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没有说话,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眼此时却是空洞一片,她盯着一个方向,眼里似乎有他,又似乎没有。
桃夭的心思此时有些复杂,更多的是心痛难忍。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假死对于月白会有这么大的打击,竟然哭瞎了一双眼。想起自己的那一句问话,心中更是百转愁肠。
纵然自己没有亲耳听见,但是月白此时的状况已经说明了事实。他应该高兴么?自己终于被认可了。
可是自己却骗了她,善意的谎言尚且会有破碎的一天,何况自己是抱着其他的目的?
后悔么?
自己后悔么?
他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却是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相思相望不相亲,自己既然选择了。最好的便是永远不见了吧。
桃夭默默的用毛巾替她擦干双脚,粗糙的手掌引气月白心头的一丝异样。
“好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晚饭是先前影简单烤制的肉类,但是桃夭知道月白怀着身孕不喜太过油腻的食物,无奈他自己也不会做饭,便简单的泡了一壶清茶给月白解闷。
月白放下茶杯,出声问道:“是碧螺春?”
“是的主子。”桃夭站在月白的身后应声道。
月白的脸色蓦然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顿道:“你,是谁?”
“你不是影!”
桃夭心头一惊,蜀中桃夭。向来最擅于变换之术,未曾想过自己竟然如此轻易便被月白识破。
他学着影的模样干笑了两声道:“主子说笑了。”
月白沉默了,咬了咬唇说道:“影只是区区的一个小妖,怎会有随身房屋这一类法器?如果有,赶路的这几天为何不拿出来?”
“再说如果影真有。这一屋子的配制也不是影能添置得起的。”月白停了停,接着说道:“我摸过我做过的桌椅。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连云花纹。尚不说这些,这一壶灵茶排行第二的碧螺春,又该作何解释?”
月白句句紧逼,桃夭在一旁站着面带苦涩。
若是月白能够看见,自己早就被揭穿了吧。
自己这就是关心则乱啊,本因为她失明的事情心中便是自责不堪,终是忍不住出来靠近她,却没有想过自己会露出这么多的马甲,一下子便被她发现了。
“你到底是谁?”月白无神的眸子,却是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桃夭苦笑了一下,脚尖轻轻的在地上点了点,一溜儿黑烟从他的影子里飘了出来,化作人形的模样,而相反的,桃夭却是极快的掩去了身形。
“主子,我就是影。”
月白不说话,只冷冷的哼了一声,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这个人并没有恶意。
真正的影吃瘪,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默默的端了那盆水去倒掉。
本来影就是一个沉闷的性格,再加上月白的刻意不理睬,这一夜无话,很快便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便起了,一番洗漱用过早饭之后,月白让影带着她到了东海桃林最大的一棵桃树下,让影帮忙将桃夭埋葬了。
桃夭是桃树成妖,这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月白摸着墓碑上雕刻清晰的字体——桃夭之墓,不由心中一阵伤痛。眼眶干涩的厉害,但是却再也掉不下一颗泪珠来。
昨夜里的事情两人都很默契的揭过未提,但是却在月白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风吹得有些萧条,桃花粉粉的坠了一地,有几片花瓣不经意间落在了月白的肩头。
“回吧。”月白低低的出声,影牵引着月白的衣袖在花间缓步慢行。
她不知,在她转身离开不远后,那棵茂盛的花树下,悄然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金线绣纹,眼底桃花。
他的一双眸子像是血色水晶一般,却满是诡谲不平,压抑的感情深藏,看着那人一身葱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他的眼里。
他才久久的收回了目光,将身子斜斜的依靠在那坟茔旁的桃花树下。
美男妖娆,繁花夭夭。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袖空空荡荡,随着风飘动着。
残缺的,遗憾的。
他眼底的桃花色泽似乎比往常浓郁了些,他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自己面对着自己的坟墓,但是这一切不是他先就预谋好了的么?
一挥袖,那座刚刚立好的新坟从中裂开,露出里面的水晶棺材来。
一模一样的容貌,静静沉睡着。
接着他素手一抬,一块泛着莹润光芒的玉佩从中飘了出来,落入他白净修长的手中。
失去了玉佩,那具容颜如花的身体很快就消散了。
掌心的玉佩温温润润的,似乎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
他长长叹了一声,玉脂,终是落入他的手中。现在要做的,便是赶快寻一个清静之地将其炼化。
金翅大鹏雕,他眼里仇恨的光芒一闪而过。
接着身子一晃,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身后的坟茔喀拉一下应声合上完好如初。
傩曾问过他,你想报仇么?
想报仇么?
想,哪能不想。
他恨不得将那只金翅大鹏雕扒皮抽筋,一点点敲碎他的骨头,他恨得心脏肝肺都疼了,只愿见到那雕时就将其碎尸万段。
可是,他实力不济。
一只三千年的桃树妖,不善于攻击的桃树妖,如何与那只凶悍异常实力超群的金翅大鹏雕一拼?
连百年前大闹天空的猴头都不是那悍雕的对手,何况是他?
纵然堕入魔道,纵然自己已经拼了命,可是自己在那金翅大鹏雕手下不过过了区区数招,便败了。
他恨,恨自己的无能。
那个搁浅在心中已久的计划,便被提了上来。
诈死,欺骗,复仇。
与月白,最好的便是两不相见,让那个名叫桃夭的男子,在她心里死去吧。
因为欺骗,是得不到救赎的。
现在的桃夭,已经无所谓后悔不后悔了,他也不敢去想后果,既然选择了,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心中狠了狠,他继续向着不知名的方向掠去。
这一边凌戈凌乐两兄弟却是扑了一个空,站在长安叶氏食释门前,惆怅的画圈圈。
“师傅不是说月白会在此么?”凌乐皱了皱眉说道。
凌戈一把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细微的粉尘落下呛了他咳嗽了两声。
“看来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凌戈摸了一把屋内家具上覆着的薄薄灰尘。
兜兜转转,屋门前还挂着一对破损的春联。
“这不是师傅的墨迹么?”凌乐好奇的看了半晌说道:“写的什么?一年什么好运,什么财宝?”
凌乐嘟囔了半天,觉得无趣。
倒是一旁面目敦厚纯良的凌戈在看到横批“家和万事兴”的时候,眼神闪了闪。
师傅同月白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这次,师傅不愿自己来?
纵然凌戈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依旧敦厚无比,拉过小师弟凌乐的手说道:“既然不在,我们便回去同师傅复命吧。”
凌乐点点头,在经过院中的那一株桃树时,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师兄,那颗桃树给人的感觉,好奇怪。”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他的婚讯
月白一双空洞的眼睁得大大的,无神的看着面前的十里桃林。
风声,花落的声音,小鸟降落枝头是的声音,她的一双耳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的,鼻间满满是桃花的芬芳,夹杂着海水的湿润。
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她轻轻的将手搭在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可是,宝宝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呢?
想到那个和她一样爱着师傅的男人,她知道叶菩提是性命无忧的,但是他看师傅的眼神,让她心中一悸。
自己要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为爱而战,勇敢的同释迦摩尼做斗争?还是静静的呆在这东海桃林,听天由命什么也不做?
孤立无援的月白,迷茫而又徘徊。
但是很快两个想法都被她自己否决了,自己不能顺其自然什么也不做,也不能现在就带着球踏上寻夫路。
自己的身子,她是知道的。
就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器,用灵药粘了起来。
是的,从自己双眼失明的那天起,她便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与生机再不断的流逝。如果自己贸然的前行,孩子,不一定能够经受的起这般折腾。
月白想到自己的孩子,以后会有何师傅一样温润的眉眼,一样如玉的气质,刚出生的那会软软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吐着泡泡,心中便是柔软一片。
孩子的名字要叫什么呢?她无神的大眼弯成了一条线的模样,很是高兴的想着,自己没有什么见识,还是让师傅取吧。
师傅要是见到一个他翻版的小包子,一定也会乐得不行吧。
“影,能将屋内的黄色的缎面帮我拿来么?”月白开心的问道:“我想给小宝宝再做一件小褂子。”
纵然眼睛不便,但是月白还是幻想着自己的宝宝穿着自己缝制的虎头鞋对襟的小褂子。脑袋上带着一个南瓜帽虎头虎脑的样子。
“嗯——”影一声闷哼,身子受创摇摇晃晃的的扶住一颗桃树,“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影?”月白急急的站了起来,仓皇的问道:“你怎么了?”
她伸出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杵着一根盲杖急急的朝声音的来源探着。
“主子…快…快离…”影话语未完,灵力不支瞬间化作一道黑影,飞入月白的影子里,已是被打回原形。
“影?!”月白一慌,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
“妹妹好闲情,竟是寻了这么一个地方修身养性来了?”女子高傲冷漠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月白心中一紧,是辛梓。
瞬间女子高贵美艳的模样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雍容华贵亦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一般。
辛梓袅娜的走向月白。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瞟到了石桌上的装在绣篮里的虎头鞋。
“哟!”辛梓故做诧异的说道:“妹妹这是在替谁家的小孩做鞋子呀?”
月白抿唇不语,手却是不自主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尊神不在此,辛梓便毫不掩饰眼里的妒忌,眸子一转;咯咯笑道:“哎,说来姐姐也有见好事同妹妹分享呢?”
伸出涂染满丹蔻的包养极好的双手。拉着僵硬的月白坐下,就像是体己的姐妹一般对着月白絮絮叨叨。
“说来姐姐也怀孕快三个月了,听老君说着身子重得人要好好的调养,一日里新鲜的灵果不断,最沾染不得寒意重的东西…”
月白听着辛梓的话语,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起来。
辛梓一阵娇笑。接着说道:“话说妹妹同我家夫君也算是师徒一场,赶八月份我同叶大哥办了婚礼,姐姐我可是要占妹妹一声师娘的便宜呢。”
“什么?”月白如遭雷劈。脸色刷的一下苍白,紧紧拽住辛梓的衣袖:“相…他要同你结婚?”
月白的唇颤抖着,泛出灰败的颜色,紧紧抓住辛梓的手微微颤抖着。
见到月白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辛梓心中舒畅极了。这个女人,要容貌没容貌。要法力没法力,偏生得了尊神的青眼相加,她凭什么?
一个低贱的被尊神捡回来的小孤女,没身份没地位,凭什么得到尊神不一样的待遇?
想到叶菩提提起月白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情,那是她未见过发自内心的温柔,辛梓就恨得咬牙!
辛梓的端庄华贵的脸因为嫉恨而有些扭曲,可是这又怎样,如今要嫁给尊神的,成为他明媒正娶妻子,接受满天神佛仙人祝福的,只会是她:辛梓!
无论谁也不能阻止她,这个小贱人不行,佛祖也不行!
这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战斗,只有美貌与智慧并存,身份同样尊贵的牡丹上神才能配得上叶菩提!
她并不认为释迦摩尼会成为她最大的对手,反而,这卑贱的小蹄子却是让她危机感十足。
只因为,叶菩提心中的人是这个小贱人!
辛梓端庄娇妍的脸上浮现一抹怨毒的笑意:“妹妹说什么胡话呢?若叶大哥不娶我,姐姐肚中的孩儿该如何是好?”
什么?孩子?师傅同辛梓的孩子?
月白胸口一悸,脑子里嗡嗡做响,顿时心头气血翻涌险着晕死过去。
她记得那人站在云头,光华霁月微笑的对她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她记得那人在米村时强制的带走她,不复温柔霸道的说着她只能跟他走……
……
她记得那么多,记得一路去长安的路上,那人陪着自己逛着铺子,为一天的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她记得自己同他一起莫名穿越异界位面的日子,她记得那人的细致的眉眼,提笔写下家和万事兴;她记得那人在庭院中的树下浑身狼狈的等着她回来,伤心欲绝的唤着她娘子……
这么多的回忆,满心满眼,点点滴滴都是他的身影。
微笑的,失落的,狼狈的……
每个夜晚枕边人浅浅的呼吸,那一次一次的缠绵,不!她不相信!
那人是他的相公啊,自己将全部心意都剥出来给他的相公啊,不会是这样的,她应该选择相信他。
一定是这个女人!妄图使诈离间他们!
月白单手撑着桌子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醋意和针扎过的疼痛,颤声说道:“你同我说这些无用,除非是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是不会信的。”
辛梓对于月白的回答有些诧异,随及眼里的恶毒更深了,也不顾平日里端庄高雅的外表,讥讽道:“你一个小小的贱人,值得我去欺骗么?”
“你!”月白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说的有错么?如此卑微下作的女子,还妄图攀龙附凤!”辛梓笑得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
月白浑身气的发抖,语调哆哆嗦嗦的说道:“卑微又如何,我只是爱他,只是爱他……”
“爱他?”辛梓像是被什么戳住了痛脚一般:“你凭什么爱他?低贱如你,连说爱的资格都没有!”
“不……不是这样的……”月白的脸色一片苍白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一般,一双本就无声的眼瞪得大大的:“我爱他又有何错,又有何错……为何我没有资格说爱他?”
辛梓冷哼一声:“何错?你的感情会带给叶大哥困扰。”
叶大哥,竟是唤得如此亲密,月白听着,口中越发苦涩。
“会是困扰么?”月白出声,带着哭腔。
辛梓似乎一下子变得良善起来,语重心肠的对月白说道:“唉,妹妹你也是个可怜人。日后有可能的话,我劝劝夫君把你纳为妾室。”
她一字一句拉长了腔调,将“妾室”那两个字咬的清晰无比,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做派。
月白的心头一瞬间觉得好笑起来,哈,妾室?她应该感激涕零么?她将柔弱的腰肢挺得笔直,纵然身受打击颤抖得厉害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她想告诉辛梓。
她月白,永不为妾!
看着面前的人强装坚强得模样,手指间的骨节却是紧握泛白,辛梓不由抬袖掩唇娇笑,一派如沐春风的感觉。
“哎,不过妹妹啊……”辛梓亲热的拉过月白冰冷的手:“进了叶大哥的家门可是天大的福分。不过姐姐丑话可说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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