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堂中竟有如此瞻大妄为的人,查明白立刻处死,”慕容长青道:“全大夫要见我
们,有甚么事呢?”
“全大夫不肯告诉小婢,”和春道:“所以,才求见三位会主。”
“这倒是一个意外。大夫,现在我们三个人全都在此,有甚么事可以说了,”慕容长青
道:“刚才,区区莽撞了一些,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我们原本无意回姑苏惊扰大夫,”南宫秋月道:“只想追出他们行踪,一决生死,但
很不幸的追觅下来,证卖了他们已到姑苏,发现大夫的停身所在恐只是迟早闲事,所以,我
们急急的赶了过来,和原来计到不同,有点乱了章法,慕容兄更是焦急,出手惊扰了大夫,
所幸立时解去,大夫只是虚惊一场。”
“全大夫,我相信和奉不敢说谎,”散花仙子道:“大夫有事,可以说了,也许一番交
谈,会消去了彼此之间的一切误会。”
全大夫还不及回答,慕容长青已冷冷接道:“仙子的知药之能,不在大夫之下,医道之
精,恐犹过之,区区不愿目睹一次惨剧发生,人责自知,该当如何,大夫要好自为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是说散花仙子医术不在你全某人之下,你如是虚于委蛇,随口
胡诗,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话出自慕容长青这么个人物之口,就是一种威胁了,也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转出毛
病就杀人的誓言。
全大夫沉默了,不得不认真的孝忠一下生死大事。不论他医道多么高深,金丹大道修成
了几分火候,但还没有练成抗拒死亡的术法,人一死去万事休,一切的修练道行,满腹的书
香才华,都将伴着死亡消失人间,眼下情势,保命第一。武功既非人之敌,保命就全靠一张
嘴了,要说出一番让人不能杀他的原因。但三圣会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就要动以利诱。不
过,三圣会富可敌国,一般金银珠宝,他们不会动心,而且,以三个会主的精明,可能只有
一次机会,说错了就无法改变,所以,一开口就要理中要害,使得三人听得动心,这就要费
一番心机了。
他这里还在嘴思措词,慕容长青已等得不耐,冷笑一声,接道:“大夫金口不开,想是
看不起我们三圣会了,仙子,我看留下他是个祸害,不如早点杀了,以仙子易容手法之高,
制造出十个八个全大夫,也不是甚么难事。”
“慕容兄,全大夫不是江湖中人,对他岂可如此的胁迫、粗暴?”南宫秋月道:“既然
大夫早已通知要见我们,当然是有事要说,日下情势,一夕数变,我们带来了最新讯息,大
夫面对新居,略作思考,也顺常情。”
这是明颇的解危,也有点讨好的意味。
但全大夫不能了解的是,这番应对是两人早已说走的说词,一唱一和,借增压力,还是
出自各人的肺腑之言?
但这传给了全大夫一个判断的讯息,在南宫秋月坚决的反对下,慕容长青不会突然下手
杀他,这就留下了一片回旋的空间,目光转动,打重了慕容长青和南宫秋月一眼。
慕容长青的脸色是一片冷肃,眉梢眼角,杀机隐现,确已心动杀机,不是随口说说吓唬
人的,由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看全大夫就不顺眼,心存杀意,如非散花仙子阻止,全大夫哪
还能活到现在?
南宫秋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清澈的眼神,却专注在慕容长青的双臂之间,只要手
臂有所举动,立刻出手护救。
这个花信年华的美丽女人,也表现出了全心维护的试着。
集杀意和援救于咫尺之间,一旦变生肘腋,全大夫的生死,就取决于两人快速的技艺变
化之能了。
“我急于一见三位会主,实因一桩医道和药物运用上的玄妙,奉献一得之愚,”全大夫
道:“仙子精通医道,明达药理,说起来就易人题意了。”
果然是一鸣惊人,三个人全听得喜上心头。
“大夫请说,我们洗耳恭听了。”散花仙子忍耐下激动,故作平静,但用词遣句,却表
现出相当的恭敬。
“世人只知医救人,药治病,但却不知道精湛的医道配合了适当的药物和武功也能有着
很大的作用,”全大夫道:“仙子精通爸道药理,当知在下所言不虚了。”
“大夫果然是苦道奇才,小女子没有看错。”
问的单刀直入,答的海阔天空,话还未正题,已然互逞机锋。“仙子姐姐,房里坐着谈
吧,”南宫秋月道:“我们奔波千里,也该喝口茶歇歇腿了。”
“秋月贤妹说得是,”慕容长青道:“迎春!和春!”
二婢应声近前,躬身答道:“小婢在!”
“代我传令,要班公输亲率六辆蓬车,集中待命,留在姑苏的巡使、护法,全部动员,
布守宅院百丈之内,不准生人接近,连命者格杀勿论!”慕容长青道:“顺便要厨下准备些
精致酒菜,泡两壶上好雀舌送过来。”
二婢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诸位请吧!”慕容长青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咱们先喝茶聊天,然后进餐上
路。”杀机消失,语气平和。
全大夫暗自忖思:不知要把我移往何处?看来,他们早已有所部署,要用我作诱饵了。
四个人在厅中一张方桌上坐下来,迎春、和奉已捧着茶盘走进来。
散花仙子端起杯子喝口茶,笑道:“大夫修的是金丹大道,对药物的认知,十分深入
了?”
“不敢说识尽天下药物,但加载典籍的药草,在下都能辨识,”全大夫道:“其药效性
能,亦能了解个十之八九。”
“大夫,先请教药物是否真能帮助人突破体能极限?”南宫秋月道:“使习练的武功技
艺,跨入另一重新的境界?”
“就丹道之学而论,确有这个效用,”全大夫道:“如果金丹大道的玄论不错,突破体
能限制,只是小成……”
“大夫不是已经求证过了么?”
散花仙子突然接了一句,几乎使全大夫脱口失言,总算及时忍下,悬崖勒马,笑一笑,
道:“仙子亦是知药人,区区服用了二十四颗金丹,修了三十年岁月,有些甚么成就呢?”
“肌肤莹晶,气度雍容,望之若神仙中人,”散花仙子道:“这就不是学武人可能练成
的了。”
“但武功只能打退野狼山猫,遇上江湖高手,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全大夫道:“来得
太慢了,纵然仙迹可寻,但人生不过百年,大道未成,仙基未固,人已灰飞湮灭,古往今
来,不知有多少修练金丹大道的人,可有几值得至仙业?所以,全某人的看法是仙道无凭。
不过,丹筑有据,药可疗伤、强身,助长功力,增强体能。”
“照大夫的说法是金丹大道不可信了?”慕容长青道:“大夫怎还不及时回头呢?”
“一旦失足成恨事,回首已然两鬓斑,”全大夫道:“虽然仙道标致,但金丹有成,区
区的用药之能,实非一般的药师能及……”
“全大夫是否也能配制名闻天下的大还月?”慕容长青接道:“大还丹是否真有起死回
生之力?大夫炼制的金丹神效如何?还请说明,以开我等茅塞。”
问得尖锐,直叩核心,很难应付了事,但也使全大夫安下了心,南宫秋月、慕容长青的
问话中,都有着明显的企图,只要应对得宜,可暂时保住性命,至少慕容长青目光中的杀机
已消退不见。
“大还月被雪称为丹药中的极品,功效也被夸大了许多,”全大夫道:“事画上是丹药
合成,各有妙用,就算同为大还丹,也有不同的分类……”
“倒是从未听过,希望大夫能说出一个叫人信服的道理。”慕容长青双目中神芒闪动,
又泛出了杀机。
这个人喜怒无常,满怀杀意,要十分小心应付才成。
“大还月出自两百年前一位方士秦弃子之手,那时,识药的人还不太多,秦弃子采齐了
所有的药物,”全大夫道:“炼成了一炉大还月一共七十二颗,秦弃子把它分藏于三十六个
玉瓶之中。”
“为甚么一瓶中社收存两颗大远丹呢?”南宫秋月道:“是不是故弄玄虚?”
“所以,大远丹传诵江湖两百年,”全大夫道:“一直还在传诵着,谁也无法肯定还有
多少颗留在世上。”
“除了秦弃子之外,再无人炼制过大还丹了?”南宫秋月好奇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倒也不是,不过秦叶子这一炉丹药最为有名,也最具神效!”全大夫道:“确如慕容
会主所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助长功力之能,被人视为奇品神丹,因为它的主药齐全,当
然,秦叶子分置于三十六个玉瓶之中,分藏各处,留赠有缘人取得,也是此一丹药的传诵原
因之一,后人所谓的大还丹,就泛指此一奇珍了。”
“原来大还月还有这么一个典故,”南宫秋月道:“七十二拉大还月,是否全都为人取
走了呢?”
“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全大夫道:“当年秦弃子分瓶藏药,花了不少工夫,大
概是希望把它的大名,和丹药同时留传于世,却不料取丹弃名,大还丹名气传扬江湖,秦弃
子这个名字却很少有人知道。”
“大夫怎会知道呢?”慕容长青道:“难道也载于典籍之上?”
“不错,一本大还记事上,记下了这段秘密,也记下了大还丹的配方,”全大夫道:
“秦弃子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慕容长青道:“大夫果然博学多闻,胸藏万卷,令人佩服。”
全大夫道:“因此书和药物有关,好友才慷慨相赠。”
“书读太多了,”慕容长青道:“就给人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恐怖感。”话中有
话,也表示出关切和忧虑。
杀我之念,一直不息,此地,实非善地,不宜久留,全大夫已生出了能走就走的打算。
“大夫是否还记得配制大还月的药方呢?”散花仙子问得单刀直入。
“当然记得,”全大夫道:“药方不难,难在配药,有些药不易寻得。”
“和奉,快去拿文房四宝,请大夫写出药方子。”一向沉着的散花仙子,突然间变得急
躁了。
事实上是散花仙子心中已作了个重要的决定,全大夫能杀不能留,照时间上推算,果然
是全大夫收容改造了天衣大师、飞云子、江豪二一人,但三人艺成之后,还没和全大夫见过
面,见了面有些甚么后果,还难预料。全大夫不单纯是一个药师,而是一个胸罗万有的奇
人,所谓金丹大道,也就是求仙术,一个好好的人想修人仙界,这个人不是天才横溢的奇
人,就是有点疯狂的贪妄症。
而全大夫分明是顺于前者,识见博卖,术艺奇杂。
明月观也修的丹道术法之学,散花仙子在前几任观土成就累积、余荫下,集一身相当卓
越的术法,这一番交谈下来,散花仙子有点怕了,这个全大夫要早杀早好,以绝后患。
现在,慕容长青要杀他,散花仙子绝对不阻止,慕容长青心有所盼不下手,散花仙子却
决心下手了,就算不要他的命,也要他变成一个仅有一口气在的活死人,在他失去意识之
前,能取到多少算多少了。
慕容长青心中虽有点奇怪,但想到通晓药道的人,闻得大还月的配方,难免会急于一
见,却瞧不出散花仙子也动了杀心。
因为,散花仙子的神色中有兴奋,不见杀机,杀机藏得深又密。
和春捧来了文房四卖,企大夫濡笔行书,一口气写出了大还月的药方子,道:“如若丹
道之学也有主从之分,这就是正宗大还丹的药方子了。”
散花仙子接过药方仔细看,慕容长青和南宫秋月也探过脑袋瞧,散花仙子着完了,把药
方交给了南宫秋月,道:“至少有三昧药,是天材地宝,单是找到一样就具有救人的功效,
找齐三昧药,也周不着配制大还月了。”
“这是秦弃子的配制药方,在下是照方写出,”全大夫道:“一味未加,也一味未减,
流传江湖的第一丹药奇品,就是这个药方子了。”
“大夫,大还月比起你的自制金丹,勃强孰弱?”慕容长青道:“能不能把你自制金丹
的药方子,也写出来?”
“行!最好能搜购一些药物回来,”企大夫道:“我的金丹配方,功效也许比不上大还
丹,但药材却容易采办,也算得丹药上品,对救命疗伤,大有卖助。”
说写就写,挥笔立成。
散花仙子最后着金丹配方,但却看得最仔细,看得时间也久,看完了点点头,道:“这
个药方子的珍贵,尤在大还月配方之上,大夫果然是一代神医,唉!只是你犯忌太多,你如
长命百岁,我们就席难安枕了。”
明显的说下了拓才杀人的企图。
南宫秋月呆了一呆,道:“仙子姐姐,现在就杀了他,是不是早了一些?”一直主张早
杀早好的慕容长青,竟然也变得犹豫起来,虽未多言,但也未附和散花仙子。
“人不能心存私欲,两位都希望全大夫的医术助两位冲破体能极限,”散花仙子笑道:
“可是两位是否想过,他也可能暗施毒手,算计了两位,溶入他掌控之中?”
挑拨中带着恐吓,是最容易收效的方法。
果然,慕容长青和南宫秋月都屈服了,微微领首。
还是栽住了散花仙子的手中,全大夫明白三个人已沟通了杀意,不会再有人阻止,今日
处境是死定了,立刻摒弃杂念,闭上双目。
迎春、和春一直暗中注意着全大夫,当然也听出了散花仙子表露的杀意,全大夫闭上了
双眼,是认命和绝望的征象,二女虽有相助之心,但却又无着力之处。
在三圣会中,二女和会主的身份相差太悬殊了,三位都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二女只是
听人呼来喝去的丫头。
和春悄然移动身躯,退出了大厅,飞身跃上屋面,再也忍不住目中泪水,滚滚落下。小
姑娘是真的动了情。全大夫己两胡微斑,但他莹晶的肌市,飘然出尘的气度,金刚不动的定
力,超越了人的范畴,迎春、和春都已把他当作神去崇拜。
他要被人杀了,自己就站在他的身侧,却无法救他,还要眼看他溅血剑下而亡,想到此
处,忍不住呼叫出声,道:“全大夫一代神医,活人无算,救苦救难,解民倒悬,但他遇到
厄运困苦时,谁又能帮助他呢?善人无善报,天道何在……”
这本是和春心中想的事情,只是委屈堵心,一急之下,就大声叫了出来。
但尖叫的声音却突然低沉下去,终至消失不闻。
原来,和春的泪眼中映现出三个人影。
事实上是三个活生生的人,慕容长青、散花仙子和南宫秋月,三圣会的三位会主。
这三个人只要出现一个,就让和春胆倾心惊,矮了半截,但三个一起出现,就围在和奉
身侧,可是,和春仍然站得税稳的,没有跪拜迎接,也没畏惧讶异,脸色是一片平静。
“十二秀女中,你和迎春是最聪明的两位,想不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慕容长青叹息一
声,道:“错一步踏入枉死城……”
“小婢擅离大厅时,已存了必死之心,会主请下手吧……婢子死在全大夫之前,死而无
怨。”和奉挺胸行前一步,跪了下去,闭目待死。
慕容长青脸色一寒,道:“无知贱婢,我把你们从小养大,教你们读书识字,传你们武
功、剑术,把你们调教得能弹能唱,善舞善歌,成为才艺双全的美女,想不到,你竟背叛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