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牛眼一瞪,正待反唇相讥,就见门帘子一挑,王熙凤迈步从外面进来,嘴里冷笑道:“先不管他是在帮谁说话,我只问你,文龙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
贾琏见王熙凤到了,先是一怂、继而便又是一恼,干脆挺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铁青着脸与王熙凤四目相对:“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我在外面中了那孙绍宗的诡计,被人当众好一番折辱!如今到了家里,你莫非还帮着他继续羞辱我不成?!”
王熙凤毕竟心里还存着些夫妻之情,见他说话间目呲欲裂,显然心中也是羞怒到了极点,一时便也不忍再说些什么了。
但旁边薛蟠和贾宝玉听了,却纷纷摇头:“哪里来的什么诡计?忠顺王是忽然赶到,事先又……”
“宝玉!”
贾琏将头一偏,有目光灼灼的盯着贾宝玉问:“到底我是你哥哥,还是那孙二郎是你哥哥?!”
贾宝玉顿时也便蔫了,今天这事儿,若是论理的话,他心下自然更偏向孙绍宗可如今这年头,帮亲不帮理却也是惯例。
因而贾琏这话一出,他便不好再言语什么了。
薛蟠虽没这些顾忌,但眼见贾宝玉偃旗息鼓,连一贯强势的凤姐姐也被贾琏压制了,他一时口拙嘴笨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最后他忽然想起贾母在场,便忙拱手道:“老祖宗,琏二哥今儿分明是没理说理……”
“唉~”
贾母叹息一声,打断了薛蟠的话,幽幽地道:“那忠顺王、国舅爷有哪个是好想与的?你们一个个不想着怎么消灾解惑,却还在这里争个什么对错?”
说着,她扬声吩咐道:“让人再去催一催,请大老爷、二老爷赶紧回府!鸳鸯,把我库里那几件压箱底儿的物件,都取出来预备着!”
贾琏本来正满心怨恨,瞅谁也不服的当口,听了贾母这番话,那脊梁骨和心肠却同时软了,又是惶恐又是羞愧的跪回了地上,垂首道:“老祖宗,都是孙儿们闯的祸,如何……如何就要动到您的东西?”
他这一跪,王熙凤和贾宝玉也便站不住了,忙也跪在地上劝贾母收回成命。
薛蟠见这满屋子人都跪了下来,倒不好独自站着,便也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
便在此时,那竹帘子又是一挑,却是李纨自外面走了进来,进屋之后眼见众人跪了一地,她不由愕然道:“这……这是……”
众人皆是默然以对,好半晌贾母方问了句:“珠儿媳妇,你此时找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回老祖宗的话!”
李纨忙道:“本来我是想看兰儿如何的,谁知在外面撞见了孙大人,便替他进来通禀一声。”
“孙绍宗来了?!”
“孙二哥怎么来了?”
“孙二哥到了?!”
屋里三个男人齐声叫了起来,语气却是大相径庭。
薛蟠早跪的不耐,故而立刻跳将起来,也不管贾母有没有同意,便兴冲冲的道:“我去把二哥请进来说话!”
等薛蟠到了外面,贾琏便也跪的有些不安分起来,心中暗道那孙绍宗进来之后,自己若还是跪在地上,岂不是平白失了面子?
这般想着,他便想爬起来,做出昂首挺胸的模样。
碰~
贾母忽然将龙头拐杖往地上一砸,呵斥道:“你给我跪好了!”
说着,却又喊宝玉和王熙凤起身。
王熙凤本就没什么错处,又不好跪在这里与外男见面,于是便顺势起身,与李纨一起站到了贾母身后。
贾宝玉却不肯起身,反摇头:“老祖宗,那国舅爷就是孙儿得罪的,我自然该和二哥一起领罚。”
“乖孙儿。”
贾母和颜悦色的道:“你若不是为了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又怎会中了人家的圈套?这事儿本就怪不到你头上,莫要再苛求自己了,快起来吧。”
贾宝玉却仍是不肯。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笑道:“宝兄弟虽然得罪了国舅,可也使得忠顺王爷既往不咎,两下里一抵,自然是有功无过。”
说话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跨过门槛,大踏步到了厅中,爽朗的拱手道:“孙绍宗见过老祖宗!”
贾母忙起身虚扶了一把:“好孩子,起来、快起来!”
孙绍宗顺势起身道:“我迟来几步,原本想伺机善后,却被宝兄弟的好友蒋玉菡抢先一步,如今忠顺王哪里已无大碍,倒是赵国舅哪里需要小心应对。”
顿了顿,他又道:“赵国舅出身寒门,故而最怕被人看轻,可反之,只要让大老爷或者二老爷出面,放低姿态给足他面子,八成也便能消除误会不过一定要快,否则消息传到后宫之中,结果就不好预料了。”
耳听得孙绍宗这一番话,正与自己的忖量相合,贾母不由赞道:“怪不得孙大人能在弱冠之年便名动官场,这心思之缜密,真是令我这两个孙儿汗颜啊。”
贾宝玉本就钦服孙绍宗的能力,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贾琏听了这话,心下却是不舒服的紧。
而孙绍宗接下来,却也正要说到贾琏头上。
就听他躬身道:“不敢当老祖宗谬赞,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希望能向琏二哥问个清楚明白。”
说着,又转身对着贾琏拱了拱手:“琏二哥,我自问素日里也未曾得罪过你,今日你怒冲冲找到望江楼,却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一听他竟然还敢发问,贾琏登时便忍不住了,蹭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还敢问我所为何事?!”
第377章 不讲理()
“你还敢问我所为何事?!”
贾琏须发皆张的恨声道:“那尤二姐分明是我先瞧上的,你二话不说便抢了过去,分明就没把我这个二哥放在眼里!”
“二哥这意思,是我横刀夺爱喽?”
见贾琏点头,孙绍宗忍不住嗤笑道:“那敢问二哥,你可曾对尤家表露过心意?”
“这……”
贾琏原以为,孙绍宗也会拿‘尤二姐系出自愿’来堵自己的嘴,哪成想准备好一番说辞之后,等来的却是这个问题。
他当即便有些语塞,不过马上又道:“我虽然未曾表露过心意,但珍大哥曾出面替我撮合……”
“哈哈……”
孙绍宗哈哈一笑,打断了贾琏这话,然后反问道:“这话琏二哥自己觉得可信吗?”
不等贾琏回应,他又扬声招呼道:“薛兄弟!”
薛蟠立刻应声进来,拍着胸脯道:“珍大哥曾明明白白的和我说过,要把那尤二姐纳入自己房中,却从来没有提过琏二哥也喜欢她!”
其实贾琏心底,又何曾当真相信过此事?不过是随口拿来遮掩罢了!
此时被孙绍宗与薛蟠联手戳破,他脸上便涨的愈发通红。
“尤家姐妹,也只说是珍大哥苦苦相逼,并未提及琏二哥之事。”孙绍宗两手一摊:“说实话,二哥若真是抢先表明心意,以你这模样身份,那尤二姐又如何会主动投到我这里?”
“他敢!”
不等贾琏发话,后面王熙凤便忍不住一声娇叱。
而这一声娇叱,便又让贾琏面色阴沉了几分。
孙绍宗顺势耸了耸肩:“这事儿本就是个误会,琏二哥只需问我一句,也便什么都清楚了——却怎得带了家奴过去,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动了手?”
“且不说两家如今是亲戚,单凭旧日里的交情,二哥也不该如此吧?”
其实说到这里,孙绍宗倒忽然有些心虚起来,暗道贾琏如此不管不顾的找上门,莫非是知道自己偷了平儿?!
这时贾母见事情说开了,便忙吩咐道:“琏儿,这事儿分明就是你不对,还不赶紧向孙大人赔礼道歉!”
贾琏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低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凭他也配让我贾琏道歉?!”
说着,他便斗鸡也似的,乍着膀子咆哮道:“你不是要想知道我所为何事么?老子今儿就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说着,他抬手向大观园所在的方向一指,恨声道:“那日在怡红院里……”
“贾琏!”
贾琏这一开头,王熙凤便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当即便羞的没着没落,跺脚道:“你莫不是疯了?快把栓了夜壶的臭嘴给姑奶奶闭上!”
王熙凤是不想当众出丑,可贾琏听她让自己闭嘴,心下想的却是‘这婆娘竟还想维护孙二郎’!
于是愈发的恼了,原本还想说的委婉些,给自己留几分面子,如今却干脆不管不顾起来,脱口道:“那日在怡红院里,趁着凤儿神志不清的时候,你在那里又摸又瞧的,怕不连什么都看见了!”
“我贾琏的妻子,也是你这等人能染指的?!”
“只这一条,我莫说是教训你两个下人,便是命人将你毒打一顿,也是活该!”
他到底还是把这心头闷了许久的事儿,给吼了出来。
却只把个王熙凤羞的身子滚烫,泫然若泣的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一头扑到了贾母膝上,掩面大哭起来。
孙绍宗虽也早就晓得,贾琏对这事儿耿耿于怀,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事儿给挑明了!
不过这事儿,孙绍宗可是半点都不心虚,立刻摆出正气凛然的模样道:“二哥这话怕是有失偏颇了吧?那日我分明是在救人……”
“那又怎样?!”
贾琏却是将袖子一甩,又斗鸡也似的叫嚣道:“老子瞧的不爽,恼了便是恼了,管你是救人还是害人?!”
这还不讲理了……
孙绍宗瞧他那血灌瞳仁的模样,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身在荣国府里,总不好直接上大耳刮子,把这厮给扇清醒些吧?
哗啦~
便在此时,那竹帘子又被人重重的挑了起来,就见贾赦从外面气势汹汹的进来,直奔到贾琏身前,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啪~
贾琏被打的原地转了半圈,刚捂着左脸,转回头喊了声‘爹’,就听又是啪~的一声脆响,他那两张脸便又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贾琏忙捧住了两张脸,正待解释一二,冷不防小腹上有挨了一脚,登时又摔了个仰面朝天!
贾赦追上去好一通野蛮践踏,嘴里喝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招惹谁不好,竟然敢去招惹忠顺王爷!”
贾琏此时那还有半点方才的‘猖狂’,抱着头连声道:“爹、爹!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你得罪忠顺王也便罢了,竟然连赵国舅也一并得罪了!真真是坑死老子不成?!”
“不不不,那赵国舅是……哎呦……你听我解释!那赵国舅……”
贾赦却那肯听他解释什么?
照准他那张嘴,便是一脚踩了上去!
“哎呦~!”
贾琏惨叫一声,嘴唇上破了好几道口子,滋滋的往外喷血。
眼见如此,贾母这才连忙喝令道:“老大,快住手!你莫非还真要打死他不成?!”
“打死了倒正好省心!”
贾赦兀自不解气的又踹了一脚,这才转回头,冲着孙绍宗满面堆笑道:“贤侄,听说你颇得忠顺王的赏识,看来此时也只能拜托你去周旋周旋了。”
方才那一顿毒打,倒真是替孙绍宗出了口恶气。
故而他也是头回瞧贾赦这般顺眼,忙还了一礼,据实相告道:“世叔不必如此,那忠顺王处其实无碍的。”
“怎么?”
贾赦大约也在外面,听人说了个一知半解,因此见孙绍宗这般说话,还以为他是想要推托呢,忙问:“你可是还恼这小畜生,为了个女人与你相争?”
说着,又不等孙绍宗回应,便急吼吼的回头一脚踢在儿子大腿上,喝令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孙家二郎磕头赔不是!”
“爹!”
贾琏哭丧着脸,口齿不清的解释道:“其实那忠顺王早就……哎呦~!”
贾赦收回第二脚,怒道:“老子的话,你也不听了?!”
贾琏见跟他也分说不清,只得含羞忍辱的换成了跪姿,憋屈的向孙绍宗叩头道:“二郎,千错万错都是哥哥我的错,其实我也晓得你是为了救人,可心下就是管不住的泛酸,今儿把事情说开以后,我必定不会再这般孟浪行事了!”
啧~
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方才那犯浑的样子,果然是欠抽了!
第378章 日久情深()
宁国府。
“哎呦~!”
正涂着药,贾珍忽然蹭的一下子,从榻上挺直了腰板,捂着额头的淤青怒骂道:“上个药都上不好,你说我要你有什么用?滚滚滚,赶紧给我滚出去!”
都已经破皮了,涂药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疼?
尤氏心下虽然觉得委屈,却也早就习惯了被贾珍如此对待,故而慌忙将手里的药瓶放在了床头,然后俯首帖耳的退了出去。
当啷~!
她刚退到门外,便听里面传出一声脆响。
回头望去,却是贾珍将那药瓶扫到了地上,正咬牙切齿的咆哮着:“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蓉哥儿,你立刻去把尤家母女带到咱们府里,今儿晚上我便将那两个小蹄子一起收拢了,看那孙二郎还有没有脸要人!”
“这……”
贾蓉刚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贾珍便劈手将枕头砸了过来,正中他的额头,嘴里更是喝骂道:“好个小畜生,连你也要忤逆我不成?!”
贾蓉被砸的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伸手去捂,忙屈膝跪在地上分辨道:“不是儿子不肯从命,实在是那姓孙的十分奸猾,眼下怕是早防着咱们这一招呢,若是不慎反被他捉了把柄,岂不糟糕至极?。”
贾珍蛤蟆似的一瞪眼:“那要依着你的意思,这亏咱们便白吃了不成?!”
“不不不,儿子的意思是,咱们应该从长计议,另想别的法子……”
贾蓉正说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喜道:“有了、有了!咱们不妨买通那张华,让他告那姓孙的仗势欺人、强夺人妇!”
“强夺人妇?”
贾珍将四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几遍,皱眉道:“可那张华不是已经写下退亲的官凭文书了么?如今再去告状,怕是告不下来吧?”
“告是告不下来,但只要能闹出些动静,再使人传些风言风语,坏了孙绍宗的名声却是不难……”
不得不说,这贾蓉倒还真有些狗头军师的潜质。
而尤氏在外面听了个真切,心下却是左右为难,起初她有心将此事偷偷知会孙绍宗,也算是全了‘一夜夫妻’的情分。
只是这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便渐渐失了热度,尤其想及贾珍平日里,惩治女人的那种种残忍手段,便再也提不起半分勇气。
说到底,尤氏心中所贪恋的,也只是那***愉的畅快淋漓,并非与孙绍宗有什么感情。
算了~
还是顺其自然吧。
她这般想着,便自顾自回了房间,略有些烦躁的将丫鬟们都赶将出去之后,正像一个人清静清静,心下却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那孙大人被暗算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跑来拿贾珍的‘身边人’出气?
幻想着孙绍宗如同话本中描述的那般,乘着夜色翻墙越窗而来,尤氏一时便又情难自禁起来,将两条腿儿翘起老高,恍似被谁擎在手中、架在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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