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消半刻时分,那黑马早到莲生家村口,潘金莲道,“秀才,走得动么?俺父女每还有事,不可多留。”莲生忙道谢,道,“方才蒙令尊赐药,已好了大半了,小娘子请稳便。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若有用得着小人处,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金莲道,“也罢了,原是凑巧。这一包行军散你拿去,若有个头疼脑热,取二钱兑水服,极有效验的。”莲生收了,称谢不迭,潘金莲更不多话,打马而去。莲生拾了一根树枝做拐杖,提着衣包儿,蹒跚走到门前,惊见锁头开了,疑是有贼,忙推门进去。却听得有人喊道,“兄弟,好容易盼到你。”拦腰抱住。有分教:风月债,翻为命案。俏才郎,变做死囚。
莲生回头见是冯生,惊出一身汗,把手死命来推他。冯生搂定他不放,嘴里道,“你怎地这些时不归?何处去了,吃饭也未?我打发人去各同窗家里问不着,生怕你有事,几晚上不曾睡着。”又摸着莲生面颊道,“怎这等瘦损了!”莲生不理他,冯生讪讪地,又不舍得放手,只一味低声软语,小意儿哄他。莲生咬着牙齿道,“我便穷死也罢,强似被你作贱人欺辱。”冯生便自抽几下嘴巴道,“倒路囚徒,三不知地噇多了黄汤,放的酒气臭屁,求兄弟休当人话听罢。”莲生吃缠不过,叹道,“你去罢,我只当不曾结识你,此后两无干涉。”冯生怎肯,仗着力大,拖了莲生便走,莲生叫道,“若再吃你家一口水,情愿撞死。”冯生贴着他耳朵道,“好人,你且随我去,养息好了,随你怎地都罢。你这里墙薄,不防邻舍们听见了,面上不好看。我原是个不长进的,任他说罢了,却须干碍你名声前程,不当耍处。” 莲生只是钉住脚不肯,意思要叫人搭救。冯生情急智生,却把他那话儿攥在手里用力一捏。莲生怎吃得住,登时昏晕了。那冯生子弟出身,行院里惯经这些事,笑欣欣地将莲生负在肩膀上便走。回到家中,也不避人,把莲生扛到自己房内,抱到床上擘开两股,见菊|穴红肿,道,“狠心的,都这般了还犟哩,弄做脓疡怎处!” 急唤人取兑药猪脂,拈根玉棒儿蘸着,将|穴口里外涂遍了。见莲生未醒,取纱衾与他盖了,反锁房门,教家人将前后院门牢牢看住了,自投烟花巷里寻个相熟的吃茶,却是惯拉皮条张闲儿。
两人平叙了礼,茶局里坐了,张闲道,“大官人一向少会。”冯生道,“却是家下烦冗,不能够得空。”张闲便道,“原来如此。难得出来了,不如去吃酒乐情。后巷花九妈家里新买两个雏儿,且是唱得好。”冯生道,“多谢老兄,改日却去。”张闲察其颜色,笑道,“大官人可是有些风流债未了?” 冯生也笑起来道,“端的瞒不过老兄。”遂藏头露尾,告诉一遍。张闲听了道,“这事容易,把些药儿下在茶酒里,不怕他不依从。”冯生心道,“苦也,这是我用滥的把戏,还等你教哩。”嘴里却说,“也麻烦,且不得干净,罢了。你有甚时新货儿,把出来看看。”张闲便在褡裢里摸出几样,摆在茶桌上。冯生瞅见一个龙阳的瓷像生儿,心中暗喜,假意挑一阵,要了一卷南京版彩印的《四时风月》、锦箍羊眼圈、两个指头粗的玉势。开价五两银子,冯生还到三两五钱,又道,“这个像生儿有趣,送我罢。”张闲笑道,“大官人请看仔细,这个是南风。”冯生道,“甚么南风北风哩,却不道书房里干小厮,四季重阳,端正刮的好西风。”两个笑一回,张闲道,“多谢大官人帮衬,日后有这货时,再把来请教大官人。”冯生道,“罢,罢,甚么好张致儿。俺待拿回去搁笔用。”张闲笑道,“却好搁到重阳。”
话不絮烦,却说冯生辞了张闲,走到巷口,迎面撞见自家长随,道是知县老爷有请。冯生慌忙端整衣冠前去,见过县令,叙过寒温,吃茶已毕,县令道,“近日天气炎热,四郊乡民却有害瘟病的,下官预备拨一笔官银,就请县中几个生药大户合药,广为散布,不知世兄意下如何?”冯生抱拳当胸道,“大老爷真乃生民父母也。此是阴骘,又且药店的本等,小人情愿报效正气丸千副。”县令心中喜悦,两人越发攀谈上来,县令道,“只今龙虎山上一伙匪人,朝廷剿了几次,尚未干净,世兄上京赶考,路上也要严紧些。”冯生听了,也未曾往心里去。因记挂着莲生,不敢久坐,忙忙地辞了出来。
回到家中,未敢高声,蹑着脚儿在房外潜听一回,方推门进去。莲生正开柜子寻衣服,见他入来,慌忙要躲,只是几天水米未沾,脚软了,眼看往地上跌去。冯生忙抱他上床坐了,听见他腹中咕咕地唱,喜道,“晓得饿就好。”叫人送米粥上来,自拿个调羹往莲生跟前凑。莲生扭头道,“我自己来。” 冯生便不敢相逼,见莲生当真把一碗粥吃尽了,忙道,“可要添碗?或者吃些藕粉?”莲生又不理会,要茶漱了口,仍旧倒下去睡着。冯生见他回心进食,不胜之喜,拿了把团扇坐在枕边与他扇凉。
如此数日,莲生渐渐复原,冯生只低声下气一味随顺他,惟独不还他衣裳。夜间便赤条条地抱做一处睡,有时情急了,也只将那话抵在他身上蹭蹭,胡乱丢了便罢。莲生心想,“现被他关在这里,便诳了衣服来,须没盘川,走到那里去?若不走时,难道就恁地与他做小倌?休说不是个长局,便久长时,也折堕杀人。” 然他孤苦惯了,想起冯生温柔殷勤处,也自有些丢不开。思量一回,只是拥着被靠在床头发呆。正在愁闷,冯生悄悄过来,端一碗汤水与他吃,莲生尝一口,皱眉嫌苦。冯生还道他犯疑,忙指天划地分辨,“这是才运来的长白独参,我若搀了别的,随赌什么咒。”又道,“天热,你这几日病着,没好生洗得。趁今日没风,便净一净也好。”莲生听他这般说,果也觉身上垢腻难忍。冯生差小厮抬了一大桶藿香烧的热汤,将莲生轻轻抱进桶里,自卷起袖子伏侍,先取蛋清并皂荚水洗了头发,又与他周身打了香胰子,使丝瓜络慢慢地搓。
不料莲生多日不曾泄,方才又饮那参汤,被冯生摸得几下,便觉身子阵阵燥热上来,低了头不敢动。冯生正搓他小腿,无意见莲生的阳物已耸头耸脑,站将起来,不由心中暗喜。只作看不见,在莲生脚心上呵个不住。莲生怕痒,只在水里扭动,玉茎越发竖得高了,他羞赧不过,只得道,“休闹,放我起来罢。”冯生笑道,“那处还不曾洗。”掬起热水淋在莲生马眼之上,莲生叫着躲闪,一个雪白身子似银鱼出水,澡汤溅了冯生一身,衣裳尽皆湿透。冯生乐极,暗道,“这般活色生香,才不辜负了多时苦捱。”也顾不得许多,抱起莲生,水淋淋地按倒在床上。
莲生猛可里揪住他子孙根,叫道,“且住,听我一言。”冯生跌脚道,“我的亲亲,怎地也学会这一手?却正是六月债还得快。”莲生道, “我同你睡这晚,明日放我家去罢。”冯生道,“我家就是你家,还回哪里去?”莲生将他一拽,冯生直起喉咙嗳哟,道,“亲人儿,哥哥吃你作弄杀了。你便要我这行货,待我明日取刀子割与你罢,只今且放它条生路。”莲生作色道,“与你睡两次也够了,我又不是女子,可以同你做得夫妻。明日你娶了娘子,敢情还把我强占在此不成?”冯生知他认了真,只得收起调情嘴脸,道,“好兄弟,你与我处恁久,怎不知我的心肠?若只求一夜风流,我却下这些功夫做甚么?我一向也不甚好男风,只从见了你,恰似那世里的冤孽般,日里夜里只是放不下。虽不合用强,却也因思想你得苦。再有一句至真的话,一发告诉了你罢。我的父母俱已亡故,我便与你做两口儿长相厮守,谁敢放个屁?你若不信,待我说个誓来。”莲生摇头道,“罢了,你也不消说,我并不信。自古穷不与富争,日后传出风声,世人还道我贪图财势,没廉耻勾搭你。你既爱这个身子,便把你睡几时又值甚么?只是我那块地,你须教人好生看顾,休撂荒了。过得半年三个月,等你厌了,我还要回去的。”说罢,闭了眼任凭冯生弄。
冯生听了这番话,顿口无言,半晌方叹道,“日久自见人心,你等着看罢。”一团春意打做冰冷,扯手巾替莲生拭干身体,换过了席子,自拿一本书,歪在床头守他睡觉。窗外蝉声阵阵,竹影森森,西边霞光映在窗纱上,恰染得半屋胭脂红。
莲生在枕上捱一阵,却睡不着,只觉丹田中烧得慌。悄睁了眼,见冯生只披着薄罗短衫,敞着怀,露出一身硬梆梆腱子肉,襟上坠个金八宝香袋儿,细细的麝香气扑鼻。腰系玄色棋盘汗巾,下穿弹墨绢裤子,薄薄贴在身上,倒越发衬出股间那物。莲生偷看一回,透耳根一点红云生面,头缩进被里藏了,却忍不住伸手摸自家下体。他还道有被子遮盖,外头看不见,冯生却发觉了,隔着被摁住他手,但笑不言。莲生大窘,蜷做一团,冯生一把掀了被子,和身便压上去。
这晚冯生加意奉承,品箫探菊,无所不至,将行院里学的手段倾囊卖弄。两人闹到四更,床褥都污了睡不得,将天明时才挪到靠墙的贵妃榻上,勉强打个盹儿。冯生醒来,且不穿衣,抱着莲生摩挲个不住。莲生困得慌,只往他怀里钻。冯生心下畅美,扒开他腿还要弄,只是那话征战一夜,软塌拉了。没奈何,从衣服里寻出昨日买的玉势,拣个小的放在嘴里,使唾液打湿遍了,便把来塞在莲生|穴里。牙咬着|乳豆,右中指套在玉势末端的环儿里抽送。莲生颤声道,“实在弄不得了,下面火辣辣的疼。”冯生道,“算你欠一次,记在账上,过后还罢。”莲生满口应承,冯生摸着下巴笑道,“样儿随我。”莲生也只得应了。冯生方才让他起来,两人洗过脸,叫早点来吃,冯生道,“县里要合驱瘟药,这几日好不忙哩。”莲生便提及潘金莲所赠的行军散,冯生捻了一撮,闻闻,道,“配方也罢了,只这犀牛黄甚是难得。你好生收着,休胡乱糟蹋了。”
自此冯生除早上在铺子里稍稍盘桓,不到午便回来同莲生厮混。谁知过不到一个月,他浮浪惯的人,渐渐在家坐不住了。先时去三瓦两舍,还碍着莲生面皮,免不了扯些谎,后来索性明来明去。莲生说了一回,冯生却道,“男子汉在外交游,事属寻常。你又不去,我少不得独自去。”莲生也不管他,白日自在书房里用功,却暗地将冯生平时送他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一记了日子,包做一处。
4
这日冯生同着几个酒朋肉友在花家听曲,说不尽那歌似行云、色如神女。妓女们唱了两套曲子,便近席前磕头,冯生每人打发了二钱银子,别的客各有赏赐不提。冯生因赞其色艺,帮闲的孔学尼便道,“这个弹琵琶的唤作好好,是花九妈的甥女,他姐姐花玉卿现是东京上厅行首,好不有名哩。”冯生道, “九妈家倒也人才辈出。”董不舒接嘴道,“九妈前日曾与我说,待寻个好客人梳拢他罢,今日逢着哥,却不是良缘天就么!”冯生笑道,“罢了,原是你心爱的,我怎好僭。”董不舒手儿乱摇,道,“时新货儿,合该哥享用的。”一旁朱又熹道,“我听张闲道,你怎地改换门庭,包着小倌在家哩。”冯生道,“信他嚼,并无这事。”董不舒使扇子敲朱又熹的头,道,“该死的,哥又不是你,放着正门不走,倒去钻洞?”大家笑一回。冯生久未沾女色,原有些心痒,被几个帮闲东说西说,晚上便在表子家歇了。睡到五更,唤小厮拉马骑了,一径回家来。本想趁莲生未醒,悄悄摸上床便罢,谁知莲生早起了,正提个壶浇花儿。冯生未敢高声,脱了斗篷与他披上,又将头一日街上买的琥珀扇坠与他,莲生就他手里看一看,只道,“平白坏钱作甚”。冯生搭讪了几句,见莲生淡淡的,倒浑身不自在,回房丢倒头便睡。莲生推他起来,递过一张请柬道,“昨夜张翰林府上送来的。”冯生见是姑娘奉请,少不得强振精神,换过周身衣服,饭也不及吃,打马便奔张府而来。
方入府门,便见箱笼担子,乱糟糟堆满一地。冯夫人唤他近前,垂泪道,“我的儿,你大表哥的岳丈在朝中被参了,现下在天牢中不知死活,你表哥两口儿昨夜三更才到,把我唬得通身打战,如今却怎地好?”冯生慌忙磕头道,“姑娘休要烦恼,待小侄与姑父、表兄商量个万全的法儿。”一面上堂同张翰林厮见了。张翰林嚼着槟榔,满嘴翻白泡道,“亲家镇守北边有年,虽不曾收得半个城池,却也没甚大过犯。御史参他贪渎,其实为将的谁个不吃空缺。又说私卖军马五千匹,其实不过三千匹而已,有些老弱的卖不动,他还送了我几匹,现养在后头拉车哩。又说费千金买了女子送上司,其实他那个师爷极善还价,买两个不过六百两,还陪了个小的。如今这些言官,一个个惯会夸嘴栽赃,极其可恶。总之是飞来横祸,若细究起来,我每亲党都不得干净。幸而参知政事李闽州是我同年,如今事急,只得打点礼物上京走遭。”冯生道,“李相年纪高大,近来听说又患了头眩之症,不大管事。一应事体,尽是他府里小李学士把持。这小李学士当初做过邻近知县,他得脚气,还是在小侄药铺合的药儿。”张翰林之子小张道,“也罢了,父子总是一般,这份人情免不了要出的。便有劳贤弟辛苦一遭,事了时必当重报。”冯生道,“哥说的哪里话,小侄蒙姑爹姑娘恩养到今,出力是原该的。”当下兑了五百两纹银,又备下妆蟒缎匹、金银酒器、犀牛角带、花红表礼无数,冯生带了两个能干的大家人押送,星夜走去东京。
到了都城,不消说四下打点。李相收了礼,便同大理寺说话,在原拟的人犯花名册上勾去了小张姓字。冯生又寻相熟的鸨儿,买了两个出色的妓女特地与小李,小李学士甚是感激,即共订交,请冯生吃了一日酒。冯生眼睛里见这相府,果然是乌泱泱人出人进,黄灿灿财去财来,羡慕不尽,只恨自家没有功名。小李学士知他心思,持觞在手笑道,“进士是块敲门砖儿,虽没大用,若没时,毕竟不好看。只今却有个良机:龙图阁学士范可进点了主考,家父恰同他至交,我当为兄图之。”冯生叩首道,“若得大人抬举,粉身难报!”小李学士当下切实修了一封书,交与冯生。冯生另备重礼,便去拜范学士。范可进见了礼物,又有小李的书,如何不作人情,留茶留饭、殷勤之至。只道,“世兄但来考,都在下官身上。”
谁知冯生方回下处,相府便送贴儿与他。冯生不知底里,倒吃一大惊,慌忙具衣冠去见。小李学士见他便笑道,“恭喜老兄,不但功名有望,又兼乘龙之喜。”
原来范可进有个女儿,娇养在家二十余年,尚不曾字人。那日在屏风后偷窥到冯生好表人物,又且家财广有、能言快说,倒一心看上他,央小李做媒。冯生待要推,又舍不下富贵,遂满口答应下来,飞书回去报知姑娘。张家得知,一块石头落地。冯生回日,张府大开宴席迎接。酒过三巡,冯夫人将他唤进后堂,嘱咐道,“我的儿,这门亲事非同小可。若巴结得好时,何愁不能飞黄腾达?不说你姑爹同我放了心,便你爹娘知了,口眼也闭。我晓得你伶俐,只这些时我风言风语里听起来,你在家却还不干净。我儿,你如何连轻重通省不的?待功名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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