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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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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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赏号在外,每人只要两百块钱一个月。不过有一层,说书的要住在家里,得预备他的房子伙食。”玉芬道:“从前我在南方,也喜欢听这个,到了北方来,却没有机会听。现在有这个玩意,倒可以在家里坐着听,不必出门,现在说书的在哪里?一说就妥吗?”翠姨道:“他原在北京,最近听说到天津去了。但要叫他来,很容易的。只要打一个电话他就来了。”玉芬道:“就是这个说《玉蜻蜓》的吗?”翠姨道:“不是这个人。另外有个说《珍珠塔》,倒说得很好。我本想听《三笑》,恐怕说这部书,老头子不愿意,所以没有提到。现在来了一个说《珍珠塔》的,倒是一个机会。”玉芬道:“二三百块钱,钱倒不多,不过要住在我们家里,这事倒不好办。”翠姨道:“我们回去说说看,若同意了,就在前面腾一间屋子,倒也不难。”玉芬道:“好极了。我回去首先就说。保管他们都会赞成的。”她一高兴,立刻就坐车回去,到了家里,和大家一提议,金太太二姨太太都赞成。这事有了她俩作主,和金铨一提,金铨只说了一声俗不可耐,倒没有反对。次日,他们就打电话到天津,把那个说书的叫了来。这说书的叫范小峰,专门说《珍珠塔》这部弹词。另外有个徒弟,叫林亦青,能说《琵琶记》。他们正在天津,在各公馆说些临时的短书,现在有金府上打电话相邀,这自然是一等大买卖,所以接了电话,当晚就乘火车进京来了。这事情是太太少奶奶办的,他们向来就不和老爷少爷接洽。范小峰师徒到了金府,给了名片到号房,号房一直就到上房陈明金太太,金太太道:“就叫他进来罢。”号房出去,把他师徒引到上房,他们倒是行古礼,见了金太太,各人深深地作了三个揖。金太太见一个年纪大的,约有五十多岁的光景,两腮瘦削,一张瘪嘴唇,倒有几点黑的牙齿。那脸上更是一点血色没有,满脸的烟容,不过脸上虽然憔悴,身上的衣服,却十分美丽,穿了一件蓝春绸的长衫,罩着八团亮纱马褂。头上前一半脑壳,都秃光了,后面稀稀的有些苍白头发,却梳着西式头。那个年纪轻的,头发梳得溜光,皮肤虽尚白皙,可是也没有血色,眼睛下还隐隐有一道青纹。他的衣服比年纪大的更华丽些。他们行礼之后,年纪大的,自称是范小峰,指着那年轻的是林亦青。别看他上了几岁年纪,倒说着一口娇滴滴的苏白。金太太听到家乡话,先有三分满意,再一看范小峰卑躬屈节,十分和蔼,更乐意了,便笑着请他两人坐下。范小峰道:“本来打算回上海去了,因为接了府上的电话,所以又到北京来伺候太太少奶奶,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金太太道:“我们家里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要办什么,马上就办。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就是明天罢。”范小峰也不敢久坐,打了一拱,和林亦青一路退出去了。这事一发起,就招动了他们许多认识的太太姨奶奶。到了次日下午八时,在楼下客厅里,摆了书桌,向着桌子,摆下许多座位。另外倒预备了许多茶点,听候女宾饮用。玉芬和着翠姨,就出来招待,花团锦簇,这一番热闹,自不待言。可是这回大请客,金府上竟是例外,一个男宾也不曾加入,于是好事的少爷们也就不参加了。

  第二卷 第七章

燕西听说请客,早就回来参与。可是一看到来宾,全是太太少奶奶,不但没有男宾,而且时髦的小姐也很少。燕西一看这种情形,当然无插足之余地,在院子里徘徊了一阵,只得又走了出去。一拐弯儿只见润之站在前面。燕西道:“六姐怎么不去听书?”润之皱眉道: “那有什么意思?我听得腻死了,亏他们还有那种兴致,听得津津有味。”燕西道:“这书不定说一个月两个月,若是天天有这些个人听书,招待起来,岂不麻烦死人?”润之笑道: “那也是头两天如此罢了。过久了,他们就没有这种兴致的。你在这里作什么?也要听书吗?大概不是,秀珠妹妹在这里,你是来找秀珠妹妹的吧?”燕西道:“她来了吗?我并不知道。”润之道:“她大概早就找你了,你倒说不知道。你快快会她罢,人家等着你哩。” 燕西道:“她在那里听书听得好好的,我去会她作什么?”润之道:“她哪里又要听书?她来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燕西道:“六姐,你和他们一样,说起来总象我和她有好深的关系似的。你一提起,我倒有一件事托你哩,走,我到你屋里去慢慢地把话告诉你。”润之道:“你又有什么事托我?别的没六姐,有事就有六姐了。”燕西道:“这事除了六姐,别人是办不动的。”润之道:“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看是什么事,倒舍我莫属?”燕西跟着润之,到她屋里去,先抽了一根烟卷,后又斟了一杯茶喝了。润之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罢。”燕西笑了一笑,又斟半杯茶喝了。润之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说,就请罢。”燕西笑道:“说是说的,不说为什么来了哩?上次我不托六姐一件事吗?”润之道: “上次什么事托我?我倒记不起来。”燕西道:“上王家去听戏,忘了吗?”润之道: “呵!是了,这回又是听戏不成?”燕西笑道:“听戏倒不是听戏,人还是那个人。”润之道:“这个密斯冷,我倒很欢喜的,还有什么事呢?”燕西笑道:“我想请六姐到她那里去一趟。”润之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回拜她吗?这些个日子了,还去记那笔陈帐?”燕西道:“不是陈帐,这是去算新帐。你能去不能去哩?”润之道:“为什么事去哩?无缘无故,到人家去串门子吗?”说到这里,燕西只是仰着头傻笑。润之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自个儿倒笑起来了?”到了这种情形之下,燕西不得不说。就把自己和清秋有了婚约的始末,略微说了一说。润之道:“怎么着,真有这事吗?”燕西道:“自然是真的,好好的我说什么玩话?”润之道:“你怎样和家里一个字也没有提起?”燕西道:“因为没有十分成熟,所以没提。现在我看她母亲,也是可以同意的。她那方面,总算不成问题,只有看我们这一方面怎样进行了?”润之把两只手抱着膝盖,偏着头想了一想,沉吟道:“爸爸大概是无可无不可,就怕妈嫌门第不相符。而且这事突如其来,也容易让她见疑。”燕西道:“怎样是突如其来?我和她认识有半年了。”润之道:“你们虽然认识有半年了,家里可不知道。你早要是让她常在咱们家来往,家里还知道你有这样一个朋友。如今倒说你已经在外订婚了,这不是突如其来吗?”燕西道:“依六姐看,怎样办呢?”润之听了,半晌想不出一个主意。突然有个人在后面说道:“我以为你们走了呢?原来在这里参上禅了。”原来润之还是两只手抱着膝盖,只望着燕西。燕西却拿了一把小刀,在那里削铅笔,削了一截,又削一截。这时回头一看,只见敏之拿了一本英文书,从里面房里出来。燕西笑道:“五姐,我说的话,你大概都听见了,你能不能给我想个法子?”敏之道:“这要想什么,婚姻自由,难道二老还能阻止你不结这一门亲不成?”燕西道:“说虽是这样说,但是家里全没有同意,究竟不好。况且人家总是要到咱们家来的,难道让人家一进门,就伤和气吗?”敏之道:“你瞧,媳妇儿没进门,他先就替人家想得这样周到。”燕西道:“什么想得周到不周到,这是真话。”敏之道:“依你,要怎样办呢?”燕西道:“就因为我自己没有主意,有主意,我还请教作什么呢?”润之道:“他的意思,要我先到冷家去一趟,我不懂什么意思?”燕西道:“那有什么不懂?咱们先来往来往。以后认识了,话就好说了。”润之道: “你倒会从从容容地想法子。家里的人很多,为什么单要我去呢?”燕西道:“总得请一个人先去的。若是先去的人,都说这一句话,那就没有人可请了。六姐对我的事,向来就肯帮忙的。这一点儿小事,还和做兄弟的为难吗?”说毕,就望着润之嘻嘻地笑。润之道:“你别给我高帽子戴,随便怎么样恭维我,我也是……”燕西连连摇头道:“得,得,别给我为难了。五姐,你给我提一声儿,成不成?”敏之道:“润之,你就给他去一趟,这也不要什么紧。”润之道:“紧是不要紧。我无缘无故,到人家那里去坐一会儿,那是什么意思,不显着无聊吗?”燕西本来托润之去,是事出有因的,润之头一句话,就把他一肚子话吓回去了,话只说了一半。这时想说,又不敢说,找了一张白纸伏在桌上,用铅笔只管在上面写字。写了一行,又一行,把一张纸写满了。敏之道:“你还是这个毛病,正经叫你写字,你不写。不要你写字,你

这个揖作下去,恰好是阿囡送了一碗麦粉莲子粥进来,倒弄得燕西不好意思。秀珠倒很不在乎,笑着问道:“阿囡,七爷是八月初二的生日,你知道吗?”阿囡道:“是呀!日子快到了,我可忘了哩。”秀珠道:“我刚才对他说,要替他做生日,怎样做还没有说出来,他倒先谢谢了。”阿囡道:“到了那天,一定给七爷拜寿的,七爷怎样请我们呢?”燕西道:“你还没有说送礼,倒先要我请你。”阿囡道:“好罢,明天我就会商量出送礼的法子来,只看七爷怎样请得了。我还有事,明天再说罢。”说毕,转身就走了。燕西笑道:“这孩子很机灵。你看她话也不肯多说两句,马上就走了。”秀珠笑道:“你说什么,我也要走了。”燕西道:“多坐一会儿罢,难得你来的。”秀珠道:“你府上,我倒是常来,不过难得你在家罢了。”燕西道:“不管谁是难得的,反正总有一个人是难得相会。既然难得,就应该多谈一会儿了。”秀珠道:“让我去罢。坐得久了,回头又让他们拿我开玩笑。”燕西笑道:“既然怕人开玩笑,为什么又到我这里来?”秀珠道:“我原不敢来惊动,免得耽搁了你用功。我是走这里经过的呢,我要听说书去。”燕西道:“那种书,全谈的是一些佳人才子后花园私订终身的事,有什么意味?倒不如我们找些有趣的事谈谈,还好得多。”秀珠来了这久,也没有喝茶,这时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燕西连忙按着她的手道:“冰凉的了,喝了你会肚痛。我这碗麦粉粥很热,找一个碗来,给你分着喝罢。”秀珠道:“算了罢,这一点东西,还两人分着吃。”燕西笑道:“这也不充饥,也不解渴,只吃着好玩罢了。”说着,找了一个四方瓷斗,就把麦粉粥倒给里面,秀珠一摔手道:“真是孩子脾气,我不和你胡缠了。”说毕,起身便走。燕西要来拦阻,已不及了。这一天晚上说书,闹到一点钟,方才散场。因为夜已深了,玉芬不让秀珠回家,就留住了她。润之这边有空床,送她到这边来住。秀珠睡的地方,是润之隔壁二间屋。她因为和敏之闲谈,到了三点才睡觉,所以到了上午十点钟,依然未醒。燕西吃过早上的点心,要出门了。便重新到润之这边儿来,问敏之明日是不是决心到冷家去?走来了,在廊檐底下,隔了纱窗就嚷起来道:“五姐五姐!”润之道:“别嚷,她睡了还没醒哩。有话回头再说罢,而且还有……”燕西一掀帘子进来,说道:“我不必问她了。我就是那末说,明天下午两点钟……”润之连连对他摇手,目夹眼睛。用手对屋子里连指了几指,低低说道:“密斯白在那里睡着呢。”燕西道:“她怎样在这里睡?昨天晚上没回去吗?”润之道:“昨天晚上,她和五姐谈到三点才睡。”燕西问道:“她说些什么?提到我了吗?”润之道:“提你作什么,他们说的是美国的事,你走罢。你的话,我明白了。回头我对五姐说就是了。”燕西听说,这就走了。他又穿的是一双皮鞋,走着是吱咯吱咯一路地响着。

到了这天下午,燕西借了一点事故,找了冷太太说话。因笑道:“我五家姐明天是要到这里来的。她说了,要来看看伯母。”冷太太道:“呵唷!那还了得,我们怕是招待不周呢。”燕西道:“我那五家姐,她是很随便的人,倒不用着客气。”燕西虽然这样说了,冷太太哪里肯随便?自即日起,叫韩观久和韩妈,将客厅、院子就收拾起来,客厅里桌上换了新桌布,花瓶里也插了鲜花,又把壁上几轴画取消,把家里所藏的古画,重新换了两轴,并且找几样陈设品添在客厅里。韩妈忙得浑身是汗,因说道:“象这个样子待客,那真够瞧的了。”冷太太道:“你知道什么?人家才真是千金小姐啦。况且她又出过洋,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若到咱们家里来,看见咱们家里是乌七八糟的,不让人家笑话吗?我就死好面子,不能让人家瞧我不起。你嫌累,她来了,总有你的好处。我先说在这里等着,你信不信?” 韩妈笑道:“我倒不是嫌累。我想往后咱们都认识了,大家常来常往,要是这样临时抱佛脚地拾掇屋子,可真有些来不及。”冷太太道:“你说梦话呢,他们富贵人家,哪里会和我们常来常往?也不过高起兴来,偶然来一两趟罢了。你倒指望着人家,把咱们这儿当大路走呢。”韩妈道:“我就不信这话,要说做大官的人家,就不和平常人家往来,为什么他家金七爷,倒和咱们不坏呢?”她这样一句很平常的话,冷太太听了,倒是无话可驳。说道: “那也看人说话罢了。”这话说过了,依然还是张罗一切,一直到次日正午十二时,连果碟子都摆了,百事齐备,只待客到。

到了下午二点钟,敏之果然来了。她先在燕西诗社中坐了一会,就由燕西从耳门里引她过来。冷太太换了一件干净衣服,又套上一条纱裙,一直迎到院子里。韩妈洗干净了手,套上一件蓝布褂,头上插了一朵红花,笑嘻嘻地,垂立在冷太太身后。敏之先和她一鞠躬,冷太太倒是一个万福还礼。燕西未曾介绍,冷太太就先说道:“这就是五小姐吗?”敏之道: “舍弟住在这儿,不免有些吵闹之处,特意前来看看冷太太。”冷太太道:“那就不敢当,我们早就应该到府上去问安呢。”说时,冷太太早上前携着敏之的手,一同到客厅里来。便回头对韩妈道:“你去请小姐来。”韩妈巴不得一声,便到上屋子里来催清秋。清秋穿了一件印花印度布的长衫,又换了一双黄色半截皮鞋,倒象出门或会客的样子。这时,却好端端躺在床上。韩妈道:“客都来了,大姑娘你还不出去吗?”清秋道:“有妈在外面招待,我就不必去了。”韩妈道:“人家一来拜访太太,二来也是拜访姑娘,你要不见人家,人家不会见怪吗?”清秋坐了起来,伸个懒腰笑道:“我就怕见生人,见了面又没有什么可说的。”韩妈道:“那要什么紧,一回生二回熟。人家怎样来着呢?”清秋道:“待一会儿,我再去罢。”韩妈道:“要去就去,待一会儿作什么呢?”清秋被她催不过,只得起来,先对着镜子,理了一理鬓发,然后又牵了一牵衣襟。韩妈拉着她的袖口道:“去罢,去罢。你是不怕见客的人,怎么今天倒害起臊来了?”清秋道:“谁害臊呢?我就去。”说着,便很快地走出来。到了客厅里,燕西又重新介绍。敏之见她身材婀娜,面貌清秀,也觉得是一个标致女子,心里就夸燕西的眼力不错。敏之拉着她的手,在一块坐了,谈了一些学校里的功课,清秋从从容容都答应出来。韩妈在这时候忙着沏茶摆糕果碟。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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