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李昂冷笑起来,然后长啸一声,收刀与舔舐唇边血迹的高敖曹并肩而立,看着那不到三十的突厥人狼奔而逃。
那些奔逃的突厥人只逃出不到二十步,便被暗处袭来的密集短羽,射成了刺猬,几乎是几下功夫间,便只剩下不到十人的活口。
桑若醒了过来,只是双臂被废,力气已尽的他根本无力去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二十四名穿着黑色薄钢铠,手持连弩的虎豹骑士兵,从雪地里围住了那些斗志崩溃的突厥武士。
“这些人怎么处置?”李昂扯下衣襟,包扎住左臂上的刀口后,看向了身旁的高敖曹。
“不过是些无名的卒子,要之无用。”高敖曹淡淡答道,然后看向了持弩的士兵,冷冷地点了点头。
‘嗤嗤’的箭声响起,虎豹骑的士兵们扣下了手里的弩机,那最后的九个突厥武士连声音都未发出,便已成了冰凉的尸体。
李昂看着沉静下来的高敖曹,忽然发觉这个一路上直爽豪勇的汉子原来也有冷酷无情的时候,杀伐果决,毫不含糊。
“走吧,接下来回去的路可不好走?”高敖曹忽然按住李昂的肩膀,静静道,然后看向了雪地里已经醒来的突厥俘虏,问,“你还要带着他一起走吗?”
李昂没有回答,只是踩着被染红的雪,一个人走了过去。
正传 第二十章 暗影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瘦削身影,桑若忽然有种熟悉的压迫感,就仿佛好像回到了幼年,第一次遇见武令大人的时候。
“被人出卖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看着雪地里发呆的突厥俘虏,李昂低笑着说。
“你?”桑若猛然醒悟,眼前的是敌人,他盯着面前的李昂,眼中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你的同伴把你当成了饵,不过是要我们的人来这没有人的地方劫营,然后半路埋伏,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李昂看向了远处,嘴角笑了起来,“但很可惜,他的计算要落空了。”说到这里,李昂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竭力克制情绪的俘虏,惋惜道,“只是你和你那些部下,真是死的一点都不值!”
桑若知道面前的敌人讲得一点都没错,被出卖的他还有他的那些部下,的确是死得一点都不值。可他也知道面前的敌人讲的话只是想挑起他心里的恨意,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要去恨,他恨的不是部下的死和自己双手的被废,他恨得只是同伴的背叛和不信任。
“若是能活下来的话,便来找我报仇。”李昂忽然说,然后命人牵来一匹健马,留下随身携带的伤药后,转过了身。
“你为什么要救我?”桑若楞了楞,然后盯着那削瘦的背影,大喊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满是莫名的惊愕。
“我说过你的命,我不要。”李昂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记得替我转告你们的大武令,我在苦水镇等他,不要忘了。”
“我的双手已废,又怎么报仇,活着也只是个废物。”桑若忽然大笑,笑声凄怆,大声喊道,“还不如死了,免得受你摆布!”
“你要生要死,要怎么报仇,是你的事。”李昂停住了脚步,声音冷峻,然后他回过了头,目光如剑,“只是,只要活着,总还有机会,而且杀人,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想死的话,这地上的刀很多,随便挑一把往脖子上一抹,或是往胸膛里一刺,都可以。”李昂再次转过了身,未再停留,而是大步走向了远处。
桑若脸上神情复杂,心中挣扎得厉害,当他再抬起头时,只看到隐没于风雪的模糊身影,最后他低下头,看着那瓶伤药,眼中多了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
并州云中府,一处富商大宅的书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近百锦衣大汉将这不大的院落守得是滴水不漏,无人可越雷池半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些锦衣大汉见到来人,俱是低首执礼,不敢阻拦,不过片刻,那人行至书房,却是停了下来,缓了缓,方才推门而进。
书房内,灯辉清亮,挥毫的人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皱眉道,“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不能急,一急,心就乱了,乱了,事就做不好。”
说话的人眉深目高,两鬓花白,脸上神情极淡,此时他将手上狼毫搁在笔洗上,站了起来,看着进来的人,叹了口气,说,“你刚才走那么急,还没进院子,我就听到了,在门口停那一下,却是自欺欺人了。”
“大人说得是,谨忠急躁了。”来人被训,倒也不恼,反倒是老实地站住,凑着头看向了案上的书字,只见上面只写了一个魏字。
“要看,就过来看吧,顺便说说这个字怎么样?”那被称为谨忠的男人伸着脖子,看得辛苦,倒是让训他的人不由得摇头道。
走近看了会,刘谨忠一张圆脸上,两道眉毛拧在了一起,忽地说,“大人心中有事。”
“哦,何以见得?”魏宗道目中闪过一缕精芒,口中却是轻描淡写地问。
刘谨忠拧着的眉松开,对着那最后一笔有些墨渍的魏字道,“书字最忌书姓,每个人的姓距自己最近,容易失之于浮躁,尤其今夜冬雨不休更添烦躁。大人写这个字刻意求慢,本来足见功夫,可惟独最后这一刻,鬼字见了败笔,可知大人心中有鬼。”
魏宗道笑了起来,看着垂手而立的刘谨忠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是大人率性而写,直见真情。属下只是蒙对了。”刘谨忠也笑,谦恭而谨慎。
“见微而知著。”魏宗道沉下了脸,冷声道,“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用你这东厂的弃将,我这儿不比曹少钦那里,你只要本本分分地把事做好,本座自会提拔你,不需要和我玩藏拙的小把戏。”说完,却是将那纸魏字掷入火盆,直到化作飞灰,才开口问,“说吧,出什么事了?”
“大人,下面发现了东厂的人踪迹。”已是被魏宗道一番言语惊得浑身冷汗的刘谨忠忙不迭地答道,从袖子里掏出边境传来书着消息的纸卷,再也不敢耍什么心机。
接过纸卷,魏宗道展开,看完之后,喊住了要退下的刘谨忠,“寅时的消息,戌时才到,这消息竟然要传上六个时辰,太慢了!赶紧给我整顿整顿传报系统,你耽误我时间,就是耽误我大事。”他说得不紧不慢,可是却让刘谨忠心惊胆颤了起来。
“是,属下立即就去办,吩咐他们整顿。”刘谨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弯着腰退了出去。
待刘谨忠退下,魏宗道书房里屏风后却是走出了一人,年纪甚轻,眉目英挺,脸上带着笑,却偏生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你怎么看?”魏宗道头也不回,拿起笔洗上搁着的狼毫,在铺开的纸上又写起了字。
“他推门的时候,心跳得不快不慢,根本一点都不急,那走快的步子,是装出来的。”年轻人走到魏宗道身边,答道,“所以他九成九是曹少钦派来的人。”
“九成九。”魏宗道嘴角一笑,手上停了下来,纸上已是写了个曹字,自语道,“明明不是有十成把握的话,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板上钉钉一样,叫人不由得不信。”
“要杀他吗?”听魏宗道声音一冷,年轻人却是笑语吟吟地问。
“曹少钦派来的人,又怎么会是庸才,在杀他之前,先物尽其用,替我办些事情再讲。”魏宗道对着写的那个曹字淡淡道,眼里满是算计。
“你去苦水镇,见机行事?”魏宗道忽然挥了挥手,神情里有些疲倦。年轻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出了书房,只剩下魏宗道看着跳跃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传 第二十一章 林战
黎明前的黑暗,一处雪丘下,亮着微弱的火光,李昂和高敖曹展开了地图,图画在硝制的羊皮上,简陋得很。
“那个刺客回去的时候带着我们绕了远路。”李昂按着来时的路比对着地图,自语着,“我们杀掉的那些人,应该是突厥人为策万全留下的。”
“天快亮了。”高敖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沉声道,“那个算计我们的突厥人是头狡猾的狐狸,若是知道自己的算计曝露,我怕他会跑。”
“你带人回去,我留下。”李昂看了一眼高敖曹,静静道,“给我一匹好马,酒,还有箭和号角。”
“李老弟,你真他妈是个疯子。”看着冷静的李昂,高敖曹咧开嘴笑,眼里有了赌徒才有的光芒,“我再给你三个人,一定给我把这支狐狸盯死了。”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迎着高敖曹的目光,李昂仰起了头,双瞳如刀出鞘般一亮,“而且我习惯单干。”
高敖曹楞了愣,才盯着脸上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李昂,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记得,要活着回来。”李昂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一笑,低头擦拭起了自己的横刀和军刺。
高敖曹沉默着,将自己的马牵到了李昂身边,然后将随侍亲兵所带的烈酒灌入大牛皮囊子,和三筒三棱破甲箭一起放上了马鞍。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李昂收起刀刺,翻身上马,朝着凝望着他的高敖曹和虎豹骑士兵,举了一个许久未曾敬过的军礼,随后猛然挥下手,策动了胯下的战马。
“大秦,武威!”高敖曹和身旁亲兵望着如箭般远去的一人一骑,握拳敲击在了胸前的铁甲,高声呼喊,然后猛地齐刷刷地转过身,跳上战马,狂奔而去。
…
风雪小了下来,不过天还是灰蒙蒙的,暗得可怕。突厥人埋伏了大半夜的涩梅谷内,越来越多的士兵耐不住了,他们都是突厥的年青精锐,这几年来横扫草原,所击者,无所不破,心气高傲得很,这次对手不过是人数和他们相当的骑兵,自家的将军却偏偏不敢正面交锋,反而让他们躲在这冻得要死的谷里等着伏击,让他们都是一肚子怨气。
“士兵们快耐不住了。”谷内一处突出的雪岩上,生得高大的加扎拉看着身旁的鸿吉刺,眉头皱紧了,“汉人比狐狸更狡猾,他们一定是看出什么了,不然的话,没道理什么动静都没有?”
“咱们的斥候有没有消息?”一直望着峡谷的鸿吉刺转过了身,他的个子不高,长得极丑,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
“没有消息,老营那头也很太平。”加扎拉摇了摇头答道。
“派人回去看看,不要给人抄了老窝都不知道。”鸿吉刺眼睛跳了跳,跃下了雪岩。
“怎么可能?”加扎拉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在南道派了上百的斥候,秦国的大军绕道,怎么瞒得过去,就算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全杀干净了。”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鸿吉刺冷冷地看向了雪岩上的加扎拉,“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我头顶的地方跟我说话。”
加扎拉的脸色变了变,忙从岩上跳了下来,飞一样地走了。
“桑若,你不要怪我心狠,你不死,我怎么…”看着远去的加扎拉背影,鸿吉刺冷笑了起来,声音里是深藏的刻骨怨毒。空寂的雪谷里,响起了他那刺耳的低笑。
…
李昂下了马,卸去了身上的冷锻薄钢铠,尽管来大秦已快三年,可他还是习惯以前的轻装。从马上取下弓箭和酒囊,李昂牵着马进了眼前的稀疏林子。
走入林子,李昂计算起时间,昨夜那个刺客带他们绕了远路,走了足足两个多时辰,高敖曹回去时赶得再急也要两个时辰,就算可以抄近路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这一来一去就是三个时辰,算到这里,李昂忽然停下了脚步,伏下身子,松开了马缰,消失在了原地。
稀疏的林子里,出现了一小队的突厥斥候,他们很快发现了无主的黑马,眼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为首的斥候骑长止住了想要贸然上前的部下,而是点了两人下马过去瞧个究竟。
李昂弓着腰在雪中,像一只猫似的,轻柔而缓慢地绕到了突厥人右侧两百步的地方。
两个突厥斥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在原地打转的高大黑马,直到近了马之后,见没什么异样,才竖起大拇指,用突厥话朝远处的同伴喊,“是匹好马,百里挑一的好马!”
李昂悄然引弓上箭,瞄准先前指派人手的突厥斥候首领,松开了崩紧的弦,然后身子如灵巧的豹子一般窜了出去,跑向了另一处地方。
寂静的林子里,猛然炸裂的弦响惊得所有突厥人心里一跳,当他们回过神时,自己的头领已经从马上栽了下去,一支森冷的三棱箭贯穿了他的头颅,染得地上一片赤红。
突厥人慌乱了起来,他们拉开弓射向了弦响的地方,这时,又是一支冷箭从不知名的暗处射来,射穿了一个人的胸膛,他挣扎着,口里吐着血沫摔下了地。
李昂不断在林子里奔跑着,变换着射箭的地方。直到他射倒第四个人,剩余的突厥斥候才发现他的踪影。他们打着马散了开来,开始围猎这个卑鄙的敌人。
若是手里有高精度的狙击枪的话,那么这十人队的突厥人应该已经全干掉了。靠着树干,李昂看着手中的弓箭,有些怀念以前惯用的枪械。
听着四周的马蹄声,李昂心里计算着他们离自己的距离,深吸一口气,他搭上箭,斜刺里猛跃了出去,半空里看着那左侧离自己最近的一骑突厥人,放开了弦。
落地的瞬间,一点呼啸的黑影忽地到了面前,李昂下意识地一偏头,躲开了射来的劲箭,只是脸上却多了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几乎就在瞬间,李昂滚动身子,接着三支利箭插在了雪地里,嗡嗡地响,若是慢上刹那,他已死透。
躲开必杀的三箭,李昂未及起身,那先前下马的两个突厥人已是到了他面前,挥着刀劈了下来。
密集的短羽声响起,李昂掣出了腰间的连弩,一筒十支的钢弩倾斜而出,将面前两个狰狞汉子射得倒飞了出去。
未等喘息,李昂扔去连弩,整个人横滚了出去,‘嗤嗤’的声音在他身后不断,不过片刻间,雪地里插满了十几支箭。
死死地靠着树,李昂大口地喘着气,刚刚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此时他的弓和弩已经全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更糟的是,他的左腿中了箭。
望着雪地的血迹,射箭的四个突厥人互相看了一眼,从马上跳了下来,持弓缓缓地逼向了李昂藏身的地方。
拍断箭杆,李昂拔出腰间的短刀,想都不想,一刀剜出嵌在左腿的箭头,用烈酒一冲,从军刺的柄里取出伤药敷上,用布条死死地扎住,不过几下功夫,他的额头上已全是冷汗。
听着不远处,突厥人细碎的脚步声,李昂直起了身,拎着酒囊大灌起来,辛辣的酒液在他的胸膛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李昂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又灌上一口酒,抽出横刀,走了出去。
四个提弓的突厥人望着瘸着腿一拐一拐走出的李昂,楞了楞,然后四人露出了暴虐的笑容,他们扔掉了手里的弓,抽出腰间的弯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他们要好好折磨一下这个该死的秦人,替自己的同伴报仇。
正传 第二十二章 内讧
安静的林子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四个突厥人拎着刀,慢慢围住了李昂,他们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舌头也不自觉地舔舐着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干裂的嘴唇。
看着眼里满是嗜血欲望的突厥人,静静站立的李昂忽然张嘴,喷出了那口未饮下的烈酒,辛辣的酒液顿时噬向四个突厥人,打在了他们的脸上,刺得他们不住地眨眼,手里胡乱地挥起刀来。
李昂拖着左腿,在雪地里猛地前冲,横刀和军刺划过大声呼喊的突厥人的身体,不过数息间,地上便多了四具尸体,他们脸上犹自挂着猝不及防的惊愕神情。
看着林子里横亘的十具尸体,李昂忽然觉得自己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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