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硬挤出的眼泪,叹道:「二哥又做了什么?」
大哥手一顿,「他几日前突然不知所踪。」
「你怀疑二哥会到这里来?」
所以这三日来他时时守着我。
「郡主出嫁,全城庆贺,势必混乱,他一定会来。然儿须和我形影不离。」
我无奈点头。
大理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我们随着安平王爷在王府门口相迎。
那段王爷果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怪不得凤郡主不顾兄长反对,一定要嫁给他。
显然,安平王爷对他还是很不满,一见他就皱起眉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全仗东篱从中调和,才使场面不至尴尬。
段王爷的随从由洛阳太守相陪在外厅款待,东篱将段王爷迎入内殿。
落座之后,东篱为段王爷一一介绍在座诸人,却独没有提我。
段王爷奇道:「东篱,这位是谁?为何面罩轻纱?」
不等东篱回答,我起身施礼:「在下苏慕然,是东篱的朋友,今日得见段王爷,真是三生有幸。祝王爷和郡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段王爷点头:「原来是东篱的朋友,很好。」
我从容落座,在桌上玩儿起手指,大哥握住我的手,我笑了笑,低头喝茶。
段王爷眸光一闪,笑道:「安平王爷一向可好?」
安平王爷懒散地说:「托段王爷的福,还没死。」
东篱忙起身上前:「段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东篱敬王爷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好,我与东篱饮了此杯。」
段王爷也干了一杯,二人相顾大笑。
东篱躬了躬身:「从此安平王府和大理是一家人了,日后还请王爷多多照应。」说着伸手去握二哥的手,指间似有亮光一闪。
我大叫:「不要!」急冲向前,却被大哥一把抓住,跌回他怀里。
段王爷急速缩手,侧身躲开东篱射出的细针,随即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几步之外。
我长吁一口气,担忧地看着他。
二哥,你明知他们处处防范,竟还是来了。你易容成段王爷虽是好计,怎瞒得过东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安平王爷赞道:「好功夫,要在如此近的距离躲开东篱的暗器,当真不易。你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苏慕华吧?」看了看我,又道:「本王可是久仰大名啊。」
二哥利落地取下面具,微微冷笑:「原来号称『小诸葛』的沈先生喜欢暗箭伤人。怪不得当日慕然说,沈东篱诡计多端,让我不要靠近。」
东篱含笑看我一眼:「原来慕然如此看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我取下覆面的纱帽,涩然一笑:「东篱如何看破二哥的伪装?」
东篱反问:「慕然又如何看破?」
我微微低头,轻道:「慕然不必看。」
大哥抓着我的手一紧,二哥看着我柔声道:「我知。」
东篱点点头:「苏盟主的易容毫无破绽,东篱久未见段王爷,一时未能看破。」
「那东篱何时得知段王爷是二哥所扮?」
「府门处。」
「府门?」楚风良讶然道:「你竟在门口就已得知,你如何得知的?」
其它人也都露出诧异之色。
我叹,当初在金陵城他也是在门口就认出了我,东篱,什么伪装你都能一眼看破吗?
东篱眼波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当时我们全都站在门口,只有慕然面遮轻纱,大理来人莫不好奇打量,只有段王爷眼光也没扫一下,那时我就有所怀疑了。」
莫可问沈吟道:「这么说,东篱在介绍时漏掉三少爷,是在试探他了?看你的举动我也有所怀疑,可是他有问到三少爷,也没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你又如何确定?」
东篱看着我,笑而不答。
我不禁叹气:「二哥若继续视而不见,便是心虚,若问起则必会看我,目光一对,东篱便可看出端倪。这是必输之局,除非他是真的段王爷,不是二哥的易容术不够高明,只因为对手是东篱。」
东篱含笑点头:「慕然不愧是东篱的知己,看陌生人与看至亲至爱之人,眼神总是不同的,隐藏的再好,也会有破绽,这的确不怪盟主。」
安平王爷把酒杯一顿:「苏慕华,你此举已构成大罪,本王不管你此来所为何事?若想用段铭枫那小子威胁本王,怕是行不通,我正不想将妹妹嫁给他。」
莫可问道:「苏盟主惹上大理段氏可谓不智之极,请盟主速放了段王爷。」
二哥冷然一笑:「我不会伤他,只要你们让慕然跟我走。否则郡主大婚,新郎失踪,安平王府也会颜面尽失。王爷忍心让郡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何况大理侍从都随段王爷进了安平王府,若段王爷突然失踪,或许大理还会认为是王爷故意施计害了段王爷,谁叫王爷与段王爷素来不慕,如此一来,可不仅仅是颜面问题了。」
「你竟如此歹毒?」安平王爷怒道:「小然儿,你喜欢的竟是这样的人吗?」
我低头不语。
二哥道:「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又怎会如此?当年慕然为我得罪了黑堡和安平王府,今日我为他得罪天下又有何妨?堡主,你怎么说?」
大哥紧握着我的手,直视二哥,缓缓道:「你要怎样是你的事,我不会让然儿跟你走。何况然儿也并不想跟你走,你看不出来吗?我以为在嵩山你就该知道,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实在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二哥脸色一变,看向我:「慕然?」
我心一颤,大哥,这次是你在逼我了吗?你逼我做出选择,要么再次背叛你,要么让二哥死心。而我的选择却只能在你不放手的前提之下。大哥他再温柔也是强势的,怎能允许我三心二意?
若我说想跟二哥走,你固然不会放过我,二哥为我只会更加不择手段,他一怒之下,若伤了段王爷,必然得罪安平王府和大理段氏,倘若因此害了郡主一生的幸福,甚至造成两国交恶,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而若我说不想跟二哥走,就算他万念俱灰,放了段王爷,可他自己,他自己会怎样呢?
「慕然,」二哥颤着声音唤:「你当然想跟我走对不对?」
我挣开大哥的手,上前一步:「二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慕然不信,我爱的二哥,温良纯正,心肠最好,断不会这么做。」
二哥脸色一白,惨笑道:「温良纯正,心肠最好,慕然还相信二哥是这样的吗?若温良纯正的代价任人欺辱,而巧取豪夺却反而能得到一切,那么我也会——」
「若如此,二哥就真的失去慕然了,慕然宁死也不要二哥这样为我。」
二哥的脸更白了:「慕然要二哥怎样?」
我缓缓跪了下去:「慕然求二哥,放了段王爷,也放了自己,二哥十几年来,都是为我担心、忧虑、痛苦,费尽心机,又何尝有过真正的轻松快乐,现在我再没有生命危险,二哥何不放眼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我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二哥脸白如纸:「我想做的事就是和慕然一起,现在慕然不再需要二哥了吗?慕然希望二哥离开吗?慕然要将二哥忘记了吗?」一连三问,一字一泪。
我哽着声音道:「二哥好傻,难道二哥不在身边,慕然就会忘记二哥吗?二哥永远都是我最重视的人,只会更牵挂,更思念。要二哥离开,是因为二哥本不该做守护慕然的家禽,而应该做振翅高飞的鹰。二哥素有雄心壮志,却因为我而没有机会施展,现在二哥身系整个武林,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你。只要能经常听到二哥的消息,看到别人提起二哥莫不钦佩敬重,那么不管在那里,不管做什么,慕然都能获得幸福。」
二哥悲声大笑:「不错,慕然当然不会忘记我,就如我也不会忘记慕然一样,慕然永远是二哥唯一的宝贝。如果离开能让慕然幸福,二哥离开又有何妨?」
我含泪而笑:「是二哥的幸福才能让慕然幸福,二哥要时刻牢记。」
二哥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去了。
他并没有变啊,还是最疼我,最爱我的二哥。
我默默看着二哥消失的地方,良久无言,直到一双手臂从后面圈住我。
我站起身却没有回头:「我不想看到你,大哥。」泪滑落。
大哥身子一震,却将我揽紧,苦涩的声音道:「我知。」
楚风良上前道:「三少爷,此事怪不得堡主,他是为你,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摇摆不定。既然总要有个了断,那么拖得越久大家就越痛苦。现今那人自愿离去,一场大祸也得以消弭,三少爷又何必——」
「自愿?」
我笑,看着方才二哥站立之处,那里还有他洒落的泪痕,「二哥怎会自愿离开,是我利用他的感情逼迫于他,不管我的姿态多么诚恳,语气多么哀婉,话说得多么动听,终是逼走了他。二哥怎忍心见我跪地相求,他不走又能如何?」
莫可问道:「不管怎么说,三少爷已做出选择,再伤心也是无益。」
「选择?我怨的不是选择,而是——」我再笑,退开一步,朗声道:「大哥,慕然能有别的选择吗?」
「不能,我不会允许你有别的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那大哥又何必让我选?」
安平王爷叹道:「那是因为慕诚知道,你必不忍心见你二哥犯下滔天大罪,也只有你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慕然的确做到了,安平王府感激不尽。」
我无话可说,我帮了他们,却伤害了二哥,他们的感激就是二哥的痛。但是,二哥的痛与泪他们又怎会在乎?二哥离去时的背影是那么孤单和苍凉,天下之大,他要去哪里啊?
唐繁轻咳了一声,道:「既然他走得并不甘愿,那会不会又对段王爷不利?」
「不会。」我断然道:「因为段王爷根本不在二哥手上。」
「你说什么?」楚风良惊道。
「那他在哪儿?」莫可问急问。连一向无话的楚风奇也挑起眉。
我看向沈东篱,他有好一会儿没开口,必是知道了什么。
东篱缓步走来,叹道:「慕然如此聪明,当知情之一物,最是伤人,奈何——」突然出手,抓住桌旁持壶倒酒的小厮:「段王爷热闹还未看够吗?」
「还是瞒不过东篱。」
那人伸手一揭,面具下是一张英俊得近乎张扬的脸,英挺的眉,修长的凤目,薄唇轻佻地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浑然天成的潇洒帅气中透出些许的疏狂和跋扈,却不是段王爷是谁?
我暗自叹息,二哥的易容虽然能做到形神兼备,但是此人天生的风流和贵气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安平王爷怒道:「段铭枫,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你一直在这里,看我们为你着急,很好玩儿吗?」
段王爷眨眼,一幅无辜的表情:「我可没看出你有为我着急,只听到你说正不想把妹妹嫁给我。」
安平王爷气得涨红脸,却说不出话来,众人面面相觑。
段王爷满不在乎地笑,潇洒地踱到我面前:「小兄弟如何得知本王不在苏慕华手上?」
见此人的笑得愉快,我心中大痛,他把这一切当成是热闹,想必方才看得津津有味吧?我寒着脸转过头不加理睬。
二哥走了,我不用再顾虑任何人,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你们又能奈我何?
愉快的笑容流泻出一丝尴尬,「我得罪过小兄弟吗?」
东篱笑道:「慕然怕是恨死你了,我还从未见他这个样子。」
段王爷奇道:「小兄弟为何恨我?我对小兄弟可是一见如故。」
我干脆走开两步,看向窗外。
东篱叹道:「你莫再招惹他,我来告诉你吧,苏盟主扮成你的容貌很容易,但要将一个陌生人连举手投足都扮得如此之像,可就非几日之功了。那么必定有人帮他,而这帮他的人也要对王爷非常熟悉才是。」
段王爷笑道:「我的随从都不知此事,这帮他之人就只有我本人了是吗?」
「不错,大理段氏武功何等厉害,能够不让随从知道,擒住段王爷,已是极难。即使侥幸做到了,要逼迫王爷帮他,却是根本不可能。」
段王爷又笑:「那就只能是本王自愿帮他了?」
「不错,以王爷的——个性,这很有可能。何况,与其扮成王爷,引人注目,还不如扮成随从更不被人注意,更方便做事,苏盟主不会这么傻。」
段王爷还要再说,安平王一把揪起他的胸前的衣物,咬牙切齿:「你竟然帮别人算计我们,自己还在一旁看乐子。」
段王爷立即呼吸困难,却还笑道:「你这样,我怎开口?」
安平王愤愤放手,段王爷揉揉胸口:「东篱所言极是。那苏慕华本来的确是扮成随从,却因不懂大理习俗,被我识破。我见他身为武林盟主,却要扮成我的随从,非常奇怪,于是——」
「于是假装钦佩他的武功,待之如好友,诱骗他说出实情。」安平王爷冷冷道。
段王爷大笑:「王爷干嘛说得这么难听,我武功不如他,只得如此。他见我没有敌意,也据实以告,说安平王府扣住了他最重要的人,请我帮他。我还道是王爷抢了人家的老婆,我这人最有侠义之心——」
安平王爷冷哼一声:「什么侠义之心,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还假装同情他的遭遇,义愤填膺的誓言帮助他,甚至主动提出让他扮成你的样子。」
段王爷笑嘻嘻的说:「还是王爷了解我。」
安平王爷怒道:「你也太过分了,若真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段王爷晒笑:「有安平王爷和东篱在,会出什么事?何况我就在这里。不过我还不知,东篱你是怎么看出我的?」
东篱轻叹着摇头:「只怪你看热闹的时候得意忘形,不是东篱责怪王爷,王爷未免太过幸灾乐祸了,这种情况你也能笑得出。」
「我还以为没人注意我,还是东篱心细。」段王爷抚脸笑道:「我为何笑不出啊?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么精彩的一幕,幸好没有错过。」
听他如此说,我只觉胸口如受重击,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二哥被识破时,定曾擒下他,他假意要帮忙,其实只为借机来看热闹,他欣赏我们的痛苦,用嘲弄的语气谈到二哥,我决不能允许有人这样对二哥,即使他是郡主喜欢的人也一样。
大哥握住我的手,见我颤抖的厉害,又将我揽进怀里。
我微笑:「大哥,段王爷也是你的朋友吗?」
大哥扶了扶我的头发,对安平王爷说:「轻雷,我们离开黑堡已多时,恐有事要办,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去,不能参加郡主大婚,还请见谅。」
说罢不等安平王爷回答,拉着我转身便走。
耳听段王爷说:「他们干嘛急着走?」
东篱轻叹:「王爷,这次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自求多福吧。」
※※※
回到所住院落,大哥命楚风良和楚风奇收拾东西,二人领命前去。
我坐在床头,低头看着面前的方砖:「大哥,给我三天就好。」
「你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我只要他再不能笑,再不能骗人。」
我端起桌上的凉茶一边喝一边想对策。
大哥突然笑起来,我抬眼瞪他,他反而越笑越是欢畅,好容易止住笑,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紧盯着我的眼,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垂下眼。
大哥走过来,轻抚我的脸:「然儿,你并没有真正恨我,对不对?」
我转开头不说话,大哥叹息:「是我笨了,你若真的恨我,我可能早就死过数次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大哥拦腰抱住,压倒在床上,堵住了唇。
「最少在这种时候,然儿就有的是机会出手。」
我红了脸瞪他:「大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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