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浩瞧着悠然神往的龙秋庵面上笼上一层莹润的光华,由衷叹道:“为兄今日才发现妹子竟有着兼济天下的仁心大志。”
龙秋庵展颜笑道:“兼济天下是你们大丈夫之责,与我等小女子何干!关大侠取笑小妹了。”
关浩盯视着她,但笑不语,龙秋庵不禁垂下头来。她不知关浩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当日倘若秋庵答允了七皇子的婚事,她的愿望也许不难实现,不过如今身居草莽,却是对此无能为力了。
惺惺相惜
忽然,街头骚动起来,“马惊了!”听到惊喝,路人纷纷闪避,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飞快地从茶社门前奔过,踏翻了无数摊铺,撞到了几个来不及闪避的行人,车内依稀有一个小童。
关浩刚要提气掠起,肩头被轻轻一按,眼前灰影闪动,已不见了龙秋庵。他微微一怔,立起身。应付一匹惊马、救一个孩子,龙秋庵自是绰绰有余,她既然去了,哪里还用得着他,既无需担忧,便不用疾奔,只快步向马车奔驰的方向行去。只要龙秋庵在,凡事都不用他操心,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追风剑在白鹫山竟如同一个富家大少一般处处得人照料,他苦笑着摇摇头。
龙秋庵几个起落便跃上马背,轻揽缰绳,控制着马匹狂奔的方向,她没有强行阻止惊马的行进,闹市之中,偶有闪失,便是无辜百姓性命攸关。眼见到了镇外,路上行人渐稀,龙秋庵夹紧马腹,陡地勒紧马缰,使出千斤定的劲力,在长嘶声中硬生生阻住了这惊马的步伐。马儿原地蹬踏数步,终于安静下来。
龙秋庵轻吁了口气,飞身下马,一撩道袍掠到车厢外,探手便掀开车帘。刹那间,剑光如匹练般激射而出,直刺她面门。龙秋庵原本心急小童是否受惊,哪里料得车厢内伏有高手突袭。森然剑气已到眉心,她忽得向后一仰身,剑刃险险贴着面颊划过,对方剑不收回,顺势分心直刺,剑气凛然。龙秋庵腰肢轻摆,让过剑锋,一个旋身,身形如风中柳絮落在丈外。这一下险中求生,也略觉吃力。
“缥缈步?缥缈峰的轻功绝技?”车厢中男子浑厚的声音中略带惊诧,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盯着龙秋庵上下打量,问道:“你是飘渺峰的人?”
这人四十余岁年纪,藏青宽袍,面目俊雅,长剑在手,风采卓然。
此人何时进了车厢,自己竟一无所觉,岂非功夫卓绝?龙秋庵没有回答,只问:“车上的孩儿怎样了?”
这人淡淡道:“被我杀了。”语气仿佛是说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龙秋庵目光一滞,冷然道:“小小孩童,罪犯何条,前辈也下得了手!接招吧。”说罢长袖飞舞,如刀如剑,向对方击去。此人滥杀无辜,武功又高,今日若不废了他,不知以后会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流云飞袖,峨嵋派早已失传的绝学。道长出自峨嵋么?”
龙秋庵一哂,道:“这哪里又是什么峨嵋派的绝技,是贫道随手使出的招式罢了。”
这人剑交左手,只用右掌接招,数招一过,抵敌不住,连连后退,轻笑道:“道长功夫厉害,在下还是用剑了。”说罢右手持剑,几个攻势,扳回平手。
龙秋庵见不能取胜,伸手取出查晓飞刚刚送她的乌金软鞭,暗想正好来试试兵器,招招进逼,不留余地。这人竟也是见招拆招,剑法繁复,剑招层出不穷。
“南粤十七鞭!龙爪功!凌云步!移形换影!”这人随口叫着龙秋庵的功夫招式,竟都无差错,在龙秋庵这般强攻下,也未落败相。
龙秋庵顿起钦佩之意,杀气一息,玩心大起,频频变换招数,任意挥洒,心道,看你还能都识得出来。如此变换了数十种绝学,这人竟能识得大半。龙秋庵又惊又奇,这人剑术超卓,自己从未见过,出手且招招留有余地,倘不是此人下手毒辣,她早就罢手停战,倾盖相交了。可如今却进退维谷,暗自为难。
这人惊声连连,眼见龙秋庵轻飘飘如陀螺般旋身跃上丈许,避开他的重击,赞声“好!‘龙翔九天!’”,喝罢跃出圈外,插剑归鞘。待龙秋庵飘然落地,这人深深一揖,道:“在下一生好武,却未能得见道长这般高人,年纪轻轻竟然身负这许多武林绝学,真教在下佩服之至。道长可愿在此盘桓几日,赐教一二。”
“啪啪啪!”旁边林中走出一人,击掌赞叹:“今日可见着流花兄的真功夫了,不愧‘剑魔’之称。”正是关浩。他来到镇外,正巧看到龙秋庵和流花相斗,这般精彩的对决,平日哪里能见到,故此并未现身。
转头又向龙秋庵赞道:“妹子的功夫真是为兄平生仅见,若不是流花兄,恐怕为兄今生也无缘得见你使出这许多绝学了。”说罢,给两人作了介绍。
流花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秋道长,在下方才猜想,在这白鹫山下,能有如此武功的女冠,也只有灰鹫秋道长了。关兄弟好福气。”
龙秋庵连称不敢当,流花的说法却是不能认的,一个女道人,身负江湖各大门派绝学,传扬出去,天下觊觎者众,白鹫山岂非要变成修罗场了!她可不想成为武林公敌,微微一笑道:“流花兄真个见多识广,将贫道胡乱使出的招式都能按上个这般华美的名儿。贫道佩服!”她对流花擅杀小童之事尚心存芥蒂,因此上语气淡淡的,并不亲近。
流花却不介意,笑道:“秋道长将这许多武功绝学使得花团簇锦一般,是考教在下来的!哈哈哈!”
“惭愧!这些花拳绣腿,如何能入得武学大家的法眼了。”龙秋庵顿了顿,正色道,“贫道有一事请教。那小童——”
流花抬手截住龙秋庵的话语,道:“在下知晓秋道长必有疑问,那小童——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儿,而是杀手——青龙会的死士,名唤神婴杀手。”
“青龙会?”关浩和龙秋庵相顾愕然。这帮会的名号可是第一次听说。
龙秋庵暗自惭愧,她们白鹫三姝自以为对江湖黑白两道的动向了如指掌,可这域外魔教都知晓的事情,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看来这些年从密部、暗部这些江湖组织花银两定制来的消息毕竟也不是完全靠得住的。
是也非也
“青龙会是个神秘组织,似乎是专以暗杀和收集情报为业,背景却极隐秘,无人知晓。这神婴杀手是最近现于江湖的,也不知究竟有几个,据说都是喂食了药物的孩童,专门负责刺杀,手段狠辣。”流花顿了顿,道,“此次神婴杀手暗杀了我教北火坛副坛主,在下在此遇到,自是要取他首级。”
“请问流花兄是何时上的马车?贫道竟一无所觉。”
流花大笑道:“秋道长不必介怀,在下早已藏于马车之下,先杀了车夫,待要再杀神婴时,秋道长便上来救人了。”谈笑间全没将惊马伤民之事放在眼中。
龙秋庵略有怒气,这流花为人豪爽,气度不凡,功夫也高过自己,只是这行为,却非正道所为,看来这摩天教也真不愧被称作域外魔教了。
关浩见龙秋庵面色不善,插言道:“流花兄远赴关外,难道只为这神婴杀手而来么?”
流花面色一整,摇了摇头:“为兄是特意为着关兄弟而来的。”
“小弟便知如此。” 关浩微微一笑,“流花兄是来捉小弟回摩天崖的么?”龙秋庵听了一凛,暗自戒备。
流花尚未答话,远远奔来几个身影,来到近前,冲流花行礼,口称“四护法”。流花给大家介绍了,是六护法韦飞飞和北火坛坛主成不思及其三名属下。
龙秋庵眼见敌方势强,暗自焦急。
流花瞧着龙秋庵,轻笑道:“秋道长,咱们到你地盘上来,不请咱们去观里喝碗水酒么?”
龙秋庵微微一笑,转目看向关浩,关浩知她不喜生人,便道:“这乌镇云峰酒楼的高粱酒可是一绝,今次小弟做东,请流花兄和几位教中兄弟畅饮。”
“兄弟,为兄可是对白鹫三姝仰慕得紧,如今既然来到白鹫山,少不得要去紫云观打扰的。”流花转头看向龙秋庵,“莫不是秋道长不欢迎在下等么?”
龙秋庵见他坚持,暗想关浩方从摩天教手中救了四大门派中人,如今敌友未分,切不可因了这等小事惹得大家不快,只得点头道:“流花兄既肯赏光,贫道怎会不允。诸位请吧。”说罢,也无客套,举步便行。
紫云观依旧破败,两个道人也依旧不搭理众人,龙秋庵在偏殿设了酒席,亲自下厨做了些素食,来的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想了想,还是去了紫云居处取出两坛女儿红来。
关浩陪流花等六人前后殿转了一圈,流花只是微笑着,也不多言。酒菜上齐了,江湖儿女,也无男女之大防,各自落了座。酒过三旬,流花捡着无关紧要的江湖琐闻和关浩聊着,关浩见他绝口不提自己相救四大门派之事,也只做不知。韦飞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龙秋庵说着话,龙秋庵只在一边淡笑着饮酒。
忽然,一道灰影闪入屋内,展转腾挪,韦飞飞、成不思及其属下纷纷跃起,拔出兵器,连连喝问。流花见关浩浑不在意,龙秋庵连眼皮也未抬,了然地一笑,端坐着没动。
这人转了两圈,冷哼道:“哼!女儿红!”忽得拔地而起,又向后殿掠去,竟连面目也未看清。
流花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颠道人了。”
“正是家师。惊扰各位了。”龙秋庵淡淡地说道。
“移形换影竟被令师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真个名不虚传,”流花赞道。
成不思等人相互瞧瞧,面露尴尬,讪讪地坐下了。
流花想了想,又问道:“秋道长身负数家绝学,恐非令师一人所能传授。秋道长尚有其他师父么?”见龙秋庵笑而不答,流花便不再问。
流花与关浩开怀畅饮,喝得微醺。龙秋庵给几人安排了客房休息,所谓客房,也不过是结满蛛网的偏殿,韦飞飞素有洁癖,直皱眉头,流花却不介意。入夜,龙秋庵告辞走了,流花单独约见关浩。
流花盯着关浩半晌,方开口道:“为兄此次本不该来见兄弟,可为了兄弟,为兄不得不来。” 关浩知晓这才入了正题,端着茶呷着,也不出声。
“千休尼与三绝书生飞鸽回总坛报知教主,此次行动被兄弟破坏,教主大怒,命毒医下山杀了兄弟。毒医与令师齐名,他若出手,兄弟恐难保全,还是为兄亲自出马的好,便向教主请了这差事,与六护法韦飞飞寻兄弟来了。”
“流花兄敢情是来取小弟项上人头的?”'小说下载网 。。'
流花一笑道:“原本捉拿四大门派诸人,并留下线索,只是想令四派互相猜忌,引起江湖纷乱,本无杀人之心。后来静玉师太中毒而亡,却不是我们摩天教下的手。关兄弟如今是四大门派的恩人了,教主的意思是想邀关兄弟去摩天崖做客的。”
关浩沉吟片刻,缓缓道:“统一中原武林!上官教主果真开始行动了么?”
流花微微怔愣,没有作答。
“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 关浩眼神清扬,江湖动乱将起,带来的灾祸与战乱何异。“小妹但盼着人人有食可果腹,有衣可蔽体,有屋可安居。”想到龙秋庵说这几句话时圣洁的面庞,他微微叹息。
隔了半晌,流花道:“关兄弟,上官教主雄才伟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咱们能追随教主,也是毕生之幸。”
关浩苦笑道:“想不到小弟这无名小卒,能得上官教主派两大护法亲自出马。”
流花转开话题道:“这紫云观虽然破败不堪,细看却大有乾坤,屋宇树木尽是暗合阵法,进退有度。听说秋道长对奇门遁甲、岐黄之术也都颇有研究,这样一个女子,愚兄很是敬服。”
关浩微觉诧异:“摩天崖距此地万里之遥,流花兄竟都知晓!”
“中原武林人物,我摩天崖不知者不多矣。”流花这句话出口,关浩只觉心内一沉,上官荻苍为一统中原蓄谋数十载,此次劫难恐难善了。
难分敌我
正思量间,眼前寒光一闪,冷冽的剑气直逼眉心,关浩伸手一按桌面,借力后仰,剑刃从面上寸许划过,他足尖轻点,向后跃出,不料剑尖跟着前刺,始终不离眉心寸许,关浩竟不及拔剑,后背已贴上墙壁,退无可退,只得赤手周旋。数招间,对方一剑点在咽喉,凝剑不发。关浩猝不及防,剑未出鞘便已受制,他低头看了看身前宝剑,抬头又瞧了瞧手持利剑的流花,抿着唇,也不说话。
流花嘴角有一丝促狭,道:“惭愧,关兄弟对为兄毫不设防,倒让为兄偷袭成功,一击得手了。”
关浩不禁苦笑道:“小弟素来敬仰流花兄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今日为何——”
“这道观破败至此,想来秋道长自是不在此处居住吧。趁着夜漏更深,兄弟这便随我走吧,若是到了明日,争斗起来,就怕唐突了佳人。”流花悠悠道。
关浩知他这样做,只为了避开龙秋庵,刀剑无眼,免起冲突,虽说他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却也难掩心中的不快。
流花歉然道:“教主之命不可不从,兄弟尽可责怪为兄。兄弟若答允随我去摩天崖便罢,否则,为兄可要点了你穴道,缚了你去了。”
关浩本想问清了上官教主的意思,与流花等人先离开白鹫山,再做打算。自己惹了摩天教,却不能拖累了龙秋庵和几个孩子。不过就这样在紫云观骤然受制,倒在意料之外。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了流花,流花撤了宝剑,招呼教中几人,深夜潜行下山。关浩坚持留下一纸笺,上书“勿念”二字。
龙秋庵自幼修炼玄门功法,讲究清心寡欲,处变不惊,可今日晚间,静坐调息,居然气息不匀。恍惚中,脑中忽然闪出一句话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能入定。
第二日她天色微明便来到紫云观,却发现已人去屋空。询问两位道人,也不知摩天教的几人何时下的山。再找师父,却哪里寻得见。龙秋庵跌脚大叹失策。
看了关浩的留笺,龙秋庵心知不妙,必是流花用强带走的关浩,否则不会面也不见,连夜走了。心内暗悔,昨日以为流花要在此地盘桓几日,谁知却是糊弄自己,竟是当天晚上就带了关浩走了。本以为此人爽直,不料今日却也行此狡诈之举,当真不可轻信了人去。虽说关浩让自己勿念,但摩天教百余载的宏图大业,又岂容他人阻碍。思来想去,殊不放心,去轩辕宫中取了凝碧短剑,托观中道人照料几个孩子,收拾行装下了山。
流花同关浩几人一路急赶,日夜兼程,不几日便入了关。到了京城,流花方才吩咐下去,寻个客店打尖。十多日没好好休息了,关浩也颇觉疲累。流花同他一间客房,两人沐浴完毕,流花命店家整治了酒菜端到房中。
关浩忽得笑道:“流花兄还是这般礼敬俘虏啊。”
流花想起两人初见的情景,也笑道:“兄弟和哥哥也是有缘,为兄是早已不做这掳人的勾当了,可这两次出来都是捉了兄弟。”
关浩只有苦笑道:“流花兄这样急着赶路却是为何?”
流花微笑道:“还不是关兄的红颜知己太过厉害,我若不快些逃走,说不定第二日就被她劫了人去。再说,那颠道人若是出手,为兄可讨不了好去。”
“没料流花兄还有怕的人来。”
“倒也不是怕了他们。真动了手,徒惹事端。”
关浩知道他的意思,若真动了手,刀剑无眼,无论胜负,必有损伤,却对不住兄弟之情,只有能避且避了。
关浩心里有微微的感动,却淡淡道:“那今日又如何打尖休息了?”
“我在此地约了人,等他来了,咱们一同走。”
关浩哼了一声道:“今日这般托大,看来这‘云来客栈’也是你们教中的产业了?”
流花看了他一眼,道:“兄弟好眼力,果真如此。此地是我教京城分舵北火坛所在。没见是成不思成坛主亲自安置的么?”
他这样直言不讳,关浩倒是一愣:“流花兄这也不瞒小弟么?”
流花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