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葛添寿喃喃自语。
宗明慧扔掉短刀,脱下外裳,覆盖在洪有贵的确体上。
“走吧!”宗明慧招呼葛添寿。
“走?”葛添寿困惑的望向宗明慧。
宗明慧觑了葛添寿一眼:“你不自个儿走,难不成还要我架着你走?咱们堂口里的是非,须要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吗?”
葛添寿俯首不语,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宗明慧的面前。
“二小姐——。”
“嗯?”
“二小姐应该听说过,当年游家布庄的大火,不但烧毁了游头儿的一切家当,也夺走了游头儿的妻小。”
“是的,我听展叔提过。”
“不瞒二小姐,当年的那场大火是小的疏忽翻了油灯而引发的。”
宗明慧淡淡的道:“真是不幸——”
葛添寿沈重的道:“小的负欠游家太多,即使终我一生也偿还不尽,所以小的虽然明白二少君的一片苦心,可是我实在无力再承受二少君的知遇之倩了。”
宗明慧微微一顿,道:“既然你这么说,葛兄弟,我有一些困惑之处,想听听你的见解。”
葛添寿暗地一震,他发觉宗明慧对他的称呼改变了。
“二小姐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首先,我请问葛兄弟,你是不是因为游家毁在你的手中,所以感到负咎难安?”
“我承认那是我一世愧咎的主因。”
“那么,你毁掉了展家难道还能心安吗?”
葛添寿呆在当场。
“其次,一场祝融为虐,烧死了游建成的妻女固然不幸,然而展家船坞遭变蝶血,那些死难的弟兄就不可怜了吗?”
葛添寿不禁垂下目光。
“你我都了解,男人是家庭的主宰,说句现实的话,游建成失去了妻女,还可以再起炉灶,重建家园,然而失去丈夫及父亲的寡母孤儿,他们应该何去何从?”
葛添寿的身躯开始簌簌颤抖。
“葛兄弟,今日展家船坞尚在,我们曾买卖照料那些无辜的遗族,如果展家船坞一旦覆亡了,还有谁会在乎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葛添寿发出巨颤。
“葛兄弟,我相信你是恩怨分的大丈夫,然而你扪心自问,你的作为是否一样是非分明呢?漫谈恩怨,漠视是非,这种恩怨报偿算得上明智吗?葛兄弟,我无意讥讽你的行事作风,然而我却怀疑——以今日的悲剧弥补昔日的不幸,心债能平吗?毁灭现有的家族还报当年的瓦砾,道理能通吗?葛兄弟,请恕我说句重话,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行动,荒谬得可以?”
葛添寿猛然抬起头,痛苦的道:“二小姐,你还是杀了我吧。”
宗明慧摇摇头:“葛兄弟,你的谈吐不俗,应该也是明理之人,恩义之路原本就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不过,至少有一个道理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没有宽恕就没有赦兔,没有摆脱就没有释放——如果你不嫌我唠叨,那么,我想要告诉你一个远大的故事。”
葛添寿愕然道:“故事?”
“这个故事必须追溯到我的高曾远祖,那时候明室甫定,天下未靖,由于兵燹多年,十室九空,所以世局还很悲惨,而我的那位老祖宗就是悲惨世局下的可怜百姓——父母俱丧,骨肉流离,困顿潦倒,贫病交迫——也就在他最悲苦的时候,有一位鞑靼人救了他。”
“鞑靼人?”
“是的,那位鞑靼人是前朝将领之后,他隐姓埋名在中土浪迹,一方面是为了亲仇未竟,一方面则是为了寻回当年在兵乱混战中所遗失的一册家传武功秘笈,而我的那位老祖宗为了报恩便追随他天涯流浪。几年之后,他们终于发现‘归元神功’在九江重现,于是他们赶到了九江一探究竟。”
“归元神功!那不是展家的家传武学吗?”
“没错,当年展家的先人不知道是碰到何种机遇,所以得到一位异人赠送这册秘笈,不过,也由于那册秘笈,使得那位老前辈和那位鞑靼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决战。”
“结果呢?”
“还用问吗?展家那位先人能得异人垂青赐赠绝学,当然是天资颖悟,绝顶聪明的奇才英杰。”
“那么他杀了那位鞑靼人?”
“这倒也不是,他只是重创那位鞑靼人,而那位鞑靼人由于败在家传的武学上,同时还败在汉人手中,情绪忿难平,终告不治,而他临终遗命我的那位老祖宗为他雪耻复仇!”
“啊?”葛添寿瞪大了双眼。
“让你讶异吧!”宗明慧微哂道:“宗展两家一开始的关系并不友好。”
“我的确很意外。”
“我的祖先为履践对恩人的诺言,几乎每年会找展家比剑,只是每次拼斗总是我宗家技逊一筹,想来还挺窝囊呢。”
“那縻你们两家又是如何化敌为友的呢?”
“是展家的那位先人,他不愿两家成为世仇,让两家的子孙背负杀伐的宿命,情愿自残一臂以换取两家的情谊,只是他不会想到他的胸襟所换取的,是宗展两家百馀年的情谊!”
“就凭一只手臂,宗家背弃了对恩人的承诺?”
“如果你要这么指摘,我也无言以对,不过,当年我的先人答应为恩公雪耻复仇,并没有指明分死生定输赢,而事实上展家先人的血的的确确洒在那位鞑靼人的墓碑上,应了他对先祖的托嘱,所以先祖也无愧于心,甚致视展家那位老前辈为平生唯一畏友。当然了,在破除多年的决战当时,必须面对恩义的挣扎,那也确实是一场莫大的考验。然而经历岁月的洗之后,先祖在垂暮之年最感欣慰的抉择就是与展家把臂言欢,留给后世子孙真正的幅祉。”
葛添寿俯首不语,各思绪在他脑海飞转,掀动起狂涛骇浪,几乎崩裂了他的头。
他迷惑了,也带着几份的愧意
当然,宗明慧不忘展千帆的交待,她没有在葛添寿的身上动刀前途茫茫,路分正邪,是好是歹,就看葛添寿自己去把持了
第十七章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远际的云层匆匆聚散,幻化出不可预料的形态。
展千帆潜藏在一棵叶茂柯缠的榕树上,他眺望西偏的日,感受到凉风渗肌掠过,他的心中不禁兴起一种悲凉的滋味。
这个地方——展家船坞西六坞分舵——原是他自幼熟悉的庭院。
这儿与成都的四一坞分舵,分别扼守长江上行的前后门户,彼此东西遥望,一向是展家船坞西处的要地。展千帆与父兄每隔两三年至少会来一次,在他的意识里,这儿也是他的家园,他闭着眼睛也能数出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而今,他来到自己所属的土地上,却必须躲躲藏藏,不能公开露面,想到置身在这种窘困的局势中,难堪和忿怒几乎令他难以忍受
展千帆咬牙切齿喃喃的道:“游建成呀游建成,我恨不得生啖汝肉,大啃尔骨,我要你为你今日的悖逆嚣张付出代价。”
展千帆咬紧牙关,他的心底不断地发出无声的咒骂。
就在这时候,忽见一名中年男子仓促走进分舵的大厅里。
展干帆屏气凝神,注视中年男子迎向堂里的冯志尚。
冯志尚原本在屋中踱步,当他听见动静时,立刻坐回椅上,好一付威态。
展千帆集中耳力,捕捉空中飘浮的微弱音波
“踩到那个家伙的落脚处了?”
“没有,副总领,那个蒙面人似乎知道我们在跟踪他,所以他一直在城外兜圈子,磊哥恐怕那人有诈,教我赶紧回来通知您一声,看是如何处理。”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回副总领,他们在桃花林中。”
“桃花林?好吧,我亲自走一趟,你就留在堂里听候消息,如果总领回来问起我的去处,你斟酌回答。”
“是的,冯哥,小的明白。”
过了一会儿,冯志尚腰悬长剑走出西六坞分舵。
展千帆身形疾闪,蹑随看冯志尚的方向而行。
不到半个时辰,冯志尚来到城外一处野生的桃花林边,一名青衣汉子上前和他说了一些话之后,冯志尚点一下头,投入内。
“不怪冯志尚敢件异志,能够被他吸收的心腹成员显然不在少数!”展千帆惕然心惊:
“我展家船坞究竟在哪儿有疏失,为什么留不住共事弟兄的忠诚呢?”
此时斜阳残照,桃花林中落叶满地。
飕飕风声挟带着冯志尚疾行的?音以及错落起伏的人影,展千帆不敢耽误,他收藏起满怀的忧忡,面对眼前的问题。
展千帆凝练心神,分辨出杂然的音源声籁,循着那波声响,他展开轻功,悄悄的掩过去。忽闻声音传来:
“各位如此缠夹不休,难道一点儿都不嫌累吗?”
是蒙面客的声音依风而至,从他轻松的语调中,展千帆觉得那位蒙面客相当的悠闲。
“为了瞻仰朋友的卢山真面目,这点路算不上什么。”
“啧!啧!啧!我太感动了!”
“那么朋友何妨摘下斗笠?”
“不是我不摘,实在是不能摘!”
“怎么说不能摘?”
“因为我长得丑,见不得人!”
“唉,朋友此言差矣,咱们兄弟又不是逛瑶子,挑婊子,哪儿会在乎朋友是美是丑!”
“虽然你们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呀!”
“朋友既然出言点明我家孙小姐遇害的疑团,说来也是咱们的恩人,对于恩人的相貌咱们说什么也不会计较,更何况没见到面,朋友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是如何好看法?”
“恩人我是当不起,你们有没有那份受恩的心,我更不敢奢想,至于我的相貌嘛,能够不嫌弃的人,大概只有我儿子了,常言有道——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而各位要当我的儿子,我可生受不起。”他骂人不带脏字眼!
“朋友伶牙俐嘴不打紧,咱们自会教朋友回心转意的。”
“两位好志气,只是此际金乌西坠,玉兔即将东升,区区尚有要事待办,不克恭聆教益了,抱歉!”
冯志尚的声音冷冷插入:
“夤夜脱身固然是良策,奈何皎月如盘,当空明照,朋友的如意算盘,恐怕白打了!”
“好嘛,当家作主的人到了。”
“不敢,冯某只是展家船坞一介小人物罢了,不过,若要应付像阁下这样的人,不才大概还能充数吧。”
“明眼人何必说瞎话呢?冯副总领胸怀大志,焉能称小,忒谦了。”
冯志尚目射杀机。
“摘下你的帽子,让冯某见识见识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对不起,我说过,我羞于见人。”
“那縻就让冯某代劳,替阁下剔除情怯。”
冯志尚身形暴起,自腰际抖开一波银光,直罩蒙面客的笠帽。
蒙面客纵身反弹,避开剑锋,他显然顾忌从招式中躇底蕴,故而一味避敌,不敢出招反击,不过,从他游走的身法中,可以确知他的武功底子不差,且见冯志尚舞剑如风,催动着凌厉无比的剑锋网,一屑又一层的迫罩蒙面客,而蒙面客却从容不迫地在剑幕中闪避,像魑影虚幻一般,飘忽东西,难以捉摸。
冯志尚几次急攻未见奏效,他的神情迅速的转狠,在一肚子的火气冲击之下,他不顾一切,厉声道:
“大多儿并肩子上,把那个王八羔子缠住了,我要斩断他的斗笠,看看这个家伙究竟是哪座庙堂的牛鬼蛇神。”
围观约三名劲装汉子立刻抡刀而上,齐攻蒙面客。
蒙面客承受的压力骤然增加,他的身法略显顿挫,而天际的馀晖渐逝,光线也慢慢暗淡下来了。就在这个时侯,一抹疾影,乘风掠至,看其奔势若流星划空,视其威势如雷霆咆哮,刹时间,三名围攻的汉子,哀号着便一齐往地上倒下去!
冯志尚面现惊容,招式递退得乱乱无韦,而身法也变得迟钝失常了。
“是二——。”冯志尚骇然嘶喊。
他的语声未已冷触电闪而至,就觉得右臂一凉,一股剧痛陡地袭来,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肺。
冯志尚大叫一声,整个人颠跛冲至一棵桃木的树干旁,那棵桃木受到震动,立刻抖落一阵叶雨,冯志尚在一片缤纷的落叶中,看见一道快影扫向一只断臂,那只断臂迎面飞来,撞击在他的脸颊上。冯志尚全身簌簌颤栗,他瞪着那道疾电继续逸射至蒙面客那边,而此时,断臂的剧痛也征服了他的一切意志,冯志尚昏厥过去,他就倒在自己的断臂旁,伤口的血犹汨汨流出。
至于蒙面客,他才觉压力减轻,却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另一股劲风又强烈的卷袭而来。
那股力量十分巨大,直可排山倒海,与原先蒙面客所感的压力相比,那简直是皓月与萤光争辉,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了。
蒙面客心中大骇,极尽全力避免触及那道力量,然而他闪的快,但那股暗流更快,立刻间他的笠帽被狂飙扫夺而飞上了枝头。
“伯英!”一缕惊喝倏然传汤。
劲风戛然而止,原本鼓鼓猛烈的罡烈顿时尽,彷若滚烫的热水在霎时间凝结成冰,突兀得教人难以适应。
失去斗笠的蒙面客,露出一张憨厚天成的面容,他有一双浓黑适中的眉毛和一对清正的眼睛,长而略方的下颔配上方方的嘴唇。然而这张憨厚的脸型下却隐含着一付精明又热忱的心怀。
那个蒙面人压抑住心中的惊异,注视眼前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前辈是什么人?为何迳呼贱名,莫非是寒家的故交知己?”老者的唇角牵动出奇怪的神韵。他尚未回答,又见两道人影飞冲而至,一人冲向老者,另一人则直奔蒙面人。
“邢伯英,照打!”但看一对铁拳交错着向蒙面客,直袭过去!
老人身旋如风,避开了来者,并且挥拳阻遏那名殂击邢伯英的人。
“达仁伯,这是误会。”
“二少,不可——。”
“二少,我饶不过邢家的贼父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严厉焦灼的女音,一道是激动愤忿的男音,看外表他们都是六旬以上的老者,然而老妇人的声音却年轻得令人瞠目结舌。
“宗二伯父,邢大公主乃是澄清芷芳屈死的恩人。”
“什么?”宋达仁失声怪叫。
此时,林中有一柱火光迅速接近他们,而那柱火光映照出邢伯英一脸的诧异。
“老天,你是千帆?”
展千帆刚启动双唇,他看见满面寒霜的白发老妇人,所有到口的话又被逼回去了。
连丝藕走到展千帆的前面,眼中暴射出怒芒。
“二少君,你显然把大伙儿的关怀和交代当作驴肝肺了。”
展千帆有些狼狈:“怎么会,我——。”
“你纵使有千百种的理由,像你这般的不懂得珍惜自己,你摸着自个儿的心说,你对得起谁?”
展千帆彷佛吃了一记闷棍:“我——。”
“骂得好!”宗明慧举着火炬走过来:“如果这位姑娘不骂你,我也要狠狠的骂你一顿!”
宗达仁讶然道:“明慧!生了什么事儿!”
宗明慧斜视展千帆:“爹,千帆他方才在段家废宅里吐了满地的血,这会儿又不顾死活在桃花林中逞强动手,爹,您说他该不该骂?”
宗达仁还没应声指责展千帆,连丝藕猛然抓住展千帆,急呼道:“你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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