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此番换装,便是又扮成了男装的“方世玉”。
原先明思身份需隐蔽,故而,方府中的下人包括了金叶银叶在内,虽都识得表少爷,但并不知晓表少爷就是明思。
如今,已经无需隐瞒,明思就大大方方地换了装出来。
两人便惊吓住了。
听帽儿一说,金叶才惊异地笑着摇首,“难怪我先前看着六小姐就觉着有些眼熟——却未想到竟是……”
没说完,但意思也明了了。
明思抿唇一笑,“我先出去一趟。晚上会在这边歇息,你们同师傅说一声。”
金叶银叶应下。
走到门口,方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前。
明思走到车头对车夫吩咐道,“去白玉楼。”
说完,上了车。
帽儿怔了怔,跟着上了车。却是不解,“小姐,咱们去白玉楼作甚?”
明思淡淡笑了笑,“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先去白玉楼看看,那儿消息多。如今咱们两眼一抹黑,能多打听些消息。兴许能寻到些方向。”
茶馆酒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话虽如此,可明思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总得做点什么,她不能干等着。
老侯爷的身子拖不起,四老爷也拖不起。
帽儿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明思,低声道,“小姐,你也莫要把自个儿逼得太紧。”
就算她见识不多。人也不聪明,可眼下的情形,她也能感觉到,小姐想救人,只怕是很难。
明思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身子靠向车壁上,轻轻阖了眼。
不是她逼不逼自己,而是她承受不起。
蓝彩离开了,她不能再接受失去。无论是四老爷还是纳兰笙。都是她心中的一块肉。
不用怕,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闭着双眼,明思默默地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
如果她放弃了,他们三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老太君的口气,她听得很明白。
她不能放弃。
一路静默。
到了白玉楼,刚好是酉时中,正当膳时。
在后巷停了车,从楼梯上到三楼。一到三楼走廊,便听得楼中人声鼎沸。
不少此起彼伏的嚷嚷声,显得十分喧哗。
明思皱了皱眉,引路的伙计低声道。“少东家,这几月都是这样。来的西胡人多。”
明思垂了垂眸,“可有闹事的?”
伙计道,“大闹的倒是没有,不过每日都有些吵闹。”
明思未有说话,轻轻颔了颔首,朝自己的包厢行去。
落座之后,明思吩咐伙计将袁掌柜唤来。
伙计应下离开后,明思走到窗前掀开帘子朝下望去。只见楼下大堂满满当当都是人,十来张桌子倒有七成是西胡人。
推杯换盏,劝酒劝菜,不时豪爽大笑,兴致皆是高昂。
反观那几桌大汉人,却都是沉默,只是闷头用膳,偶尔说话,也是交头接耳的小声低语。
明思垂了垂眸,放下帘子,回到桌边坐下。
不多时,袁掌柜便来了。
见得明思,很是高兴,上前便欲见礼,明思拦住他,“不必了,我就想问问眼下的情形——对了,楼里的段子怎停了?”
此刻是酉时,按理正是说书时间。但此时台上却空落寂静,并无人说书。
袁掌柜叹了口气,“少东家许久未来,却是不知,这几月楼里总有些吵闹的。前几日,说那段子生了些事儿出来,小的没法知会少东家,便自作主张将这段子先停了。也未停多久,就这几日的事儿。这一年来,那《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也说了几轮了,没新段子,客人便吵闹。两月前,小的就让说书先生又讲那《天龙八部》。前几日,正当讲到萧峰擒了辽国皇帝,当下便有两拨客人吵了起来。吵得甚厉害,后来,那两拨客人叫了小的过去,问这段子是谁写的,要寻出来问个究竟。瞧着架势,两拨儿都是西胡贵人,小的不敢得罪,才推搪了几句,其中一位小姐就要对小的动手。后来另一位小姐挤兑了她几句,两人又吵起来,小的才脱了身。小的怕再生事,就让先生先停了……”
“两位小姐?”明思看着袁掌柜,有些诧异。
“是的。”袁掌柜压低了嗓音,“小的后来打听了,一位是左柱国家的晴容郡主,一位是右柱国家的英姿郡主——”顿住苦笑摇首,“咱们如何惹得起?那晴容郡主对咱们汉人可凶得紧。”
明思蹙起眉头,沉吟片刻,抬首问,“她们吵什么?”
“吵什么?”袁掌柜无奈一笑,“说书先生说那会儿,那英姿郡主叫了声‘好’,不曾想那晴容郡主也在,便挑了帘子起来。说那萧峰是背宗叛祖的小人。后来,两人便争执起来,那晴容郡主便说这段子中的辽国是指的西胡,而这宋国却是指的大汉。写段子的人是希望西胡也出萧峰这样一个叛逆……”
明思噎了噎,这晴容郡主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金老先生写这个的时候,哪里能知道什么西胡大汉的?
袁掌柜看了明思一眼,继续道。“后来两人争执不下,那晴容郡主便叫了小的过去,问这段子是谁写的?小的无法。只说不知。还未推脱完,那晴容郡主便让身边的侍卫拿下小的,那英姿郡主却道,陛下说了不可扰民,莫非晴容郡主连陛下的旨意都敢违抗?又说这段子写的本是草莽英雄的事儿,晴容郡主想得太多了。又挤兑了一句,说是晴容郡主自己功夫不成。只听她赞了一句,就故意生事,说什么上回比武输了,不服气,大不了再比一回。寻别人的麻烦算什么本事……”他叹口气,“小的见两人又吵起来,就赶紧退下了。”
明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关于这两人,你可还打听到什么?”
听这经过。那英姿郡主为人倒是直爽,颇有些侠义之气。
袁掌柜为人素来心细稳重,经过这样的事儿,明思知晓他定然是会打听详细的。
果然,袁掌柜颔首道,“小的自是不放心,也打听了些。这晴容郡主乃是左柱国温家的独女,闺名温娜儿。有西胡王都第一美人之称,长得确实甚美。可这脾气也是西胡王都出了名的霸道。那左柱国温多尔只这一个女儿。十分宠爱,加之左柱国一位在西胡乃是一人之下,故而这晴容郡主自幼便骄纵得紧。前几年,听说这晴容郡主本与西胡睿亲王来往过。后来因她一鞭子抽瞎了睿亲王府中一位宠姬的眼,两人便断了来往。”
明思垂了垂眸,没想到这晴容郡主跟那妖孽还有这样的“一腿”?
想了想,她又问,“那英姿郡主呢?”
“说来这英姿郡主,小的看着为人倒是仗义厚道。”袁掌柜道,“小的打听的消息说,这英姿郡主是右柱国正妃所生,不过这正妃早逝,右柱国也未再立正妃。所以这嫡出的倒还只这英姿郡主一人。自幼爱武,练得一身好马术,箭法鞭法在一干西胡贵女中,也有些名声。不过这英姿郡主虽有一身好武艺,却未闻有甚霸道欺压之事,这几月在大京,也无甚坏名声。不似那晴容郡主,经常口出恶言辱骂咱们汉人。”
袁掌柜说起来面上还有些气愤不平,“那日还骂小的是——”停住,未说下去。
明思眸光一冷,“她骂什么?”
袁掌柜看了明思一眼,眼底隐怒,“骂……小的是老汉狗。”
明思面上一寒,抿紧了唇,过了须臾,“除了她,可还有别的西胡人这般辱骂过。”
袁掌柜想了想,“这小的倒未曾听过,听过的也只她一人。”又叹了口气,目光朝帘外一指,“少东家想必也看见了。如今咱们老百姓心里都悬着,言行处处皆不敢招人注目。遇上是非,也是忍让躲避,哪里敢去招惹?”
话声里也是感伤。
原先都是大汉人气势高过西胡人,如今是翻了个儿,他心里也是不舒坦。
明思忽地一笑,“袁掌柜莫担心。眼下虽是西胡人气焰高些,可长久下去,最终胜的,还未可知。”
袁掌柜愣了愣,有些不明。
第三百六十三章 蚍蜉撼树(粉票270+)大家“生蛋”快乐!!!
明思轻声笑了笑,也不过多解释,只道,“其他的咱们先莫管。反正这日子能过咱们就过,实在过不下去。这白玉楼也不是非开不可。这天下这般大,咱们汉人的人数是西胡人十倍有多,大不了,咱们寻个西胡人少的地方,也能过日子。”
不是不想解释,而是解释了,袁掌柜只怕也未必能领会。
两种文化的融合,并非是看谁当权。而是看哪种文化更先进,力量更大。
满清统治了中国三百多年,可最后被同化的不是汉族,却是有过康乾盛世的满族!
听明思这般说,袁掌柜也点了点头,“那倒也是,西胡人总不能将咱们都杀光吧!这么大的地方,就凭他们那点人,也不能全占着。”
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也活了半辈子,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此番西胡之所以这般顺当,便是元帝那不扰民之策。
要真把老百姓逼得没活路了,他那皇帝的位置也未必坐得安稳。
可是,却还是忧心,留恋地瞅了屋子四周一眼,袁掌柜叹息道,“这世道……也不知能安稳多久?”
这个问题,方师长也担心过。
明思理解他们的忧虑,却无法作答。
如今,她也是忧思重重。方师长和袁掌柜担心的是能否安稳生活下去,可她却远不止只担心这么多。
如今两族的关系不仅是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活,更迫在眉睫的,是老侯爷、纳兰笙和四老爷的生死!
如果胡人要扬眉吐气发泄这数百年的怨气,这几十年的仇恨,那定是要扬刀立威的。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四老爷他们这些率众顽抗的官员!
当年秋柏全灭了三十万胡兵,俘虏全被坑杀,胡人真要算这笔血账,那元帝只怕也是难以力排众议。
明思默然片刻,抬首噙笑,“先看着吧,这些事儿也不是咱们担心就能担心过来的。还不如先放下,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实在不得已了,再说下文。”
袁掌柜也只能叹气颔首。
静默须臾,袁掌柜抬眼起来看着明思,有些欲言又止。
明思笑了笑,“什么事儿?”
袁掌柜瞅了明思一眼,低声道,“少东家可听说了纳兰五少爷的事儿?”
他虽不知明思身份,但明思同纳兰笙关系匪浅,他却是知晓的。
此言一提及,便见明思面色随即黯淡了下来,心里也知明思定然是已经知道了消息。
强笑着安慰道,“少东家也不必忧虑,小的瞧着纳兰五少爷面相贵气,定然会吉人天相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也没多少底气,不过是宽慰。
明思自然听得出,勉力笑了笑,想起正事,“对了,这几月,你在楼里可还听了些什么关于这西胡朝堂上的消息?”
袁掌柜想了想,“消息倒有一些,最近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两制之事。”
“两制?”明思面色一变,“胡汉两制?”
“正是此事。”袁掌柜脸色也不大好,“听说那些个西胡贵族大多都赞成此制。说是咱们原先说他们是蛮夷,看不起他们。现在也是时候让咱们明白,谁是主子。”又叹了口气,“这两制若定下,咱们汉人日后见了胡人得绕道,还得先行礼。住的地方不能比胡人大,用的东西也得限制。汉人不得为官,如今的国学要罢黜,日后汉人只能经官署准许才能进学……若真是这样,这大京真的也不能呆了。”
明思蹙紧眉头,“此事议了多久?”
“两个来月了吧。”袁掌柜想了想。
明思垂下眸子,若有所悟。
既然这么久都未定下,又是在大多西胡贵族都支持的情况下,这样悬而未决,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那元帝心中另有想法!
明思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点——也许就是曙光!
可是,只有这点情报是远远不够的。
先不说元帝究竟是否如是想,就算是,即便他真是另有主张,也不代表他就能将自己的主张实行出来。很可能,他会选择一种折衷的方式,先缓冲一段时间。
再有可能,他会先实行一些举措,用来平复些臣子的情绪。例如,此番押解进京的首脑人物……
明思的心紧了起来……
自己该怎么做?
自己能怎么做?
看着四周熟悉的装潢,明思生出一种无力感。
无论自己的决心有多么大,愿望有多么迫切,可面对如今的情形,却是真正的蚍蜉撼树!
垂下眸子,明思面上浮起几许疲惫,淡淡笑了笑,“好了,没事儿了。送几壶酒上来。”
袁掌柜也看出她情绪不高,心里低低一叹,点头退下。
不多时,酒便送了上来。
雅致的酒壶中,倒出来的却是深红色的酒液。
见帽儿惊异的目光,伙计笑道,“这是西胡的葡萄酒,口感醇甜,味儿也香得紧。小的送了三种,少东家若喜欢哪种,小的待会儿再送来。”
明思点了点头,未曾多言。
什么酒有甚关系?
她此刻只是想喝酒。人家说一醉解千愁。她只希望喝一些酒,能让她心里不那么无力难过。
不能让自己再沉浸在那种情绪中,再想下去,她害怕自己会生出一种叫“无望”,甚至“绝望”的情绪。
既然暂时想不出办法,就让自己什么都别去想。
伙计退下后,明思便开始自斟自饮。
伙计说得不错,这葡萄酒还真是味道不错。比起她前世所喝过的那些干红干白的世界名品,也不逞多让。
还另有一种风味在其中。
帽儿忧虑地看着明思,咬紧了下唇不说话。
明思看她一眼,笑道,“过来陪我坐,你也喝一点儿。”
帽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喝,我看着就是。”
说着,还是过来在明思身畔坐下。
明思也不劝她,垂眸淡笑着,慢慢地饮着,只叫帽儿自己用饭菜。
帽儿便一边用膳,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明思。
明思半垂着眸子,喝完了一种后,又换了一个杯子,倒了另一种在杯中。
举起摇了摇,凑近鼻翼嗅了嗅,看了看酒液挂壁的情形,低低一笑,垂眸自语道,“这是新酒。”
帽儿一怔,睁大了眼睛,“小姐怎知道?”
明思笑了笑,未曾回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换了杯子,倒那第三种,倒出来的酒液却透明无色,细看才微微带着些几不可见的碧色。
明思一笑,“原来还有干白。”
帽儿不明所以,瞅了一眼,好奇道,“这也是新酒么?”
明思摇杯嗅闻片刻,看了看,又尝了一口,“这是十年份左右的,”顿住,笑了笑,“还不错。”
帽儿“哦”了一声,明思如何知晓这葡萄酒,明思不解释,她也不问了,只道,“那是年份久的酒便愈好么?”
明思摇首,“并非。这要看当年葡萄收成的情形。雨水少,光照时间适宜,葡萄品种好,这酒便好。”
帽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酒是用葡萄酿的啊。”
明思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看了帽儿一眼,“快些吃吧,凉了吃了对身子不好。”
帽儿点了点头,也明白明思此刻只怕是不想说话,便低头老老实实地用膳。
雅致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杯盏声,偶尔轻响。
等帽儿用完两碗饭,明思已经喝了十来杯,只见双颊酡颜若粉,一双秋水双眸却愈加水汪汪的晶亮。
帽儿放下碗箸,犹豫了片刻,还是未有出言阻止。
只唤了伙计来,将凉了的菜肴撤下,换了些下酒的热菜凉盘上来。
明思自然是无甚胃口,但也未出声,由得帽儿做主,自己依旧端着白玉杯慢慢饮着。
身子暖暖发热,心里满满也升起一种熏熏然之感,似乎,真是舒服了些。
伙计方才退下,还未将门带拢,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下一刻,那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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