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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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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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管静竹心里也很清楚,可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但凡出钱出力的事若是当事人不情愿,别人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何况管静竹是一个那么要脸面的人。所以她也只是报报平安,叫他们多多保重,如此而已。
    然而这一次拨通电话,她听见婆婆“喂”了一声后,居然意外地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千真万确是端木林的,他在离电话不远处说:妈,小唐给您买的营养品放在桌上别忘了吃……但他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大概是他母亲用手势制止了他。
    管静竹像遭雷打了一样言语不得,接着她毫无理由地“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仿佛撞见鬼了一样。她全身冰凉,两手在胸前交握却又止不住地颤抖。
    葵花见她这个样子,便道:“阿姨,你怎么了?”
    管静竹的眼光是对整个世界的陌生。她怔怔地望着葵花,说道:“你怎么知道端木是离家出走呢?”
    葵花的表情,竟是数学大师对待小学生那样,平静道:“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不见了,那不就是走了嘛!”
    这个晚上,静竹一夜未眠。歪歪5 岁了,端木林出走后的这三年,她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除了上班挣钱养家之外,她已经不记得她有片刻的休息,每天跟葵花忙到天黑。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世界已经枯萎,她早已不化妆,一支口红闯天下,她也没有添置过新衣,因为没有心情。这三年里她没有进过电影院、音乐厅,公司里的女孩子们议论的裴勇俊她以为是韩国总统。
    现在想起来,端木家的电话是突然减少的,以后的那些礼节性电话基本上都是她打过去,而他们似乎也不再焦心如火,反过来还安慰她。可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根本没想过这件事后面还会有什么隐情。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想到一个着点儿边际的问题:小唐是谁?端木林说的小唐到底是什么人?
    一夜未眠的管静竹脸是青灰色的,她打电话到办公室请了假。她来到省体院的体操馆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曹虹。好在上帝保佑她还有个侠肝义胆的朋友。
    曹虹是女子体操队的教练,原也是体操运动员出身,所以身材健美,英气勃勃。
    管静竹见到她时,她正在平衡木旁训练小运动员。管静竹过去抱住她就哭,而且是放声大哭,把曹虹吓了一跳。
    曹虹对旁边瞪着大眼睛一个比一个机灵的小运动员吼道:“看什么看?不用训练了吗?”
    小女孩们一哄而散。
    曹虹把管静竹带到休息室去,给她倒了杯热水。听完静竹的叙述,曹虹的杏眼瞪得滴溜圆,破口骂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这还有王法吗?你告诉我端木这个王八蛋现在在哪儿,我叫我老公去扁他!”
    曹虹的老公是举重运动员出身,随便一出手估计人就废了。她操起手机就要拨号。
    管静竹忙制止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曹虹急道:“别跟我说就这么算了。你这个人就是窝囊,要不然他们家敢这么合起伙来欺负你!我要不替你出头,算你白认识我了。”
    曹虹气得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咔响,恨不得即刻冲出门去报仇雪恨。
    管静竹说:“我就想让你帮我出头跟他了结这件事,我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曹虹冷冷回道:“怎么了结?”管静竹叹道:“还能怎样?不就是离婚呗。”“那不便宜他了?就不离,拖死他!”管静竹闷着头不做声。
    曹虹接着说道,你就不能想点儿解气的办法吗?我说过了我替你出头,我非把他搞得身败名裂,我还要把这事报给媒体,让全社会的道德法庭审判他!曹虹喋喋不休地念叨,要离也行,拿钱来,精神损失,孩子的用度,一百万少不少?……反正你不能随便离婚,你给我扛住,其他的事我来办……
    这时的管静竹突然号叫了一声,那声音尖利、啼血,如同野兽发出的哀鸣。待曹虹抬起头时,只见管静竹面目狰狞,五官变形地冲着她喊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不离婚还能有什么办法?我遇到这种人就是中了六合彩,我能怎么样?我能去咬他吗?我就是要离婚,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从小玩到大,曹虹还是第一次看见管静竹失控。在她的印象中,管静竹是属于捡到金子不笑家里着火不惊的那种人。足有三秒钟的沉寂,曹虹心想还是管静竹狠,她上前抱住她,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好好好,我们离婚,我们无条件离婚。
    随后,曹虹派她体操队的小女孩们日夜在端木林父母家的门外守候,终于摸清了端木林的近况:他已经换了一家公司工作;那个叫小唐的人是一个医院的护士,端木林在跟她同居;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端木倚云;小美人聪明伶俐,一岁多已经什么话都会说了……
    在律师楼签离婚协议时,端木林不是没有内疚,也许他没想到管静竹会这样放过他,这让他感到了自己的过分。人其实都是有自省能力的,他问面色铁青的曹虹:静竹她最近……还好吗……
    曹虹不说话,她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手边的一杯矿泉水,“哗”的一下泼了过去。她拿起协议书就走,听见律师在她身后安慰端木林:女人都是这样的,女人就是不理性……
    曹虹把离婚协议书给管静竹送去,只说了一句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活活气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离婚之后的管静竹并没有丝毫解脱的轻松感,相反她就是从那时开始急剧消瘦的。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歪歪已经6 岁,还是只知道吃和拉,外加流口水:他吃起东西来你不让他停止他便可以一直吃下去,他拉起来也是随时随地不受控制,换句话说他不知道什么叫控制,有时候你刚给他换完裤子,他就又拉了,让人拿他没一点儿办法。
    葵花是广西人,她家里给她定了亲,可是她把婚期一拖再拖,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管静竹的精神支柱,城里人是最不经事的。
    其实管静竹心里也很明白,她应该立刻放葵花回家结婚。你生了傻儿子,凭什么要别人跟着你一块儿受罪?可是她又真的害怕葵花离去,那她的世界和歪歪的世界就真的没有区别了,甚至她比歪歪还要痛苦,因为她清醒。
    曹虹给管静竹出了一个主意。
    曹虹说现在歪歪已经是一个客观存在,而你,管静竹,你还有你的生活,总不能两个人捆在一块儿死吧?管静竹说曹虹你到底想说什么?曹虹咬咬牙说我就当这一回恶人吧,我想叫你把歪歪放到乡下去。静竹不解说可我在乡下并没有亲戚啊。曹虹说我当然知道你在乡下没有亲戚,可你们家不是有一个向日葵吗?管静竹说你总是说向日葵,是葵花。曹虹说对,是葵花,我的意思就是叫葵花带着歪歪回乡下啊。你想,你每个月给葵花寄钱,那她全家人都不用做了,他们一定觉得挺划算。
    曹虹又说:这样也可以不耽误葵花结婚,而她又是个好人。你碰上端木林是中六合彩,难道碰上葵花不是中六合彩吗?只有她这样的人你才能把歪歪托付出去是不是?换个人你想都不敢想是不是?也不放心是不是?
    曹虹还说:歪歪再好,也有端木林的一半血统,你看他那个样子,还用做DNA 吗?简直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两个五仁月饼,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跟端木林打官司,非让他赔得倾家荡产不可。现在不扯那么远了,可你也犯不着那么死心眼,你懂我的意思吗?管静竹茫然地看着曹虹,曹虹恨不得踢她一脚,还不明白?你为端木林这样的人吃苦受累,不值。管静竹嘴上没说心中却道:可是歪歪毕竟也是我儿子啊,你没孩子,所以你所有的想法都是理论上的。
    可是人又怎么可能那么理性地生活呢?她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
    回到家中的管静竹,关起卧室的房门一根接一根地抽了两包烟,她想了三天三夜,没想出任何好办法,而曹虹给她出的主意是惟一能根本解决问题的。
    当她再次看到歪歪时不觉泪如泉涌,她知道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听到这一决定的葵花倒也并不惊奇,她像老人家那样叹了口气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其实我带歪歪也带出感情来,冷不丁的一走心里也不是滋味。
    听到她这么慈悲为怀的一番话,管静竹只觉得双膝发软,就差没扑通一声跪倒,洒泪托孤了。曹虹说得没错,她碰上葵花真是她天大的福气。
    歪歪和葵花走的那一天,照例是曹虹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是曹虹不让管静竹去的,她说你会受不了,到时候你歇斯底里大发作,又要把歪歪抱回来,人家以为我们在拍戏呢。
    他们走后,管静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来转去,心里也像被掏空了一样难以自制。
    她坚信她已经疯了,如果她正常,她不但应该去火车站,更应该补一张车票把歪歪和葵花一直送到目的地,看一看生活环境,向葵花的家人交待几句……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慌慌张张地赶到车站。火车已经远去,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曹虹还在尽职尽责地冲着远方挥手。当她看到管静竹时,真有点儿哭笑不得———管静竹脚上的两只皮鞋,一只黑色,一只咖啡色。
    曹虹再一次抱住管静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静竹,这是天意……你不仅现在不能去,今后永远都不要去……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听鬼的故事吗?最后逃命的人总会听到一句咒语,千万不要回头,否则会没命的……好了静竹,我们回家,时间会洗刷一切的……生活在继续……
    管静竹深知曹虹是对的,并且尽到了朋友的心。她能有曹虹这样的朋友也是中六合彩啊!一般的人谁管你这些破事儿?她所在的公司的同事,一直都以为她过得很安稳很幸福,甚至还很羡慕她,压根儿不知道她有一个负心的老公和一个哑傻的儿子。她像钟摆一样扮演着双重的角色,这种平衡也来自曹虹的友谊。
    什么叫大恩不言谢?
    可是她依然泪流满面。
    一时间,她变成了孤魂野鬼,出出进进都是一个人,却完全不适应安逸舒适了无牵挂的日子了。

    三
    屋里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灯光还是那么幽暗,他醒过神来,到家了。
    这回他花了两周的时间陪一个客人去马尔代夫群岛旅游,十多天换了七八家超豪华酒店。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冷不丁回到家中,才意识到旅途中的奢华和梦幻。
    在选择客人方面他是很谨慎的,他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做的,反正他不能落到要报复全世界男人的女魔头手里。
    这一次他的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寂寞女人,先生冷落她多少年了,她郁闷得不能自制,便到外面去散散心。如果说她有什么怪癖的话,便是她手不离电话。她一共有三个手机,来回不停地打,总是低声地诉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便构成她生活的全部。
    后来她给他买了一个8000多块钱的新手机,当然是在报酬之外的。只是他们从来不交流,也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他不过是她新买的一只路易威登的手袋,用过几次之后是一定会厌烦的。
    房东的儿子叫王植树,据说是植树节那天生的。现在王植树又在扯着嗓子喊“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这首《血染的风采》他只会唱这一句,所以他就来回地唱,无论他怎么声嘶力竭都没有人制止他。他妈妈收租婆明姨自然习以为常,但是邻里街坊为何会如此宽容,还真让人有点儿想不通呢。
    他本来是可以换个住处的,但他觉得这儿是他的福地,让他赚到钱,包括植树都有可能是旺他的,所以他不想搬。
    他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欣赏着王植树的歌声。他想,什么是悲哀呢?悲哀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遥远和陌生。事实上他从12岁开始便失去了这一功能。那一年,他本来富裕的家庭发生了剧变,他至今也搞不清父母亲是跟谁家结了怨,总之他家遭受的是灭门之灾,父母和姐姐全部被杀死在家中,幸亏他贪玩耽搁在了游戏机室一夜未归。
    当时他还不太懂事,依稀记得他们家三层别墅的前面,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亲戚,有的见过而有的十分眼生,但人多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足有五六十人。不光是人多,相互之间还发生了急剧的争吵,吵急了还动粗,甚至大打出手。当然在他们中间,有穿制服的人在维持秩序,劝解拉架。大人们顾不上他,他便拿着一根黄瓜边吃边站在一边看热闹。而围着他家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也是来看热闹的。
    常常在这一带给人补鞋修伞的阿伯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他说不知道。阿伯说他们在争夺你的抚养权啊,因为你跟谁过你爸的遗产就归谁。他还说看到他们这样,你还不如是个六亲不认的孤儿好些,将来岁数一到也好继承遗产了,现在可倒好,你有牌受罪了。
    那一幕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到他手里的黄瓜吃完以后,全部的亲戚都黑了脸,都觉得这个世界不可理喻,人心黑如煤炭。一个穿制服的人也在混乱中被人扯掉了一只衣袖,另一个穿制服的人急了,吹哨子又不能叫众人冷静下来。
    这件事闹了半年多,他便像物品一样寄存到妇联的一个抗家庭暴力庇护所。还好后来他爸爸的三弟,就是他的三叔算是脱颖而出,在众亲戚的恶语诅咒下接他回家去了。
    尽管他是好不容易争到手的,但是三叔一家人对他并不好,他们总是在他面前抱怨他爸爸吃独食,生前从未接济过他们,为人又过分尖刻,所以招来了杀身之祸。好像他们享受他的遗产是理所当然。
    麻脸女人那一次算是他的成人礼,当时他也只有16岁,他确信自己是一个男人了,于是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去。
    他扒上一列货车,停在哪儿算哪儿,感觉就是饿着肚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也比呆在三叔家强。而且只要有人问起来,他一口咬定是孤儿,不是怕被送回去,反正送回去还可以跑,而是他觉得有五十多个亲戚还混成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他跟许多人不同,不会因为谁给了他一口热饭就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社会是他的大学,他曾经乞讨,后来当过伙计、门童,给建筑工地担水泥、打包工等等,受够了冷眼、看惯了同类相残。四年过去了,他懂得了这个社会有底层但没有江湖。饿肚子就是饿肚子,没饭吃就是没饭吃,当贼就是当贼,死人就是死人,跟江湖毫无关系。所谓的江湖不过是一个人们齐心合力愿意编愿意信的虚妄世界,是吃饱肚子的人用来解闷的,将来他吃饱了肚子也会相信有什么穿着黑西服戴着黑眼镜见人就开黑枪的黑社会。
    生活的真理只有一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20岁那一年,尽管他看上去瘦高,但已筋骨强健。他买了一把锋利的瑞士刀,重回故里找到他三叔的办公室,对他说你把我爸的钱还给我,否则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估计是他脸上必死的神情吓坏了三叔,他叫财务室给他送来了现金。
    到头来还得感谢他的死鬼父母,是他们的钱救了他。他叫焦阳,今年26岁。
    他在庇护所时,曾在手背上刻了一个“恨”字,谁都以为他是恨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恨所有的人。
    这个字在他长大之后虽然淡了一些,但也从小楷变成了大楷。
    焦阳本来想歇息一会儿,但今天的王植树表现得有些活跃,再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色对于他来说已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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