑涂地,他倒突然想起一句戏词——呜呼哉,吾命休矣!
不过就在此时,孙绍宗忽然两手一伸,攥住了他的脚脖子,竟硬生生阻住了他的下坠之势!
随即又轻轻一推,那薛蟠便做了滚地葫芦,一连翻腾出好远,正滚到了几个匆匆赶到的女子面前。
“哥哥!”
“大爷!”
几个女子慌张的上前探问薛蟠的情况,内中却又一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大方的道了个万福:“让二郎见笑了,我这兄弟一向鲁莽惯了,倒没什么歪心思,还请二郎不要与他计较。”
顿了顿,又补了句:“蓉姑娘哪里有我盯着,绝少不了她一根毫毛。”
孙绍宗这才还了一礼,嘴里客气道:“嫂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和薛公子互相开了个玩笑,那谈得上‘计较’二字?”
却原来这迎上来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荣国府的二奶奶王熙凤。
但见她粉面含春眉梢带俏,一双丹凤眼偏又透着股凌人的煞气,高挑匀称的身段,只那臀儿浑圆隆起,蜜桃似的绷起一道细长裂口,论规模竟似不在那李纨之下。
却说孙绍宗与王熙凤这里正在打圆场,那边儿薛蟠回过神来,却是不依不挠的跳将起来,也不顾满身的尘土,便扯着嗓子叫嚣道:“那什么鸟通判!你刚才只是不过是偷袭得手罢了,别以为老子就怕了你!有种跟老子划下道来单挑……”
咔嚓~
一声脆响打断了薛蟠的挑衅,但只见路旁一颗碗口粗细的杨树齐腰而断,轰隆隆的倒在了路旁。
孙绍宗收回横扫而出的右腿,淡然笑道:“薛公子要单挑也行,不过最好先签下生死状,毕竟真打起来,我未必就能收得住手。”
那薛蟠只惊的瞠目结舌,那还敢再说什么单挑之类的浑话?
王熙凤惊异的扫了孙绍宗几眼,忽又掩嘴儿笑道:“行了、行了,二郎和这混人纠缠什么?赶紧去办你的正事儿要紧——你琏二哥和宝玉他们怕是早就等急了。”
说着,攥着手帕的右手迎面一甩,阵阵香风便扑鼻而来。
孙绍宗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觉察出不妥,忙躬身一礼,随着兴儿匆匆的去了。
王熙凤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夹道尽头,这才回身一指头戳在了薛蟠额头,叱骂道:“你个遭瘟的惹谁不好,竟跑来惹那孙家二郎?!莫说是你这呆子,便是百十个刀头舔血的盐枭,还不是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也幸亏他是个有分寸的,否则恼将起来把你撕成碎片,这府里有谁能拦得住?!”
薛蟠憨憨的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的问:“在河上斗盐枭的不是孙都尉吗?和这什么鸟通判有什么关系。”
没等凤姐搭话,旁边一女子便赌气道:“哥哥听话怎么总是听半截?那孙都尉如今兼了文职,已然做了顺天府的通判。”
“俺的娘哎~!”
薛蟠一拍脑门,后怕的道:“我若早知道是他,哪敢胡来?”
说着,却又亢奋起来,挣扎着便要追上孙绍宗,嘴里嚷道:“这样的英雄好汉怎么能错过?待我过去与他结交结交!”
王熙凤、薛宝钗等人皆是哭笑不得,又是喝骂、又是推搡,好不容易才将薛蟠劝回了自家院子。
不提这呆霸王回去之后又作什么妖。
且说孙绍宗走出老远,兀自觉得心中不快——他本以为贾府这样的豪门,应该最是重视男女大防,哪成想竟被人窥探上了阮蓉的美色!
有心让阮蓉以后少来荣国府。
可转念一想,阮蓉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只有林黛玉这一个干妹妹可以互诉衷肠——因此便又改了主意,准备回去就给阮蓉多安排两个婆子丫鬟,以后万一有什么冲突,也不至于吃了亏。
刚打定主意,就听前面吵吵嚷嚷,却是有人痛哭失声:“鲸卿、鲸卿,你怎么忍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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