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一天夜里,廖柏木突然接到杜小黎发来的一条信息,这可是两个多月以来她的第一条信息了。打开前的一瞬,廖柏木甚至生出一些猜测,不知是吉是凶。
廖老师,这一阵我想得很多很多,但愿能够读懂您。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还有一种值得特别珍惜的友谊。我愿意和您一起守卫这块纯净无邪的绿地!廖柏木望着这条信息,一遍又一遍,心底热上来,眼角湿润了。他立刻抓起电话,打过去。“小黎,非常感谢你的理解,真的,我非常感谢。”“我也非常感谢您这么快就把电话打过来。我还怕您不理我了呢。”“怎么会?如果说伤害了彼此的信任,责任也是在我。”“不,是在我。您在困难的时候,想到我,不惜将最真实的面目暴露给我,这是最大的信任,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可我……真的对不起。”
接下来,两人便在电话里谈了很多很多,话题广泛,也比以前的交谈深入了许多,尤其是对男女交往与情谊上的一些认识。廖柏木彻底丢掉了作为人师的那层包装,坦诚直面,畅所欲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杜小黎也一改以前求教求助的姿态,言谈间也多了许多诙谐与调侃,两人都觉彼此间亲近了许多,是那种兄妹间的亲近。那一夜,廖柏木睡得很香很沉。
半个月后的一天,杜小黎在电话里再一次请廖柏木帮助拿主意,她说她最近结交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已约会过几次,她说她不知进一步交往下去该把握的分寸了。
这个男友是杜小黎在商场工作时认识的,41岁,南方人,中等身材,儒雅而精明,有大学本科学历,在相邻的川平市一家房地产公司负责工程水暖设计,离婚后独自来到那里。那天,他来本市采购一批工程配件,进商场买了一件过季打折的皮夹克,在收银台交款时,便在钞票里夹了一张字条,约杜小黎下班后到一家酒店就餐。杜小黎对那个人的第一眼印象不错,便对等在远处望着她的那个人点了头。
眼下的独身女人太急于将自己嫁出去了,彼此约会有时就是这般简单,让人想来有些不近情理。廖柏木心里叹息,问:“他也太莽撞了吧?他怎么就知你是独身待嫁?”“他也许是看见了我手上的戒指吧。这样的事,我以前也没少遇到。看递字条的人不怎么样,我就把字条撕掉,低下头不理,那些人自觉没趣,也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他既在川平,离咱们这儿也有百十公里的路程呢,你们两人见面,并不那么方便吧?”廖柏木又问。“平时就是打打电话,有了时间,他就坐火车或大客跑来。利用双休日,我也去过一次川平,还到他住的地方看了看,是那家房地产公司暂时还没售出的一小户型楼房,他只在屋里架了一张床,再有就是锅碗瓢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书。看样子,他爱好挺广泛的,除了计算机和工程设计方面的,他还爱看侦破方面的书,福尔摩斯的他都有。他说,如果以后我们结了婚,他就到咱们市里来,反正也是自由职业者,干一月挣一月的劳务费,凭他的技术水平和能力,不愁在哪家房地产公司找不到工作。”
看来杜小黎已对那个人动了心思,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不然也不会打来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廖柏木想了想,沉吟地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究竟对他已经了解多少?比如,他真的离婚了吗?深层次的离婚原因是什么?离婚时对家庭财产的处理及对子女抚养问题,是否还留有未尽的问题?婚姻是个很现实的问题,眼下社会又那么复杂,我希望你把这些事情都摸摸清楚,也都想想清楚,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问题。不然,你以后要为这些事情烦恼。”
杜小黎说:“他把离婚判决书都给我看过了。他说是因为前妻有了外遇,他才坚决离婚,女方不同意,只好诉请法院裁断,但判决书上只写两人感情不和。他将近百平方米的住房和家里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女方,有一个9岁的女儿也判由女方抚养。他是再不愿在那个南方城市待下去,才独身一人跑到北方来的。”
“你……确实看到那份判决书了吗?”
“看了,白纸黑字,大红印章,千真万确,一字一句看的。”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哪天,你想法再把那份判决书要到手看一看,重点是一定要在心里记住判决书的文号,最好你把他的身份证号码也默记在心。做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千万不要让他感觉到什么。然后,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想办法再帮你了解了解这个人。当然,如果你认为不合适,也不必勉强。”
那一夜,廖柏木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事情。杜小黎寄予他的失而复得的信赖,让他备感责任的重大。一个年轻女子后半生的幸福,似乎就凭着他的一句话了。
几天后,再去电大授课,杜小黎悄悄地将一页纸笺交到他的手上,上面除了他所需要的,还有那个男人的名字,张纪祥。
廖柏木昔日的同窗和桃李满天下,在眼下的电子时代,有了那些顺蔓摸瓜的线索,存下心想打听一个人,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过了数日,廖柏木没有在电话里说,而是将杜小黎约到了避风塘。
“跟那个人,不管你以前跟他已有了怎样的接触,今天,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必须立即一刀两断,再不能有任何的联系。”
杜小黎大惊,一双漂亮的眼睛瞪成了牛铃铛:“为什么?”
“我已找人查阅过,那家法院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份离婚判决书。而且,那个身份证号码的持有者张纪祥本人,是个农民,已于3年前车祸死亡。我要跟你强调的是,这个查询结果,保证可靠。”
杜小黎手里搅咖啡的小勺抖起来:“那……这个张纪祥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是在窃用一个死者的名字。”
“这个混蛋!我饶不了他!”
“没有必要。既是骗子,不妨就让他继续骗去,总有他彻底暴露受到法律严惩的一天。但剥他画皮的,不应该是你。你年纪轻轻,又是孤弱女子,因为他而白泼一身污水,太不值。投鼠忌器,你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杜小黎垂下头,浑圆的肩头在瑟瑟地抖,两颗大的泪珠落在餐桌面上。她低声说:
“廖老师,谢谢你……”
廖柏木是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被系主任叫走的。
北方大学学生逾万,教师数千,廖柏木只是个普通的副教授,被校长亲自找去的事非常稀有。廖柏木心里揣着狐疑,及至推开校长室的门,一颗心先似被狠扎了一下,接着便揪缩成了一个团。屋里有三位警察,两位坐在沙发上,一位年轻而威猛的,笔直地立在房门旁。校长坐在写字台前,神情冷峻严肃。廖柏木立刻想到了两个多月前的那个不光彩的事情,地埋不得死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一定是事发了。
廖柏木强作镇静,走到校长面前,说:“校长,我来了。”
校长说:“市公安局为一个案件上的事情,请你跟他们去一趟。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积极配合,争取能够早些回到学校来。”
“不知……是什么事?”廖柏木听出自己的声音在抖颤。
“什么事公安局的同志自会跟你说,就不要打听了。”校长沉着脸说,“去之前,请把你家门和办公室里所有的钥匙留在我这里,也不要想得过多,以备急需吧。”廖柏木掏出沉甸甸的一串钥匙,校长接过去,紧握在手里。
廖柏木被警察前后簇拥或曰变相解着,走出学校办公楼的门,钻进早已停候在那里的一辆警用面包车。警察让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一位警察挨他而坐,另一位坐在了他的后面,而那位年轻的则坐在车门口。一切都是防范犯罪嫌疑人挣扎逃窜的架势。廖柏木不解,心里却越发地紧上来。违心认“罪”,也就是个嫖娼,犯得上吗?
警车却把他拉到了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而不是塔东分局的治安科,廖柏木刻意注意到了这一点。下了车,一行人便进了一间审讯室,三名警察横坐一排,让他坐在对面一张单椅上,与电视剧里略有不同的,只是没给他戴手铐,也许,这就是传讯和审讯的不同了。
问:认识杜小黎吗?
廖:认识。
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廖:我在电视大学讲课,她是电大的学生。
问:就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吗?
廖:确实只是师生关系。
问:有像你们这样的经常半夜三更通电话的师生关系吗?
廖:彼此谈得来,就多打打电话,这没有什么不正常。
问:你们都谈什么?
廖:学习、生活、工作,想到哪儿谈到哪儿。
问:你去嫖娼,她为你交罚款,这也算正常的师生关系吗?
廖:……
昨天夜里,你都干了些什么?
廖:看书,看电视,困了睡觉。
问:没和杜小黎在一起?
廖:没有。
问:你要说老实话。
廖:没有就是没有,这就是老实话。
廖柏木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头,他们为什么一直问杜小黎?而且所有的话题似乎都围绕着杜小黎而不是那个小丽?他问:“杜小黎怎么了?”
“我们在问你。”
“不,你们不告诉我杜小黎怎么了,我就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廖柏木大声说。
坐在传讯桌中间的可能是位探长,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说:“那我告诉你,杜小黎死了。”
听说杜小黎死了,廖柏木再一次站起来。他只觉楼板塌了下来,脚下的地板也陷了进去,屋里所有人的面孔都扭曲得变了模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她还那么年轻!那天在避风塘时叙谈的情景历历在目。
年轻的警察起身站到廖柏木身边来,拉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廖柏木愤恨地厮挣:
“你拉我干什么?你们还磨蹭什么?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抓凶手?快,一分钟也不能再耽误!他在川平,他现在的名字叫张纪祥。。。。。。”
廖柏木被关进了拘留室,那些警察旋即就风一般地旋走了,他听到了院子里砰砰砰关闭车门的声音,还有警车远去的轰鸣。毋庸置疑,杜小黎已经死于非命,她太单纯,她不会掩饰,她不甘被人欺骗玩弄,于是便遭遇了毒手。只是,那个恶魔,那个王八蛋,也太过毒狠,不过是骗色骗婚的寻常小案,就是被抓了进来,也顶多判个三五年,为什么就置人于死地了?他不知杀人偿命这个最浅显的道理吗?如此说,杜小黎之死,与自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提出去替她查证离婚判决书和身份证的真伪,如果查证之后不急着把真实结果告诉给她,如果是由自己绕开她直接向警方举报,是不是就可避免了她的灭顶之灾了呢?
心中万千哀思愁结的廖柏木睡不着,夜里听隔壁拘留室的房门乒乓响,还有探长的吆喝声:“把手铐脚镣都给他戴上!记住,特级警戒,不可有丝毫马虎!”
很快,探长又到了这间拘留室,手里提着盒饭,面色也平和亲切了许多,说廖老师,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那个张纪祥已经抓进来了,依我估计,极可能是条大鱼,而且是条吃人的大鲨鱼,不然,好人谁会隐姓埋名用假身份证?但现在他还咬着牙硬挺,什么也不肯说。所以,只好还得委屈你一下,估计也就一两天,希望你能理解。廖柏木点头,说只要能把凶手抓住给死者报仇,我无所谓。只是,能不能把杜小黎遇害的情况告诉我一些?
探长想了想说,杜小黎的尸体是晨练者今天早晨在公园湖里发现的,浮了上来,起初还怀疑是不慎落水或自杀,但经过尸检,确认是被扼颈身亡,后被抛入湖中。也就是说,是被掐脖死去的。你没忘了昨天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吧?那为破案增加了很大难度,案发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基本都被大雨冲毁了。我们搜寻了杜小黎的家,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放大装在一个镜框里的;还发现一张稿纸,上面横横竖竖写的都是你的名字。我们又调阅了她近期的电话和手机通话记录,你与她的超常电话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再有,就是塔东分局治安科为我们提供的情况。我们将最初的嫌疑锁定在你身上,应该说,并不是望风捕影。只是,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在通话记录上,杜小黎与张纪祥的并不很多,每次的通话时间也不是很长,在她家中也并没有发现与张纪祥有关系密切的任何证据,你为什么就敢一口咬定杀人嫌疑人是他呢?廖柏木凄苦一笑,说杜小黎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也许只有那种朋友,才会将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探长问,那种朋友是哪种朋友?廖柏木说,很干净很纯粹的那种朋友,说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探长重重拍了拍廖柏木的肩,说饿坏了吧?快吃饭,都凉了,等有时间,咱们再聊,老师的见识就是不一样。我还要趁热打铁,连夜审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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