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就好。”连丝藕递出绳,交给信儿:“现在由你执,要当心,别将人摔着了。”
连丝藕交代妥当,对展千帆打了招呼之后,娇躯倏然暴弹,幻化一朵流云,掠出了马背,眨眼间,她整个人没入风雪之中,彷佛白纱着棉,浑然一体,分辨不出是漫天的雪,还是翔云里的仙子!
展千帆不敢耽误,他估量连丝藕的速度,熟练的控制马行的快慢,当连丝藕掩至谷仓的同时,他也将马停在叉路口,抱起村妇,尾随张老实走向那间简陋的木造房子。
当张老实走到门口时,柴屋忽然‘咿轧’而开,旋即见展千帆快步冲上去,一脚踢出,跟着便听到一声娇嘤声及金器落地的声音。
这时候的张老实就像一堆烂泥,瘫柔地挨着门椽,他张着惊骇的眼睛,目睹展千帆拔地旋身,酒出一片银芒……
天际骤落的流星雨,不但炫丽、神奇、壮观,并且挟带撼天震地的威力,在转瞬间,激汤出悲栗的惨呼,挑起一溜血雨纷飞!
暴袭的人影宛如春阳下的薄雪,迅速地幻灭。
立刻,屋中传起又急又快的娇吃声:“退下!”
然而叱退的疾喝却抵不住展千帆的剑势,他宛若一种怒神,发泄出无穷的力量,在人们回神应变之前,以他的剑追讨一切的迫害。
战局很快就结束了,展千帆像幽灵一般闪现在叱喝的女人面前,而他的剑正比着那个女子的咽喉,那女子年约三十,风姿绰约,韵味十足,是她现在却白熬了双颊,急怒交加地瞪着展千帆。
倘使不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她一定不会相信这桩事实——展千帆凭手中的三尺青锋,在片刻间歼尽她所带来的狙击手,让一切的安排化为乌有,这还不打紧,更教人头皮发麻的是,展千帆的另外一只手,犹抱着一个昏厥的妇人。
“容展某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我叫庄敏思,来自桐柏山庄。”
展千帆美眉倏扬:“桐相山庄的庄银平庄当家,是姑娘的什么人?”
“那是家父。”
“这么说。”展千帆眸光疾闪:“杨勋维是姑娘的同门师姐弟了?”
“在桐柏山庄,他是我师弟,在丹江水寨,他是我少主。”庄敏思仰着头:
“先夫汪泽民是水寨右卫,在寨亡之日,竭战而死。”
展千帆望着庄敏思,欠身道:“原来是汪大嫂芳驾当前,幸会了。”
庄敏思冷声道:“青锋指喉,何幸之有,二魁君,你好俊的身手,好高的造诣!”
“不敢。”展千帆淡然道:“展某骄狂,不喜欢受人挟制,大嫂既然有意胁以无辜,展某种好出此下策,唐突之处,万祈大嫂海涵谅宥。”
庄敏思咬牙切齿的道:“二魁君,你尽管卖狂,我不信你能狂傲一世。”
“关于这点,不劳大嫂费心。”展千帆双眼微微眯起:“倒是请大嫂不吝赐告在下,展某是否在哪儿得罪过大嫂?”
庄敏思冷冷一笑,垂下双目看看眼前的剑。
倏地,庄敏思神情转狠,甩一甩头,居然挺身迎上剑尖。
展千帆忙不迭地抽剑,突然间,他感觉手背遭到蜂螫一般,微感痛麻,他目光陡厉,立刻娈掌疾推,将庄敏思整个人震弹而起,直撞桌椅,桌椅跟着翻倒断裂,随即便见庄敬思口吐鲜血,狼狈地从残木折板中撑起,是她的脸上却充满了得意之色。
“二魁君,任你一世英雄,功夫了得,还不是吃了我一记蜂针。”
庄敏思擦一擦嘴角的血渍,微笑道:“不过凭心而论,二魁君也足以自豪了,我桐柏山庄仅存一剂的‘留春住’,竟然是用在你的身上。我想二魁君或许还不知道,寒家的‘留春住’对于内家高手尤有奇效,所以倘使不是内外兼修的拔尖好手,桐柏山庄还不屑将‘留春住’浪费在那人身上呢!”展千帆耐心地听庄敏思把话说完,他睑上的怒色竟然也逐渐消失了。
这种反应,不禁令庄敏思大感困惑,她犹自在那儿猜疑时,却见展千帆彷佛没事人似的,温和地唤来张老实,将村妇交给他,并且取出一张银票,塞在张老实的怀里。
“张老爹,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务必笑纳!”
张老实楞楞的看看展千帆,混浊失光的老眼,流露出敬畏和胆怯。
展千帆拍一拍张老实的肩,移目望向——在屋角的两个孩子,那是一名十五六岁面色腊黄少女,以及一名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们正张着两对恐惧的眼睛,彼此拥簇在一起。
展千帆不难想见今日的遭遇,势必成为他们两人这一辈子摆脱不了的梦靥,一念至此,展千帆的眉宇不自儿的皱了一皱,接着他做一个深呼吸。重新调整视线,再次面对庄敏思。
这时候的庄敏思,消失了兴奋也没有了满足,相反的,她的心中涨满怅惆和失落,那个坚毅挺拔的男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征服了她,她下苦涩的滋味告诉自己——沉积了将近半世的怨恨之雪,也禁不起一次的春风拂掠。
“大嫂既遂心愿,能否赐告在下,必得展某而后甘,其故安在?”
庄敏思转睛屋外——夜已降临,风雪犹浓,敞开的大门,正贯入冻澈透骨的寒意——这是展千帆第二次提出同样的疑问了,而她的心境却产生截然不同的变化。
“我的舅父——姓材讳字运生——二魁君是否听过?”
展千帆摇摇头。
“他在三十四年前,投崖自尽,那天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改适他人的新婚之日。”
庄敏思回眸望向展千帆,目光顾得很复杂。
“那个毁婚的女子,姓斐,叫斐云玑。”
展千帆的脸色蓦地苍白,而他的瞳眸却发出锐利的光芒,审视庄敏思,总审她眼底的悲凉。
静默少许之后,展千帆垂下目光,沉思一段时间,然后他抬起眼帘迎视庄敏思,神色坦然,道:“当年的事情展某虽然不清楚,可是展某却可以肯定,先母临终之时,仍旧挈爱我的父亲,她一直以嫁给先父为荣,没有悔恨,也没有愧咎。”
庄敏思道:“但是我的祖母早年丧失,中年又丧子,带着家母抱受人问的欺凌,所以她恨透了展家,一生的宿愿,就是要见展家家破人亡,永劫不复。”
展千帆的眉头虬扎如束,下巴也紧绷起来,他扫视满室狼籍,再望向庄敏思,此刻,屋外的劲雪猛烈的刮进来,恰似他满脸的严霜。
“老一辈的积怨,我可以体会。”展千帆星眸如电,直盯着庄敏思:“庄小姐,你对展家的恨意,难道也那么重?”
庄敏思打了一个寒噤,她避开展千帆搜索的目光,道:“我的恨意不重,重的是我的责任。”
展千帆大步走向庄敏思,他敞开一切空门,站在庄教思的面前。
“庄小姐,我希望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将这些恩恩怨怨的情仇一笔勾销,请你告诉我,这份冀求会是展某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的奢望么?”
庄敏思呆了一呆,她怔忡半晌,才从浑噩中解脱而出。
“二魁君,难道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这么简洁,这么坦白吗?”
展千帆淡淡一笑:“我一向坦白,我的话代表我的人,庄小姐,别教展某的粗鄙给吓着了。”
庄敏思忽然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喟息:“二魁君,我终于了解了。”
“解?”
展千帆惑然道:“你了解什么?”
庄敏思睁开眼睛,注视展千帆。
“我解为什么‘紫府’宁可背誓毁约也不愿与二魁君为敌;我了解为什么勋维拚着违抗师命也执意和二魁君论交;我解为什么鏖……。”
庄敏思语音忽挫,展千帆隐约的感觉到庄敏思的神色有些惊慌,她轻抿一下唇,发出喟息。
“展二当家,你像一块吸石,俱有不可抗拒的磁力,让我束手无策。”
展千帆退走一步,温文儒雅的欠一欠身:“庄小姐,你若是贬,展某拜领;若是褒,展某敬谢。不过,在这个时刻,在下更企盼你的答覆。”
庄敏思垂低螓首,兀自在那儿沉吟,连丝藕则踏着风雪飘然走进屋里。
一见到连丝藕,庄敏思的花容倏地大变。
“汪大嫂,小妹连丝藕这厢见礼。”
庄敏思心头一阵抽绞,她颓然浩叹:“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展千帆看一眼连丝藕,再望向庄敏思:“庄小姐,事情总有转寰的馀地……
。”
庄敏思扫视四下,愀然道:“想不到这次狙击,非但无功,甚至全军皆墨,一败涂地,这教我何颜偷生面亲!”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连丝藕浅浅一笑道:“汪大嫂此刻任重道远,不论是雪地的朋友,抑是屋里的残伤,在在都等着汪大嫂来料理善后,汪大嫂若在这时候万念俱灰,萌志轻生,教其他的弟兄何堪呢?”
庄敏思眸光突亮:“你是说——他们还有救?”
连丝藕微哂道:“雪疾天寒,他们有救没救,就端看大嫂如何抉择了。”
庄敏思走到一名卧倒在地的使女身旁,蹲下去审视一番,最后她带着异样的神情,缓缓的站起来。
连丝藕道:“二魁君侠骨佛心,剑下必留三分情!”
连丝藕轻柔的又道:“汪大嫂,小妹并没有听到你与二魁君先前的谈话,按理,是不应该置啄的,不过,小妹旁观者清,恐怕大嫂急怒之下,误以为大势已离去,白白的折损了这许多无辜性命,枉然二魁君一片善意慈心。”
庄敏思全身个直,连丝藕的话,扣紧了它的心,也紊乱了她的思维,她看着连丝藕,又转向展千帆,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她怆然道:“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为妇八载,无育一子,犯七由之首,遭夫家休弃,能被娘家收容,是因为家祖以复仇之责见托,二魁君,贱妾身为弃妇,苟活世间,我别无选择。”
展千帆的心头抽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缄默有顷,然后走向连丝藕。
“咱们走吧!免得信儿等得心焦了。”
连丝藕顺从地点点头。
展千帆回头望着庄敏思,和善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姑娘兰心蕙质,秀外慧中,堪为知交,庄姑娘,如果你愿意扣访展家之门,展家的大门也将为你而开,希望你不会怪罪展某交浅言深,说话唐突了。展某告辞,请你善自珍重。”
展千帆和连丝藕并肩而去,门外的风雪很快就糊了他们的背影,而庄敏思凝望着屋外,她的凤目流转泪光隐隐,眼眶也逐渐发红。
夜色虽浓,风雪虽冽,远处得得的蹄声就像天籁一般,舒扬了信儿的心怀。
信儿牵出紫骝名驹,站在路中,他迎着劲雪,双手不停地向音源舞动。
“相公!相公!”信儿的叫喊被风声漫过。
紫骝马的转子嘶嘶鸣响,彷佛在欢呼主人的归来。
信儿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往洞庭探询竺掬欢的背景时,展家的恶耗如晴天霹雳,震呆了他一切的思维,他花了好久的工夫才从茫然中走出来,是离开茫然之后,他立刻又掉入难以拔脱的悲痛里,他告诉自己先把交代的事儿办妥,再伤神下一步该怎么走。
离开洞庭,他不敢回九江,在路上,他蹭躅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到殷家汇的金龙帮看看情况。
到了殷家汇,他听说金龙帮正在找马僮,他蓬头垢脸去乞求这份差使,当时的他,流落无助,有一顿没一顿的挨日子,压根儿无需扮演,就已经很狼狈了,金龙帮的总管立刻就用了这个身世坎坷的小可怜。
在马厩里,他看见他熟悉的老友,他差点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拿草料和大豆去食它们,泪水简直要胀痛了他的眼。
“咦!”管马的王监事很异的道:“这两匹马是从展家船坞要来的,性子很烈,谁接近就踢谁,已经吓走许多马僮了,没想到你和它们倒挺投缘的。”
“小的世代干这一行,懂得巴结它们。”
“很好,小兴,好好的干,别偷懒。”
“是的,王大爷。”
王监事招呼一名高瘦的汉子,道:“单飞,以后这两匹马有小兴照料,你可以到江边扛货了。”
单飞恭声道:“是的,王大爷。”
那天晚上,信儿睡在马房里,单飞拿一件破棉衣来找他。
“信儿!”
单飞正确的叫出他的名字。
信儿手捏剑诀,蓄意防备,单飞扣住他的手腕。
“我是谷鏖双。”
“谷执堂?”
“嘘!你混迹进来是谁的指示?”
“是小的自个儿的主意。”
“信儿,真高兴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天气转凉了,这件棉衣拿去保暖。”
“谢谢你,谷执堂。”
“我不能久待,不过,我会与你保持联系的。”
“谷执堂,小的也好高兴能碰到您。”
“行事须谨慎,别露出马脚了。”
“小的省得。”
“记住,普通的马僮不会捏剑诀!”
“啊!”
“保重了!”
谷鏖双敏捷如豹潜出马厩,第一次,信儿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是——忠儿呢?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想,忠儿是否平安?
十多天前,谷鏖双来找他,通知他准备一下,他们当晚将离开。
“要回总堂吗?谷执堂。”信儿有些兴奋。
“去汉阳!”
“汉阳?”
“少夫人在那儿。”
当天中夜,他们潜出金龙帮,一路追蹑游建成。
几天之后,他们遇见回转九江的楼慧娘母女,谷鏖双向她们提起游建成亲探汉阳之事,梦丹柔立刻表示她愿疾奔安郡王府向朱见琳示警,楼慧娘想拦都拦不住她。
两天后,他们到达鄂城,谷鏖双首先就是去拜会宗达仁。
宗达仁愤慨地告诉他们江湖上传出不利于展千帆及燕盼归的流言.气得一向沉静的谷鏖双也勃然色变,当场捏碎了一只茶杯。
不过,另外一则消息则让谷鏖双和信儿稍稍释怀了。
他们听说金龙帮得而复失由展家船坞掠夺来约两匹神驹,尤其让殷淮生暴跳如雷的地方是夺驹之二人,化身为马贩子,带若两套马鞍,从容不迫的套妥鞍子,当他们要上马时,还有人好心的劝阻他们:
“马掌柜,这两匹马可凶得很,刚来时,管驯马的佟师不信邪,仗恃一身马上工夫,硬要驾驭这匹青骢,结果反而被这畜牲活活摔死了,依我看,你还是保命为上,别强挣这门生意了。”
马掌柜笑道:“做买卖的,哪儿有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殷当家撂下了话,谁能驾驭这两匹烈马,将以四马相酬,这种没本的买卖,马某说什么也要试试运气。”
马掌柜和他的同伴轻松裕加的跨上神驹,但见两匹马突然仰首长嘶,彷佛神龙一般,跃过半人高的树丛,飞驰而去,同时在殷家的另一边也忽然传出火警!
信儿用力抽一口气,他朝夜色中的展千帆挥手疾呼:“相公!”
曙光初现,东方乍白。
展千帆两骑三人奔驰在漫漫的道途上,路旁是一片广大的竹林,那披着雪衣的翠竹,轻摇在灰色的晨光中!
忽见展千帆举起右臂,同连丝藕打一个手式,同时勒紧马,减缓速度,终至完全停止。
展千帆翻身下马,示意信儿到连丝藕那边。
“我临时有点儿事,你们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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