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浩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阿曼,你没事吧。”
谢曼嘴一撇,扑到他怀里,哭道:“关大哥,武当派和少林派掌门正在围攻我爹爹。你快去救他。”关浩心里一软,却无法答言。
“谢伯伯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就走了,他告诉我说从此再也不回摩天崖了,他,让我去找我娘。”
关浩抬起她的头柔声道:“阿曼,随我会华山吧,你娘在华山等你呢。”谢曼眼神一亮,接着摇头道:“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她忽然瞪视着关浩道:“关大哥,大家都说是你带领中原江湖人来攻打我摩天教的,是真的么?”她的大眼睛忽闪着,充满了期盼,希望关浩说不。
关浩喉间干涩,深吸口气,低声道:“是。”
谢曼霍地推开他,后退两步,眼神幽怨,转身飞奔走了。
上了摩天崖,便见到摩天教和江湖群豪分作两边厮杀,霍擎天带领官兵守在四周。场中三条身影斗得难分难舍,正是武当敬虚道长和少林玄明大师双斗上官荻苍。三人你来我往,腾如蛟龙,令天地动容。忽然砰的一声,三人霍地分开,敬虚道长和玄明大师倒退几步,都吐出一大口鲜血。上官荻苍立在原地,纹丝没动。
这时,谢曼奔上前,大声道:“爹爹,我娘还活着,她现今在华山。”
上官荻苍听了这话,身子一晃,沉声问道:“你听谁胡言乱语的?”
谢曼见爹爹生气,低声道:“是关大哥,他让我去华山见我娘。”
上官荻苍游目四顾,发现了关浩,大声道:“关老弟近前说话。我女儿的话可当真?”
关浩缓步上前,拱手道:“上官教主,我师娘确实尚在人间,当年谢无心护法助我师娘假死下山,我师娘在云南石林避了二十年,如今已与我师父在华山团聚了。”
上官荻苍张口喷出血来,仰身便倒在地上,刚才与两位掌门相斗硬生生压下的内伤一起发作,一口气转不来,竟立时绝了气息。二十年刻骨相思的人儿,假死离去,又回了他人怀抱,让他如何消受?
谢曼扑在他身上大哭。龙秋庵上前把了脉,摇了摇头。旁边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摩天教众见教主死了,立时轰然而散。
玄明大师看了看娇弱似水、梨花带雨的谢曼,摆摆手道:“大家都散了吧,四处瞧瞧还有没有摩天教的余孽。”
韦飞飞走上前来,轻轻扶起谢曼劝道:“公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龙秋庵看到淡雅如荷的韦飞飞,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流花,她走上前道:“韦护法,你可想知道流花流护法的消息。他前些日被公孙离害死了。”
听闻流花死讯,韦飞飞怔愣片刻,大笑三声道:“果真?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蓦然举起玉如意击向自己头顶,鲜血飞溅,顿时香消玉殒。龙秋庵抢上前去相救不急,只来及扶住她软倒的身子。
谢曼哭道:“韦姐姐是为了流护法才来的摩天崖,可怜她爱了一生的人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心意。”
龙秋庵不觉恻然,这摩天教也尽多血性之人,忠肝义胆、生死相随,可惜跟错了主人。正在慨叹,旁边走来一群人。当先一人,锦衣玉带,面如冠玉,冷冷道:“秋平,你终于来了。”正是当今皇帝海澜,身后洪晋等护卫紧紧跟随着。
龙秋庵和关浩上前施礼,海澜摆了摆手,没理睬关浩,只盯着龙秋庵道:“该问的话都问过了?”
龙秋庵低下头道:“问与不问已没有分别。”
“那就随我走吧。”转身向议事大厅走去。
龙秋庵回头看了看关浩,以礼相别。关浩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洪晋护着海澜进了议事大厅,霍擎天早已在内候着,走上前,低声道:“已经找到了。”
海澜一挑眉:“带朕去看看。”
霍擎天犹豫道:“冰窟奇寒,恐伤了皇上身子。”
海澜笑道:“这摩天教数百年的圣地不去瞧瞧,岂不是人生憾事。”
从山下到峰顶都有军士守卫着,巨大的冰窟果真是鬼斧神工难以造就。站在入口就能感到扑面的寒气,海澜命人拿来蓝狐大氅,轻轻给龙秋庵披在身上。龙秋庵身有内功,自是不惧严寒,但被人这般细心照料却是首次,心头不禁浮上暖意。
冰窟是摩天教的圣地,里面有无数间冰室,是历代教主和夫人的墓地,从来不允许教众随意出入。宝藏竟然藏在冰窟墓地内,数十间冰室堆着大石柜,柜中满盛着金砖银块、各色珍玩。
龙秋庵被耀目的珠宝刺得微微眯上眼。小小一个域外教派,居然会令朝廷动用数万军队来剿灭,原来是为了摩天教经营了数百年的宝藏,为了此次行动,海澜也费了不少心力吧。
浮生若梦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此次楚王叛乱,摩天教助虐,朝廷师出有名,正好借着江湖的力量剿灭了摩天教,不费吹灰之力收缴了摩天教富可敌国的宝藏。
海澜回头瞧着龙秋庵笑道:“秋平可有喜欢的么?随意拿去。”
龙秋庵微觉诧异:“皇上认为一个道姑也要披金戴银么?”
海澜面色冷了下来:“秋平,莫要忘记,你已答应朕还俗,如今已不是道姑了。”
龙秋庵心里一顿,低声道:“小人原本就不是道姑。”虽然没有看海澜,也能感觉到他危险灼人的目光盯视着自己。
蓦的远处的冰室传来一声厉叫,洪晋忙命人过去查看。两个侍卫刚踏进门,便惨叫一声跌了出来,胸口流血,眼看不能活了。洪晋命人护着皇上,带着几个侍卫缓缓移了过去。
刚到门口,一个黑影突然跃出,从洪晋等人头上飞过,远远落在海澜面前几步之处。这人道士打扮,环顾四周,手中拂尘一抖,击倒几个侍卫,接着手臂一转便击向海澜面门,海澜撤身闪避,拂尘尾已在面颊扫出几道血痕,劲气震得他跌倒在地。
这道士揉身上前,龙秋庵已挡在海澜身前。她此时才深深体会到当年悟因师太对自己那句“旁骛太多”的评价,平日里感兴趣的事物太多,用在习练武功的时间太少,比两姐妹差了许多。眼前的道人功夫太高,几招之间自己就落在下风。
这时这道人左手挡住龙秋庵的流云袖,拂尘柄击向她心口。龙秋庵招式用老,已躲避不及。手臂一紧,已被人带开一步,躲开了拂尘。道人也不追击,向前两步,已到了海澜身前。侍卫们刚将他扶起,道人拂尘已击了过来,一个侍卫以身拦阻,立时被击得口喷鲜血,飞了出去。
眼看拂尘要击在海澜前胸,一人斜飞过来,一只手缠上拂尘一带,拂尘上的劲力尽数击在这人右胸,一口血箭喷出,正好落在道人的面上,迷了他的眼。趁道人一愣间,这人不假思索,右手一翻,全力击出,拍在了他的前胸。道人跌飞出去,狂喷鲜血,洪晋等人正好赶到,上去狠狠补了几剑。
这危急时刻舍命相救海澜的人正是关浩。他和谢曼躲过看守的士兵,将上官荻苍的遗体送至冰窟墓地,安置好棺木,正想悄悄离开,却发现龙秋庵危急,便跃出相救。
龙秋庵取出瓷瓶,将里面的丸药尽数倒入关浩口中,接着拉开他的外衣,动手医治伤口,右胸的外伤倒是不重,只是那道士击在未及运功防护的右胸造成的内伤却极重。她抱着关浩,流下泪来。
关浩见她流泪,只道自己无救了,道:“秋庵,做哥哥的,以后不能陪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龙秋庵哭道:“你为什么不顾自己去救人。”
关浩笑笑道:“他是你选了要相伴一辈子的人,我又怎能不救。”他转头看向海澜,道:“皇上,望您能好好待我妹子,她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您能发现她的好,也是用了心了。”话未说完,咳血不止。
龙秋庵连运指力,劲透几处大穴,关浩气息渐渐平了。
略微喘息一阵,关浩又对海澜道:“皇上,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您不再爱秋庵了,请放她离开,放她回白鹫山,放她自由。”海澜阴沉着脸没说话。
这时,霍擎天听说皇帝遇袭,从外面赶了进来,到了跟前,急唤道:“关老弟!”关浩冲他一笑,昏了过去。
龙秋庵坚定地道:“浩哥,你放心。小妹不会让你轻易丢了性命的。”旁边一人接口道:“龙姐姐,关大哥真的无事么?”
龙秋庵回头看看谢曼,点了点头。谢曼抱住她的手臂,轻声道:“龙姐姐,我就知道你能救他。”
那道人原来是摩天教二护法野道人,谢曼也不知他为何会藏在这里。这时,侍卫在方才野道人藏身的房内发现一个断臂的重伤之人,抬出来一看,竟是公孙离。
龙秋庵恨他歹毒,也不给他寻来手臂接上,只替他将外伤敷了药。问起为何被野道人卸了手臂,公孙离道:“我要重建摩天教,自是需要这些宝藏,哪里能容他随意盗取。”
龙秋庵冷冷一笑,到了此等田地,还想着做教主大梦!她请海澜派人将他送往华山:“此人断了一臂,功力也所剩无几,不怕他再为害。” 希望他见到父母,能心存悔改,再狠戾的心也抵不过血水相连的亲情。
洪晋命人将伤者抬到山下,谢曼坚持跟着关浩随身照顾,也没人再拦她。
海澜一直面色阴沉冷眼旁观,见龙秋庵忙完了,便携着她的手走出冰窟。龙秋庵一脸疲惫,满心踌躇。
海澜望住龙秋庵,看了她许久,柔声道:“秋平,你心里可有朕?”
龙秋庵看着瞬间真情流露的海澜,不知他这话何意,淡淡地道:“秋平既已答应陪伴左右,皇上又何必再问。”
海澜眼光转向被冰雪覆盖的群山,轻声问道:“关浩能救么?”
龙秋庵沉声道:“学了这么多年医术,若救不了关浩,我也不必活在这世上了。”
海澜深深地望着她,缓缓道:“秋平,你走吧,随关浩走吧。天涯海角,朕放了你了。”
龙秋庵一愣,低头道:“皇上,我愿随您回宫。”
海澜苦笑道:“秋平,你去吧。你放心,朕会赦免楚英杰的。但愿万里江湖,你还能记得皇城里有朕这么个朋友。”
龙秋庵怔怔地瞧着他,伏地跪拜道:“秋平今日才真正识得皇上,英名睿智、胸怀若谷。”
海澜大笑道:“朕今日若不放开你,岂不就是那奸邪小人了?”
关浩伤重,不能随便移动,被暂时安置在菊苑养伤。因尊师命〃奇〃书〃网…Q'i's'u'u'。'C'o'm〃,此役华山派并未派人参加,故只能待大军回师,一同下山。
执子之手
关浩睁开双目,感觉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转目看到身边的龙秋庵和谢曼。谢曼道:“我去烧些水来。”转身匆匆跑开了。
龙秋庵垂下眉眼:“阿曼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关浩只痴痴地瞧着她,没说话。
龙秋庵微微抬起头,伸指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双目凝视,问道:“浩哥,如果有来生,你可愿娶秋庵为妻?”
关浩身子一震,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秋庵,如果真有来生,我关浩愿娶你为妻,一生一世,爱你护你。我——”他心头一痛,扭过头去,说不出话来。秋庵十多年的关爱与等待,自己都置若罔闻,今日再想结缘,却已物是人非了。
“那今生呢?浩哥不愿娶秋庵么?”龙秋庵笑盈盈地道,“皇上已答允放我自由,我要回白鹫山了,浩哥可愿与小妹同行?”
关浩的目光从黯然到惊疑,又变为狂喜,他压住心头的狂跳,颤声道:“秋庵,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不随海澜回宫了?”龙秋庵微笑着点点头。
关浩目中含泪,握紧龙秋庵的手,半晌道:“秋庵妹子,我关浩是个山野鄙夫,无权无势、无钱无才,你,你可愿嫁我为妻?”等待了这许多年的一句话,此时仍是带给龙秋庵如许震撼,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滴落尘间,她微微点了点头。
门外砰的一声,水盆落地,急促的脚步声远去。两人执手相望,柔情似水,仿佛天地间再也没了旁人。
摩天崖恢复了平静,武林中人劫掠了不少财物,早都散了。只剩了官兵在崖上搬运宝物,准备回京。
龙秋庵只准关浩卧床养伤,内伤倒是大好了。这几日没见到谢曼,关浩有些担心,她父亲既已去世,自己便得带她回华山她母亲那里。龙秋庵知他焦急,便出去寻找。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推门走了进来,关浩闭目假寐,以为来的是龙秋庵,问道:“秋庵,可有阿曼的消息?”
来人走到床前,沉声道:“关浩,你既心里有阿曼,也不枉了她念你一场。这便随我去吧。”
关浩睁开双目,见是摩天教长老毒医南宫木,心一沉,道:“阿曼可安好?”谢曼能随着她师父也好,江湖上可没几人能动得毒医。
南宫木冷冷道:“你去了她就好了。”说着就要俯身抱起关浩。
关浩甩脱他的手,喝道:“前辈住手!关浩只当阿曼是妹子,从未有他念。前辈能照料阿曼,晚辈也能放心离开了。”
南宫木森然瞧着他道:“你当真不愿娶阿曼?”
关浩正色道:“是!”
南宫木手指一弹,一阵轻烟笼住关浩,瞬间无影无踪。“这是曼陀,会令你全身痛七七四十九日而亡,此毒无解。这是对你负了阿曼的惩罚!”他冷冷地说完,转身便走。
关浩无力拦阻,眼睁睁看着他飘然而去,心内凄然,自己终是无法照顾龙秋庵一生了,这都是命数么?
门外喧声,龙秋庵同海澜一同回来了,她出门寻找谢曼,遇到海澜,便请他帮忙找寻。数万军队已能翻遍摩天崖了,海澜便随同她来探望关浩。
这威严肃整的皇帝在秋庵面前竟是温文儒雅、深情款款,也许秋庵是值得交给眼前这人的。
关浩淡淡道:“皇上,关浩要回华山了,秋庵就拜托您照料了。” 他面上不动生色,心头却如五内俱焚。海澜一愕,转头看向龙秋庵。
龙秋庵上前试了试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她凝目看着关浩道:“浩哥,好端端的怎得又说胡话。”
关浩淡淡道:“待寻到谢曼,我便带她回华山,有阿曼照料便可,不敢再劳动秋庵妹子了。”
龙秋庵愣愣后退几步,海澜忙上前扶住她。
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一个女子飞掠进来,大叫道:“关大哥!”
洪晋跟了进来禀道:“皇上,此女是关大侠的朋友,属下没拦住她。”海澜摆摆手,让他退下。
谢曼来到床前,看了看关浩面色,翻开他的眼皮看看,又解开领口看了看他胸口,忽的伏在他身上,泪如雨下,大哭起来。
龙秋庵搀扶着她在旁边坐下,回首看着关浩,也翻看了他的眼皮、胸口,脚一软,跌在海澜怀里。她挣扎着起来,推开海澜,取出囊中药丸喂他吃了,点了穴道护住心脉,又取出银针,解开他衣衫,动手下针,一言不发。施针有近一个时辰,累得她全身大汗淋漓。
关浩看着心痛,道:“秋庵,罢了,生死有命。”
勉强坚持的龙秋庵再也支撑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哭道:“浩哥,你,怎么忍心抛下我!”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毒经内也有记载,这曼陀之毒,无解。可十多年企盼的希望竟会在到手的瞬间破灭,让她如何承受!
关浩轻抚着她的乌发,缓缓道:“秋庵,我已将来生许给了你,自是不会食言。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终会寻到你的。答应我,今生,就让皇上来照顾你吧,我也好走得放心。”龙秋庵摇着头,泪花飞溅。
“又不是当真没救,哭什么!”谢曼清淡淡的语声响起。
龙秋庵霍地起身,来到谢曼身前,颤声道:“阿曼,当真能救?”
“此毒是我师父下的,我这做徒弟的当然能解。你们都出去,只我一人留此便可。”
龙秋庵凝视着她,道:“阿曼妹子,烦劳你了。”
谢曼凄然一笑:“请姐姐在门外给我护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进来。”
屋内安静了下来,谢曼盯视着关浩半晌没说话。“阿曼妹子,能不能解毒,无妨的。”
谢曼眼神一暗,伸指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拉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