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常识的人便知道,在守城当中,只要双方实力别差的太过悬殊,攻城一方有没有工程利器这守城终究是比攻城容易。
不说以一当十,适当部署之下,以人少打人多也不是难事。
临清县城头,千户官郑雄看着大约不到两里地外的白莲军大营,一张本就黝黑的脸上几乎宛如乌云一般。
从最初几天一支约莫两千多人的白莲教匪拉着许多打车、物资来此,他曾想带兵出击,将这伙白莲教匪彻底歼灭。
但那位被吓破了胆子的陈千户却死活不敢出击。
还摆出一大堆“若是临清被人趁机攻破该当何罪?”、“有坚城不守,何必范险?”之类的理由将他给堵了回来。
而结果果然与郑雄意料之中一样,这支白莲匪不过是来打打前站,负责扎营的前哨部队!
若是当初按照他的意思,全军出击,只留少数人看护好城门,一举歼灭这支白莲教匪也并不是问题!
到时候立功事小,打乱对方的部署,抢来诸多扎营攻城用的物资,使之后续的大军无帐篷可住、无炭火取暖、无足够的粮食慢慢使用这才是大计!
结果呢?
也许关乎这胜败的重要时机却被那贪生怕死的陈千户给打乱了!
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顺利安营扎寨后,这无数白莲逆匪不断汇聚到这大营当中,稳稳的在城外站住了脚!
郑雄的千户官位和大明朝绝大多数军官的位子一样都源自继承。
多年未有大战,加上军队体系内部腐朽不堪,靠着战功能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不过郑雄自问自己这官职虽然靠的是祖宗荫蔽。但自小便爱舞枪弄棒,好读兵书的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敢说必得上那些名将,但至少也比大多数同僚强上十倍!
可对于眼前这般十数倍之敌围城待攻的情况,郑雄自问也是毫无办法——他既无谋士之智,也无猛将之勇。
再琢磨了一番自己手下那些虽然比其他千户强点,但终归疲弱了些的卫所大兵。
郑千户明白若是出城迎敌,近乎必死!
如今之计,也只有固守待援。
看看那东昌府能不能派军来解围了!
而除此之外,想要坚持的时间长点,征募这林清城内民壮共同守城也是必然!
想到此处,郑雄重新嘱咐了几句后便带着卫兵风风火火的下了城头,直奔城中县尉和陈千户所在,想要商议一下这征募民勇上城头的事情。
第96章:意在运河!()
而就在郑雄赶去找临清县城内其他几个管事的头面人物的同时在城外两里地外的白莲军大营最中心处的大帐当中,一群白莲军高层正齐聚于大帐当中。
外面虽然天寒地冻,但在大帐内却因为十数个填满木炭的铜炉而十分温暖,甚至有些燥热!
三位香主,六位大师兄,总计加起来将近五万人的队伍,所有高层全部齐聚于此。
行军打仗自然要走的轻便。
特别是白莲教这种造反部队,行军起来更是没有一些国家正规军在长期的和平中逐渐演变出的享乐主义的毛病。
所以,这大帐之内桌椅板凳一律没有。
可在这个时代,毕竟早已不是还十分流行跪坐,将椅子板凳称为“胡凳”的隋唐时代,更不是秦汉三国或者更早的秋战国时期那般一律跪坐的文化环境下。所以,这大帐内虽然没有桌椅,但士兵们还是准备了许多砍伐下来本来要作为柴禾使用的木墩铺上兽皮或者软垫作为凳子。
白莲教高层几乎都是苦哈哈,甚至之前还是贱民。
别说这坐木墩,就是在他们自己家里,有像样的椅子的又有几个?有时间坐着的又有多少?
就算吃个饭,蹲在田头的树荫下草草了事的他们此时又怎么会太过在意这椅子的问题。
所谓出身平民的造反者在后期迅速腐朽而被人反扑打败的事情也大多只是发生在起义后期罢了。
此时白莲教刚刚起义,靠的又都是“天下白莲,亲如兄弟”这样的教义,只要高层没有太过腐朽,这一时半会之间自然还不会出问题。
不过,并未腐朽并不意味着白莲教内部真的“亲如兄弟”。
作为一个宗教xing的文化的圈子,森严的等级制度也几乎是必然。表面上的“平等大同”在一个真正成规模,成气候的宗教组织中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就像宣扬众生平等,仁爱众生的佛教——如果真“众生平等”,那又何必分方丈主持和沙弥小僧?
佛教如此,难道那些鸡jiān小男孩的牧师会真的全心全意的敬爱上帝,遵行圣经上的一言一行?
那些在东窗事发后还要庇佑这些败类的教宗真的像他们宣扬的那样公平光明?!
说到底,宗教到底也只是人的发明。
无论有没有神,至少人还不是。
人间不应有神,因为人xing才是维持这个世界向前的东西顶尖大德高僧终要圆寂、有道全真要羽化、无论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终究要回归他们各自的主。
而无论如何,这人xing却是永恒的。
融合了人xing所需的宗教又岂会没有等级之分、贫贱之别?
在白莲教中,除了教主或者说各脉自认为的正统继承者外整个大明朝的白莲教大部分在香主——大师兄——师兄——普通教众这四个级别中进行宗教活动。
而因为各地白莲向来几乎**发展,所以实际上最高头领便是香主。
因此,在此时的大帐之内,三位香主便成了理论上地位最高的三人。
当然,理论也只是理论上的。
早在起事之前,为了尽可能的保证各地起义成功,所以无论是掀起整个风波的徐鸿儒还是各地香主都给予了手下各地大师兄、师兄们充分的自主权!
而这份放权也的确让各地在起事之后比明军灵活了无数倍!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的便是在瞬息万变的战争局势中能保持队伍的灵活变通。
然而,在初期各地起义的累累战果之下,一种“山头主义”和“兵权至上”的思想同时在白莲教上上下下开始蔓延开来
各地大师兄在大权在握之后,充分享受到了权利所带来的好处和自信,明白了兵力对其生活甚至是身家xing命的绝对重要xing之后又有几人愿意屈居人下,将身家xing命托付给在实际战争中根本不在一起的香主?
而在整个要求胜利、要求强大的大背景下,白莲教高层为了尽量鼓励各地白莲扩大势力,好与明军战争的需求而不断鼓励了下面诸多大师兄、师兄们尽可能的扩增兵力。
兵力破千便是师兄、兵力数千再加上一些战功便是大师兄兵力上万便是香主也差之不远的评判标准早已经随着这一段时间的战争而深入人心。
此时这五万多白莲大军中可就有超过一半的兵力来自于那几个大师兄!而且其中竟然已经有一名大师兄坐拥上万兵力!
这可是已经达到了香主的级别!
只待有些战功,便是其所属的香主也无法阻挡这位大师兄晋升香主,**出去的脚步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三位香主与几名大师兄共同商议的情况。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在数百年传教过程中一直稳定的白莲教内部上下体系已经随着这种“实力决定地位”的情况而开始有些崩溃。
如果白莲教高层不趁早发觉并且有效的处理的话随着这种军阀思想的扩散,早晚白莲教便会演变成一种“下不服上,拳头老大”的一盘散沙!
而如果那时大明已经江山易主,可能还只是一场内部的铁血清洗和混乱。
而如果大明江山并未完全被平复,那么很可能便给了明廷的反扑机会,彻底将混乱不堪的白莲教覆灭!
且先不说那ri后之事。
但看眼前。
穷苦出身,讲究一个实际的重白莲教高层在激烈的商议后决定了这次行动中的主次——说到底,这能当上香主的人都是白莲教中有些学问,心机较深的人。加上他们各自兵力也是最强,所以很快便取得了领导权。
最终,三位香主中那名年纪最长,威望也是最高的石香主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诸位!大家也都知道,此次围攻临清,截断大运河的行动是徐教主亲自拟定!并且发令给咱们,让大家伙商量着执行的!此举关系到明狗会不会借大运河攻击咱们,或者继续给běi jing城运输漕粮的大事!为了白莲!截断运河!只许成功!”。
众人齐呼:“为了白莲!截断运河!”。
第97章:攻城,死水腐臭的体制()
攻城的命令下达。
白莲军的高层们似乎也知道对于临清县这种城高墙固的坚城不太可能一战而下,所以大部分白莲士兵要么还留在军营中休息,要么便在外面继续扩展加固营盘、收集木柴。
但即便是这样,足足上万名白莲军士兵开始在临清城外筹备攻城的场面还是让临清城头上不足对方五分之一的明军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当得知消息急忙赶到城头的郑雄扶着垛口向外仔细一瞧之后便是心中一松:从小喜爱兵书的他自然不会连对方没有一架像样的攻城器械都没有这种明显的弱点都不看不出来。
而郑雄也十分清楚,像是临清这般城池坚固的地方,若是没有大量好用的攻城器械或者使用奇谋攻破城门这几乎就是一场全靠填人命的战斗!他早已经仔细计算过以临清的兵力和城内青壮的情况,若是一起顺利,便是耗死对方两三万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他可不相信这帮白莲逆匪的头目会冒着损失全部家底的可能全力进攻临清!
一旦当损失上升到他们承受不住的地步之后,这些白莲军的匪首唯一的选择便是退去!
到那时候,坚守城池,逼退白莲逆匪数万大军,并且斩首无数的战功足以让自己想着指挥使的位置狠狠跨出一大步了!
且不说郑雄心中的盘算,早已经陆续赶到此地,驻扎时间最短的部队也已经休息了一夜的白莲军高层似乎也认为攻城的时机已到,于是便立刻下令开始攻城!
虽然有着宗教的里子,但本质上与其他农民起义一样白莲教并没有太多准备和底蕴。
所谓军中指挥、信号等细节自然是相当粗陋,甚至可以说是混乱不堪。
好歹损失说书先生们的功劳——这鸣金收兵、击鼓进攻的大致情况却也被这些白莲教众学了去,结合一些俘虏投靠过来的明军所带来的松懈的旗号指挥的规矩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指挥方法。
咚咚咚咚咚
绵延不绝的大鼓声在战阵中传出,巨大沉闷的鼓点图同大锤敲在人的心头一般沉稳而坚定,似乎天生就有着一种鼓励攻击的作用。
己方的威武军队随着鼓点一同向前迈进,步步给敌人造成巨大的心里压力也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战场手段。
不过,这个手段被队伍不算齐整,甚至连军纪也只是有个粗略的条目,大多数还要靠教条来管理的白莲军来说,这份气势能发挥出多少就不好说了
上万名在棉袄外披着白袍甚至是从明军身上扒下来的铠甲,只是稍作改动,罩上一件白衣的白莲士兵开始向临清城逼近
“开炮!开炮!”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在城头响起,对于已经至少几十年没有经历过这般大战,且军队内部训练荒废的明军来说这种时候听到命令,炮手们本能的就点燃了火绳。
轰——!!!
一门离命令发出的城楼最近的大炮轰然炸响,伴随着炮口喷shè出的火星和大量硝烟,拳头大小的铅弹呼啸着瞬间便砸到了一里之外的地面上,动能极大的炮弹即便是在这般冬ri坚硬无比的土地上也狠狠的砸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大坑,随即,这已经有些变形的铅弹弹起,蹦蹦跳跳着激起无数尘土,向前连跳带滚出好远才停了下来
城下鼓声一滞。
这一炮之下,城下城上竟是突然静了下来。
城下白莲军静下来是因为明军这突如其来的一炮着实惊到了许多没见过炮击的白莲士兵。
而与带着大炮的明军正面厮杀过的士兵则又想起之前诸多同伴被大炮打中后的惨状,自然心怀jing戒。
城头的明军也是一静。
许多炮手迷茫的是这正式点火的命令还没下——这是哪个二愣子又把炮给先打出去了?
虽然临清大部分炮手从担任了这职位开始就没开过几次炮,别说实弹训练——就是用锯末子和铅球模拟训练也没经历几次!
今天看到对方明显要列队进攻这才费了半天劲将炮弹装好,期间还发生了诸多错误,好不容易装填完了,这第一炮却在离对方还有至少三百多米外落地了
“混蛋!别开炮!别开炮!等他们进入shè程!”郑雄大骂着冲到那名炮手身前啪啪两个大耳瓜子便呼了上去,将那有点小胖的炮手打的一昏。
郑雄没有去骂那胡乱喊“开炮”的人。
因为他从一开始便听出这难听的据说和太监一般的公鸭嗓正是这城中另一位千户的嗓音。
如果只是同僚,郑雄自问自己的脾气也不会在乎。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庸碌jiān猾,平时除了吃空饷、贪污军资外几乎什么正事也做不好,但却极会拍马屁的小子在军中的势力相当不俗!
若是郑雄懂得后世的流行文化,那么他便一定立刻便会将这个无能恶心的同僚归入官二代、军二代的行列当中去!
虽然在这大明朝,子承父业是常态也是规矩。
连郑雄自己也是接家里的班。
但郑雄自己其实从心底里看不起这套制度。
都子继父职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谈什么赏罚分明?
危险的事情小兵上,领功报赏的时候都是官二代上最后军队成什么了?不就是一帮少爷们继续给自己搜刮利益的地方?
那当兵的谁还肯拼命?最后战功都让人家分了,自己却只拿一小部分甚至干脆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拿不到?
郑雄不是后来人,而如果唐业在此的话便是立时会联想起他那个时代一种另类的陋规——职称制度!
这种在健康环境下象征着荣誉、专业水准的东西历经某些“天才”官员和专家的改造,竟然形成了与这种子继父职异曲同工的打消积极xing、滋生**的效果!
原本初衷是好事的将每个职位划分为助理工程师、初级工程师、中级高级一系列下来为了刺激人们学习进步的体质在古怪的演变和松懈的管理下竟然逐渐成了靠权势、金钱能够买卖的头衔。
并且依据头衔给zhèng fu工作人员增加工资而人们为了增加工资又不顾一切代价的去花钱、打通门路的去办理更高的职称
最终竟然形成了一种“花钱用权——办职称——获得退休前后都增加的高工资——养肥了管理这些事的一系列蛀虫——正常途径却难以办下来,或者考下来也难以获得相应待遇——最终只有花钱用权的人才能享受到,甚至在退休后也会比其他人工资更高的变态制度!”。
说的远了,但从根本上来说,在整个大明王朝将人禁锢在狭小的范围内、区域内不得发展的制度也在军队中得到了确定。
因此,虽然明朝几次危难后都用重新组织战兵或者提拔一些立功将士的方式试图激活这潭死水。
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