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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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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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彩色缤纷,似乎进到一座大屋里,屋里犄角上,又另是一阵鼓角弦索之声,原来这已到礼堂上了。这里本是舞厅,厅角上有音乐台,是乌二小姐他们主张,把华洋饭店里的外国乐队叫来了,让他们在这里奏文明结婚曲。外面音乐队的乐声未止,里面音乐队的乐声,又奏将起来,一片鼓乐弦索之声,直拂云霄。音乐本来是容易让人陶醉的东西,人在结婚的时间,本来就会醉,现在清秋是醉上加醉,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这礼堂开着侧边门,就通到上房了,上房已临时收拾了一间小客厅,作为新人休息之室,就是和燕西书房隔廊相对地方。一进休息室,金家年纪大些的人还好些,惟有年轻些的,早忍耐不住,就拥进屋来。第一便是梅丽,和玉芬妹妹王朝霞,一直看到清秋脸上。吴蔼芳就给她介绍道:“新娘子,这是八妹,这是你三嫂子的王家妹妹。”清秋便对她二人笑了笑,梅丽一见清秋年纪不大,和自己差不上下,先就有几分愿意。她百忙中想不出一句什么话来,就道:“新娘子,我早就知道你了。”清秋笑着低声道:“我也知道妹妹,我什么也不懂,请你指教。”还要说第二句,外面司仪人已经请新娘就席了。傧相搀着清秋出去,梅丽受了新娘一句指教的话,立刻兴奋起来,便紧傍着傧相,好照应这位得意的嫂嫂。

走上礼堂,男男女女,围得花团锦簇,简直不通空气。新人入了席,大家一看这一对青年男女,都是粉搏玉琢,早暗暗地喝了一声彩。偏是这四位大的男女傧相,又都俊秀美丽,真是个锦上添花。司仪人赞过夫妇行礼之后,证婚人念婚书完毕,接上便是新郎新妇用印。这一项手续,本来分两层办理,有的新郎新妇自己上前盖印,有的是傧相代为盖印。这个礼堂,虽非常之大,但是家族来宾过多,挤得只剩了新人所站的一块隙地。新郎倒罢了,新妇若要上前,现在是面朝北,必得由左边人堆挤上去,绕过上面一字横排的证婚礼案,然后再朝南用印。她除了两个傧相在身边挽了一只手臂而外,身后还另有两个小天使牵着喜纱,这就太累赘了,要走上去,似乎不容易。当司仪赞一声新郎新妇用印之后,新妇便在衣服里一掏,掏出图章盒子来,顺手递给傧相吴蔼芳,将手又把她扯了一扯。吴蔼芳明白,这是要她代表,好在金家她是熟极了的,便毫不踌躇,走到礼案面前去。这边是傧相代庖,那边新郎也是请傧相代,顺手是卫璧安,就把图章盒子交给他了。他当傧相,真还是生平第一次,也就绕到礼案上面去。他看见吴蔼芳来了,引起了他一肚子西洋墨水,用那女子占先的例子,要让吴蔼芳先盖印,站在一边未动。但是吴蔼芳却是一个老手,她知道按着礼节,是不适用女子占先的。见卫璧安有谦让之意,便对卫璧安道:“请你先盖。”卫璧安又是个多血的男儿,一难为情,脸上先就是一红,点头说:“是是。”但是那个是字,也只有他自己听见罢了。吴蔼芳看见,心里想道:人长漂亮罢了,怎样性情也象是个女子?含羞答答的,这倒有个意思。这样想着,眼睛就不免多看他两眼。卫璧安正是有些心慌,见人家注意他,更是手脚无所措,他将燕西的图章,在结婚人名下盖了印之后,要放进图章盒子里去。他忘了婚书男女各一张,盖了男方的,却未盖女方的。吴蔼芳知道他错了,又觉得人家很斯文的,别再说出错处了,让人家下不下去。因挤了向前,将压着婚书的铜镇纸一挪,把上面的一张婚书拿开,低低地道:“这一张也是由男方先盖印的。”卫璧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几乎弄错,也来不及说是了,微微和吴蔼芳点了一下头,便向婚书上盖章。盖完了章,他又忘了退回原处,只管站在那边看吴蔼芳盖印。吴蔼芳盖完,一抬头,见他还站在这里,便道:“我们这应该退回原处了。”卫璧安微微应了一声哦哦,自退下来。这一种情形,燕西都看在眼里。这以后证婚人介绍人来宾致颂词,都是些恭维的话。有些调皮的青年男宾,虽然想说几句,见那上前的主婚人证婚人,都是郑而重之的样子,也不敢说。到了后来,是主婚人致谢词,因为是在金家,金铨就向宋润卿谦让了一下,说是润卿兄请。宋润卿拱着手,大马褂袖口齐平额顶,连连拱揖道:“总理请,总理请,兄弟不会演说。”金铨一想,既是不会演说,若是勉强,反觉得不好。因此,自己便由主婚人的位置,向中间挤了一挤,挺着胸脯,正着面孔,用很从容的态度说道:“今天四小儿结婚,蒙许多亲友光临,很是荣幸。刚才诸位对他们和舍下一番奖饰之词,却是不敢当。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有几句话和诸位亲友说一说。就是兄弟为国家作事多年,很有点虚名,又因为二三十年来,总办点经济事业,家中衣食,不觉恐慌。在我自己看来,也不过平安度日,但是外界不知道的,就以为是富贵人家。富贵人家的子女,很容易流于骄奢淫逸之途。我一些子女,虽还不敢如此,但是我为公事很忙,没有工夫教育他们,他们偶然逸出范围,这事在所不免。所以从今以后,我想对于子女们,慢慢地给他一些教训,懂点作人的方法,燕西和冷女士都在青春时代,虽然成了室家,依然还是求学的时代。他们一定不应辜负今天许多亲友的祝贺,要好好的去作人。还有一层,世界的婚姻恐怕都打不破阶级观念。固然,作官是替国家作事,也不见得就比一切职业高尚。可是向来中国作官的人,讲求门第,不但官要和官结亲戚,而且大官还不肯和小官结亲戚。世界多少恶姻缘由此造成,多少好姻缘由此打破,说起来令人惋惜之至!”他说到这里,四周就如暴雷也似的,有许多人鼓起掌来。金铨是个办外交过来的人,自然善于词令,而且也懂得仪式。当大家鼓掌的时候,他就停了没有向下说。鼓掌过去了,他又道:“我对于儿女的婚姻,向来不加干涉,不过多少给他们考量考量。冷女士原是书香人家,而且自己也很肯读书,照实际说起来,燕西是高攀了。不过在表面上看起来,我现时在作官,好象阶级上有些分别。也在差不多讲体面的人家,或者一方面认为齐大非偶,一方面要讲门第,是不容易结为秦晋之好的。然而这种情形,我是认为不对的。所以我对于燕西夫妇能看破阶级这一点,是相当赞同的,我不敢说是抱平等主义,不过借此减少一点富贵人家名声。我希望真正的富贵人家,把我这个主张采纳着用一用。”说到这里,对人丛中目光四散,脸上含着微笑。男宾丛中,又啪啪地鼓起掌来。金铨便道:“今天许多亲友光临,招待怕有不周,尚请原谅!今天晚上,还有好戏,请大家听听戏,稍尽半日之乐。统此谢谢!”说毕,对来宾微微鞠

  第三卷 第一十章

 这时,清秋还只认得公公,在男族一堆里面,站着有老有少,谁是谁,还是分不清楚。清秋心里虽然为这事踌躇,可是人家早已替她打算好了,行过婚礼之后,依然引到休息室里,暂时休息。一会儿,傧相重新将她引上礼堂,这时宾客都退了,男家老少约有一二十位,随便地坐在那边,一出来,就见自己公公,引了一二个妇人一块向前来。挤挨着公公是位五十上下的太太,清秋一看就明白,那是婆婆了。正面放了两把太师椅,铺了围垫,他两人过来就分左右坐下了。两个傧相把清秋引到下面,燕西却由身后转出来了。说道:“这是父亲和母亲。”说毕,声音放低了几倍道:“你三鞠躬。”清秋这里礼还没有行下去,老夫妇两人已站起来了,清秋行礼,他俩含着微笑,也微微一点头。礼毕,金铨道:“新妇今天也很累,其余只一鞠躬罢。”于是老夫妇俩站开,二姨太上来,她不坐了,只靠住椅子站着一点头下去。又其次,便是翠姨,她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连椅子边都没站过去,就是侧面立了。清秋偷眼一看,见她尖尖脸儿,薄敷胭脂,非常俊秀。穿了一件银红色的缎袍,腰身只小得有一把。起先还以为她不定是那位嫂子,这时燕西告诉她是三姨太,心里才明白,不料公公偌大年纪,还有这样花枝般的一位姨母,于是也是一鞠躬相见。她过去之后,哥嫂们便一对一对的由燕西介绍,都是彼此一鞠躬。清秋偷眼看这些人,都还罢了,惟有那三嫂一双眼睛很是厉害,一刹那之间,如电光一般,在人周身绕了一遍。这时,道之笑着从人丛中走了出来道:“老七,我的情形特别一点,用不着介绍,我为你们的事,多少总出了一点儿力,你两个人给我三鞠躬谢一谢,成不成?”燕西笑着答道:“成!你请上。” 道之道:“别忙,我还有一个人儿。”于是回过手去对身后连招了几下,刘守华一见,就笑着出来了。燕西真个陪着清秋向他们二人三鞠躬。他们夫妇走了,敏之、润之、梅丽,都是认识的,只一齐走出来,平行了一鞠躬。行完礼之后,金太太就走过来了,因对四个傧相道:“各位请休息休息罢,小姐们都忙累了。”又对梅丽道:“牵新娘子到新房里去罢。” 梅丽颔首,就引清秋到上房里来。

清秋只觉转过几重院子,还绕几道走廊,进了一个海棠叶式的门内,旁边一道小曲廊,通到上房。上房是三楼三底,一所中西合璧的屋子。屋外是道宽廊,照样的有四根朱漆圆柱,由上通下,所以摺扇门窗,齐上朱漆,好在并没有配上一点其它的颜色,倒也不见得俗。窗扇里只糊着白纸和白纱,也不用其他的颜色。沿着走廊,垂了八盏纱罩电灯,也只是牙黄色的。清秋一看,倒觉不是那样热闹,心里倒是一喜。院子里有一株盘枝松树,虽不很大,已经高出屋脊,此外有几株小松,却很矮。西屋角边,栽了有一丛竹子,这时虽半已凋黄,倒是很紧密。此外就是几堆石头,上面兀自挂着枯藤,却没有别的点缀。走进屋子里去,屋子都是雕着仿古摺扇,糊了西洋图案花纸,左边一个木雕大月亮门,垂了湖水色的双合帷幔。帷幔里面两只四五尺高的镂花铜柱烛台,插着一双假的红烛,这正是清秋往落花胡同初见燕西的时候所看到的,乃是两个红玻璃罩,里面藏着小电灯泡。屋里的木器家具,一律是雕花紫檀木的,这因为清秋说过,在中国的图画上,看到古来那些木器,含有美术意味,很是古雅,所以燕西就按照她的话,妥办起来。有些东西是家里的,有些东西还是在旧王府里买出来的。清秋进展之后,便有秋香、小兰给她除了喜纱,让到床上坐了。床也是紫檀的架子,清秋以为必是硬梆梆的,可是一坐下去,才知道下面也安有绷簧。心想,这些东西,不知是谁所办?没一样不令人称心合意的。这样好屋子,不说有一生一世享受,就是能住个十天半月,此生也就不枉了。刚才在家里那一番的愁闷,到了此时都已去个干净。心里欢喜,脸上愁痕自然也就去个干净。那新人所应有的喜色,就充满了眉宇之间。

这时,看新娘子的,也就拥满了内外屋。金太太含着笑容,也跟着来了。一看人如此之多,便道:“这里地方小,许多客,挤窄得很。”就有人道:“好极了,叫新娘子出来招待招待罢。听说新娘子,也是个新人物,还害臊吗?”金太太笑道:“害臊是不会害臊的,不过她是生人,一切事都摸不着头脑,恐怕弄得招待不周。”大家又笑着说:“不周也不要紧,请她出来坐一坐,谈一谈就行了。”金太太见众意如此,是不可拂逆的。便走进屋子去。清秋一见婆婆进门,就站起来了。这时,她除了喜纱,穿着一件水红绣花缎的袍子,头发上束着匝花瓣,显得很是年轻。金太太看了,不免发生疼爱之心,就走上前,握着她的手说道:“许多来宾,都要你招待,你就出去见见他们罢。”清秋听到婆婆这样说,就答应了出去。走到这种生地方来,所见的又没有一个熟人,在这里却要作主人,招待来宾,自然有些心慌,这也只好自己极力地镇静,免得发慌。偏是自己一出垂幔,满屋子女宾劈劈啪啪就鼓起掌来。这样一来,倒越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梅丽比较和她熟些,就引她在屋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就对大家笑着说道:“人出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和人家谈就说吧。”玉芬也在这里,却微微一笑道:“我们这位新弟媳,和姐妹真是投机,没过门之前,大姐妹三,就好得了不得。过了门之后,你瞧我八妹,又是这样勇于做一个保护者。天下事都是个缘法,有了缘,随便怎样疏远,都会亲密起来的。所以人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老七和新娘子,自然是一对玉人儿,可是事先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段婚姻的。”玉芬这一篇话,清秋还不能十分明了,以为不过是说笑而已。梅丽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只是当了许多亲戚朋友,又是在新娘子面前,这话简直不好回驳,也就只好含糊对她笑了一笑。其中就有一个女宾说道:“我们把七爷请来吧?让他来报告恋爱的经过。”玉芬笑道: “这里全是女宾,用不着他来,我看我们还是请新娘子报告罢。老七这段婚姻,纯粹是自由恋爱的结果,比一切婚姻,都要有趣,当事人要能说一说,那我们就比听小说还有味。这里都是女宾,新娘子要说也方便得多。请新娘子把这种好情史,告诉我们一点,不知诸位赞成不赞成?”她这样一说,大家都狂喊着赞成,加上还有几个人,夹在里面鼓掌。清秋到了这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示好?只臊得低着了头,将身子扭过一边去。有几个活泼些的女太太们,就围绕清秋身边来,一定要她说。清秋无可如何,只得站起来说道:“真是对诸位不住,我向来没有演说过,实在说不出来,请诸位原谅!”玉芬道:“不,新娘子撒谎,我听老七说过,新娘子最会演说,在天安门开大会还登过台呢。”清秋道:“没有这回事,三嫂子大概是听错了。”众女宾听了这话,哪里肯信?只是要清秋说,还有人说道:“新娘子若是不演说,就是看这些来宾不起,我们一点面子也没有了,那我们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待着,戏快开台了,我们听戏去罢。”金太太见大家逼得新娘子太厉害,便由屋里走出来,笑道: “诸位,我也不为着谁,有一句最公道的话,和大家说一说。结婚要报告恋爱经过,这也是有的。但是向来都是新郎报告,没有新妇报告的,除了小姐,其余诸位,都是当过新娘子的,诸位当新娘子的时候,也报告恋爱经过没有?若是都没有报告过,舍下的新娘子,也就不能例外。”金太太这几句极公道的话,却成了极强硬的话,谁也没有法子来反驳,都只说金太太疼爱新娘过分一点。金太太给大家碰了一个钉子,恐怕人家不愿意,便笑道:“我们那老七是脸皮厚的,诸位尽管要他报告,新娘子请诸位原谅罢,给大家鞠一个躬道谢。”清秋明知这是婆婆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正好趁此下场。因此,当真斯斯文文地给大家鞠了一躬。大家明知她婆媳演了一出双簧,但是人家做得很光滑,有什么法子呢?就有人提议道: “前面戏开演了,我们听戏去罢。”于是也就借着这么机会,一阵风似的走了。

那边戏厅里,本很干净,鹏振就欢喜邀了他一班朋友,在这里玩票儿。这回家里有大戏,他们更收拾得清楚,早已仿了外面新式大戏院的办法,一排一排,都改了藤座椅。象这样的人家,当然是男女不分座,不过靠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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