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彩走了出来,脸红红,瞪他一眼,低声道,“什么彩儿彩儿,说了不许胡叫的。”
包不同眉开眼笑,“少夫人又不是外人,少夫人还叫将军得不同呢。”
蓝彩看了正抿唇忍笑的明思一眼,脸更红了。
明思看着这两人,心里也是欢喜,不再取笑,看向包不同,“我有一事相求。”
包不同一怔,看了蓝彩一眼,点头,“夫人直接吩咐就是。”
“你方才应也听见了。帽儿如今的伤需要好生将养,我这边也照顾不过来。我想将帽儿暂时托付给蓝彩照顾,不知方不方便?”明思笑道。
包不同哪儿有不同意的,直接就点头“‘不过小事罢了,少夫人同蓝彩说了就算。”
明思徵笑,“你是一家之主,自然该问过你才是。”
包不同看蓝彩一眼,憨笑,“少夫人客气了”,又问,“那帽儿姑娘何时挪动合适?”
明思垂眸似沉吟,稍片刻,抬首,“不如就今晚,也省得蓝彩来来去去的麻烦,这段时日,蓝彩就不用过来了,等帽儿伤好一些再说。我这里有如玉莲花伺候就够了。”
包不同不疑有他,干脆利落道,“那好,属下去备车。”
两刻钟后,几人收拾妥当,拆了几块床板做担架,将帽儿送上了马车。
门口的四个兵士看着明思没有上车的意图,也就停住了脚步。
帽儿眼巴巴地望着明思,却忍住了没说话。
明思含笑望着她,微不可查地朝她坚定点了点头。
帽儿扯开一抹笑。
明思退开一步,让蓝彩上车。
蓝彩经过她的身边,朝她深深看了一眼,轻声道,“小姐,我先走了。”
明思微笑颔首。
马车驶动,明思最后看了一眼,便转身朝内。
如玉和莲花紧紧跟在身后。
回到静濛院,明思吩咐了两句,两个丫鬟便各自去忙。
明思站在廊下,轻轻抬首,目光投向那无边无际的虚空。
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时近下旬,一轮轮廓稍缺的银色凸月挂于天际。丝绒般的天幕上,不时有隐隐闪烁的星子光芒忽现。
月华并不盛,轻轻淡淡。
周遭景致,似披轻纱朦胧中略显清冷。
淡淡一笑,明思转身朝内间行去。
秋池在院门处稍稍停了停,才举步朝内走。
走到正房廊下,只见偏厅中烛火通亮,红红地映到碧绿的窗纱上,盖过了窗纱的绿,显出一种暖意融融。
怔然看了片刻,抬手推门。
室内一片漆黑寂静,只有透门而入的浅淡月华,在脚边洒上一片朦朦的银辉。
迈进门槛偏首看去,从偏厅方向弥漫过来的暖意只到了花鼻门下一步远就消失不见。
晦暗的光线下,满屋紫檀木的家俱只显出一片墨黑。
听不见声息。
闭了闭眼,他提步朝偏厅行去。
暖意愈来越浓,光亮愈来愈盛。
终于,走到偏厅门口,他看到了坐在方案内侧的明思。
只一眼,便是怔忪。
烛光中只见绿云如鬓,肌肤胜雪。
桃羞杏让的白玉粉颊之上,似有光华隐隐流转。乌眸似秋水横波,盈盈晶莹,唇色如朱缨一点,娇艳欲滴。案上袖边皓腕凝霜雪。
流苏髻上,一把翡翠宝石梳蓖,一只金凤含珠步摇。发髻下,细细的秋香色薄纱飘带隐隐露出。洛瑾颜。手,打,整 理
月白缎织掐花对襟上衣,襟口和袖口的银色镶边上绣着竹青色的折枝绿善梅;月白缎地绣花百蝶裙上,各色彩蝶翩翩欲飞出。
粉色小巧的耳垂下两滴碧绿青翠,似摇摇欲坠。
怔怔相望,心中忽地莫名隐隐作痛。
愈是百般思量,更是千重心痛。
百转千回,可否还唤得回当初?
明思却是平静。
所有的思绪,在见到秋池的这一刻全然平缓。
淡淡一笑轻轻唇启,”坐。 ”
秋池的眸光在案几上一落四碟精致凉菜,两只白玉酒杯,一只白玉长颈酒壶。
似曾相识的场景。
再一抬首,便看见明思身后鹤膝棹三腿高架上的芍药盆栽。
同第一回来时,几乎是场景重现。
不同的是,那时的芍药盆栽只是葱郁。而如今,枝叶间,多了数朵娇媚怒放的粉色花朵。
不同的是,那时的不自在只为生疏。而如今的不自在,却是堪不破的放不下……
缓缓提步,步步如千钧。
到了座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坐了下来。
明思垂眸片刻,轻轻抬起,正欲开口,秋池的声音响起,“我已经安排了人手,明日就送娘回苍郡。”
明思眸光静静无波,州一动唇,秋池又道,“我已经同她说了,她以后不会再来大京。从今而后,你们二人再不会见面。”
明思垂了垂眼睑,轻声淡淡,“她可以走,可是田妈妈不能就这样走。”
秋池定定看着她,“你说。”
“帽儿的腿残了。”静默中,明思平静的声音响起,“她不能这样走。”
秋池眸光猛然一缩。
明思面色宁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眸光轻轻垂在桌面半空,“我也要她一条腿。”
语声平缓,半垂的羽睫一丝颤动都无。
秋池平静道,“好。”
“我还要如玉和莲花两人的卖身契。”明思轻声缓缓,“我会将她们二人安排在别处,从今而后,她们同北将军再无干系。”
秋池面色倏地一变,眸光霎时凝起,定定看着明思,“同北将军府再无干系?那你呢?你也想同我再无干系?”
第三百零九章还君明珠
“秋池,你不明白么?”明思语声轻轻,“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经历了这些,我们已经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秋池蓦地提声急促,“为何回不去?如今一切都明了,我再也不会——娘也再也不能——
我们为何回不去?”
稍稍一顿,他伸手过去覆住明思放在案上的左手,低声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没能看清真相,我没——”停住稍许,“没能护住你……明思,咱们都忘了……好么?”
明思只静静地看着他。
秋池直直地看着她,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我知晓,是我伤了你的心,我也知晓,如今,你厌恨了我——可我没有法子。明思,莫要说走,我没有法子让你走,原先那些快活,我忘不了,怎么都忘不了……你已经入了我的骨,进了我的血——你不能走,你走了,这颗心如何还能活?”
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有这千种风貌,种种皆入他心底,如百年大树的根一般,深深的扎入那心底,一扯动,就是心房欲裂的痛!
今日,他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只一想到,这个女子从今后会逃离他的生命,只一想到,而后的漫漫人生,再也没有这道身影相伴,再也不能见到她的笑容,她的眸光,便觉喘过不气的难受。
如何能割舍?
他没有办法。
她于他,已经是天下至毒无解的蛊毒,早已同他的五脏六腑,融为一体。
他解不了,也不想解。
明思虽早已想清楚透彻,可此刻,心里却还是有闷闷隐隐的痛,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静默片刻,不去看那希翼痛楚的眸光。明思轻轻垂了垂眼帘,“秋池,都忘了吧。我已经忘了。”
停住口,她将手抽回,取过白玉酒壶,再取过秋池面前的酒杯,替他们二人都斟满,然后。将秋池的酒杯递到他面前,“喝一杯吧,我也许久未喝了。”
秋池怔怔失神,片刻,接过酒杯,明思浅浅笑了笑,端起自己的酒杯朝他举了举,然后就唇一口饮尽。
放下酒杯,静静看着秋池。
秋池定定看她,垂眸。仰首一口饮尽。
明思又替二人斟满,头微微倾斜。目光落在杯中荡漾的清液中,“秋池,我早同你说过,我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非但不是,我还有许多你并不知晓的坏性子。经历的这些,我没有办法忘。因为你的母亲,无论她做错什么。在你心中,你都无法割舍下这段血脉亲情。当然,我也不希望你割舍。因为。就算你为了我,割舍了,有一日,你还是会恨我的。这种恨,不是一时生出,而是会在漫漫的时日中,一点一滴的生出。当你看到你母亲一日一日的老去,当你看到她身体一日一日的衰老,你会两难。那样的情形下,即便你没有背弃你今日的所言,但你的心中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累积对我的怨气。终有一日,这种怨气会变成恨意。而夫妻呢,无论开始多么浓烈深情,随着时日的增长,随着两人的熟悉亲密,最初的感觉都会变的。运气好的,化为亲情,有那运气不好的,便成无情。这世上,至亲至疏者,便是这夫妻。”
微微垂眸一笑,明思端起酒杯饮尽,朱缨一点被酒液染至艳红,在烛光中愈加鲜艳欲滴,那眸光却沉静,深邃,幽黑,“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母亲,即便有一天她能真正悔改——何况,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无。她如今对我的恨意只怕是远远大于我对她。至少,我没有想过要她死,而她现在,”呵呵低笑两声,“只怕恨不得食我之皮,寝我之骨!你的母亲是个掌控欲极强,而又极其睚眦必报的人。秋池,你是她的儿子,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所以,这一生,我离开,你会痛苦一时,而我留下,我们二人都会痛苦一世。再多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秋池,你明白么?”
秋池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办法反驳明思的话——那段关于他和母亲还有她自己,三人之间的关系预测。
这一刻,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几乎是有些恨的!恨她为何如此通透,恨她为何如此冷静!
此时此刻,他五内俱焚,如被火烧,她却这般平静,如述他人……
闭了闭眼,他心道,无论如何,他做不到放她走,就算是地狱,那也就一起吧!
天上地下,他总归是陪着她,而她,也只能属于他!
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心里似乎平静了些,那种火烧感也消散了些,他想伸手去端杯,却猛然心里一惊——他的右手动不了了!
不仅是右手,还有左手,还有腿,甚至,连他想转动一下脖子,也是不成!
星眸蓦地惊愣亮起,眸光在面前的白玉杯中落下一顿,旋即抬眸,死死地盯住明思!
明思又执壶倒了一杯酒给自己,“我在你的酒杯里下了药,这药会控制人的骨骼,你这一个时辰都动不了。”端起酒杯,轻轻饮尽,“我原本是想着同你好好说,咱们原本是好聚,也该好散才是。可是如今,我不得不这样做。秋池,我是一个极自私的人。当年,我在乳娘临终的床前发过誓,这一生,我绝不让自己活得憋屈。今日醒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生,我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控制,我只为自己而活,也只跟着自己的心去活。我没有办法在你娘的阴影下去生活,更不用说,她害得帽儿残了一条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看在你的情面上,饶过她,已是极致。可是,我对你的情,也就到此为止。”
秋池想握拳,却动不了手指,只能无力地闭了闭眼。
明思站起身,走到一边柜子旁,取下柜子上面用白色绢布包着的一个小小包裹。走了回来,站在案边,将绢布打开摊放于桌面,绢布上是一只半截的羊脂白玉的手镯。
“我素来不喜欠人情。你我之间的情分,同你娘对我,对帽儿的所为,一笔勾销。而我终是欠了你的解局之恩——这半支玉镯乃是信物,无论你何时,需用银两,皆可持这半只玉镯去寻蓝彩,六十万两白银,可一次提完,也可分次,皆随你愿。”明思说着一顿,“你若恨我,我也不介意。如今于我而言,你我之间,无情亦无怨。这银两,你若觉得不舒坦,你只把我当做方世玉便是,当做那个在盛德楼初见的少年方世玉。这银两,也只是为了拥军拥民。”
秋池死死地睁大了眼——无情亦无怨?她怎能将他们之间抹杀得如此干净?
明思没有看他,站在案边,又执壶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垂眸,“秋池,我们二人原本就不该开始。你还是忘了吧,若实在是忘不了,那就恨我。我纳兰明思本就是个极其自私的性子,我不会为了他人委屈自己。你的情,如今对我而言已成负担,所以,我必须舍弃。不要说谁没了谁就活不了,我从来不信这话。就算会怀念,就算会难受,终将随着时空而改变,而淡去。这世间,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纵然是万念俱灰,也定然有别的缘由才会绝望。”停住话声,淡淡一笑,抬首看着秋池,“尤其这男男女女之间——更是如此!”
静静地看着秋池,明思将酒杯缓缓倾斜,晶莹的水液如银线般从杯中落下,落到石板铺就的浅灰地面,便成一团暗黑,斑斑点点霎时溅开凌乱。
“秋池,如果想自己快活些,就早些忘了吧。你我真正相聚,不过七十日。人生漫漫,你还有雄图伟业,还有你的千军万马,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秋池用尽了全身气力,想冲破药力的阻碍,可是,只是徒劳。
这麻药只经呼吸而入便能瞬间将荣烈麻痹,何况,他的直接喝入口中。
他只能死死地盯住明思,一双星目几乎涨红!
却不知是怨是悔,还是恨。
明思看了他一眼,轻轻吸了口气,将酒杯放回案上,“我先前提的两个要求,你愿意允我,便允我。若是不愿,那我也不强求。莲花和如玉明日会去寻方管家拿卖身契,你也可以阻止。但是,我不过是怜惜这两个丫头因为我吃了些苦头,想补偿一二,更多的,却没有。如今,我连帽儿和蓝彩都舍了,其他的,我就更不在意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从今而后,我不会再强求,而你,也只但凭你心意便是。”
说完,明思没有再看他,提步从他身边走过。
秋池听得明思的脚步声在隔间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起,最后,是一声轻微的门响。
一切寂静。
烛火依旧轻轻摇曳,室内依旧温暖如故,只是少了那个人。
秋池的面色渐渐平静,渐渐,至无表情,目光在对面那空着的锦凳上落了许久,终于,缓缓地阖了眼。
第三百一十章 张网以待
(二更)
明思站在北将军府的西边角门前,面前是一把已经落开的鱼形铜锁。
只需一抽,这道角门就不再是阻滞。
可是,也不再是屏障。
走出这道门后,能否天高海阔,她心中没有半分把握。
可是,她必须去面对。
留在这个局中,不但她的心不愿意,而且还会影响到其他人。譬如秋池,譬如纳兰笙……
亥时已过半,夜色如墨,原本并不明亮的月华,在此刻,也显得光亮了许多。
铜锁上的铜锈也清楚分明。
夜风轻轻拂动明思帷帽上的轻纱,轻纱随风贴上了面颊,柔软中些许凉意。
也许是良久,也许的片刻,明思轻轻抬手一抽,将鱼形铜锁丢落在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身,将门轻轻带拢,没有停留一瞬,便毫不迟疑地提步。
暗巷中,只有她一道孤寂的身影,恍若无人。
月光将她的身影长长的拉在灰白的地面,淡淡的黑影随着那步伐一霎不霎的跟随。
这是一条死巷,明思只能选择一个方向,走到到巷口,便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挺在巷口的阴影处。
明思垂了垂眸,便收住步子站定不动。
这四周皆是高墙,这条巷子除了北将军府的那道角门,别无通路……
再看到马车上下来的那个黑衣男子,明思面色已经平静。在她吩咐了蓝彩去车行定一辆马车时,她便预料到了。
这网,果然是早已张开多时了。
些许讶然,更多却是意料之中,也是她所想要的结果。
那黑衣男子朝她走近,到了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六小姐。”
带着帷帽都能确定是她,此人担负这个任务想必不是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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