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怒,她为生天天受了那么多苦,所以记恨他,他可以理解。可是记恨到了要教唆儿子来打击他的地步?当年的柳洁依绝不是这样的人。只管置气找事,他不发话,他看她怎么走!
柳洁依就当真走,以为这里是旅馆?当真收拾了行李,牵着孩子,问封肃可不可以立刻送他们母子回天津。废话,他没有发话,谁敢送。这里是九寨大营,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人烟,他看她怎么走。
柳洁依默不作声地看他,突然弯腰抱起了天天就出门,行李什么的都不要了。已经是傍晚了,她还当真打算带着孩子走路走回张家口去?果然走没有多远,就抱不动天天,放天天自己下来走路,她垮着个包跟在后面,母子两个倒好似春游似地。他只看着他们冷笑,玩吧,等晚上他再去看他们的狼狈。
九寨的夜晚极冷,这一夜天气也糟糕,零零落落的雪花夹在雨点里往下掉。他让封肃去接他们母子,没想去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回来。心烦气躁地打不下牌,自己开车去找。开了许久才在河边上找到,柳洁依居然带着孩子躲在河边的军械维修仓库里,封肃在劝,她竟然也不肯带天天回去,封肃脸上不好看,十分的为难。他走过去一把抄起天天,柳洁依赶紧过来抢,便被他一把推开,“柳洁依,上车,不然就自己回张家口。”看她猛然地愣了,竟是心里有了一丝的快意,继续开口,“你不过是仗着生下了这个孩子!再不安分,就给我滚。”
招呼封肃走人,以为柳洁依也会跟出来哭闹抢孩子,可偏她却没有声息,他上车等了一会,实在不耐烦天天的踢打哭闹,下车把他塞到后面一辆车子里,却还是没有看见柳洁依出来,于是更怒,上车走人了。
封肃原本是该跟着走人的,可是看柳洁依没有要动的样子。他又觉得扔这个女人在这不大好,怎么说罗大少跟她当年也有一段,就是当真绝情,也有个孩子呢。可等了半天柳洁依也没动,只是看着外面罗烈的车子开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咳嗽了一声,她也没有动静。于是只好先走,留了一辆车子在这等她。
罗烈拎着天天回去,天天哭惨了,一晚上哭得他心烦意乱,把天天放到别的房间也没觉得好过,站在阳台上抽烟,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也没见柳洁依的车子回来。
第二天早上,总算是回来了,却是辆空车,封肃差点毙了带着的侍从,这两个笨蛋居然是真送了柳洁依去了张家口,然后回来复命。封肃气急败坏,“没看小少爷在这,你们为什么不接她回来?”
于是再派车沿铁路去截柳洁依,没想到,一路追下去,竟是没了踪影,封肃慌了,看着罗烈要杀人一样的眼睛,当真是急了,动员京张铁路一线,一路戒严找人。可是居然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你不过是仗着生下了这个孩子!”罗烈这句话,仿佛一把巨锤,狠狠敲在柳洁依的心上。一时之间,她竟是不能面对一切,连天天都不想看到了。她起身往外走,就想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偏有一辆车子跟着她,问她要不要回去。不回去,她死都不要再看到罗烈,她要回家,她要回家去。
可是哪里才是家?她觉得自己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就要死了。到了张家口之后想都没想,就雇车子去了承德,天津的家已经不是家,她能寻求安慰的地方唯有父母的坟前。奔波一路,再给父母扫墓,莫名其妙就病倒在客栈里,还好是老板好心,给她找了大夫,她盘缠用尽,只好给龙乾打了电报。
龙乾本来年内就要升二等高级秘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升迁就没了音讯,反倒是调令下来,要调他去贵州。贵州是个什么地方,连上司都替他惋惜,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当真是苦闷到恨不得撞墙,早知道柳洁依当年跟罗烈有那么一段,他就是死也不会上去凑这个热闹。
柳洁依的电报打过来,他照实愣了好半天,她如今不是被罗家养在天津?如何会又到了承德?而且如此凄然求助?想了又想,还是请了几天假,去了承德。到了城郊一家小客栈里找到柳洁依,他当真是吃了一惊,那样娇艳美丽的女子,竟然是可以憔悴成这个样子,反复猜测也想不出,罗烈究竟是想如何对待她。
他只请了不多几天假,调令下的急,需要交接的公务很多,柳洁依虽然还在发烧,却也只能启程。路上两个人都是无话,他即便是当初如何仰慕,如今也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了,于是便开口说他的调动,他原本就是云南人,贵州倒是离家近了。柳洁依怔怔地听着,突然开口,“代问伯父伯母,还有尊夫人好。我……我十分的对不起你。”
龙乾也是一怔,没想她竟是什么都知道,于是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她空白一样的声音,“我要是从来不认识他有多好啊。”随即又捂住自己的脸,“你知不知道罗烈有没有回京?我扔下天天自己跑掉,他一定是吓死了,我这个妈妈做的,太不合格。”
回到京里,柳洁依的病突然重了,高热不退,烧得人都呓语起来。龙乾原本打算接她回来就走的,如今她病得需要照顾,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柳洁依天津的家里只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保姆,一点用也没有。他这会去找罗烈,可不是自己撞枪口上送死?想来想去,只好把苏雪纯给找了过来。
苏雪纯如今过的不好也不坏,她当初也就是赌博一般地猜天天其实是柳洁依的孩子,没想到当真是猜中了。罗烈给了她笔钱,如今在京里做了寓公,结交了几个男朋友,倒是渐渐安定了下来。她看柳洁依这个样子,不由得感慨到,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舍不得,不然交给罗家就算完了,何必这样张致?我早该想到天天不是我生的。
龙乾原本就十分嫌弃这位老师的“遗孀”,所以也不予置评,只是交代如何照顾柳洁依。
苏雪纯好笑地看他,“龙先生可是糊涂了?柳洁依的事情罗家怎么可能不管?你怎么也跟柳洁依一样天真?算了,您避开我是理解的,我来联络罗大公子吧。”
此时离柳洁依离开九寨已经十天,罗烈在张家口一线沿着京张铁路寻找柳洁依已经快要找疯了。天天反反复复的哭,他一听见哭声,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惶急的情绪翻腾,冲撞得他的胸膛都要爆炸,一星半点的消息都让他惊咋不已,上次这样的慌乱,似乎就是她在上海失踪的那次。
他毕业后调上海海军船务局,她留在北京继续上学,断断续续,不知不觉地在闹别扭,他在上海离开了父亲的管教,正是天高鸟飞,海阔鱼跃的时候,便不愿意理睬她,没想她竟是学也不上,也不提前说一声就突然跑来上海找他。他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她却是晚点,他晚上还有约会,一帮子兄弟在东桓酒店等他,于是接到她便给了她酒店的地址让她自己去,没想到第二天去酒店找人才知道根本没有入住过,一个人就这样消失在十里洋场,惊得他三魂七魄都散了一半,全上海地找了三天,才得到北京的消息,她竟是赌气回北京了。他气得跳脚,她便是这样娇气任性,没半点的容忍宽容,他虽然不耐烦,但是以往都是迁就她的,这回非要给她一个教训。电话打过去,她竟然也不接,他一怒之下便不再打,再后来似乎是见面也没有说话了。
他当真是希望,这回她依旧是赌气了,然后自己回天津家里了。可是这一回除了焦急,他不知道怎么就是觉得难过,看着她扔下的行李,看着天天,他竟是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天津的家里也没有音讯,他丢下了所有公务,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人,父亲那边也惊动了,连续电话过来询问,她却仿佛一滴水一般,说消失就消失了,他找到的,只有她当在张家口的一只手表。当他恐慌到极点的时候,北京突然传来了消息,她已然回到了北京,在医院里住院。他一口气没有顺过来,竟是砸掉了电话,天天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哭,却是又忍住了,只是咧着嘴看他。他透了一口气出来,抱起他亲了亲,“你妈妈总算是找到了。”这些天天天吓得都不会哭了,他抱他也不挣扎了,只是搂着他要妈妈。
第 6 章
龙乾觉得自己十分倒霉,原本和苏雪纯商量好了,由她来将柳洁依的事情办妥,可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出发前要跑到医院来和柳洁依告别,没想还没进病房的门就撞上来风尘仆仆赶过来的罗烈,罗烈停步,冷冷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惊得他心里陡然漏跳了一拍。罗烈也就只看了他一眼,立刻进病房去了,只留下贴身的侍卫长,那个叫封肃的绕着他打量,不阴不阳地开口,“龙秘书,怎么这会还没出发?贵州不近啊,难道您还想去更远的地方?”
他苦笑无语,只得放弃道别,跟苏雪纯点头,“那我走了,你多关照洁依,好歹,你们当年也是同学。”
不仅是同学,还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柳洁依这样的娇娇女理解不了苏雪纯的生活罢了,两人彻底闹崩了是在苏雪纯决定要嫁给柳蕴周的时候,柳洁依口不择言说她无耻,她便也还击过去,说她还不是攀高枝,以为肚子里有了孩子就算上位了?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你无耻呢!”柳洁依因为这句话哭了好多天,然后去上海找罗烈,然后失魂落魄地回来,八成就是罗烈不要这个孩子。嘿,男人便是如此,没生下来的时候都不想要,等当真生下来了便死死也要抓住。
罗烈看到柳洁依,柳洁依正在输液,天天奋力想爬到病床上去,被他抱了下来,柳洁依昏睡着,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天天安静下来,歪头靠在他颈边盯着妈妈看,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腮帮子,“爸爸,不要磨牙,会吵醒妈妈。”床上,柳洁依消瘦得仿佛只剩了一把骨头,薄薄的皮肉几乎吹弹可破,他有种冲动要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可是又觉得无力,手指头也不想抬起。
医院的院长带着主治的大夫亲自赶过来,小心翼翼地汇报了病情,是肺炎,比较重,已经用了进口的药,需要小心的将养。如果她醒着,如果她没病,他非得……他冷冷地撇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这个小混蛋就是有让他抓狂之后无计可施的本事。
柳洁依醒来,只见一屋子的阳光,床头还有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小小的水仙,她知道是管床的张护士,不由得微微笑了。这笑容着实惊扰了罗烈,等看到天天扑腾地要爬上病床,他才回过神来。
柳洁依抱过了天天,惊喜得几乎流下泪来,平静下来,便警惕又漠然地看着他,这是一贯的神气,并没有因为她生病而改变。这个女人似乎觉得生病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就由着儿子没大没小,没轻没重地跟她调皮折腾。他忍不住一把抓过儿子,“别在妈妈肚子上跳。”他生怕,她那样的脆弱,儿子蹦重一点,就将她压伤了。
“你别带天天走。”她突然开口,枯瘦的手伸向他,他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还发颤,碰到他就往回缩,他一个没握紧就缩了回去,倒似是被他拨开的一般,她半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他,似激愤又似祈求“你不要带走天天。”
他觉得憋气,咬紧了牙,“你躺下,我明天再带他过来。”天天又不听话,看她醒了就再不肯跟他回去了,纽股糖一样要留下,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是非将儿子带走不可。
柳洁依得的是肺炎,退了烧,似乎就好了不少,打了十多天的点滴,细弱得手背上密密麻麻都是针眼,柳洁依再看打针都是死白个脸,别过头不敢看的样子。天天在一边也作出严肃的表情来,似乎打的是他的小屁股。打发走天天去玩,柳洁依嘟囔着偷偷吸鼻子,“疼死了,要不是天天在,我真想哭鼻子。”
苏雪纯淡淡然地翻着杂志报纸,“你本来就娇气,把孩子交给罗家吧,你扛不过人家的。”
柳洁依怔住了,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温馨立刻烟消云散,“他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这样说。”
苏雪纯失笑,她和柳洁依同一天生孩子,都是因为车祸,她怀的孩子比柳洁依的小两个多月,当时她也是怀疑过天天看起来这样健康,并不似早产的,柳蕴周这个老家伙却是狡猾,非做出高兴到为老不尊的样子,说她生了个儿子,柳家香火有继,其实却是为了让他的宝贝女儿柳洁依忘记过去。笑着摇摇头,淡淡然开口,“你别忘记,孩子不是一个人能生的,你就算强撑着也是没有用,迟早也得被他们带走。”
罗烈在门外听见,便看见柳洁依脸色簌地变得苍白,想了想,决定将让天天留下陪她。
冬去春来,柳洁依出院,竟是要回天津,罗烈已经习惯了家里有天天制造的勃勃生气,听见竟是怔了一怔,儿子对他,竟是也没有多少留恋,抱着柳洁依的一只手,黏黏糊糊地蹭。即便是要回天津,也得住一晚,晚上带天天去吃烤鸭,她大病初愈吃不得炙烤荤腥,另外上的素菜和桂鱼,这个季节原本是没桂鱼的,他依稀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嘴特别叼,偏喜欢吃桂鱼,于是叫封肃联系了华中行辕,让飞机带了过来。
有天天在,柳洁依的注意力便全在天天的身上,至于这个季节如何会有桂鱼,她便没有想,看着天天想吃鱼,便夹了放在小碟子里剔鱼刺,她嗓子眼浅,吃鱼老是卡,剔鱼刺已经成了习惯,还好桂鱼鲜美刺又少最是得她喜爱,剔了几下,心里却是猛然一痛,以前她要吃鱼,他便给她剔刺,说她娇气,说以后带她去海边,有种大黄鱼只有骨头没有刺。正想着怔忪,碟子却被他端走,“你吃你的,我来剔。”桂鱼刺少,几下剔得干净,天天碗里放一块,另外一块却是放到了她的碗里。
她看着那块鱼肉发呆,罗烈也是怔住了,于是各自吃饭,默不作声。
吃了饭就回罗烈的住处,柳洁依抱着天天,“跟你父亲说晚安。”
罗烈和儿子早已不再是初见时候的剑拔弩张,摸儿子的头,要牵走,“天天有自己的房间。”
柳洁依怔了一怔,以往天天都是和她一起睡的,半天开口,“天天晚上踢被子的。”
罗烈不以为意,“有保姆的。”
柳洁依抓着天天的小手,“天天跟我睡就可以了。”似乎天天被带走交给保姆,就不似她以前的天天了似地。
罗烈不知她怎么突然又别扭了起来,忍不住开口,“哪有男孩子跟母亲睡的?”
柳洁依低头看看天天,莫名觉得伤感,天天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扑到洁依的身上,“我要跟妈妈睡。”
罗烈皱眉,心想等他们娘俩回了天津,自己的规矩约束也就算报废了,执拗这一晚也没有用,只得走了,听着身后柳洁依和天天渐渐远去的细碎声响,心里竟是一阵的烦躁。
第 7 章
柳洁依回了天津,于他便无半点音讯,倒是每次大帅府去车接她们母子去看大帅的时候没有忘记知会他一声。他便赶回家看儿子,柳洁依和他家里依旧疏离,天天跟爷爷奶奶说话玩耍,她只坐在一边看着,那沉默的神气,莫名就让他觉得难过。只是她更疏离自己,似乎是连招呼都不曾打过。天天不乖了,她也任由他家里的人去管教,只是在边上看着,淡淡地皱着眉,只有在天天和他家里人告别扑回他怀抱之后才会陡然绽放笑颜,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燕京女子大学读书的时候。其实,她如今与当年,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依稀有些相像,却又似乎根本不同,罗烈有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却是老是将两个她的影子重叠又分开,反反复复地让人迷错。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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