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承脸上的笑容,沈婂连忙摆手:“我时间很多的,一点也不赶。”
车在路边停稳。
两人下车后便往红豆院走。
脚下的道路笔直,两旁是枝繁叶茂的树木,清凉的绿意驱走了阳光的暑气。
沈婂走在苏承前面,指着院外白石上雕刻的大字“红豆树坞”兴致勃勃地讲解:“其实这个村子是叫‘红豆树下’,‘坞’在方言里发音同‘下’,有人自作主张将“红豆树下”写成了“红豆树坞”,好像这样就可以增强它的诗意或者文化内涵一样,我认为这是画蛇添足,‘红豆树下’本身就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红豆树下?”苏承似在回味,然后笑了笑,“水乡平原上,红豆树下一处诗意村庄,嗯,确实不错。”
沈婂听了雀跃地回头:“是吧是吧!英雄所见略同哦!”
虽然沈婂多数时候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文静腼腆,然而她毕竟是个刚毕业的女生,交谈中难免露出活泼跳脱的本性。这让这段日子来一直笼罩在魏长泽过世阴影里的苏承心情阳光了一些,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和她相处的原因之一。
红豆院很小,进了大门便能看到苍劲古树。蓊郁的树冠上,缀满未熟的豆荚,碧绿碧翠,阳光照射下,泛着晶亮的光泽,仿佛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
“虽然现在花谢了,豆子还没成熟,不过这棵古树一千四百多岁了,还是仙人种的仙树,多看几眼都能沾上仙气呢。”
苏承抬头看了看,侧过脸颇有兴致地问沈婂:“仙人种的?”
“嗯,就是修《昭明文选》的梁代昭明太子萧统。”
“萧统是仙人?”
沈婂摊手:“怎么不是呢,他都仙逝那么多年了,不成佛也该成仙了!我猜他是成仙人的。”
“嗯?”淡淡好奇的声音。
沈婂沿着回廊碑刻走在前面,听到声音边回头,理所当然道:“相思相思,没有情何来思,佛家讲究五蕴皆空,他要是想死后成佛也就不会亲手种下相思树了。”
沈婂顺道讲起红豆树的典故:“据说一千多年前这里有一家香山观音禅寺,香火鼎盛。有一只小白狐长年聆听佛音,听了五百年便有了灵性,一朝化形成人,还是个机灵可爱的小美人。太子萧统来香山寺,是代父诚心礼佛,顺便修一修《文选》。谁知当他得闲在古塘集市视察民情的时候,偶遇纯真可爱的白狐美人。当时白狐美人正和一位高僧讲经论释。你想啊,小白狐学习佛学知识学了五百年,又聪明伶俐悟性高,当时世上还能有人比她更懂佛法?当然是no!她就是那个时代佛学界的no。1!”
沈婂比了比大拇指,说得声情并茂:“白狐美人侃侃而谈,其出尘的美貌和超绝的才思动了太子心境,太子跟踪白狐到她住的草庐。一个是光风霁月、皎皎如青竹雪兰的王孙公子,另一个是纯真良善、才华与美貌并重的白狐佳人,彻夜的谈佛论释就这么渐渐变成了谈情说爱。”
不知什么时候,几名游客走进长廊,听到沈婂说的故事,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婂正编得开心,一下被打断有些不高兴。
“小姑娘,你说的故事很有意思,不过寓意不太好。人妖终究殊途,你看昭明太子最后也没有和白狐在一起吧,只能亲手种下一棵相思树缅怀佳人。”
沈婂挑眉笑:“没听过一句诗吗?北宋诗人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秦观生得晚,没有机会将这句诗告知萧统,但萧统双商高呀,白狐佳人可以修炼成仙,他三十而立,却英年早逝,不就是为了死后成仙,和白狐长长久久在一起,做一对世人称羡的逍遥仙侣?”
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捧场地鼓起掌。
沈婂心满意足,转身看向苏承,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清澈,眼里有淡淡笑意。
不知怎么,沈婂就脸红了起来。
“其实这是我瞎说的,我觉得原来的故事太悲伤。”
“嗯,还是你说得好。我也是俗人,希望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他的目光落在碑刻上,轻声念了出来,“病里春归人别久,不为相思,也为相思瘦……刘大白的诗?”
沈婂也看了过去,点头:“是他送给妻子的《别》里的句子……你也知道刘大白?”沈婂惊讶,她认识的人,大多对刘大白这个名字陌生。她也是进大学后一段时间死命泡读书馆偶然知道了这位诗人。
“他是鲁迅同乡好友,曾经官至南京zf教育部次长。”苏承的声音很淡。
沈婂叹气:“他还是现代天才诗人,对妻子用情至深,却被妻子背叛的可怜人。”
苏承摇头,眼里有些复杂:“他并不可怜,他与妻子分开后还是遇到了真正把他放在心里的人。”
“啊?是吗?我不知道……那我祝福他。”
苏承低头笑。
笑得沈婂又开始脸红心跳。
——好吧……刘大诗人早就飞升成仙啦……
他们绕了回廊一圈便回返。
外面的特色铺子琳琅满目,沈婂和苏承说了一声便一个人去了铺子。
“姑娘,这些首饰都是用千年红豆树结的红豆做的,戴多少年都不蛀不烂不霉,而且越戴越鲜艳。我们这儿都把它当作吉祥物,小孩子从小戴,可以趋吉避凶,平平安安。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戴着,不仅保平安,还可以让你遇良人,姻缘长长久久!”
店里的大婶舌灿莲花地推销店里的东西,沈婂仔细看完店里饰品,问:“老板,这里只有这些吗?”
“都在这儿啦,怎么,姑娘?都看不上?”
“这些红豆跟我家里的不一样,我明明记得那串豆子颗颗心形,又红又漂亮,看着就有一股灵性。”
“姑娘,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啊!这是千年古树,哪能年年能开花结豆子?它上面的豆子多金贵,现在有钱也难买咯!你家里有就好好收着,说不定还能做个传家的宝贝!”
沈婂失落地走出铺子。
苏承坐在车里等,见她上车后闷闷不乐,便问:“没买到想要的?”
沈婂察觉他语气里的关心,忙摇头,笑:“没有特别要买的,我只是看看而已。”
车子一进宁城,沈婂便接到大学舍友贝珊珊的电话。
“婂婂!你怎么还没过来?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不是说好我帮你领毕业证学位证你请我吃饭?别说话不算数啊,我为等你这顿饭早饭都没吃!”
贝珊珊一声吼,整辆车都抖了抖。
沈婂看到苏承忍笑的表情,有些尴尬,连忙转身轻声对贝珊珊说:“马上就到了,你先点了吃。”
没给贝珊珊抱怨的机会,她快速挂断电话,对苏承讪笑:“不好意思,我大学舍友,学习过声乐,嗓子比较好。”
“没关系。本来想请你顺道吃顿饭,既然你有约,以后有机会吧。”
沈婂笑容一僵。
——能说我现在就有空么?
第07章 追随你的脚步()
苏承将她送到海底捞门口。
沈婂下车辞别苏承,却忽然被他叫住。
她转身,看到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这是你的伞,物归原主。”
沈婂默默望着这把伞和握住伞的手……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样好看。
她很想说,它在你手里才是真正物归原主。可是一抬头,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她终究说不出口。
那些珍藏的记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飞快地伸出手,想拿走后快步离开,却因为伸手太快不小心碰到了苏承的手。
在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这瞬间相触的温热,“啪嗒”一声,伞掉落在地上。
苏承在被碰到的那一刹那松了手,反射性地收回,动作极其突兀。
面对沈婂略带惊讶的眼神,苏承表情有些僵:“抱歉……”
沈婂垂头把伞捡了起来,扯出一抹笑说:“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她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他不给我碰,连手都不给我碰!
……
苏承望着沈婂进门,转身上车找出柜子里的消毒湿巾把手来来回回擦了几遍。
“苏先生,去公司还是回大宅?”
“回公寓。”
进了家门,苏承立刻进了浴室,整整洗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而另一边,沈婂见到贝珊珊的时候,她已经点了一桌子菜,正往锅里下得开心。
沈婂怏怏不乐地在她对面坐下,咕咚一声,半杯酸梅汁下肚。
“怎么?渴成这样?喏,你的毕业证都在袋子里,我圆满完成任务,你自己收好。”贝珊珊忙里抽空,指了指位置上的袋子,“唉,你那是什么表情,活像刚上坟回来一样。别以为摆出这种表情就可以逃了这一单,是你说好要请我的!”
沈婂眨了眨眼:贝珊珊还真神了,连上坟都猜得到。虽然并不是上坟吧,下葬也差不多了。
“你对我眨眼干什么?卖萌装无辜啊,我可不吃这一套!……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这单我请我请!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为你办事还要请你吃饭……”
沈婂:“……”她好像什么也没说。
……
吃得差不多,贝珊珊瘫在座椅上懒懒开口:“我爸妈给我在这买了房,我住惯了宿舍一个人住一套房子嫌冷清,要不你来陪我?”
“我家里有房,干嘛空着不住。”
“我不收你房租!而且我这是新房子,小区环境也好,哪里不比你那老小区好?”
“我家离事务所近,上班方便。”
贝珊珊丧气:“好吧,千好万好不如早上多睡一会儿好。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沈婂还在吃水果:“我请了假,反正最近事务所里事情不多,再过段时间吧。你呢?面试还顺利吗?”
她刚说完,便收到贝珊珊幽怨的一瞥:“顺利?连面试通知都没有,我怎么顺利?”
“你爸不是给你介绍好工作了?”沈婂惊讶。
“他介绍的是机关单位的文职工作!我学的是计算机啊,是技术人员,专业不对口,我四年努力不全白费了?”
沈婂点点头,鼓励她:“那你继续投简历,适当放宽要求,凭你这几年的成绩,会有很多公司要的。”
贝珊珊拍在桌子上,支着下巴,轻声叹气:“但愿吧……也不知道当年选了这个专业有没有错。话说,我还是高中的时候看了‘微微一笑’,羡慕贝微微迎娶了肖大神才孤注一掷选了这个专业。你看啊,我贝珊珊的名字,不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呢。我和原作的大大还是老乡,方言说的一样吧。我学校里的成绩,整个院里女生中也算数一数二。就是这颜值……”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感慨地说:“你说说看,和贝微微比也不差吧。至于这胸器……”
沈婂微笑。
贝珊珊刚要指过去的手讪讪收了回去:“你别瞪我呀,我这是天赋异禀你瞪我也没用。总而言之,我简直就是复制了贝微微的前半截人生,怎么就复制不了大学后的生活?起早贪黑地渣游戏怎么就遇不到我的‘一笑奈何’?哎哟喂!我的肖大神你究竟在哪里哇?我都毕业了你怎么还不出来与你的‘庐山珊珊’会晤?你就是吱一声也好哇!”
正当她自怨自艾陷入幻想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她听到对面的沈婂轻轻问了一句:“‘肖大神’是谁?”
贝珊珊条件反射地回答:“不就是肖奈嘛,游戏id‘一笑奈何’。”
沈婂点头:“哦,我不玩游戏,不知道。”
贝珊珊这才停止了顾影自怜,用一种我遇见外星人的眼神瞪着她:“你听过贝微微吗?”
沈婂动作一顿,想了想:“既然不是你双胞胎姐妹,那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贝珊珊,轻声问:“是你堂姐?”
“哈!哈!哈!”贝珊珊大笑三声,接收到周围食客的眼神之后立马停了下来,用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问沈婂:“当初你选法学专业难道不是因为‘何以琛’?”
沈婂:“……”何以琛是谁?
她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但贝珊珊已经敏感地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
她很想吐一口老血,但是周围环境不允许。
她憋着一口气,颤巍巍地指着沈婂:“我原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以二次元偶像为目标不断追求我们的梦想……你有你的何以琛,我有我的肖奈,我们惺惺相惜,激流勇进,纵横宁*律系计算机系……然而,我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一切,原来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沈婂捧场地鼓掌,然后把她的手按下,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行了,吃的差不多了吧,我去买单。”
“唉?不是要我请吗?”贝珊珊反应过来,立即笑成了一朵花,“果然是我辈中人,抢着埋单。快去快去,我把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让给你了!”
……
吃完饭两人各自回家。
沈婂住的小区已经有些年头,还是她爸爸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六十多个平方,一家三口住得勉勉强强。后来她妈妈走了,她爸爸单位里的待遇慢慢变好,家里有条件换大一点房子,她爸爸却不想走了。
后来她爸因公殉职,这个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也无心折腾了。
沈婂回卧室睡了一个午觉。
迷迷糊糊梦到了日记里的某个场景。
那是初一的暑假。六月底七月初,她去学校帮老师誊写期末考试成绩。
没想到刚进校门便看见一群高三毕业生从对面走来。
男男女女几群人,热热闹闹一片,她第一眼便从一群男生中看到他。
“苏承,你这分数上清大都绰绰有余,居然和我一样选了宁城大学?说!是不是暗恋老子?”
“行了小二,多大脸?你以为你是苏承的那颗小青梅,还敢肖想他?是吧,苏承!”
苏承淡淡地笑。
最先发问的人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小青梅!那专业呢?我选的计算机,不如和我选一样呗,兄弟们就不用分开啦!”
身旁的男生嗤笑:“有点出息行不?还不分开呢,要不要这么肉麻!”
苏承笑着说:“前两天去图书馆,偶然翻了一本书,书里写了一个发生在1926年的事件。日本水手打死了人力车夫陈阿堂,中国律师吴凯声挺身而出,积极提供法律援助,最终为受害家属赢得了赔偿。哦,吴凯声是上海法租界会审公廨出庭的第一名中国律师,曾先后为陈延年、廖承志和陈赓担任过辩护律师,是个非常可敬的人。”
“说了这一大堆你到底啥意思?你选了法学?”
苏承微笑,却没有回答。
他们从沈婂身边走过。
沈婂垂着头,帽檐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听见他们笑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缓缓转过身,抬眼,只看到他清瘦修长的背影,逆着光,越来越淡……
她突然醒了过来。
匆忙翻开日记本,看着那布满岁月痕迹的稚嫩字体,不知为何,眼泪缓缓滑落。
正如贝珊珊选择计算机专业有她的执着,沈婂苦读多年,考上宁*学院,不过是因为一段故事,一个讲故事的人。
那时候她还懵懂无知,只想追随他的步伐,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也许有一天,她就可以不用站在后面看他走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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