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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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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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又想家,哭了一顿了。便道:“老七这孩子。非要他父亲天天去管束不可。有一天不管他,他就要作怪了。他又到哪里去了?”清秋笑道:“据说昨晚上他就是不肯在外面打牌的,因为

佩芳谈了几句话,就回房去了。她这时虽然不乐意清秋,可是仔细一想,燕西对于清秋,他实在钟情,无怪她这样卫护。再看自己丈夫凤举是怎么样?弄了一个人不算,还要大张旗鼓地另立门户。他既不钟情于我,我又何必钟情于他?一个女子要去委曲求全地去仰仗丈夫,那太没有人格,我非和他办一个最后的交涉不可。决裂了,我就和他离婚,回娘家过去。看他将来有什么好结果?他要弄出什么笑话来了,我乐得在旁边笑他一场。心里这样一计划,态度就变了。好好一个人,会在家里生闷气。恰好凤举是脱了西装,要回来换皮袍子。佩芳鼓着脸坐在一边,并不理他。凤举很和平的样子,从从容容地问道:“这两天天气冷得厉害,我想换长衣服穿了。我那件灰鼠皮袍子,不知道在哪只箱子里?”佩芳不作声,只管发闷地坐。凤举又问道:“在哪只箱子里?你把钥匙交给蒋妈,让她给我把箱子打开。”佩芳不但不理,她索性站了起来,对着挂在壁上的镜子去理发。凤举一看这样子,知道她是成心要闹别扭,不敢再和她说话了。就叫了一声蒋妈,佩芳依然是不作声,在玻璃橱抽斗里,拿出一把小象牙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慢慢地去梳拢她的头发。脸对着镜子,背就朝着房门,蒋妈一进来,佩芳先在镜子里看到了。猛然地将身子掉转来问道:“你来作什么?”蒋妈听到是凤举叫的,现在佩芳说出这种话来,分明是佩芳不同意的。就笑道: “没有事吗?”说着,身子向后一缩,就退出去了。凤举看这样子,佩芳今天是有些来意不善。下午正约了人去吃馆子,举行消寒会,若是一吵起来,就去不成功,只得忍耐一点,便含着微笑,坐在一边。佩芳见他不作声,也不好作声。坐了一会,凤举便站了起来,去取衣架上的大衣。佩芳突然问道:“到哪里去?”凤举道:“我有一个约会,要去应酬一下子,你问我作什么?”佩芳道:“是哪里的约会?我愿闻其详。”凤举道:“是李次长家里请吃饭。我们顶头的上司,也好不去吗?”佩芳道:“顶头上司怎么样?你用上司来出名,就能压服我吗?今天无论是谁请,你都不能去,你若是去了,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凤举道: “你不要我出去也可以,你有什么理由把我留住?”佩芳将头一偏道:“没有理由。”凤举见她这样蛮不讲理,心里气忿极了,便瞪着眼睛,将大衣取在手上,将脚一顿道:“个人行动自由,哪个管得着?”佩芳跑了过来,就扯住他的大衣,说道:“今天你非把话说明白了,我不能要你走。”凤举无名火高三千丈,恨不得双手将她一下推开,但是看着她顶着一个大肚皮,这一推出去,又不定要出什么岔事。只得将大衣一牵,坐在旁边一张小椅子上,指着她道:“有什么事要谈判?你说你说。”佩芳道:“我问你,这一份家,你还是要还是不要?若是要,就不能把这里当个行辕。你若是不要,干脆说出来,大家好各干各的。”凤举道:“各干各的,又怎么样?”佩芳将脖子一扬道:“各干各的,就是离婚。”凤举听说,不觉冷笑了一声。佩芳道:“你冷笑什么?以为我是恐吓你的话吗?”凤举道:“好吧!离婚罢。你有什么条件,请先说出来听听?”佩芳道:“我没有什么条件,要离婚就离婚。”凤举道:“赡养费,津贴费,都不要吗?”佩芳突然身子向上一站道:“哪个不知道你家里有几个臭钱?你在我面前还摆些什么?就是因为你有几个臭钱,你才敢胡作胡为。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抱着拜金主义,完全跟着金钱为转移吗?只有那些无廉耻的女子,为了你几个臭钱,就将身体卖给你。吴家的小姐,要和你金家脱离关系,若是要了你金家一根草,算是丢了吴家祖宗八代的脸。”说毕,两手向腰上一叉,瞪着眼睛,望了凤举。凤举看她那种怒不可遏的样子,恐怕再用话一激,更要激出了事端来。便默然地坐在一边,在身上掏出烟卷匣子来,在匣子里取了一根烟卷,放在茶几上慢慢地顿了几顿。然后将烟卷放在嘴里衔着,只是四处望着找取灯。佩芳还是叉了腰,站在屋子中间,却问道:“你说话啊,究竟怎样?我并无什么条件,我问你,你有什么条件没有?”凤举淡然答应一声道:“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有条件。”佩芳道:“好,好,好!我今天就回家,回了家之后再办离婚的手续。蒋妈来,给我收拾东西。”蒋妈听到叫,不能不来,只得笑嘻嘻地走进来,站在房门口,却不作声。佩芳道:“为什么不作声?你也怕我散伙,前倨后恭起来吗?把几口箱子给我打开,把我衣服清到一处。”蒋妈听说,依然站着没动。佩芳道:“你去不去?你是我花钱雇的人,都不听我的话吗?”蒋妈笑道:“得了,一点小事,说过身就算了罢,老说下去作什么呢?大爷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在家里呆着,别出去了。”凤举看他夫人那样十分决裂样子,心想,再要向前逼紧一步,就不可收拾的。蒋妈这样说了,心想一餐不相干的聚会,误了卯也没有什么要紧,不去也罢。便道:“你去给我找一盒取灯来。”蒋妈答应着,就把取灯拿来了。自己擦着,给凤举点了烟卷。佩芳道:“你也是这样势利眼,我叫你作事,无论如何你不动身。人家的事只一说你就做了。下个月的工钱,你不要在我手上拿了。”

  第三卷 第一十四章

佩芳这样一来,凤举知道一天云雾散,没有多大事了,提起了大衣,打算又要走。蒋妈低低声音笑道:“大爷,今天你就别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去办也不迟。”佩芳听到凤举要走,又跑出来了,站在门边板着脸嚷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去吗?你若再要走,今天我也走,我不能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彼此自由。”凤举两只奇书网手正扶着衣架子,要取那大衣,到了这时,要取下来不好,将两只手缩回来也不好,倒愣住了。半响他才说道:“我并不是要走,因为早已约好了人家了,若是不去,就失了信,你若是不愿意我出去应酬,以后的应酬,我完全不去就是了。”佩芳道:“真的吗?今天出去也成,在今年年里,你就哪里也不许去。不然的话,我就随时自由行动。”凤举笑道:“难道衙门里也不许去吗?”佩芳道:“衙门当然可以去,就是有正大光明的地方,白天晚上也可以去,不过不许瞒着我。我侦察出来了,随时就散伙。”凤举又躺在沙发上,将脚向上一架,笑道:“我并没了不得的事,今天不出去也罢。”佩芳道:“你今天就是不出去,我的思想也决定了,听便你怎样办。”凤举道:“我不去了,回头我就打个电话,托病道谢得了。”这时,蒋妈已走开了,凤举站起来拍着佩芳肩膀笑道:“你为什么把离婚这种大题目压制我?”佩芳双手将凤举一推道:“下流东西,谁和你这样。你那卿卿我我的样子,留着到你姨太太面前去使罢,我是看不惯这种样子的。”凤举依然笑道:“这可是你推我,不是我推你。”佩芳道:“你要推就推,我难道拦住了你的手吗?”说着,将身子挺了一挺,站到凤举身边来。两人本站在门边,凤举却不去推她,随手将门帘子放下,闹了一阵,闹得门帘子只是飘动。佩芳笑着一面将帘子挂起,一面将手绢擦着脸道:“你别和我假惺惺,我是不受米汤的。” 凤举苦心孤诣才把佩芳满腹牢骚给她敷衍下去。这晚上,他当然不敢出去。就是到了次日,依然还在家里睡下,不敢到小公馆里去。

这个冬天的日子,睡到上半午起来的人,混混就是一天,转眼就是阴历年到了。这天是星期,吃过午饭,凤举就叫听差通知做来往帐的几家商店,都派人来结帐。原来金家的帐目,向来是由金太太在里面核算清楚,交由凤举和商家接洽。结完了总帐之后,就由凤举开发支票。这天,凤举在外面小客厅里结帐,由两点钟结到晚上六点半,才慢慢清楚。商店里来结帐的,知道金府上是大爷亲自出面,不假手于外人的,公司是派帐房来,大店铺是派大掌柜来,所以都很文明。凤举是瞒上不瞒下,叫家里帐房柴贾二先生当面结算,自己不过坐着那里监督而已。结算以后,凤举伸了一个懒腰,向沙发椅子上一躺,笑道:“每年这三趟结帐,我真有些害怕。尤其是过年这一回,我听说就头痛。”说着,一按壁上的电铃,金贵进来了。凤举道:“叫厨房里给我做一杯热咖啡,要浓浓的滚烫滚烫的。”金贵去了,帐房柴先生道:“大爷是累了,要喝咖啡提一提精神呢。可是还有一笔麻烦帐没有算,那成美绸缎庄,还没有来人呢。”凤举道:“是啊,他那个掌柜王老头儿,简直是个老滑头。”外面有个人却应声答道:“今天真来晚了,我知道大爷是要责备的。”说着话,那门帘一掀,正是王掌柜来了。他穿了哔叽皮袍,青呢马褂,倒也斯文一脉。他肋下夹着一个皮包,取下头上戴的皮帽在手,拱着手只对凤举作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生意上分不开身来,大爷别见怪。”说着,把他两撇小八字胡,笑得只管翘起来。凤举着:“真是巧,骂你滑头,你就来了。”说着,也没有起身,指着旁边的椅子道:“请坐罢。”王掌柜笑道:“大爷骂我老滑头吗?我可没有听见。”凤举笑道:“分明听见,你倒装没有知道,这还不够滑的吗?不说废话了,你把帐拿出来我看看罢。我等了这一天,我要休息了。”他打开皮包,拿出一本皮壳小帐簿,上面贴了纸签,写着金总理宅来往折。凤举道:“我哪里有工夫看这个细帐,你没有开总帐吗?”王掌柜道:“有有有。”于是在皮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开的帐单,双手递给凤举。凤举拿过来一看,上面写道:“太太项下,共一千二百四十元。

二太太项下,共二百七十三元。

三太太项下,共四百二十元。

大爷项下,共二千六百八十元。

凤举看到,不由心里扑通一跳,连忙将帐单一按,问道:“我的帐,你全记在上面吗?”王掌柜笑道:“大爷早分付过我了,新奶奶的帐,另外开一笔,已经把帐另外开好了。”凤举道:“既是另外开帐,何以这里还有这样多的钱?”王掌柜回头看了一看,笑着轻轻地道:“大爷的帐,一共有四千多哩。不说别的,就是那件灰鼠外套,就是五百多块钱了。我也怕帐多了,大爷有些受累,所以给你挪了一千二百块钱到公帐上来了。”凤举道: “有这些个帐目?我倒是始终没有留心。柴先生,你把他这折子上的细帐,给我誊一笔下来。”于是柴先生在誊帐,凤举接上将帐往下看,乃是:二爷项下,三百六十八元。

三爷项下,五百零五元。

四小姐项下,二千七百零二元。

凤举笑道:“这倒罢了,还有一个比我更多的。”王掌柜笑道:“四小姐回国有多久了呢?哪里有这些帐?这都是四小姐给七爷办喜事买的东西,和四小姐自己没有关系。”凤举道:“我说呢,她何至于买这些东西?”又往下看是:五小姐项下,二百十二元。

六小姐项下,一百九十元。

七爷项下,一千三百五十元。

八小姐项下,五十八元。

共收到现洋五千元,下欠……凤举也不看了,将帐单向柴先生面前一扔道:“请你仔细核对一下。”王掌柜趁柴先生核对帐目的时候,却在皮包里取出一张纸单来,双手递给凤举。凤举接过来一看,上面首先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字。以后乃是:今呈上巴黎印花缎女褂料成件,翠蓝印花缎旗袍料成件,英国绿色绸女袍料成件,绛色大公司缎女衣料成件,西藏獭皮领一张,俄罗斯海狸皮领一张,灰色五锦云葛男袍料一件,浅蓝锦华葛袍料一件,花绸手绢一匣,香水一匣。下面盖着庄上的水印。凤举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来年是不想做生意了。我们先别说一节做了上万块钱的生意,我们给你介绍多少主顾了?外国人除非不买绸缎皮货,买起来总是到你家去,不是我的力量吗?再说,对你们店东,交情更大了,上半年在银行里挪二十万款子,就是总理口头担保。虽然你们只挪用了一个星期,这一星期,若是在银行里就可以敲你们一笔竹杠。”王掌柜眯着鱼纹眼睛,连连摇手道:“大爷,你别嚷,你别嚷。别说宅里做这些年生意了,就凭总理和大爷这几年公事私事帮忙,我们也应该孝敬的。回头,大爷又要说王掌柜老滑头了。这也是我的主意,这边宅里,官样文章,不成个意思,大爷对太太含糊回一声儿就过去了。明天上午,还有点东西,我亲自送到那边大爷小公馆里去。”凤举笑道:“什么大公馆,小公馆?别胡说了。”王掌柜道:“果然的,大爷什么时候在那边?”凤举道:“不管我在那里不在那里,你把东西送去就是了。”王掌柜道: “那就是了,我明天早上八九点钟准送去。”凤举道:“那时候最好,我就在那边的。”说时,厨子送咖啡来了。

凤举告诉厨子,也给王掌柜做一杯。自己却拿了帐单礼单,来见金太太。金太太戴上眼镜,坐在电灯下面,捧着单子,迎了光看。看完了,将眼镜收下,望着凤举脸上道:“你怎买了许多钱东西?佩芳知道吗?不见得你全是自穿的吧?”凤举笑道:“这一节的钱,我简直凑不出来。你老人家帮我一个大忙,开一张两千元支票给我,好不好?”金太太将单儿向地板上一摔道:“什么?我给你开二千元支票。我早就说了,以后这些私帐,各人去结,不要归总。你们就说,这样不好,让人家笑我们家里分彼此。其实,你们哪里是怕人笑,要把我拉在里面,给你们垫亏空就是了。哪一节算帐,不给你们填上一两千?管它呢,只要不太伤神,我也就不说给你老子听。第一,就是你的帐多,那一节也不会自己付个干净。这一节,你倒干脆,整帐是我的,你只管零头了。我问你,自己挣的钱哪里去了?”凤举一点也不生气,弯着腰把帐单捡起,笑嘻嘻地站着说道:“你老人家别生气,并不是我要你老人家代垫,不过请你老人家借给我罢了。”金太太道:“我不能借,我也不能开这个例。设若大家都援你的例子和我借起钱来,那就这一节的帐,归我包办了。”凤举笑道:“我不是说吗,我只借一下,不久就归还的。我总慎重处之,不敢胡来。设若我算完了帐,马上就开支票钱拿去了,你老人家也不过是和我要钱而已。”金太太道:“你果然是那样丧失了信用,以后我还能把银钱过你的手吗?”凤举退后一步,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得了,妈,你救我一下罢,只两千块钱的事,白扔了,也没有好过了别人。那话你就别提了,请你看一看这礼单。”金太太于是复戴上眼镜,将礼单看了一遍。因道:“他们越发地胡闹了!怎么连锦华葛的衣料和手绢都送来了?这能值几个钱?”凤举笑道:“只要买他的东西,价钱公道一点就行了,我们哪里计较他送什么礼物。再说,这礼物也不轻,这一张西藏獭皮领子,就该值一百多块钱了。怎么样?这支票就开给他吗?”金太太道:“道之给老七买的东西,是结婚用的,算在我帐上。你只把我这笔帐归拢起来,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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