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听了这话,顿觉眼前一亮,虽说此事他终究还是要给忠顺王一个交代,但只要能提前查出真凶,便可以避免戏班上下,被这周长史狠狠折辱了!
故而他连忙问道:“孙兄可是已经查出什么眉目了?!”
周长史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虎着脸道:“孙大人,令兄那神机营的差事,还是我帮着去兵部勘合的,此事……”
“还请周大人见谅。”
孙绍宗冲他拱了拱手,坦然道:“我这也是职责所在,实在是推脱不得。”
跟着,他又苦笑着两手一摊:“再说今儿演的是《孙公案》,我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若换成是旁人,即便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周长史也未必会给对方面子。
但这孙家兄弟却也是王爷看重之人,又不似蒋玉菡一般,及到了王府的权柄之争,因此周长史倒也不好真个与他撕破了面皮。
故而沉吟片刻,周长史便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周某便给孙大人一个面子——如果你能当面指认出凶手,周某也便在王爷面前担些责难,将这人犯交由你们顺天府处置。”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若是孙大人不能指认出凶手,或者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周某职责在身,怕也只能得罪了!”
第389章 梨园梦断()
其实周长史要是仗着王府的势力,肆意蛮干的话,孙绍宗还真就拿他没辙。
因此听他松了口,孙绍宗心下也是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笑道:“其实孙某能查出真凶,也还要多谢周大人的襄助。”
“我?”
周长史被他说的一愣,莫名其妙道:“周某刚刚赶到此地,又不曾做过什么,怎得便襄助了孙大人?”
“谁说周大人没做过什么?”
孙绍宗一本正经的指着他脚下:“您方才不是一脚,便将这真凶踹翻在地了么?”
“什么?!”
周长史身子一侧歪,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惊诧莫名的打量着那女戏子,可见她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凶徒,便又忍不住质疑道:“孙大人不会是信口开河吧?哪有那么巧,周某随便一脚,便踹在了真凶身上?”
“周大人莫要谦虚。”
孙绍宗一本正经的道:“其实我原本还真没有怀疑到她身上,直到她被周长史一脚踹翻在地……”
说着,孙绍宗忽然上前扣住了那女子的手腕,然后将她的左手掌心朝上,缓缓按压在了地上,口中解释道:“我忽然发现,她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反应,而正是这个反应,让我逐渐茅塞顿开!”
说话间,就见那女戏子先是满脸的惶恐,紧接着五官骤然一紧,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左手拼命的一挣,便脱离了孙绍宗的压制。
“对,就是这等反应!”
孙绍宗直起身子,盯着那女子冷笑道:“当时你小腹挨了一脚,左手手背却只是不轻不重的磕在了地上,若换成是常人,头一个反应自然是要护住小腹,但你却是立刻将左手高高举起,然后才想到了小腹上的痛楚。”
“也就是说,对你而言,那轻轻一磕带来的痛楚,还要超出周长史那一脚的威力。”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因此我仔细观察了你的手背,发现上面只是有些异样的红润,应该是摩擦或者抓挠留下的,除此之外,并未发现浮肿、骨折、或者外伤的痕迹。”
“既然如此,你那剧烈的痛楚,又是从何而来?”
“当时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将之前发现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死者口腔内部,留有曾被人捂住嘴巴的痕迹,后面墙壁上也有剧烈摩擦过的痕迹,偏偏他那紧贴着墙壁的后脑勺上,却是干净的有些过分。”
“本来我一直很纳闷,这墙上的擦痕究竟是怎么弄上去的,又是为什么弄上去的?”
“直到我将你手背上的伤口,和那擦痕对应起来,这才恍然大悟!”
“你应该是在叫开厕门之后,便主动向那祝二献吻,用自己的嘴封住了祝二的嘴。”
“在行凶之前,因为担心祝二会挣脱这口齿交缠,你又用左手揽住了祝二的后颈——因此祝二被利器刺入心脏,开始拼命挣扎的时候,被压在墙壁上摩擦的,正是你左手的手背!”
“而那墙壁上的漆皮被蹭掉之后,便露出了许多细小的毛刺儿,在那激烈的挣扎摩擦之下,有一些刺入了你的皮肉中,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推断吧?”
“而这,也正是你那莫名痛楚的来历!”
说到这里,孙绍宗便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女子问道:“却不知,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还不等那女戏子回应,蒋玉菡便头一个按捺不住了,上前扣住那女戏子的左手,在她手背上揉捏起来!
“啊~!”
还没怎么发力,那女子便痛的五官位移,尖叫道:“班主饶命啊!我……我手背上的确扎了木刺儿,可却是在别处……在别处扎上的!”
蒋玉菡哪里肯信?
非但不停,反而又加了几分力道,精致的脸蛋上更是堆满了狞笑:“贱婢!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么?若真是在别处扎上的木刺,那在被孙大人点破之前,你为何不说?!”
“冤枉、冤枉啊!”
那女子手背上的木刺显然不止一根,被这重重揉搓,直痛的五官都扭曲起来,嘴里却仍是尖声喊冤道:“孙大人方才未曾问起,奴婢……奴婢哪里晓得,这木刺竟和祝二被杀有关?!”
虽说她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事到如今,蒋玉菡却如何肯听?
正待再让她多吃些苦头,一旁的周长史却忽然冷笑道:“蒋班主这般心急火燎的,莫不是想要屈打成招?”
说着,又向孙绍宗质疑道:“孙大人,只凭她手背上有几根木刺,怕是定不了杀人的重罪吧?”
孙绍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是普通的木刺,自然不成——可那茅厕里的木板却都是刷过漆的,若是从她手背上挑出的木刺,能瞧出同样的漆色与木质,岂不便是铁证如山了么?!”
蒋玉菡一听这话大喜,急忙喊道:“快、快去也取几根针来,我倒要看看在铁证面前,这贱婢还敢不敢喊冤!”
这一声令下看,立刻有几个戏子飞也似的寻来了针线包。
蒋玉菡取了一枚缝衣针,正待亲自从皮肉里剜刺,那女戏子的心理防线却已然崩溃了,掩面悲声道:“是他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我……我不过是……不过就是想演个‘角儿’罢了,祝二明明答应要向班主举荐我,可那狗贼……那狗贼骗了我的身子,却反倒让金宝那贱人得了好处!”
说到这里,她忽然将手放了下来,那布满血丝的瞳孔,在人群中来回寻索着,口中咬牙切齿的道:“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戏班上下,谁不晓得我和金宝最是不对付!他既然这般耍弄我,也便怪不得我狠心了!”
说话间,她那目光便直勾勾的,落在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怨毒道:“只可惜我杀了那奸夫,却没能宰了你这银妇!”
那唤作‘金宝’的女戏子,被她瞧的浑身汗毛倒竖,又见旁人望过来的目光,也都透着些鄙夷,忙分辨道:“金凤!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与那祝二素来没什么来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呸!”
金凤不屑的啐了一口,鄙夷道:“老娘连杀人的事都已经认下了,你却还在这里遮遮掩掩的,真当我是傻…”
“你怕是弄错了。”
蒋玉菡忽然幽幽的叹息道:“如今回想起来,那祝二的确曾在我面前,拐弯抹角的夸你最近勤学苦练,唱功很是有些长进——只是我暗中观察许久,还是觉得金宝更适合演那葛府姨娘。”
金凤脸上的怨毒,顿时便凝固了,好半晌,才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并未骗我?!”
蒋玉菡默然的点了点头。
那金凤面色数变,忽又嘶声尖叫起来:“不、我不相信!那祝二是你的亲信,他若替我说了好话,你怎么还会去抬举金宝?一定是他骗了我、一定是他骗了我!”
“咳。”
眼见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孙绍宗清了清嗓子声,不厚道的道:“他究竟骗没骗你,本官也不晓得——不过那漆皮都是成片脱落的,木刺上其实不太可能留下漆色。”
说着,孙绍宗两手一摊:“因此你方才若是一口咬定,是在别处蹭上的木刺儿,这案子还真不好破了。”
“你!你!你!”
那金凤闻言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孙绍宗‘你’了三声,忽然白眼一翻,又木桩似的倒了下去。
第390章 酒池肉林()
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眼见那女子,被自己这一番话激的晕了过去,孙绍宗忍不住暗自叹息,然后便吩咐道:“苏县丞,劳烦你将这女子收押到大兴县衙,等她清醒之后再重新录取口供。”
苏行方原本正在叹服他破案的手段,忽然听到这话,连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案子既然是大人亲自破获的,我大兴县怎好……”
“无需多言,尽管照做便是。”
孙绍宗摆摆手,示意苏行方不必推让,转头又冲周长史躬身一礼道:“人犯既是我扣下的,若是连累周大人被王爷责备,孙某心下也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孙某陪周大人一起面禀王爷如何?”
周长史能在忠顺王府里的得势,自然也不是那缺心眼的,稍一琢磨,便猜到他大约是怕自己在王爷面前搬弄是非,所以才要亲自前去解释。
但孙绍宗这番话非但说的冠冕堂皇,真要跟着去了王府,也的确能替他分担责难。
故而周长史心下虽暗骂‘奸猾’,嘴里却连道了几声‘求之不得’。
于是乎苏行方喊来家奴,押走了那行凶的金凤;蒋玉菡和周长史,则催促着戏子们赶紧收拾行装既然都闹出人命案了,今儿这戏肯定是唱不下去了,至于以后还唱不唱,就要看忠顺王的意思了。
至于孙绍宗,他先到楼上同便宜大哥与贾赦,道明了前因后果,又喊出阮蓉交代了几句,叮嘱她莫忘了让人将尤二姐送回家中。
“老爷既然都已经验看过了。”
却听阮蓉似笑非笑的道:“不如直接把人抬回咱们府里算了,也省得这来来回回的牵肠挂肚。”
啧~
这尤二姐果然是个没心眼的,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连这事儿都被套出来了。
孙绍宗倒也不遮掩,只腆着脸嘿嘿笑道:“左右我也就是贪图她那身子,既然已经得了手,还有什么好牵肠挂肚的?是今儿抬回去,还是以后再抬回去,你替我做主便是。”
“呸~”
阮蓉啐道:“老爷这话若是让人家听了,怕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
嘴里替尤二姐打抱不平,但那芙蓉粉面上却忍不住透出些窃喜。
这年头的女子,基本都不敢奢望丈夫会独宠自己一人,因此只要获得的宠爱能超过旁的妻妾,也便心满意足了。
孙绍宗见她那明嗔暗喜的小模样,少不得揽在怀里兜弄了几口,又约定好晚上挑灯夜战,这才施施然下得楼去。
到了楼下,就见那些戏子们连同王府的豪奴们,大包小包的裹了许多家当,一时却哪里来得及动身?
不过既然已经拿下了凶手,周长史也便没有由头再拿他们立威,于是干脆自顾自的上了马,又邀孙绍宗与自己并辔而行。
虽说蒋玉菡还在后面忙活,但孙绍宗方才查出真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此时倒不妨显得疏远些,才不至于会卷入周长史与他的内斗当中。
故而孙绍宗便欣然从命,也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与那周长史信马由缰的东拉西扯起来。
要说这周长史既是正经文人出身,又做惯了伺候人的‘王府大总管’,言辞间倒也算是妙语连珠只是他无意中流露出的桀骜本色,却又实在让孙绍宗与其亲近不起来。
正闲扯着京城趣事,孙绍宗心中突发奇想,脱口问道:“却不知周大人可曾听说过‘陶朱金贝’?”
就见周长史的表情骤然一凝,支吾半晌,这才打着哈哈道:“这‘陶朱金贝’最近传的沸沸扬扬,周某岂会不晓得?”
这表情……
还真让自己给蒙着了!
孙绍宗方才突然想到,在京城中有能力捧红那‘陶朱金贝’,又极是贪恋钱财的人,具体能有多少还不好统计,但忠顺王却必然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才忽然开口试探,没想到竟是一击即中!
只是确认这忠顺王这个幕后黑手,孙绍宗却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好了。
若是换了旁人设局,只需想朝廷禀明这其中的凶险,再将其拿下也便是了。
可这事儿既然是忠顺王做的……
即便禀明朝廷,倒霉的也未必是忠顺王!
“孙大人、孙大人!”
周长史见孙绍宗忽然沉默起来,便疑惑的试探道:“莫非这‘陶朱金贝’有什么蹊跷之处?不然怎得孙大人一提起它来,便如此魂不守舍的?”
“这……”
孙绍宗心下权衡了半晌,终究还是直言道:“实不相瞒,孙某总觉得此物骤然兴起,似乎蕴含着什么阴谋,若是因此害了百姓,便……”
“孙大人太过杞人忧天了吧?”
不等孙绍宗说完,周长史便不以为然的道:“不过就是些玩物罢了,如今也不过在赌场里用用,怎得就能坑害了百姓?”
得~
这下更是没跑了!
以周长史的身份,断不会去那等下三滥的赌坊取乐,却一口道破金贝的用途,这要说没有参与此事,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
不过这事儿和他争论也是无用,还是到了忠顺王面前,再伺机分说才是正理。
故而孙绍宗也只是一笑,并未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书不赘言。
却说二人率先赶到了忠顺王府,门口的豪奴立刻上前,恭谨的伏在地上,给那周长史充当下马石用。
另一个豪奴也走到了孙绍宗马前,准备如法炮制,只是看清孙绍宗那威猛雄壮的身躯,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孙绍宗也生怕把他踩出个好歹来,忙利落的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塞到了那豪奴掌中,没事人一般跟着周长史,进到了府门之内。
这忠顺王府,孙绍宗也来过几次了,那亭台楼阁是一如就往的古旧,便连其中的家奴婢女,似乎也比以往少了许多。
周长史瞧出他的心思,便解释道:“自从得知陛下想要清查各家的奴仆,咱们王爷便以身作则,先将家里筛了一遍,将那来历不清不楚的一概都辞退了。”
忠顺王虽然以行事无忌著称,但对广德帝的旨意,却向来是无不遵从这大概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吧。
两人正往前行,斜下里忽然有人扬声呼唤道:“周谟。”
周长史停住脚步循声望去,立刻伏低了身子,恭敬道:“下官见过陆夫人。”
却只见从回廊中前呼后拥的,走出一个贵妇人来,不等到了近前,便心急火燎的喝问道:“琪官如今在何处?你可曾为难他了?!”
孙绍宗原本正准备跟着行礼呢,听了这番喝问,却不禁面色古怪起来,前些日子为了警示贾宝玉,他特地翻出了王爷侧妃的亲信侍女,被蒋玉菡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