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
那婆子忙也还了一礼,搓着手讪笑道:“老婆子哪里能有什么见教,是顺天府的孙大人派了人来,说是您提前算准的那桩功德,马上就要出世了。”
说到‘功德’、‘出世’等言辞时,那婆子便又添了三分敬畏,显然以为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
而妙玉闻言却立刻恍然,肯定是软禁所里的淫尼,即将要诞下子女了!
她脑中霎时间,便浮现出智善拎着夭折的胎儿,硬往自己怀里送的画面,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等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要呕吐的冲动,妙玉这才勉强冲那婆子施礼道:“多谢施主前来传讯。”
“不敢当、不敢当!”
那婆子两只手蒲扇的乱摇,见妙玉再没什么吩咐,便乖觉的告辞离开了。
等那婆子出了院门,贾探春从佛堂里出来,瞧着妙玉那纠结的脸色,小声劝道:“要么你就别去了,伺候孩子那些个腌脏事儿,你这般喜洁的人如何能受得了?”
谁知妙玉听她这一说,心下反倒坚定起来,决然的摇头道:“假慈悲好歹也沾了‘慈悲’二字,若连这假慈悲我都做不到,却还修什么佛?求什么道?”
说着,便毅然折回去收拾停当了,匆匆的出了栊翠庵。
贾探春在门外目送她远去,又回头看看那虚掩着庙门的栊翠庵,不由喃喃道:“便是委身在佛门,又何曾有什么清净可言?终究还是要在这尘世里疲于奔命。”
“姑娘、姑娘!”
她幽幽叹息着往回秋爽斋行去,谁知走了没几步,便见贴身大丫鬟侍书匆匆迎了上来,嘴里急道:“您快回去瞧瞧吧,三爷吵着让您去把姨娘救出来,奴婢们随口分说了几句,他便把咱们屋里那些家伙事儿好一通乱砸,拦都拦不住!”
探春闻言气的直跺脚,愤愤道:“这欺软怕硬的孽障,老爷、太太那里他半句话都不敢说,偏只一味的来欺辱我!”
嘴里说着,她却转身奔着旁边的灌木丛去了。
在侍书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探春折了一根荆条擎在手里,也不顾那莹白的掌心,几乎被木刺扎的见了血,只咬牙发狠道:“走!姑奶奶今儿便让环老三晓得,什么叫做长姐如母!”
且不说秋爽斋里,探春如何发作贾环。
单说妙玉乘车到了顺天府门外,正待吩咐随行的小尼姑上前通报身份,斜下里却早有胥吏迎了上来,扬声道:“可是栊翠庵的妙玉师太到了?我家大人有交代,您若是到了,便直接去软禁所候着便是!”
一趟这话,妙玉便又吩咐车夫,绕到了府衙后街,等进了那软禁所里,却见四个大和尚正拱卫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角落里诵念着经文。
妙玉瞧着那大和尚很是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他究竟是谁。
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忽见隔壁门房的竹帘一挑,孙绍宗从里面出来,向那老和尚扬了扬下巴,解释道:“那是法元寺的首座了痴大师,你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名头吧?”
法元寺的了痴禅师,乃是京城有名的得道高僧,妙玉自然也是晓得的。
只是见孙绍宗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好似当初那尖酸刻薄的评语,并非出自他口一般,妙玉便忍不住讽刺的道:“若非是了痴禅师亲至,妙玉怕是未必能有幸,在这里见到孙大人的尊面吧?”
这倒是让她给说着了,单凭一个淫尼早产,孙绍宗堂堂五品治中,如何会亲自前来探视?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看的自然了痴和尚的面子。
被她揭破了‘势利眼’的面目,孙绍宗倒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多日不见,小师太倒是多了些自知之明。”
这却是在暗讽妙玉身份不够,值不得他亲自相迎。
若是换了以前,妙玉肯定要继续与他针锋相对几句,眼下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有合十问道:“却不知产妇现在哪里?可有什么凶险之处?”
“喏,已经让人挪到堂屋里了,又请了两个稳婆,眼下有没有凶险,却还……”
“生了、生了!”
孙绍宗这里正说着,就见那堂屋里跑出个膀大腰圆的女牢子,扯着嗓子吆喝道:“生了个女娃儿!”
“阿弥陀佛。”
听说生的是女婴,了痴和尚口宣佛号,缓缓从地上起身,领着四个弟子施施然到了两人面前,先与孙绍宗行了一礼,随即又向妙玉笑道:“敢问可是栊翠庵的妙玉居士?”
“正是小女子。”
妙玉在旁人面前都是以尼姑自居,但当着这了痴和尚,却乖乖的自称了一声‘小女子’。
“阿弥陀佛。”
了痴和尚又诵了声佛号,正色道:“居士是有大慈悲的,这孩子能由居士照管,老衲也便放心了——只是众生各有其志,居士也无须强求她日后是僧是俗,只需引导她守正随缘即可。”
“妙玉谨遵禅师教诲。”
妙玉恭恭敬敬的应了。
孙绍宗在一旁却是忍不住腹诽,什么‘放心不放心’的,那张道士没提出要收养孩子之前,怎不见法元寺出面大包大揽?
不过他面上却也是一脸‘受益匪浅’的模样,和妙玉将了痴和尚恭送出去,这才回头去探问那淫尼与女婴的状况。
第353章 女婴()
尖尖的脑壳,红里透黑又皱巴巴的皮肤,头顶黏着一层奶黄色厚痂,却看不到几根头发,反而是那尖尖的耳朵上,生着一层细密的黑毛……
“阿弥……阿弥陀佛!”
看到初生儿这副模样,妙玉瞪圆了一双美目,惊的便连佛号都差点念错了。
好半晌,她才僵硬的转回头,期期艾艾的道:“这孩子……这孩子生的,好像和别人有些……有些不一样吧?”
“和别人不一样?”
孙绍宗不屑的嗤鼻一声,哂道:“你莫非看过很多刚出生的婴儿不成?”
不等妙玉回话,他便又解释道:“未足月产下的幼儿还没彻底张开,又被羊水泡久了,皮肤本来就会有些褶皱——连这颜色,也是因为生产时喘不过气来憋的,只消过几日便会渐渐恢复正常。”
“可……可他耳朵上那黑毛……”
“你莫非连‘胎毛未退’四个字都没听说过?有些孩子一出生的时候会带有胎毛,等以后毛发张开了,就会自行脱落掉。”
“那……那他头上白色的……”
“那是一层痂,以后多洗几次头就干净了。”
“可他头顶是……是软的……”
“很多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顶心都是软的,到周岁的时候差不多就硬了。”
一连解答了妙玉这许多问题,眼见她仍是满脸的纠结,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瞧那孩子一眼,孙绍宗便冷笑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想退货不成?!”
“当然不是!”
妙玉立刻否认:“贫尼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磨磨唧唧的干嘛?”
孙绍宗一挑眉,吩咐那抱着女婴的婆子道:“把这孩子交给妙玉师太,她以后如何,也就跟顺天府没关系了。”
“这……这……”
见那婆子上前,将丑陋的婴儿托拱手奉上,一股馊了吧唧的血腥气,也便随之扑面而来,妙玉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没有掩面而逃。
可要说抱住这女婴……
妙玉却委实提不起勇气。
想必是托举的姿势,让女婴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便闭着眼睛挣扎起来,小嘴儿更是一动一动的咕哝着。
“她这是……”
“大约是饿了吧。”
孙绍宗随口答完,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质疑道:“等等!你可曾替她请好了奶娘?”
“奶……奶娘?”
妙玉满脸的迷茫之色。
“不会吧,你心心念念的折腾了这许久,难道什么都没有给她准备?!”
孙绍宗彻底的无语了,这女人整日里想着要领养孩子,难道就从来没想过,要如何才能把孩子养大吗?
“谁说没有!”
妙玉叫屈道:“我替她默写了好几篇经,可以保佑她日后无病无灾,还准备了孩子用的蒲团、念珠、木鱼……
在孙绍宗看弱智一般的目光中,妙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终于讷讷的低下了头。
这真是学佛学傻了的!
孙绍宗都懒得再教训她了,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身上带钱没有?”
妙玉摇了摇头,不过马上从手上褪下个镯子,嗫嚅道:“这镯子应该还值几两银子。”
“几两?”
孙绍宗看看那镯子的成色,无语道:“怕是几十两都未必能买得到——算了,我先替你垫上吧。”
说着,便从袖袋里取出二两多碎银子,塞到那抱着孩子的稳婆手中,吩咐道:“劳烦你们再辛苦辛苦,把这孩子给她送到荣国府上。”
然后又交代妙玉道:“回去之后,赶紧央人去寻个奶妈,实在找不到现成的,就找些有经验的妇人,弄些牛乳、羊乳的先凑合着喂喂。”
眼见妙玉一一应了,他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说是让你养,其实还是得指望荣国府,好在你在他家还算有些分量,主人家应该也不介意帮你多养个孩子。”
妙玉被说的羞惭满面,忽然一咬银牙,转回身把那女婴揽在了怀里,抗辩道:“贫尼既然说要养她,就不会假手于……呀~!”
话说说到半截,她忽的放生尖叫起来。
却原来她虽然自称贫尼,那胸脯却着实不贫,女婴循着天性挨挨蹭蹭的,竟将其一口含住,拼命的吸吮起来,虽说隔着衣服,却也把个妙玉吓的花容失色。
于是双手一颤,那女婴便直往地上落去!
“小心!”
孙绍宗在后面瞧见,也来不及推开妙玉,一个健步上前,俯身双手环抱,将那婴儿稳稳接住的同时,却也将妙玉的臀儿拢了正着!
“啊~!”
妙玉更是慌的魂也飞了,下意识的便待扭动挣扎,却被孙绍宗厉声呵斥道:“老实些!你莫不是真打算摔死它,省得以后麻烦了?!”
“我没有!”
妙玉顿时不敢再挣扎了,但心下的羞怯却没有丝毫减弱,尤其臀儿被那结实的臂膀紧紧裹住,后颈上又尽是孙绍宗呼出的灼热气息,直让她简直恨不能立刻便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孙绍宗此时,完全可以喊那稳婆过来帮忙,先将这孩子接过去再说。
但他却并没有这等意思,反而是托着那孩子,将双臂从臀上一直丈量到胸口,这才一本正经的吩咐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孩子抱稳当了!”
妙玉虽羞不可抑,却还是乖乖的伸手去接那孩子,谁知就在这当口,忽然有人恼怒的咆哮了一声:“孙绍宗!光天化日的,你莫非是疯了不成?还不快放开妙玉小师父!”
却原来是卫若兰适才听人说起,妙玉又到了软禁所里,便忍不住寻了过来。
谁知刚一进门,便瞧见在自己心中冰清玉洁的女子,竟被孙绍宗从背后抱住,从臀到胸好一番猥亵!
卫若兰一时只气的三尸神暴跳,故而才忍不住狂吼了一声。
谁知这一声吼罢,还不等孙绍宗搭话,妙玉便先慌张的叫道:“莫放手,千万莫放手!我还没准备好呢!”
妙玉这自然是怕那女婴,再失手摔将下去。
但卫若兰从斜后方,却那曾看到什么孩子?
听到这话,他便只觉得如同挨了一闷棍似的,向后踉跄了几步,指着二人颤声道:“你们……你们……”
重重一跺脚,转头便又奔出了软禁所。
只留下孙绍宗、妙玉与那孩子,三明治似的裹在一处。
第354章 狱神庙大唱《孙公案》()
却说第二日一早,孙绍宗从书房的床上爬起来,就觉得肩膀上酸疼酸疼的。
扯开衣领去瞧,便见那整齐的一排齿痕,都已经红肿起来,不由暗骂这假尼姑果然招惹不得,自己好心替她修了七级浮屠【救人一命】,最后却被她反咬了一口。
话说这假尼姑力气不大,倒真是牙尖嘴利的紧,昨儿肩膀都被咬出血了,弄的孙绍宗也不好去寻阮蓉或者贾迎春缠绵,只一个人书房里养精蓄锐。
这享受惯了丫鬟们的服侍,还真有些不习惯自己洗漱,再加上肩膀上有些不利索,便更是磕磕绊绊的不利索。
好在今儿约定了,要去紫金街给薛蟠祝寿,孙绍宗倒不用赶着去府衙点卯。
于是磨磨蹭蹭的,直到辰正【早上八点】左右,他才算是收拾停当。
出了院门,正准备回后院和阮蓉、香菱一起吃早饭,就见赵仲基匆匆的赶了过来,远远的便招呼道:“二爷,柳公子和忠顺王府的蒋先生来了,如今正在前厅吃茶。”
柳湘莲和蒋玉菡来了?
这二人因为都是戏痴,虽然性癖大为不同,关系却是极为亲近的,因此携手而来倒也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早就约好了响午要在薛蟠那里汇合的,却怎得一大早就先跑到自家来了。
孙绍宗便吩咐赵仲基传消息给后宅,然后匆匆的到了前厅会客。
“孙兄。”
“二哥。”
“蒋兄、湘莲。”
到了前厅,三人互相见礼之后,眼见两人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亢奋,孙绍宗便好奇道:“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憋到响午都憋不住,非要提前过来告诉我?”
“哈哈……”
柳湘莲哈哈一笑,道:“二哥还真是猜准了,我们过来正是有个天大好的消息,要与二哥分享。”
“不错。”
蒋玉菡也将嘴一抿,带着更胜女子的妖娆笑容道:“年前请孙兄亲自参详过的那出《孙公案》,如今总算是排成了,王爷开恩,准我们府里的班子,在狱神庙搭台子连唱五日!”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不过……
原本孙绍宗以为,这戏即便排出来也不过是在王府里唱唱,怎得还闹腾到外面去了?
“我在里面也客串了个配角,就演我自己!”
柳湘莲得意洋洋的道:“这怕也是‘梨园’里头一回的新鲜事儿,二哥届时可一定要过去捧我的场。”
“你演自己,倒是驾轻就熟的很。”
孙绍宗无奈道:“可我在下面,瞧着你们在戏台上演我的事儿,这心里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尤其还是去狱神庙搭台子,演给满京城的老百姓看,这……这是不是忒也招摇了些?”
“孙兄多虑了。”
蒋玉菡混不在意的柔声道:“眼下满京城,谁不晓得你‘神断’之名,我们这出戏若是想唱响了,怕还得借助你孙兄的名气呢,又有什么招摇不招摇的?”
“是啊。”
柳湘莲也帮腔道:“这出戏要真能唱响了,二哥你指定能后世留名,说不准而都能与包公并驾齐驱——要知道多少人求着盼着,都没这机会呢!”
后世留名……
孙绍宗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顺天有个孙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的电视剧片头曲——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挺带感的呢。
三人又议论了几句,柳湘莲便有些坐不住,说是贾宝玉与冯紫英八成都已经过去了,催着二人赶紧去薛蟠家汇合。
要说这蒋玉菡与柳湘莲,虽然都生了一副羞煞女人的面孔,又都喜欢唱戏,可平日里的脾气秉性却是天差地别。
柳湘莲最恨旁人说自己女相,行事作风也是豪爽大度——就说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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