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看着被拉上船头,气定神闲,在刀枪箭弩环顾下面不改色的来者,殷大开知道,这不是寻常人。且他站在来人面前,竟然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威胁。似乎眼前之人身体里藏着一头恶蛟,一发作,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潜江张邦彦,来此愿见祝帅一颜。”
三十左右的年纪,胡子拉碴,寻常人粗布的衣裳,上面还烂着洞。如此形象一眼就让人响起了拉纤的纤夫和穷苦的渔民。可殷大开是亲眼见到张邦彦如何横渡沧澜河的,且张邦彦只穿一件单衣的上身,隐隐可见那浑铁一样的肌肉,又如何会小看了人去。
一声通报传到了河岸边宋军大寨祝彪耳朵里,“让他进来!”
这还是自己自进中原以来第一个主动求见自己的人。
“一介草莽张邦彦见过祝帅。”片刻后,一彪壮男儿大步走了进来,定眼看了大位上的祝彪,抱拳见礼。
祝彪只微睨了一眼,就笑的说着:“壮士坐。”笑脸就给人一种和缓的感觉,更有一种平等的感觉。虽然这平等只是相对应着祝彪不居高临下。
张邦彦对祝彪的笑脸有所估计不足,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坐了下,但座椅上只坐了小半屁股,背脊却挺着笔直。
祝彪这才仔细打量张邦彦。
这第一眼有些失望,来人功夫并不强,给祝彪的感觉还没有窦兵的气息旺盛。且虽然经过了打理,但是脸色依旧能看出两分憔悴。但是再细细的看,来人年纪三十上下,身躯又高又壮,黑红脸膛,留着髭须,浓眉大眼,眉头坚毅,祝彪笑了,“好一条水军壮士,来见祝某有何要说的?”
“闻得大帅要与会州水师一决,来助一臂之力!”
张邦彦声音很有力度。
“你想统带舟船?”祝彪细细的看着张邦彦的脸色,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最终确定自己没说错他的想法。
“据某所知,贵军水将本只是宋王手下一侍卫,如何通晓着舟战之法?”说道最后几个字,张邦彦浑身抖震,一股自强自信之气在身上悠然而发。
“如此说来,张壮士就是通晓舟战之人了?”祝彪脸上依旧带笑。
“张邦彦先祖曾随太祖皇帝征战大江,大周开国五百年来,家传从不曾断绝,世代在水师为将。”
两道冰寒刺骨的神光乍然从祝彪的两眼冒出,一个侦查用过,张邦彦浑身一抖猛打一个寒颤,骨子里刚刚兴起的傲气立刻被这一变故给压了下去!
“既如此,对面军中何不效力?”
第六百八十九章 虚怀若谷崔公来的
“这会州的天怕是要变了,要变了……”
“不过这样好……”
昨天日落,一户穷的只剩下一张木板床,一个缺腿的桌子,一个木头敦子的房间里,一个醉鬼正不断地发着牢骚。
他的衣裳皱巴巴的,手却牢牢抓住一酒葫芦,不断朝嘴里灌着酒。
“世代根基,毁于一旦啊,毁于一旦……会州水师,现在是烂至骨头里了。筋骨基石弃用,老军被逐,劲锐落魄,跳梁小丑阿谀小人却成了校官,这是何等的荒诞啊……
崔公来啊崔公来,我咒你不得好死!”半醉半醒间,男人抬起头,喃喃自语,语气中夹杂着那样至极的愤恨。
手里的酒葫芦随即摇晃几下,男人咦了一声,又倒扣着向下倒了倒,一滴水酒慢慢的滴下。“酒也没了?”葫芦被扔到了一旁,在地上一滚后撞到了墙边,不再动弹。人却摇晃着躺到了板床上。
“会州水师已经毁了……毁的还不彻底……崔公来,黄江河,你们等着吧!”是呓语还是誓言,看着醉的如一滩烂泥的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后者。
但是,第二天,当张邦彦站起身的那一刻。所有的颓废,所有的气馁全部从他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然后,穿着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的他悄悄在河对岸下水了。
“老丈人是会州有名的石料商,现在媳妇回了娘家,孩子也被带了去……”祝彪微微有些吃惊,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石料商,治水修河堤,这完全是相连的两码事。也怪不得受到排挤打压的张邦彦会毫不犹豫的孤身一人过来了。
“祝帅。张某之言绝无半点虚假。您若是不信……”张邦彦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自己能不能‘得偿所愿’就看祝彪接下的一言断绝了。他虽然自负自己的本领,可也由不得不急切了一点。
祝彪挥手打断了他下面的话。“我相信你不会说谎。”这事情太好查探了,在宝县俘获的那些军丁官员,拉出几个一审哪还会不清楚。
张邦彦可是之前的会州水师副将,如果不是碍了崔公来的手眼,现在都已经坐上水师正将的职位了,独当一面。他这样的人被一贬再贬,最后老婆孩子都被逼回去了娘家。只差开一封休书了。这事儿肯定在会州传的沸沸扬扬,百姓或许还会不知内部,可官场、军伍中的人,绝对会听到一丝风声的。
一查就知的事,张邦彦脑子残了才会说谎。
而张邦彦要是不说谎的话。那么他就完全有理由来投效己军。其与崔系人马的仇恨已经不可调节,虽然宋军势弱,但对于一些矢志报仇之人来说,就是有一分的希望也会为之付出百分的努力和牺牲。
“嗒嗒……”祝彪手指敲打着案面。
张邦彦紧张的看着,唯恐自己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再度化为灰烬。祝彪手指敲击案面发出一声声的轻响,就是‘咚咚’的鼓槌擂起在自己的心脏上。
“噗通,噗通。噗通……”心都要蹦出来了。
“哒。”大的一声响后,祝彪手指停住了。祝彪其实一直都在细细观察着张邦彦,实在没看出丝毫的不妥纰漏之处。
“会州水师现今实力几许?”
冬去春来,小草破土而出的喜悦炸响在张邦彦的心头。他眼睛在这一刻都湿润了。他知道自己真的抓住了这次机会。
“会州水师营满编4300人,有艨艟一艘,十六轮车船一艘,十二轮车船一艘。八轮车船六艘,海鹘船四艘、海鳅船十艘。另外走舸、蚱蜢六十余艘,水鬼队百人,及战兵一千五百人,辎重三百人。”
“但现在满打满算能有三千人就不错了。水鬼队全被拉上了私船,战兵剩千八百人,辎重曲全无。其余各船虽然皆在,人员配置普遍消减了有两三成之多。更主要的是军纪松懈,作训如若儿戏般。朝廷军备,国之重器,却私授于人,精壮锐士,数年荒废,退至如船夫。”
张邦彦神情激动,显然腐化堕落的会州水师营令他伤感之极。而他本人之所以落得今日的下场,也是因为阻碍了某人大人物的‘前路’。
崔公来倒是给自己送来一个水战将才!祝彪如此的想到。因为阻挡了军伍的‘腐化堕落’而靠边站的张邦彦,即使在水战上没能表现出什么大的能耐来,只凭他的性子,祝彪也敢打包票——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军正材料。
“今我与敌隔岸相对,会州水师营便乃是我军肉中之刺。张将军可有能教我?”
“敌众我寡,非用计奇袭不得以竟全功。”张邦彦脸上显出的竟是一种满满自信。“末将闻得大军卷席丽阳之时,大帅曾发一种霹雳雷霆作响之物于军中?不知可否燃火?如能之,请赐末将十颗之用,破会州水师,易如反掌。”
“好!就于你十颗霹雳火!”
当即张邦彦卷着霹雳火就再度凫水游过去了沧澜河。
潜江城街上人来人往,张邦彦一副醉酒的模样已经重新到了城内。街人看他这幅摸样,又穿着水军军服,都是避了开来。
但是那都是不知底细的小民。这时街面上迎面走来了二个身着公服的捕快,远远见到他,嬉笑着走过来。
“呦,这不是水师里大名鼎鼎的张邦彦张大人嘛,怎么这副模样出来了?你家媳妇今日竟没拘人给你送酒么?”二人中,个头高的那个,直直凑过去,一副讶然模样说着:“莫非,你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不过州牧大人已经彻底恶了你。想要东山再起,你是痴心妄想啊。”
“嘿嘿,你孤陋寡闻了吧?”另旁那人嘿嘿笑着,明是给自己同伴解释,实则是说给周围人听:“现在宋逆人马到了河对岸,水师营的差事重到了要害上。这位爷可是有名的水战能将,治军有方,人家这是想趁着这把火烧起来呢。说不定他家媳妇一高兴,就带着孩儿从娘家跑回来了。哈哈哈……”
笑嘻嘻的嘲讽声中另有阴损。捕快这话若是传进黄江河的耳朵中,本就把张邦彦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他,怕是会自己恨得张邦彦去死!
张邦彦拳头握的咯咯作响,眼睛深深的看着两捕快一眼,似是要把二人的脸面印刻进心里一样。
那俩捕快一时被张邦彦的目光所慑,笑声立止,浑身都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直到张邦彦扭头往前走路,二人才重新感觉到太阳的火热。
一身酒气的张邦彦最后走进了老丈人家里。
“什么?你真愿意服软了?”张邦彦岳父很吃惊的看着自己女婿,难道自己看人也有看错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倔驴,之前上头清明还会有重用,现在崔公来来了,他就是一个一点用处也无却只会碍手碍脚的绊脚石。
自己还以为他会一直就这么喝酒喝死呢,现在竟然该性子了?
“老泰山就与州牧大人说一说。黄江河那货纯粹就是一废物,做生意贪污克扣军饷可以,但要让他领着水师打仗,就是带着水师去送死。现在以国事为重,还望州牧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剿灭了宋逆。”
唉,这才是张邦彦。他岳父听了这番话后确是微微露出了笑。这口气,这鄙视,这才是自己女婿。
“你且在这儿等着。”随后一顶小轿出了府门,迅速向着刺史府的偏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张邦彦岳父一脸喜意的走出偏门,抖手一甩,直接赏了偏门的俩门房各一锭十两的小元宝。
“回府。”坐进轿子里后,声音从里面传出。音质里一股浓郁的都要压制不住的喜意。
刺史府中。
宽袍博带,一副名士派头的崔公来在静静地绘着一幅画,一副冬雪腊梅图。
你还别说,画的真真是不错。梅花枝头的喜鹊是那么的灵动,腊梅筋骨尽在,在冬雪的衬托下,梅花凌风傲雪的风姿溢于纸上。
“大人,张邦彦桀骜难驯,如果此次借着战功崛起,日后就难以再打压下去了。”京城那里对宋军的关注很大,为了对付据说实力已经达到罡煞境界的祝彪,都特意派来了两个大内供奉来,为的就是能一举成擒此贼。
所以,张邦彦若是真的亮彩了,就直接亮到京城去了。即使不见得一定会入皇上的眼,却难免不被兵部的一些大佬相中。说实在的,张邦彦水面上的能耐胜过黄江河十倍都不止。
崔公来年岁四十有三,但只看面相则像是三十许的人,眸子幽黑,雍容典雅,见礼于世。
矜持一笑,缓缓说着:“黄江河之才比之张邦彦孰强孰弱?”
“论水战之法,十不如一。”
“既然如此,就该要张邦彦人尽其才。一介匹夫都知晓国事为重,本州牧岂会不如一小校?”
门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人虚怀若谷,尽心国事,实乃世之贤泽也。学生佩服!”
是张邦彦的那一句话戳中了崔公来的节点上。门客缓缓退出书房,心想此战过后怕是张邦彦连其岳家一块都要倒霉了……
第六百九十章 贼子,贼子……
。
会州水师营水寨。
崔公来突然地降命惊起了好大一窝硕鼠,黄江河接到了张邦彦后,当即就打马直奔潜江城而去。
而营中其他的诸人,不热也不敢冷的应付着张邦彦,浑身那叫一个难受啊。怎么州牧大人突然就烧起了这把冷灶来了?任命了这厮,搞得人好措手不及啊。
不过当黄江河从潜江城返回军中后,军营里的纷纷议论渐渐平息了。那些带兵的军官,对待张邦彦的态度从不热也不敢冷迅速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张邦彦提点水师军务不假,但实际上的职务上崔公来只给他提了到了都伯职位。这算个屁啊,营中六艘八轮车船,四艘海鹘船、十艘海鳅船的管带都是都伯职衔,这个职务要想‘盖压’全营,那纯粹就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崔公来亲笔写下的命敕‘提点水师军务’却是有着极大威慑力的,营中军官不把张邦彦当一回事,也只是私下里过过嘴瘾,明面上,只要他提点水师军务这顶帽不被摘掉,就无人敢对着干一次。
简直比张邦彦当初做副将的时候权力还大。
半日之中,潮起潮落一样的变化,一般人都要飘飘然了。可张邦彦的志向丝毫没有改变,怀里的十颗霹雳火依旧揣着,人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整个水营大寨看过了个遍。果然不出他所料,几年来这里丝毫没有打的变化,想要端掉整个会州水师营,真易如反掌!
之前的连连大雨使得沧澜河水流暴涨,平时都是靠在河面上停泊的水营战船只能开回了水寨内躲避。
话说这水师营大寨,那并不是跟行军营一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寨。准确的说这里更是一座小城,一座临水而立的小城。
处在一个天然形成外加人工挖掘出的凹陷部位。寨内水面形如一个只缺一口的圆环,比如g形。出口处有水门水闸防护!
那玩意每一个都重达万斤,铜铁质地,如果绞盘给破坏了,那就是武道宗师在场,也只能凭借无上利器和先天真气一点点的削。或是直接毁了整个水寨城墙,推倒两道水闸、水门。
张邦彦要做的就是今夜里偷偷地将水门、水闸枢纽给炸掉,然后剩余的霹雳火,一把扔到船上去。等到河对岸的宋军杀到。整个水师营也就完蛋大吉了。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突然在会州水师大寨里响起,红红的火焰先是在水门楼上升起,转而有在战船上升起。
“各曲都军官管好自己手下的兵。别给我乱跑。再有乱喊乱叫者,一律砍头——”脱下了水靠,换上单衣的张邦彦从背影里跑出来,大声呵斥着军令。谁也没看见他是何时出的营房,但可惜这个问题水师营里的人根本就没人意识到。(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世间最险是人心
宋军夜袭,一举打掉了会州水师营,全部的战船被焚烧一空,沧澜河两岸形势骤然有了决定性的逆转。之前完全占据着水面控制权的会州军,如今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顾此失彼,什么叫做步步设营。
以前他们牢牢堵住宾水河的出口,宋军自然不能频频光顾沧澜河对岸那边。现在双方位置颠倒了个个,只短短两天时间,三四百人一股的宋军小队精锐,就游击了河对岸潜江城外村镇不下十次。
“请州牧放心,末将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宋军再有猖獗。”水寨一战里,刚刚上任就‘缝’上了这么一场败仗的张邦彦,被气恼发指的崔公来直接投进了州府大牢里。现在,时隔两天,却又被提拎了过来授予重任了。
崔公来给了张邦彦全权,要他重整会州水师营,暂收沧澜河周边民船以抵抗宋军舟师的频频骚扰之举,随后待各处船厂紧急赶制的战船下水后,立刻拨付水师营使用。
张邦彦自然‘肝脑涂地’,‘以死报之’了。
“崔公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是自己找死!”走出刺史府门庭,外表冷静的张邦彦,内心像火炬一样冲腾。
随后三日里,大批的大小民船从宾水河口上下流域汇集潜江城外,张邦彦收拢起黄江河当政期间贬退的一部分军官和水军劲锐,再加招募了上千几年中陆续退伍的老兵,连同水师营残存的一千多兵丁,新的会州水师营依旧见起雏形了。
沧澜河对岸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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