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金丹榜首之战照常进行。”白墨仙君的声音忽然就恢复冰冷,仿佛刚才的风流柔情全部都是错觉:“萧乘貘与洛映真——哼,时机敏感,他们定不会在白墨城闹将起来。”
真正要防备的不是这两个旧熟人,而是已经在路上的崖洲仙君啊。
他似乎陷入思考,沐雪夫人便在远处站着,如同随处可见的雕像,卑微而安静。
“元婴期擂台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这十几天来一直都是上午金丹期比赛,下午元婴期比赛。明日就是金丹榜首之战,元婴期的比赛也进入尾声。
“已经是八强之战,再有三天,便能决出榜首。”沐雪夫人低头答道。
“我明日亲自去看看便是。”他声音暗沉如同冬日松针:“你下去罢。”
“是。”
贺天派的客栈里,江心白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她不发一语,亦心无怨言——只因下令要她反省的是姑梦真君。
关小昭没有看到擂台内的情形,只当江心白杀死厉刀是一时失手,有心替她求情,却也不好在小白面前向姑梦卖乖。遂偷偷对碑庐神君道:“师父,小白跪了两个时辰,却也够了罢?擂台之上,生死相拼,哪能轻易掌握好尺度。”
碑庐神君老神在在地瞄了她一眼:“你不懂。”
江心白的确是越发过分了。姑梦虽然没有看见具体情形,想必也是发现徒弟的戾气太重,故而责罚她。
关小昭想了想,还是想最后为她分辨一句:“可是小白明天还要与禾生门蓝梦争夺榜首之位,不养精蓄锐怎么行?”
“她已经不能再赢下去,输给蓝梦正好。”碑庐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她:“小昭,你可明白。”
她听懂了碑庐的意思。今天江心白出了足够大的风头——并且不是什么好风头。
关小昭静默地坐在碑庐对面,指腹摩挲着茶杯,小心翼翼地提起这段时间压在心底的问题:“咱们进城之时,遇见的那位邯郸易神君……他现今如何?”
碑庐有些意外:“你打听他作甚?”
关小昭哑然不知如何应对,那边碑庐却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而是直接回答道:“看起来是受了重伤,一个人躲到雁荡山里头去了。我本来是想让他跟着我们,也好喘口气疗伤。可是疯魔子若能肯受别人的好意,那就不是他疯魔子了。”
他说罢严厉叮嘱道:“你可别喜欢他。”
喜欢易寒之?那是她亲舅舅好伐!
关小昭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
瞧见她哭笑不得的表情,碑庐仍是不挠不休地说道:“我知道有不少女修都喜欢易寒之,觉得他长得好看,带着一身的悲苦英雄气,还觉得他有个性——”
碑庐警告关小昭道:“你看邯郸易家就知道,疯魔子这人浑身上下都带着诅咒,沾上可没好果子吃。”
这下关小昭可笑不出来了。
原来碑庐师父是如此看待邯郸遗孤的么——满身诅咒,天煞孤星?
她这杯茶,却再也难饮下去。
最后只强颜欢笑与碑庐恭敬告退,回到自己房间,却见江心白还在跪着,坚硬得好似海岸上的石头,千疮百孔也不愿改变。
第二天巳时,是江心白与蓝梦的最后一场比赛。直到她走上擂台时,姑梦真君也不愿意同她说一句话。
金丹榜首之战,白墨元君锦绣华服,太阿剑在身侧,盛势出席。各家各派自然也得到消息,所有的元婴化神修士今日都出现在观战台上。
也从这一天开始,五百年一次的风云榜会才真正风云汇聚。
沐雪夫人再度站在浮台上,扩音诀使得她的声音全场都能听见:“金丹榜首之战,贺天派江心白对禾生门蓝梦。”
败给蓝梦么?江心白凄凉地想——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师父?
她已经一无所有,却连最后的骄傲都要失去。
江心白的剑极其细长,它甚至都不像一柄剑,而是长锥。它能够轻易地刺入人的心脏,却再也找不回她的信仰了。
这柄细长的剑几乎就要贯穿蓝梦的小腹,逼近时如游蛇般堪堪转向,刺穿她的肩胛!
她怎么可能输?赢的时候尚且要失去一切,更遑逞落败的时候!
能留蓝梦一条命,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禾生门蓝梦认输!”鸿鹄真君连忙大声喊道。他同样是被昨日的江心白震慑,唯恐让他最出色的徒弟在此殒命。
江心白面色不变:“你可认输?”
不认输也没关系,她自然有别的办法。
蓝梦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如同面对强大无法战胜的敌人,凶恶兽口就在眼前。
“……我认输!”
待到江心白退出擂台,回到贺天派众人之中时,气氛诡异,弟子们我看你你看我,不知该不该欢呼庆贺。
姑梦真君面色发白,却直接分开众人,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好……你真是好徒弟!为师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鸿鹄真君原本还想过来表达一下他的不满,看见姑梦真君已经亲自教训,心中便熨帖些,没有再说什么。
江心白不闪不避,生生挨下这一掌,甚至没有动用灵力保护自己,脸颊上登时显现出明显的指印。
“师父终究还是愿意同我说话了。”
她竟然在笑着,笑容却平白有些渗人:“您根本就不愿意理我,又哪来听不听话一说?”
姑梦真君气极,冷冷说道:“你也不必留在白墨城了,现在便随我回门派,闭门思过!”
她同碑庐神君简短交代两句,当即带江心白离开白墨城。
碑庐神君也是没有见过他师妹还有这般严词厉色的时候,傻愣愣地胡乱点头,便让他们走了。
姑梦真君虽然离开,风云榜会却还要继续。
三日后,元婴期的比赛也结束。白墨元君接连出席了三天,未做任何评论,只是命沐雪夫人为榜上有名者颁发奖品。
榜上的奖品全部都是由白墨城主提供,元婴榜第一名的奖品,是由鬼海魔君亲手锻造的一柄飞剑,第二名是一小瓶祛除丹毒的紫质养气丹,第三名是一件水性防御中品宝器。前二十名都有奖品,但是再往下的名次,奖品虽然贵重,却并不稀有。
金丹榜的奖品就直接大方得多。第一名五粒紫质元婴丹,两瓶青质造化丹;第二名四粒紫质元婴丹一瓶青质造化丹;第三名三粒紫质元婴丹,没有造化丹。再往下的名次,先减元婴丹的数量,后减丹药品质,一个一个往下排。
简单粗暴,很符合沈无常的风格。
元婴榜的比拼也结束之后,就轮到化神榜的比拼。这一次报名的只有四大家族中陆家的陆汐神君和散修联盟的姜昌神君报名。
姜昌神君早早地在擂台上站着,陆汐神君却迟迟未到。
他腾空离地约三丈,向观战台上陆止行的席位问道:“现在距离约定比试时间已过半柱香有余,敢问陆汐神君何时能到?”
陆止行刚站起来,就听见白墨元君冷漠至极的声音:“风云榜会的规矩自然是定好的。陆汐既然不来,就算他败。”
化神修士的比斗何其重要?陆汐不出现甚至都没有提前打声招呼,往浅了说可能是遇到什么意外,往深了说就是不尊重风云榜会,更不尊重白墨城主。
白墨元君让自己的音量在整个会场响荡得清清楚楚,这话是说给姜昌和陆止行听,更是说给白墨城中的每一个人听。他的目光扫过今日刚来到白墨城的崖洲元君,转过手腕抿了一口灵酒。
这场风云榜会,已经注定不安宁。
陆止行苦笑着向白墨元君行礼,又转过来对姜昌做出抱歉的手势:“陆汐无礼,我在此替他向姜昌神君认输,更要为他向白墨元君与在座所有前辈好友道歉。”
陆止行姿态十足,他虽然只是元婴修士,但凭借在家族中的地位,是有资格代陆汐说话的。白墨城主与散修联盟都与陆家无仇无怨,这件事应当就此揭过了。
“今日若无比赛,岂不是让诸位扫兴而归?”莫崖洲威严的声音忽然在会场上响起:“不若让莫嵩下场尝试挑战化神榜首,以供诸位娱乐一番。”
风云榜会的化神榜首,可不就是易寒之!
他下首的桌案是莫珲神君,而更上首的桌案上,正坐着莫崖洲。
崖洲元君是在座修为最高者,已经是合体后期。是以莫嵩神君如此言语不论多么非比寻常,他笃定不会有人多加置喙。
虽然全盛时期的易寒之能赢得过莫嵩,但如今形势明晰,莫家是铁了心要将易寒之斩落白墨城,自然会给莫嵩足以致胜的王牌,更何况易寒之也已身受重伤。
一切都在莫崖洲的掌握之中——他有八成笃定易寒之就在会场,就算他不在场,等到听说莫家的挑战后,也会主动送上门来。
而“月影双侠”之间好友情分不在,早有旧仇。沈无常此人傲慢至极,易寒之既然与他割袍断义,沈无常向来也不会再顾念旧情。
他原本是想在城外解决易寒之,可现下他不知躲在那里,直接在风云榜会上挑战,也未尝不是好选择。
正好让修真界认清楚,邯郸易家早已不复存在,莫家才是第一世家,不是么?
关小昭全身发抖——莫家何故非要置人于死地!
那是她唯一的血脉亲人,哪怕易寒之也许并不知道,甚至还威胁过她的生命。
她是有怨过易寒之的,但是看见邯郸城易家那些棺材,今年新上的香,易潇潇的牌位,就再也想不起来对易寒之的恨了。
她希望易寒之已经逃走,希望他不要那么我行我素,希望他不要那么桀骜不驯——
她希望易寒之活着。
崖洲仙君话音落下之后,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碑庐神君忍了忍,又忍一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尽量以调笑地语气说道:“崖洲仙君莫要折煞我们这帮小辈了。易寒之不过是个化神期,元君若是想看比斗,我为元君与易神君战一场便是,何必要莫嵩道友亲自下场。”
“碑庐,既然你是小辈,我不得不替欺冰老友教训你几句。”莫崖洲好好地坐在他的酒案上,慢吞吞地说道:“我既是你的长辈,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欺冰元君是逍遥神君的师祖,贺天派合体期太上长老。莫牯元君提他的名字,既是以长辈之压驳斥碑庐,亦是警醒他顾及自己和门派,莫要置喙此事。
碑庐孤独地站着,他不发一语,低着头谦恭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但是莫崖洲说的没错,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游侠儿——他的身后,是贺天派。
他既坐不下去,也无法为易寒之再说一句话。这浓重的悲哀让他端起酒杯,向莫崖洲遥遥一敬,满口咽下。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比被天雷劈时更痛。
就在此时,城主府之后,雁荡山之巅,遥遥踏云而来一个身影。他玄衣墨带,漆发如乌鸦羽,眉眼凌厉,掌中握着一柄出鞘的细剑。
“莫家宵小,倒真像一群疯狗。”
他瞬息之间已经站到擂台上方,倨傲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崖洲元君的方向:“任你心思诡谲,亦或是不顾一切要将我绞杀此地,易寒之又有何惧!!”
原本被崖洲元君镇下的观众一片哗哗然:“是易寒之!易寒之真的来了!”
53。尾随()
莫嵩离开观战台,站立在他的对面,极度自信地说:“等你败在我手上,再留着耍那张尖牙利嘴罢!”
易寒之的剑从一开始就没入鞘,而此时莫嵩也拿出他的法宝木遁鼎。
“等等。”
一道异常冷漠的声音响彻在擂台场上空,白墨仙君驻起他那柄太阿重剑,缓缓地站起来。
“若是没有记错,白墨城主就在此处,而你们却都未曾想过要问他的意见。”
他的威压如此实质化,让人感觉仿佛十九万六千斤的重量就压在头顶。
莫崖洲也站起来,语气平静:“白墨城主这是何意?”
“意思是,”白墨仙君直直盯着崖洲元君:“想要在我的白墨城里杀易寒之,就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伴随着他的话语,每多说一个字,黯淡无光如废铁的重剑就更光亮一分。待到白墨仙君这句话说完时,重剑已经铅色尽去,华彩如月光流转,熠熠生辉!
白墨元君只是合体初期修士,按理说他不能这么和莫崖洲这么说话。当然,沈无常恣意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胆敢和合体后期修士对上也不稀奇。
但是崖洲元君却没法随意处置他。沈无常的白墨城之所以能成为修真界九大城池之一,有剑修本身强大足以虐杀全部同级修士的原因,更大方面是因为他爹是渡厄道君。
渡厄道君是谁?他是第一仙宗祁阳宗的老祖宗,是仙门仅有的六个大乘修士之首。原本尚有关鹿野尚能与之一较高下,但谁让关鹿野他死掉了呢。
在修真界,没有一个人的名字能与渡厄道君相提并论。
所以哪怕沈无常这么不给崖洲元君面子,莫崖洲也是不敢随便修理他的。
莫崖洲脸色阴沉,最后慢慢化开神色如常,对莫嵩说道:“既然白墨元君不愿,你便与易寒之到城外比试罢。”
他自以为已经给了白墨元君极大的尊重与脸面。
沈无常直接将面前的酒壶满口喝完,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过下颌,打湿了衣领。
左手持酒壶,右手直接提溜着接近二十万斤重的剑,轻易地如同提溜着一支翠竹,从观战台一跃而下,站立在易寒之面前。
他正面与莫崖洲对峙,却将后背留给易寒之。
“也许是我没说清楚。”
他将酒壶随意一扔,寒潭翠玉在坚硬的擂台地面上迸裂,一分一毫如同细小的流星。
“若是有谁想杀易寒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须得先从沈无常的鲜血上踏过去!”
如果有谁能比易寒之更加我行我素,更加桀骜不驯……
只有“月侠”沈无常!
擂台上的易寒之抓住沈无常的肩膀,试图将他掼到一边,那具高大的身躯却纹丝不动。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话音里却有着最深重的讥讽。
“沈无常……我们早已毫无干系。”他死寂的目光扫过指节绷紧的碑庐:“你这番做派,就像假惺惺的洛映真一样让我恶心!”
“正如你所说,我们已经毫无关系。”
沈无常低沉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或喜或怒,或欢或悲,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便是恶心也罢,讨厌也罢——”
他的衣袖飞扬,犹如两千年来不曾改变:“你对我说这种话没有意义。你我已然陌路,那我便无需在意你的心情。沈无常行事,从来由心而已,谁也不能阻拦我——易寒之,你也不能!”
他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又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横梗在易寒之与莫崖洲之间。
“沈无常!”崖洲元君再也保持不住他的修养,气得连胡子都要翘起来:“你可是真要与我莫家作对!”
“莫前辈。”沈无常冰冷的声音毫无波动:“莫家既然与易寒之为敌,便已然是与沈无常为敌。”
莫崖洲直接推翻了桌案:“我们走!”
他可以给沈无常摆脸色,或者大骂他几句,却不能动手。这件事虽然少不得要向渡厄道君讨个公道,但当下还犯不着为了易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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