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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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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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我对你府上和你本人有什么不愿意,我就是觉得你们这办法不对。”清秋听她母亲说到这里,脸板上来,对她母亲望了一望。冷太太便笑道:“这些话都是过去的事,也不必说了。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又是青春年少,我得着这样一个姑爷,总也算是乘龙快婿。”燕西笑道:“刚才说伯母能说新名词,这一会子,又说典故了。”说着,向清秋一望,心想,我们刚刚才说着呢。冷太太道:“不是我说什么典故,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我们家乡那边,若是女婿入赘的,就是这样一副对联,什么‘仙缘引凤,快婿乘龙。’你虽然不入赘,但是由我看来,也象入赘一样,所以我就偶然想到这一句话。”清秋道:“咳!很好的一个典故,用得也挺对,经你老人家加上这一串小注,又完全是那回事了。”因回头对燕西微笑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一个典?”燕西道:“这是极平常的一句话,我为什么不知道?”清秋笑道:“你知道吗?你说出在哪一部书上?”燕西道:“无非是中国的神话。”清秋道:“自然是中国的神话,这不必怎样考究,一看字面就知道了。”燕西笑道:“怎么样?你今天要当着伯母的面,考我一下子吗?其实,你是我的国文教习,这一件事,我家里都传得很普遍了。我是甘拜下风,你还考我什么?”清秋原是和他闹着玩,不料他误会了,以为自己要在母亲面前出他的丑。连连说道: “得了得了。你是只许你和人家说笑话,不许人家和你说笑话的,弄玉来凤,箫史乘龙,这样一件烂熟的典故,当真的还不知道不成?”燕西明知她是替自己遮盖,索性把典故的出处都说出来了。因笑道:“冷先生,你真是循循善诱,我不懂的地方,你只暗暗给我提一声儿我就知道了。”清秋望着他笑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说了那是和我惹麻烦。”燕西道: “这也无所谓。天下的人,总不能那样平等,不是男的赛过女的,就是女的赛过男的。”清秋撇嘴一笑道:“没有志气的人。”冷太太看见也笑了。她心里总是想着,自己家里门户低,怕金家瞧不起,现在听燕西的话音,是一味的退让,而且把女儿当作先生,是一定爱妻的。同时,清秋又十分地谦逊,不肯赛过丈夫。这样的办法,正是相敬如宾,将来的结果自不会坏。半年以来,担着一分千斤担子,今日总算轻轻地放下。因此,和燕西谈得很高兴,就让他在一块儿吃晚饭。

吃过晚饭,燕西就到隔壁屋子里去看了看。原来燕西自奉父命,撤消落花胡同诗社之后,他在表面上虽然照办,但是这房子一取消,和清秋来往就有许多不便利。因此,大部分的东西,并未搬回去,每天还是要来一趟。而且对自己几弟兄,也都不避讳,随便他们和他们的朋友来,无形之中,这里也成了一个俱乐部。不过燕西订了一个条约,只许唱戏打小牌,不许把异性带到这里,免得发生误会。大家也知道,有异性关系的事,就不在这里聚会。这时,燕西走了过去,只听到小客厅里有男女嬉笑之声,有一个女的道:“你们七爷结婚之后,这地方就用不着了,你们何不接了过来赁着?这比在刘二爷家里方便得多。”只听见鹤荪笑道:“模模糊糊地对付着过去罢,不要太铺张了。”那妇人道:“忠厚人一辈子是怕太太的。”说毕,格格地笑了起来。接上听到高底鞋拍地板声,闹成一片。那女子的声音,彷佛很熟,却记不起是谁。走到客厅外边,隔了纸窗,向里张望,这才知道屋子里坐了不少的人,除了鹤荪之外,还有刘宝善、赵孟元、朱逸士、乌二小姐。其中有一个女子和鹤荪并坐在一张沙发上,正背了脸,看不清楚。料着也没有什么生人,便在外门吆喝道:“你们真是岂有此理!也不问人家主人翁答应不答应,糊里糊涂,就在人家屋里大闹。”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屋去,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原来那个女子站立起来,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个曾美云小姐。燕西便笑道:“我真是莽撞得很,不知道有生客在座。”曾美云伸出手来,和燕西一握,随着这握手之际,她身上的那一阵脂粉香,向人身上也直扑过来。笑道:“七爷,我们久违了。”燕西道:“真是久违,今天何以有工夫到我这里来?”曾美云笑道: “听说七爷喜事快到了,是吗?”燕西道:“密斯曾何以知道?消息很灵通啊。”曾美云笑道:“都走到七爷新夫人家里来了,岂有还不知道的道理?”燕西道:“更了不得,什么都明白。”乌二小姐道:“不要老说客气话了,人家是今天新来的客人,应该预备一点东西给人家吃才对。”燕西道:“密斯曾,你愿意吃什么?我马上就可以叫他们办。”曾美云笑道:“吃是不必预备,我打算请你新夫人见一见面,可以不可以?”燕西笑着一摇头道: “不行,她见不得人。”曾美云笑道:“和我们一见,也不要紧啊。难道一见之下,就会学成我们这浪漫的样子吗?”燕西道:“言重言重!其实,她是没有出息。”曾美云原是站在鹤荪面前,鹤荪坐着没起来,用两个手指头,将曾美云衣服的下摆扯了一扯笑道:“坐下罢,站在人家面前,裙子正挡着人家的脸。”曾美云一回转身,一扬手缩着五个指头,口里可就说道:“我这一下,就该给你五个爆栗。”鹤荪道:“这为什么?你挡着我,我都不能说一声儿吗?”曾美云笑道:“你叫别挡着就是了,加上形容词作什么呢?”一面说着一面坐下。乌二小姐道:“二爷是个老实人,现在也是这样学坏了。”曾美云嘴一撇道:“老实人?别让老实人把这话听去笑掉了牙。”鹤荪拉着她的手道:“美云,我作了什么大不正经的事,让你这样瞧我不起?说得我这人简直不够格了。”美云道:“反正有啊,我不能白造谣言。”乌二小姐正坐在曾美云的对过,不住地向她丢眼色。她一时还没有想到,毫不为意。刘宝善对乌二小姐微笑,又掉转脸来对曾美云点了点头。曾美云道:“鬼鬼祟祟的,又是什么事?”乌二小姐笑道:“傻子啊!说话你总不留心,让人捞了后腿去了。”曾美云道:“什么……”这个事字,还没有说出,心里灵机一转,果然自己的话有点儿漏缝。将脸涨得通红,指着乌二小姐道:“你这个好人,怎样也拿我开玩笑?”乌二小姐道:“你这人真是不懂得好歹,我看你说话上了当,才给你一个信儿,你不但不领谢我的人情,倒反说我拿你开玩笑。”曾美云本来随便说一句,将这话遮盖过去的,不料就没有顾全到乌二小姐的交情,又让她添了一分不痛快。可是即刻之间词锋又转不过来,因笑着将两只脚在地板上乱踢,口里只道:“不说了,不说了。”说时,身子还不住地扭着。这样一来,才把这一篇帐扯过去了。

乌二小姐也就借故,将话扯开,因问燕西道:“真的,这里和冷小姐家里一样,我上次见面,就约了来看她。我这人也是心不在焉,当时说得挺切实,一转身一两桩事儿一打搅,就把事情耽搁过去了。今天到了这里,我何不作个顺水人情去看看她?”燕西笑道:“我实说了罢。人家是快要作新娘的人了,这里有二家兄,她从来没见过,这时忽然见面,她会加倍地难为情。”乌二小姐笑道:“你真是会体贴这位冷小姐的了。人还未曾过门,你就处处替她遮盖。”鹤荪也觉清秋来了有些不妥,便道:“究竟不大方便……”乌二小姐眼珠微微一瞪,脖子一歪,说道:“二爷,你这话我又得给你驳了回去。同是一个女子,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方便,换一个人就不方便?”鹤荪先不说什么,突然站了起来,从从容容地对乌二小姐行了一个鞠躬礼,口里道:“得!我说错了,我先赔礼,再说我的理由。”乌二小姐将身子一偏,笑道:“你要死啊!好好地给我行这样一个大礼作什么?”鹤荪笑道:“你不生气了吗?我再和你把这理由解上一解。你想,我们都是极熟的朋友,若在一处,什么话不能说,真也不敢以异性相待。”乌二小姐把脚顿着地板,口里又连说:“得得,不要望下说了,越说越不象话。你不以异性相待,倒以同性相待吗?我们自己是个女子,承认是个女子,女子就不见得比男子矮了下去,为什么我们要你不以异性相待?难道把我当作男子,这就算是什么荣耀吗?”鹤荪被她一驳,驳得哑口无言,只站着那里发呆。燕西道:“密斯乌,不是我替二家兄说一句,他这话没错。他说不以异性相待,并不是藐视女子。他以为当是同样的人,就说他自己当自己是个女子,也未尝不可。不然,他何以不说不敢以女子相待,要说不敢以异性相待哩?这分明他不说女子弱于男子,甚至于说女子强于男子,也未尝不可。我这话不但是在这屋子里敢拿出说,就是照样登在报上,也不至于有人说不对。”乌二小姐看了燕西一眼,又望了望曾美云。曾美云望着燕西,也是微微一笑。复又点了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很好,理直气壮,让人没法子驳你。老二,你可别屈心,你说话的时候是这样的意思吗?”鹤荪不多说了,只是微笑。燕西笑道:“得了,这一篇话,我们从此为止,不要望下谈了。由我和二家兄认个错,算他失言了。密斯曾,你看这事如何?”曾美云第一次就觉得燕西活泼有趣,今天燕西说话,硬从死里说出活来,越是看到他很可人意。便望着燕西笑了一笑。燕西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用意,她笑了出来,也就回报她一笑。曾美云眼珠一转,因道:“七爷,我要求你一件事情,成不成?”燕西道:“只要是能办到的,无不从命。”曾美云道:“这事很小,你一定可以办到。我明日下午,到这里来拜访你,请你介绍我和新夫人见一见,这事大概没有什么为难之处。”燕西道:“那何必呢?不多久的时候,她就可以和大家见面的。”曾美云道:“到了做新娘子的时候,她是不肯说话的,要和她谈谈,很不容易。现在就和她相见,就可以很随便地谈话,到了作新娘子的时候,我还算是她一个老朋友,可以照应照应她了。你若是不答应,就是瞧不起我,不肯介绍了。”燕西道:“言重言重。密斯曾真要见她,也未尝不可……”说到这里,话说得很慢,尾音拖得很长,似乎下面这句话,非说不可,而又有不可说的情形,只管望着了曾美云的脸。她噗哧一笑道:“你不要小心眼儿,我也知道你介绍女友和新夫人见面,那是很犯忌讳的,但是不要紧,我和密斯乌一块儿来。”乌二小姐道:“别约我,我怕没有工夫。”曾美云见她如此答复,却也并不向下追问。大家瞎闹了一阵子,各自散去。

到了次日上午,曾美云果然一个去访燕西。燕西并不在落花胡同睡,当曾美云去拜访的时候,他在家里睡着,并没有起床。曾美云当然是扑了一个空。她于是在身上掏出一张片子,在上面写道:“七爷,我是按着时间,拜访大驾来了,不料又是你失信。今晚上令兄鹤荪约我到贵行辕来,也许晚上能见面。”丢下这个片子,她就走了。李贵拿了片子送回家来,燕西刚刚是起床,李贵将名片递上,燕西两手擦着胰子,满胳膊都起了白泡,对着洗脸架子的镜子,正在擦面,他不能用手去接名片,李贵两个指头捏了一个犄角,就将这名片送到燕西面前让他看。看完了,将头一摆。李贵知道没有什么要紧,就给他扔在桌上。燕西自然也是不会留意,后来用手摸起,就塞在写字台一个小抽斗里。因为明日间一天,后日就过大礼。这一过大礼,接上便要确定结婚的日子。这样一来,自己也少不得忙一点。

洗过脸后,只喝半碗红茶,手拿着两片饼干,一面吃着,一面就到道之这边来了。道之正伏在桌上起什么稿子,燕西一进来,她就将纸翻着覆过去了。燕西道:“什么稿子不能让我看?”道之道:“你要看也可以。”燕西听说,伸手便要来拿。道之又按住他的手道: “我还没有把这话通知你的姐夫,不知道他的意思如何?”燕西笑道:“我明白了,开送我喜礼的礼单呢。这回事,四姐帮我帮大了。什么礼物,也比不上这样厚。这还用得送什么礼?”道之笑道:“你这话倒算是通情理的。不过日子太急促了,我只能买一点东西送你,叫我作什么可来不及。”燕西笑道:“我正为了这件事来的,你看什么日子最合宜?”道之道:“在你一方面,自然是最快最合宜。但是家里要缓缓地布置,总也会迟到两个礼拜日以后去。”燕西笑道:“那不行。”道之道:“为什么不行?你要说出理由来。”燕西笑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过我觉得早办了,就算办完了一件事。”道之道:“我们没有什么,真是快一点,也不过潦草一点,可不知冷家愿意不愿意?”燕西道:“没有什么不愿意,真是不愿意,我有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了。”道之微笑,一手撑着桌子,扶了头,只管看燕西。燕西穿的西服,两手插在口袋里,只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道之咳嗽了一声,他马上站住,一翻身就张口要说话似的。道之笑道:“我没有和你说话哩,你有什么话要说?”燕西不作声,两手依然插在袋里,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猛不提防,和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站不住,把身子向后一仰,不是桌子撑住,几乎摔倒。抬头一看,是刘守华进来了。他笑道:“你瞧,找急找到我屋子里来了!”燕西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一个人,你也没有看见我。若是你看见了我,早早闪开,就不会碰着了。”刘守华笑道:“你这是先下手为强了。我没有说你什么,你倒怪起我来了?什么事,你又是这样热石上蚂蚁一般?”道之就把他要将婚期提前来的话说了一遍。刘守华道:“提前就提前罢,事到如今,我们还不是遇事乐得做人情。也不必太近,干脆,就是下一个礼拜日。老七,你以为如何?”燕西听说,便笑了一笑。道之道:“今天是礼拜三了,连头带尾,一共不过十天,一切都办得过来吗?”燕西道:“办呢,是没有多少事可办的了。”道之笑道:“反正你总是赞成办的一方面。好!我就这样地办。让我先向两位老人请一回示。若是他赞成了,就这样办去。”燕西笑道:“这回事情,好像是内阁制吧?”道之道:“这样说,你是根本上就要我硬作主。你可知道为了你的事,我得罪了的人,对于各方面,我也应该妥协妥协一点?”刘守华笑道:“江山大事,你作了十之八九,这登大宝的日子,索性一手办成,由你作主。你客气未必人家认为是妥协吧?”道之一挺胸道:“要我办我就办,怕什么?”刘守华点点头,接上又鼓了几下掌。道之将桌上开的一张纸条,向身上一揣,马上就向上房里去了。刘守华走过来执着燕西的手,极力摇撼了几下,望着燕西的脸,只管发傻笑。燕西也觉有一桩奇趣,只管要心里乐将出来,但是说不出乐的所以然。刘守华看了他那满面要笑的样子,笑道:“这个时候,我想没有什么能比你心里那样痛快的了。不过你要记着,你四姐和你卖力气不少,你可不要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呀。”燕西听说,还只是笑。一会儿,道之由里面出来,说是母亲答应了,就是那个日子。这样一来,燕西一块石头,倒落下地了。

自从这天起,金宅上上下下就忙将起来。所有听差,全体出动,打扫房屋。大小客厅,都把旧陈设收起,另换新陈设。因为燕西知道清秋爱清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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