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善尧倒没觉出什么不对,但吕原只拿起一柄火枪,便不觉‘咦’了一声,皱眉道:“怎得这么松垮?”
“什么松垮?”
贾善尧疑惑的在抱着只火枪,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也没发现有那里松垮的。
“我说的是架子!”
吕原说着,伸手攥住那一个空荡荡的枪架,用力一摇,便见那架子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咦?!”
朱善顿时也发现了不对,忙上前摆弄了几下另外一个架子,然后笃定道:“这几个架子应该被人重新装卸过,而且是个生手干的!”
“没错!”
吕原点头道:“这枪架刚做好没多久,绝不可能这般松垮要知道咱们火药局可是军器监里,对手艺要求是最严格的!”
但他随即便又疑惑起来,纳闷道:“这是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拆这玩意儿干嘛?”
“自然是为了制造障眼法!”
孙绍宗说着,上前指着桌面上一处不太明显的痕迹,道:“你们再仔细看,这种轻微剐蹭过的痕迹,在桌子上足有七八处之多,正好与松动的架子数量相差无几。”
三人忙凑上去查找,果然发现了许多剐蹭过的痕迹。
“是胶!应该是曾经用鱼鳔胶一类的东西,将松动的架子,直接黏在了桌子上!”
朱善到底是做了几年监正的,很快便确定了这些痕迹的由来。
“没错!”
孙邵宗接茬道:“不过其中一个架子并没有被黏在上面,而是被杜宁藏了起来直到昨天晚上,才与其它架子一起被楔回了桌上!”
说着他又伸手一指对面的枪架,道:“而另外一边儿,也有类似的痕迹。”
“因此那两支枪,并不是昨天晚上才凭空消失的,而是早在昨晚之前,就已经被盗走了!”
第323章 人算不如天算()
这种扩大间距,借以掩饰个体缺失的障眼法,说穿了之后虽然显得一文不值,但在实际应用当中,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尤其这天字号仓库本就采光不足,除非进行反复盘点,否则被蒙骗过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就此把‘虚应差事’的罪名栽在罗璟头上,其实很有些牵强。
只是……
谁让他是南镇抚司的百户,还偏偏拜了夏公公做干爷爷呢?
孙绍宗竟然领了戴公公的差使,不拿这罗璟开刀,还能拿谁开刀?
而朱善如今只求自保,自然也没有要替罗璟分说的意思。
等那吕原在一旁落井下石了几句,他便又小心翼翼的探询道:“按照孙千户发现的线索,杜宁与这盗枪案有关,应该不会有错了——可那两只枪又是如何运出去的?”
“对啊!”
吕原一听,也忙道:“门口常年有一队【12名】官兵把守,若说其中一两个有问题,或许还有可能,可那么多人总不会都是他的同党吧?!”
“这正是他要弄出障眼法的原因!”
孙绍宗说着,又将众人领到了尸体前,指着杜宁手上的老茧、水泡道:“这痕迹明显是最近才磨出来的,然而单单挪动几个木架子,应该不至于磨出一手的水泡吧?”
吕原凑近仔细打量了半响,不是很确定的道:“这看着倒像是那些新学徒,刚开始学手艺时留下的痕迹。”
“肯定不是抡大锤之类的重活儿!”
朱善在一旁补充着:“要是那样,手指头上的老茧应该会更多些,这更像是打磨、切割铸铁零件……”
话说到半截,朱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激动的脱口叫道:“我明白了,他是借着每天查库的功夫,把那枪拆散成零件运出去的——估计这厮前后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怪不得要用障眼法呢!”
“没错!”
孙绍宗点头道:“我方才发现,那些被动过手脚的木架,重新固定的时候用了些新鲜木屑,而这些木屑和枪托的材质极为相似。”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气窗道:“另外,气窗的铁栅栏上,有最近被硬物摩擦过的痕迹。”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拆散后的零件应该是先从气窗缝隙里丢出去,再由杜宁在卫兵中的同党伺机运走!”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在搜身时,被其它人看出蹊跷的风险了。”
到了此时,自然不会有人再怀疑孙绍宗的推理能力,故而吕原和贾善尧都是精神一振,异口同声的请命,要去审问负责把守仓库的官兵。
但朱善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孙绍宗心下一沉,立刻追问道:“朱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
朱善使劲吞了口唾沫,哭丧着一张脸道:“前天下午,朱宁曾去军器监呈送过一份公文。”
“什么?!”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如果杜宁趁着呈送公文的机会,已经把枪送出了火药局,再想寻回来可就难了!
孙绍宗当机立断道:“朱监正,请你立刻把昨天陪杜宁一起外出的官吏、随从找出来;贾善尧,你陪吕大人去审问把守这里的官兵,尽快弄清楚那些零件被运到的什么地方!”
他这番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
两刻钟后,根据杜宁属吏、家仆交代,在呈送完公文之后,杜宁曾独自行动过一段时间,直到傍晚时分,才又重新与车队在南门外碰头。
至于这期间,他究竟去过什么地方,暂时毫无头绪。
半个时辰后,根据卫兵中的同党招供,那些零件被分五次偷运出来后,又都已经交还到了杜宁手中。
至于杜宁究竟准备将这些零件交给谁,暂时不得而知。
唯一能给出答案的,或许只有杜宁自己了——而这,恐怕也正是他要自杀的最大原因!
“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连续得到两个坏消息之后,贾善尧也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再不见出城时的春风得意。
“回京!”
孙绍宗断然道:“带上所有人犯、人证,回京继续查!”
不过表面上再怎么果决,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如果那两支枪还在城内,也倒还罢了,若是已经出了京城地界……
那就真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了!
随着孙绍宗一声令下,两百多名龙禁卫便分出了一半,在那火药局的城门外集结,准备跟着孙绍宗回京。
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杨立才的统帅下,暂时接替南镇抚司和神机营,撑起了火药局的内外防务——上面的大佬们嘴里说着面子,其实最在意的还是里子!
如今这般兴师动众的,若是没捞着足够的好处,那戴公公即便嘴上不说,心下又岂能满意?
只是火药局这块肥肉,虽然已经夹到了嘴边儿上,但若寻不回那两支火枪,怕还真未必能吞进肚里。
眼见大队人马准备齐整,孙绍宗翻身上马,正待下令开拨,忽有数骑飞奔而至,左右俱是龙禁卫打扮,当中那个领头的,却是个年轻的小太监。
而且这小太监,孙绍宗瞧着还有些眼熟的样子,好像曾经在戴权身边见过几次。
于是孙绍宗忙扬声问道:“公公此来,敢问可是戴指挥又有什么指示?”
那太监显然也认出了孙绍宗,一边仍是催马向前,一边扯着嗓子嚷道:“奉陛下口谕,请孙千户立刻拿下火药局监副杜宁,不得有丝毫延误!”
孙绍宗闻言就是一愣,回头看看班车上绑着的尸首,随即甩蹬下马,迎了上去帮那小太监勒住缰绳,嘴里追问道:“陛下传此口谕,莫不是已经晓得,这杜宁就是盗枪的主谋了?”
那小太监听了也是一愣,随即便眉开眼笑道:“原来大人已经查出了真相,果然不愧‘神断’之名——却不知那杜宁如今何在?”
“喏,那车上躺的尸首便是。”
孙绍宗随手一指,眼见那小太监面色骤变,忙又解释道:“昨晚他就自杀了,目的是想掩盖真相——公公,敢问陛下是从何得知,他是此案元凶的?”
这几句话,却不怎么好理解。
故而那小太监又愣神许久,直到孙绍宗第三次追问,这才垫着脚尖,在孙绍宗耳边儿小声嘟囔道:“其实是……”
孙邵宗听罢无语半响,回头再看看那杜宁的尸首,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这才真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误了卿卿性命!
真要说起来,这杜宁也确实算个余党,但却不是义忠亲王的余党,而是高丽国的余党!
当初高丽国和大周剑拔弩张,选派了不少精通汉家文化的密探,暗中潜入大周腹地,伺机窥探情报。
后来高丽国被灭,这些奸细们就成了无根之萍,大多数渐渐也就忘了原本的任务,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大周百姓。
但这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人,把对高丽国的忠心,延续到了朝鲜国身上——这杜宁便是其中之一。
上个月,他偶然听说朝鲜使团抵达京城,又风言风语的,听闻朝鲜国似乎起了不臣之心,杜宁那颗‘报国之心’,便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于是他偷偷收买了一个欠下大笔赌债的卫兵,里应外合将两支火枪偷运了出来,并且趁着呈送公文的机会,将其悄悄送到了朝鲜使团。
为了确保此事不会外泄,他甚至还导演了一出自杀闹剧!
然而……
这杜宁豁出命来不要,偷出来的军国重器,却转脸就被朝鲜大使上交了朝廷!
第324章 药浴()
踩着夕阳余晖从皇宫里出来,想起朝鲜使臣那副嘴脸,孙绍宗心下仍是五味杂陈。
身为朝鲜使臣,不肯和前朝余孽沆瀣一气,有错吗?
身为属国番邦的朝贡使者,主动避免和宗主国爸爸起干戈,有错吗?
至于杜宁的死活
前朝余孽便是死上一百个,又跟他这朝鲜使臣有什么干系?!
还有那什么‘新式火枪’,哪不是只有拉不开硬弓的废柴们,才会使用的东西么?用这玩意儿换取宗主国的欢心,简直超值有木有?!
因此在朝鲜使臣李恩贤看来,自己非但没有做错什么,反而还大大的有功呢!
尤其是在广德帝龙颜大悦,重重赐下财帛赏赐,以及相当数量的弓弩兵器,又恩准朝鲜可以继续走海路朝贡之后,李恩贤更是觉得自己此行已然功德圆满了。
当时孙绍宗侍立一旁,眼瞅着他激动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差一丢丢就要喊出‘能做大周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心里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吐槽。
不过这也并不能全怪李恩贤短视,毕竟十五世纪初的火枪,本来就是受到歧视的兵器——恐怕就连广德帝也未必晓得,那些新式火枪一旦大规模列装,会绽放出怎样的火花!
在场众人里,知道李恩贤究竟错过了什么的,恐怕也只有孙绍宗了。
而这种见证了历史,却半点不能跟人透露的感觉
真的是好憋屈啊!
算了
这国家大事眼下还轮不到自己操心,还是先回家看看儿子吧,这几天没见也怪想的。
这般想着,孙绍宗解开缰绳就待翻身上马,却忽听斜下里有人呼喊了一声:“孙大人,您可是已经忙完公务了?”
孙绍宗循声望去,却见两个荣国府的家仆满脸堆笑的凑了上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孙绍宗奇道:“你家宝二爷和琏二奶奶的病情如何了,可曾好转?”
“这个”
为首那名家仆讪笑道:“原本说好了是响午开始驱邪的,谁知几位大师吵吵嚷嚷,竟没能做好准备,只得把时间推到了夜半子时。”
另一个家仆接口道:“我们二老爷寻思着,旁人到底还是差了些神通,所以特地派了我们来,看孙大人晚上能不能嘿嘿。”
靠
忙活了一整天,连火药局都被北镇抚司收入囊中了,却怎得还是逃不过这‘辣眼睛’的差事?
可既然贾政就认准了自己,孙绍宗却也不好再推托什么,否则贾宝玉万一有个好歹,王熙凤却活了下来,贾政夫妇岂不是要记恨自己一辈子?
没奈何,孙绍宗也只得跟着贾家的仆人,又兜兜转转的回到了荣国府。
而贾府上下听说他又回来了,自然都是喜不自禁,贾政更是亲自执壶,与孙绍宗畅饮了一番。
结果么
还不到亥时,这二老爷便出溜到了桌子底下,估计天亮之前是肯定醒不过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得他整晚提心吊胆的,只需等酒醒了,直接问结果就成了。
书不赘言。
等到将近子时,那临时被改造成澡堂子的达摩庵里,便忽的传出一声断喝:“请煞星归位!”
你才归位,你全家都归位!
孙绍宗心下腹诽着,却又不好抗议什么,毕竟这年头‘归位’与‘归西’还不是同义词。
于是他也只能拎起‘僧道巫’们奉送的各种护身法宝,匆匆进到了里间。
这里面佛像什么的都纹丝未动,只是中央的位置上,多了两只被架在灶台的浴桶,而浴桶里盛的,自然是治病要用到的‘汤药’。
如今两只浴桶下面的灶台,一个已经熄灭了许久,另一个却还熊熊燃烧着,也不究竟已经煮了多久。
总之刚进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浓重的中药味儿,便呛了孙绍宗满鼻子,害的他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这才在那‘云雾升腾’中,寻到了自己专属的风水宝座——玉蒲团。
别误会,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玉蒲团,上面缀满了细小的玉片,还隐隐排列出了一副阴阳八卦图,看着就造价不菲的样子。
按照那些大师们的说法,孙绍宗只要在吉位上坐稳了别动就成。
只是他在那玉蒲团上坐定以后,却片刻功夫便热得汗流浃背——虽说温度比不得蒸桑拿,可问题是他身上还套着不少衣服呢。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衣服褪下来些,就见那门帘一挑,当先走进个人来——却正是宝玉屋里的二等丫鬟晴雯只有袭人是一等。
“见过孙大人。”
只见她微微福了一福,上前在那熄了火的水桶里伸手试了试,便又挑开帘子奔了出去。
不多时那帘子又是一挑,就见四个丫鬟抬着宝玉走了进来,打头的是晴雯和林小红——就是贾芸惦记着的那个。
后面两个却是王夫人屋里的金钏、玉钏姐妹。
宝玉在担架上并未绑着四肢,看起来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想必是服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
就见那四个丫鬟,将宝玉抬到了熄火的浴桶前,彼此对视了几眼,却都显出些羞臊之意来。
最后还是那晴雯一咬银牙,主动解开了贾宝玉的衣襟的扣子,另外三人这才跟着一起上手。
眼见她们三下五除二,将贾宝玉剥了个清洁溜溜,又费劲巴拉的把他往浴桶里扶,孙绍宗终于忍不住道:“莫非待会儿,就你们四个在里面伺候着?”
其它三个都低着头不回话,只晴雯半是得意半是不屑的道:“大师们说了,只有无漏之身的女子,才好接近二爷和琏二奶奶。”
无漏之身?
孙绍宗顿觉有些不可思议,这晴雯在怡红院里,也是掐尖的美人儿,论身段相貌还在袭人、麝月之上,平日里也是颇得宝玉宠爱,怎得竟然还留着贞洁没动?
是她不肯屈从,还是
哗啦
“哎呀你倒是小心些啊!”
正琢磨着些有的没的,忽听晴雯一声娇嗔,孙绍宗定睛望去,却原来是宝玉入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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