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停下脚步,语气变轻。
「我还怎样害你,怎么不说了?」
段铭枫叹了口气:「你害我把你放在心上,时时想着,可是你却恨我,讨厌我。」
「那是你活该!」
段铭枫笑不可抑:「小然儿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我都看不够,怎么办?」
我皮笑肉不笑:「段王爷笑起来的样子真是欠揍,等我有力气时你再笑好吗?」
段铭枫悠然道:「我发现小然儿嘴硬的时候心却软,嘴越甜心就越狠,是不是?」
我闻言一怔。
他又道:「有时候你的笑容会让人心酸,为什么会这样?小然儿吃过很多苦是不是?师兄说只有在苦难中长大的人,才会有那种笑容,才会有那种机智。我以前不知道,还欺负你,也难怪你恨我。你可以继续恨我,可是我以后会对你好。」
我沉默了片刻,回头看着他。
「段王爷,你不是这样的人,骗骗疼你的师兄还可以,可你骗不了我。装可怜是行不通的,想感动我也不可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不是你的本性,你就该是狂妄的,你有狂妄的能力,你就该是骄傲的,你有骄傲的本钱,继续做你玩世不恭、狂妄任性、犀利狡诈的段王爷吧,你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段铭枫也沉默了片刻,深深看着我:「你既知道我在演戏,为何还要来找我?」
「如果你不说那些话,我或许还会陪你演下去。可是——听了你的话,我真的有些感动。很可笑是吧,明知是假的,可是当别人说到心坎里,还是忍不住辛酸。段王爷,你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了解什么是苦难,却让我感到难过,我没有办法陪你演下去。」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否则也不会这样——」
我叹了口气:「当初在安平王府见到你,你是无心的,毫无顾忌的,你不关心任何人,所有的人在你眼中都只是供你取乐的玩偶,我很气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够高高在上地欣赏别人的痛苦,于是想要把你拉下来,想要欣赏你的痛苦。那时我就错了,事实上我只是用你来缓解我的愤怒和痛苦。后来发现你并不是如我所想的纨绔子弟,你有心计,有智谋,有能力,拥有傲视一切的本领和俯仰天地的气魄,所以你也是寂寞的。」
段铭枫苦笑:「小然儿把我说得这么好,让我很不适应呢。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喜欢我?我现在有心了,已经不能高高在上地欣赏别人的痛苦,因为我为你而痛苦。」
「所以说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拉下来,因为我不可能爱你,我打击了你,也同时解除了你的寂寞,让你把我放在心里,这是你我共同的悲哀。」
段铭枫仰天长笑:「不错,在安平王府你伤了我,我没有生气,反而欣喜若狂,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放开你,即使和你缠斗一生我也认了。我可没有觉得悲哀,为你,即使是痛苦,我也甘之如饴。终于有一个人能让我关心重视、抛不开放不下,费尽心机却得不到,小然儿,你说我能放吗?不仅不能放,我还要紧紧抓住,你等着我缠你一辈子吧,我可是不择手段的。除非——你爱上我,说不定等我腻了就会放开你。」
我笑,这人还真是狂妄得理所当然。
「不过,以我对你越来越着迷的程度,可能永远都不会腻呢。小然儿,你要怎么办呢?」
遇上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我仰天长叹:「老天爷,来一个雷把这人劈死吧,要么干脆把我劈死,否则我要头痛一辈子了。」
段铭枫又是一阵大笑:「小然儿,你怎么能这样可爱?」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阵像是雷声的巨响,我们互看一眼,同时大笑。
有时候可敬的敌人比朋友更难得,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也不会寂寞了。那响声是焰火,原来竟快要过年了。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也变了。
※※※
回去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他们几人都在等。当我披着段铭枫的外衣,而段铭枫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跟在后面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我是一脸笑意,段铭枫却一脸的暧昧。
大哥阴沉着脸,看我片刻,一言不发把衣服还给段铭枫,将快冻僵的我揽进怀里。
楚风良喃喃道:「好奇怪。」
楚风奇虽然没有说话,却皱眉上下打量我们。
杜长亭心疼的看着小师弟,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连连叹气。
看到他的表情,我又忍不住捧腹大笑,段铭枫也笑,却是龇牙裂嘴,便笑边抽气,还不时偷眼看我。这人玩上瘾了吗?
却见杜长亭松了口气:「他们总算和解了。」
我和段铭枫互看一眼,又同时爆出大笑。我蹲下身去,笑的肚子都疼了,段铭枫则笑得坐在地上不能起身。
大哥抱起我,看他英俊的脸上如罩了一层寒冰,目光辛辣似有火焰跳动,我才知不好,刚要装出可怜相博取同情,却听杜长亭又道:「两个都是宠坏的孩子,这样做朋友多好,总胜过互相伤害争斗,得放手时就放手啊。」
我搂着大哥的脖子又笑起来,任大哥寒着脸把我拖上楼,扔在床上,我都无暇顾及,只听外面段铭枫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师兄,求你不要再开口,我不行了,哎呀,肚子疼,笑死了??」
然后大哥森冷的声音传来:「段铭枫让你高兴成这样吗?你明天不用起床了。」
※※※
一路相安无事,除了段铭枫时常把风良气得七窍生烟,除了杜长亭经常一脸正经地说出爆笑的话考验我的肚皮,除了大哥经常吃醋让我下不了床,除了我再次不小心又把段铭枫揍了个半死??
半个月后我们来到岳阳,住在一个清幽的院落,两天之后找到了那个杨廷彦。
按理说应该高兴,我却没由来的不安起来。
「毒手之王」并不难找,为何以情报网闻名天下黑堡竟不知?还是大哥知道却不想找他解毒。似乎有什么不对,心中满是迷雾,我却不能拨开。
那杨廷彦是一个清瘦冷峻的中年人,一双深邃的眼睛,凌厉的眼神似乎能洞察一切。杜长亭表明身份和来意,却没有提我和大哥的身份,杨廷彦一口答应,将我们让进屋里。
但是当他替段铭枫诊治时却突然脸色大变,问道:「这毒是何人所下?」
杜长亭忙问:「是否可解?」
杨廷彦眼中精光大盛:「何人所下?」
杜长亭看我一眼刚要开口,段铭枫忽道:「说来惭愧,我和这位兄台一同外出,回来时却同中此毒,都不知是何人、何时所下。」
杨廷彦沈思片刻,道:「我不解此毒。」
杜长亭道:「请前辈看在大理段氏的面子上——」
杨廷彦厉声道:「若不是大理段氏于我有恩,你们哪里还有命在。快滚!」
「前辈,你——」
「滚!」
杨廷彦竟是丝毫不讲情面,将我们赶出门外。杜长亭在屋外恳求了半天也无用。段铭枫上下打量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突然有些紧张,紧紧抓着大哥的手,却不敢看他。这人难道和三夫人有关,他可知道我的身份?大哥也知道了吗?
杜长亭走过来叹道:「按说不应如此,三少爷,你的这个『情根深种』之毒有什么——」
「杜大侠!」
「大师兄!」
大哥和段铭枫同时开口,却已然晚了。
房门突然打开,杨廷彦几步冲到我面前,厉声喝问:「这毒是从何而来?」
我恭敬地说:「是晚辈自己炼制的。」
「不可能,快说!」
看他声色俱厉,我不禁退后一步,大哥伸臂揽住我。
风良和风奇双双抢上,杜长亭忙拦住:「不可,杨前辈没有恶意。」
我站直身体,冲杨廷彦深施一礼:「的确是晚辈自己炼制的,我没有必要欺骗前辈。」
杨廷彦哼了一声,冷笑:「我最恨人撒谎骗我,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模样,竟如此大胆。」
说着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好快的身手,我不及躲闪。
他一看到我的脸却突然呆住,浑身颤抖,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是——」
我叹,他一定认识我的父亲,看他激动地样子,想是当年和父亲很熟。
我在大哥手上写「不要讲话」,然后问道:「前辈可是认得先父。」
听到「先父」两个字,杨廷彦身体一震,神情大恸。
「看到你,我还以为他仍活着,原来,原来——二十几年了,他若活着,他若活着——」说着竟流下泪来。
大哥皱眉看我,我叹了口气,冲他抱歉一笑。
是我的错,因顾及东篱,一直没将身世告诉大哥,本想回到黑堡再慢慢告知,没想到节外生枝,遇到父亲的故人。
我不想和杨廷彦在往事上过多纠缠,上前恳求道:「既然前辈认得先父,就请前辈看在先父的面子上,为他们解毒。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小心害他们中毒,心中非常愧疚。」
杨廷彦却不说活,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大哥拉住我:「然儿,我们走吧,不必解毒了。」
杨廷彦又是一震:「然儿,你叫然——」
「晚辈名唤慕然,前辈若执意不肯为他们解毒,晚辈也不能强求,就此告辞。」
「慕然,慕然,好啊,你合该叫这个名字。」
我又叹了口气,他的心思全在父亲身上,可能根本没听见我后面的话,于是我大声说:「大哥,我们走吧。」心中暗道,我就不信你肯让我走。
杨廷彦一听此话,竟连退两步,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大哭:「大哥,大哥,他也叫我大哥啊——」
见他如此,那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又道:「前辈,慕然告辞了。」
大哥拉着我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道:「等一下。」
杨廷彦终于平静下来:「你们留下来,明天早晨来找我」说完转身进屋。
那个小岛也不小,却只有杨廷彦一人一屋,我们只好找了个空地,搭起几间简单的木屋住下。
这些人习惯养尊处优,一呼百应,何曾干过这种活,搭好之后每个人的累的半死,早早便安歇了。
我靠在大哥身上,轻声道:「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还没来及说。」
「我知道。」
「大哥生气了?我不知该如何说,此事,此事——唉,也罢,我现在就告诉大哥好了,也省得让我们都难受。大哥一定要记住,慕然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也什么都不要在乎好不好?」
和二哥的切肤之痛让我知道,纵然是善意的隐瞒,有时候也会为感情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
大哥目光炯炯,抱紧我亲吻:「大哥只在乎然儿,你今天累了,先不要说,我们睡吧。」却在我身上写:有人偷听。
「好,慕然还真的困了,反正日子长着呢,以后再说也好。」
我边说边在大哥身上写:杨廷彦?
大哥写:不止。
应该还有段铭枫吧,就不知有没有杜长亭,我笑了,写道:大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是苏常青的儿子。
大哥点头,不再写,也不再说话。
我知道他没有睡,我也睡不着,大哥应该也猜到一些,他知道了多少呢?
我的父亲,「嫣然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呢?那杨廷彦二十几年后仍对他念念不忘,如痴如狂。他一定有倾倒众生的风姿吧。
第五章
第二天,杨廷彦开始为他们解毒,但是据他说解药需要用「琉璃果」做药引,此果生长在雪山绝壁之上,晶莹剔透,五颜六色,故称为「琉璃果」。
要解「情根深种」之毒要用最罕见的「赤琉璃」才行。
杜长亭和楚风良即刻动身前去找寻此物,大哥、段铭枫和楚风奇留在这里。
杨廷彦要我去帮他炼制解药。
大哥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要大哥放心,随他前往。
杨廷彦炼药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山洞,洞内曲折幽深,机关重重,穿过山洞,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地方不大,却是遍地的桃树,最少有几百株,花团锦簇,落英缤纷,一时之间彷佛进入了传说中的桃花源。其间小桥流水,潺潺而响,水面似有薄雾蒸腾,竟是温泉,也使得这里暖意融融,如梦如幻。一洞外的寒冷和萧瑟成为鲜明的对比。
我喃喃道:「真是洞天福地,人间仙境。」
却见桃林深处,竟有两间小屋,心中若有所悟。
杨廷彦一言不发,径自进入屋内,痴痴看着墙上的画像。
我抬头,震惊地睁大眼,那是——那是——我的父亲吧?
看到他,我终于知道为何东篱说:「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
这样的绝代风华谁能忘记啊?不知这画者是何人,竟能将他的绝世风姿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他斜倚着一棵柳树,体态怡然,混合了少年的纯净和青年的英气的神情,既含蓄又自然。
精致的面庞如同白玉雕成,光洁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修长的眉,以完美的弧度斜插入鬓,挺秀的鼻子勾勒出圆润的线条,丰润的双唇俏皮的弯起,绝美的笑容令人失神。
他有一双美丽而温润的眼睛,乌黑晶亮的眸子彷佛蒙着一层如月之清辉的朦胧,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顽皮,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着迷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禁想,这双明眸当年是怎样善睐啊,不知在不经意间勾去了多少人的魂魄?
他的美无法用言语形容,宛如神仙中人。
我和他只是容貌相似罢了,他的风姿却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忘记一切。
杨廷彦看着画像,嘴角含笑,眼中爱怜横溢。
「当年我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却只是一个少年。偶然的相遇,我一眼就识破他的易容,还破解了他的毒,揭下面具那一刻,我就知道从此万劫不复了。他却不知我的心思,缠着我教他,还要拜师,我自然不肯,于是他叫我大哥,那时他当我是长辈一样尊敬。我带他到这里,用尽所有心思宠着他,让他渐渐喜欢我,慢慢的,他对我越来越随意,甚至连大哥也不叫了,叫我『彦』。他笑起来的时候,天地都会失色,于是我为他炼制『嫣然』之毒,叫他『然』。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那一年的光阴——」
杨廷彦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沈醉的笑容,渐渐地笑容敛去,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该让他出去的,应该一辈子将他留在这里,哪怕是囚禁起来。那样他就不会遇到那个人。他什么都不在乎,那样的潇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为救那人不惜耗尽心力,为了那人不惜与我决裂,他宁死也要随那人去,我留不住。」杨廷彦缓缓坐下,双手掩面:「他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谁又能留得住啊?」
我暗自冷笑,不以为然。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父亲根本不会喜欢他,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哼!还说哪怕是囚禁起来,他其实真的囚禁过父亲吧!否则那洞中哪里会有这些机关?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成功罢了。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痴痴地看,如同泥塑的雕像。
我忧心大哥,问道:「前辈带我到此处并不是为了炼制解药,那『琉璃果』也是前辈编的吧?」
杨廷彦抬头,冷哼一声:「『情根深种』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要解何须那么麻烦?」
「那么前辈是想问我『情根深种』从何而来?」
「我知道那毒是谁的,只想知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现在何处?」
「她是我姨妈,已经去世了。」
「姨妈,姨妈,哈哈,她将然从这里放走,原来也是一场空啊,却便宜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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