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站起来往一边退去。琴凳被他撞翻,发出咚一声大响。
“皇叔……”虽然龙令觉得这样的见面很愚蠢,而且对于自己深夜潜入的行为微微有些心虚,但还是微笑了一下,将方才伸出抚摸龙延成头发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此时的他,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
龙延成的心情只有在刚开始一瞬间的慌乱,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一甩衣摆,双膝跪下:“罪臣龙延成叩见皇上。因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皇上降罪。”
虽是很平常的话,在他说来,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意味,因为那语气之中并不带有任何的恭敬与惶恐,平淡得就好像平时的问候一般。
龙令不想看到他奴颜婢膝的样子,但对于他这种态度也很不以为然。
“你起来吧。”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延成站起来,后退了一步,站在稍远的地方。他背后正对着工匠们建造的荷花池,黑夜中的磷光微浪反射着冷冷的月光与星光。
龙令很久都没有说话,龙延成等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不耐烦了,用冷淡的声音问道:“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有何要事?”
龙令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答说因为自己想见他不成?
他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
“若无要事,请皇上明日再来,”龙延成还是没有表情,冷淡地道,“罪臣就在这里,要审问也好,要拷刑也好,按照国家律法,应由刑部来做,皇上深夜独自到访,似乎有些不太合乎情理。”
龙令笑:“朕是皇上,天下唯我独尊,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有谁可阻我!”
龙延成道:“既是皇上,更应严于律己,昏君与明君之分,也便在此了。”
“昏君?明君?”龙令向前走了几步,龙延成猛然后退,抬首望向龙令的目光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芒,龙令很喜欢这种光,那表示这个人还是有感情的,还有一些东西会让他害怕,说明……他也有弱点,“皇叔,不如你来告诉朕,究竟什么是昏君?什么是明君?难道你是明君么?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为了一己私欲而妄想篡夺皇位的人?像你这种滥杀忠良,使得盛世江山摇摇欲坠的人?你自己不可能成为明君,今日便不要拿什么明君昏君的来压我!”
“正因如此,罪臣无能君临天下。”龙令与他的距离过近了,那双灼灼有神的眼睛里所反射出来的自己,表情中带着一丝只能称之为“惊恐”的东西。龙延成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想再退后些,身后却触到了雕花扶栏,他想不动声色地从另一边走开,龙令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挡住了。
“皇叔,不必急着离开,”说话的时候,龙令的眼神一直在追逐龙延成的,当发现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慌张逃避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胜利的得意,“侄儿还有一些问题不明,想要请教皇叔。”
“皇上有事,可以明天再谈……”
“不,我就是要今天谈。”龙令笑着将另一只手方在龙延成的腰部,“非谈不可……”
龙延成全身一震,猛地拨开他:“请皇上自重!”
“自重!”龙令大笑,“更不自重的事情都做过了,你现在要我自重!?”
龙延成躲避着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道:“我做的事情自有律法严惩,到时不管是如何刑罚我都会接受!但如此侮辱本王不会再受第二次!皇上武艺高强,本王无能以对,唯有一死而已!”
“那你为何不现在死给我看?”龙令抓住他的肩膀拉到自己身边,“你现在就找死给我看看,就好像逼死我的父王和母亲,逼得母后刺瞎眼睛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要不要回忆一下?”
九五之尊,在几个人的逼迫下,以白绫自缢的时候……
后宫贵妃,在他的马前,被十几枚刺枪扎穿的时候……
太后母仪,以自己的金簪刺瞎了双目,血流满面的时候……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会有今天!有没有想过你也有可能落到如此境地!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因果报应!”
“我知道。”龙延成平静地答道,“一早便知道了,可这些事情还是得做。我要得到皇位,这是很早便决定了的。”
“只是为了君临天下?”
“只是为了君临天下。”
自古以来为了皇位而手足相残的例子多不胜数,如曹丕,如李世民。心狠手辣是做皇帝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条件,无论到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那么,龙令具备这些吗?
看来,并不具备……至少并不完全具备。
龙令咬牙看着这张冷漠的脸,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平静。他似乎对什么也是不在意的,对任何事情也不执着的……可,为什么却又对皇位如此倾心?很重要吗?那会总东西很重要吗?比他自己还重要?比其他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在龙令的心底升腾起来。他放在龙延成腰部的手一拉,龙延成的腰带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龙延成的瞳仁骤然一缩,抱住自己变得宽大的袍服挣脱龙令向一边逃脱而去,龙令追上去,用力将他按倒在雕栏上。
“龙令!”
“皇叔刚才说了,朕武艺高强,而你无能以对,唯有一死而已。好,那就让朕看看,皇叔是否真能在朕面前寻死!你若真可以,便死给朕看看!”
龙令一掌抓过,随着嗤拉一声大响,龙延成一边的肩头上惨白的肌肤暴露在清凉的月色中,上面还留有龙令五道深红色的指痕。龙令抚摸过那里,感觉手下的微微的颤栗,他的心情忽然兴奋起来。
“他人只见皇叔威风八面的样子,谁又知你的身体竟是是天下绝品……”
龙延成向自己的舌头用力咬下,龙令忽然发现龙延成唇边渗出的一丝鲜血,立刻一巴掌打下去,反手过来又是几下。龙延成的脸被打得青紫,口唇和颊肌也木了,火辣辣地痛。
“你以为寻死这么简单?”龙令在他耳边笑,“你以为大家都如你般仁慈,让人一死便结束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吻着龙延成被自己打得凄惨的脸,喃喃地说,“我会尽量留轻我的力道,我要让你清醒地感受我……
龙延成觉得下身一凉,双腿被用力向两边分开,他看着高高的华丽的屋顶,在被凶器刺穿的同时,泪流满面。
这便是他的报应吗?为了对母后的一句承诺,让这皇宫大内血流成河,这就是他活该如此的吗?
为什么上天不用别的方法来惩罚他!为什么他龙延成要受到如此的侮辱与侵犯!他宁可被五马分尸,宁可被千刀万剐,也不要受如此屈辱啊!
为什么要这样……
他靠在栏杆上的身体被剧烈地摇晃,下身要涨裂的疼痛让他好像快要死去一样。那个人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如同野兽般喘息。
那天晚上的噩梦发生在他半睡半醒之间,他虽然记得那种屈辱和痛苦却并不清晰,可以骗自己那种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但今晚不同,这个人在他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侵犯了他,等于把烙印拓在了最明显的地方,让他忘也忘不掉。
颊肌的麻木稍微缓解了一点,他向自己的舌头再次咬下,龙令却仿佛看见了一般,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下颌,边喘息边道:“若是真的可以死了,朕会允许你,但今晚上,不行!”
龙令的吻压在他冰冷的唇上,甚至连舌头也伸入进去搅动,龙延成想咬,被捏住的下颌却无法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恣意侵犯自己。心脏又在紧缩,无法呼吸,他真恨不能自己能像那天一般心疾突发而死,或者只是昏过去也好,但结合处的疼痛却屡屡拉回他的神智,让他连逃避也无法做到。
龙令抽出自己的时候,已完全虚软的龙延成在月光下的脸变得青白。龙令随意地将他丢弃在地上,他匍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好像死人的一样。
“你说你愿意受到任何刑罚,那朕现在就告诉你,这便是刑罚。”龙令边整理衣物边道,“你不能死,朕会让你想死也死不掉,你要留着命来偿还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事情,不甘心的话,你就来反抗试试看。”
龙延成没有答话,也没有移动,整个身体似乎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了。
龙令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那天他一掌过后那张惨白的脸,身体仿佛骤然坠入了冰窖一般,冰冷难言。
他怎么会忘了这个人有着严重的心疾,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他命丧黄泉!上一次不就是——
他几步上前,小心地将那虚软的身体翻过来。在他翻过他的时候,龙延成的口唇之中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幸好!龙令不由得庆幸,幸好,他没有死。
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大意,匆匆整理了一下龙延成的衣物,抱起他,脚下轻轻一点,鸿雁般的身体轻盈跃向那一片磷光闪闪的池塘。
池塘的对面就是龙延成的寝房,龙令踢开门进去,反脚将门关上,小心翼翼地将龙延成放上床。
“你不如杀了我罢……”仿佛叹息一般,龙延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
他的话没有说完,龙令已经压上去堵住了他冰冷的嘴唇。
“在我杀你之前,你不许死。”龙令离开他,用同样低的声音说道,“你欠我的东西太多,若你太早地去了,你让我怎么办?不过……对了,还有办法,比如说,父债子还……”
龙延成身躯剧震,一双本已无神的眼睛猛然大睁,射出了凌厉的光。
“这样才对。”龙令低笑,“你有重要的东西不能落在我的手上,所以你不能死,就算只是为了他们着想。”
龙令笑得连肩头也在抖动地离去,龙延成再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双手交叉抓住自己的双臂,指尖也在冷得颤抖。
为什么连死都不可以!
为什么在受了如此的屈辱之后,却连死都做不到!
他现在才忽然发觉,原来死是那么仁慈,仁慈到了大悲的程度。而死又是那么遥远,明明这脆弱的心脉一断便死了,他却再也不能做到。
这种可怕的惩罚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吗……
下身一股粘稠的感觉涌出来,当他想起那是什么东西时,立刻伏在床沿上,开始剧烈地呕吐。
除了贤王本人之外,八王之乱中的其他重犯全部处决之后,朝政慢慢地走上了正轨。虽然表面上龙令并没有过处理政事的经验,可事实上他曾经得到过一位良师的指点,还有九余年来的刻苦努力,使得他对于这些事情全不陌生。
失明的太后从皇后那里听得龙令的事绩之后,欣慰地点头道:“皇上果然是真龙天子,这些事情不学便通!今后必定是一代明君啊!”
皇后应道:“太后说得是。”
听到这话,太后没有眼珠的眼睛“看”向皇后,轻抚她的脸,叹息道:“姝琴,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和我这个老太婆一起被囚禁在这东宫之中,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皇后,哀家真是觉得对不住你。”
皇后平淡地道:“太后哪里的话。”
“你毕竟是宇文元的女儿,”太后道,“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皇上必定不会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到现在还陪在我身边?下次等皇上来了……”
“太后,”皇后清澈的声音依然听得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但却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冷然,“姝琴想一直陪着太后直至百年终老,男女之事,暂且不愿去想。”
“姝琴……”
“况且现在朝政刚刚稳定,皇上忙于国政,这些小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
太后霍地站起来,大声道:“孕育龙种,让我盛世皇朝延续下去,这怎会是小事!”
皇后和侍立一旁的内侍们立时跪了下来。
“若是没有龙种,你这个皇后的位置说不定也无法保住。当初哀家就是因为没有孩子而几乎被废,幸亏身为贵妃的妹妹育有一子,过继给哀家,哀家才逃过了一劫。姝琴,哀家让你与皇上燕好是为了你好,后宫之内的倾轧你还未曾体会,等真的知道就晚了!”
皇后没有答话。
“姝琴?”
“……太后,可否赐姝琴直言?”
“你说。”
皇后跪直了身体道:“姝琴十四岁入宫,蒙太后错爱,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直到现在。然而,姝琴自知无能,既无母仪天下之智,亦无经天纬地之才,羞于皇后之名,恐将玷污。且妾身并非皇上钦点,实乃八贤王一手为之,皇上见了我必不会欢喜,望太后慈悲,能放我出宫,另择他人为后。我愿削发为尼,伴古佛青灯,颂经念佛,愿我盛世皇朝万世永存!”
听完她一席话,太后呆怔许久,跌坐了下去。
“原来如此,姝琴,你并不喜欢这皇宫,也并不希罕这母仪天下的宝座,是吗?”
“姝琴不敢。”
“这没什么敢不敢的。”太后摇摇手,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把权势看得很重,自然有另外的人将权势当成过眼烟云,哀家明白。”
“太后圣明。”
“不过,我不可能放你离开。”
皇后一惊:“太后!”
太后举起一只手,指向皇后的额头,威严地道:“宇文姝琴,你记着,你是皇后,无论是谁给你的这个皇后的位置都一样。你必须顶着这个名号下去,除非你犯了罪孽,或是被皇上亲自所废,否则就是死你也得葬在皇陵之中,拥有身为皇后的谥号。你被送入宫中那天起便被决定了这种命运,我也无法改变。你只有认命,皇后。”
皇后伏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身躯抖动着,抽泣起来。
若要问一生在皇宫大内尽职的何太医,为皇上做事是哪一次最辛苦的话,他必定会说,是乾圣十年的某日晚上。
那天晚上被囚禁在扶摇宫的逆臣八贤王忽然病重,皇上连下了三道圣旨紧急召他,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被传旨的钦差拖入了宫中。
贤王的病其实并不是严重到有生命危险的地步,只是面颊有些青紫,似乎被谁打过。可看皇上那么着急的样子,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又岂敢多说些什么,立刻准备施展出浑身的解数。可是当他和其他御医过去时,八贤王根本连手也不让他触碰,他只能看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干瞪眼睛围着他团团转。而当他把这情况回禀乾圣帝之后,乾圣帝大怒——却不是冲八贤王,而是冲他这个无辜的老头子——
“他不让你碰,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以你这种才智,又如何有本事在御医苑里混!”
何太医满头冷汗涔涔而下,马上双膝跪地高呼:“臣愚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愚钝是承认了,可问题还没有解决,八王不让他碰就是不让他碰,不管他是哭也好求也好下跪也好磕头也好……都毫无用处。他又没本事像古代的华佗扁雀一般悬丝诊脉、听声断病,只好以他从医五十多年的经验,从他的面容面色,以及既往的心疾情况来约摸着判断,战战兢兢地用药,同时在心里不断向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祷告,希望神仙们看着他平时够诚心的份上不要让他死得太惨。
或许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也或者是他的药误打误撞地用对了地方,当他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和其他御医一起守候了七天七夜之后,八王的脸上终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