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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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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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 
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 
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 
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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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50· 

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 
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 
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 
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十条之 
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 
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翻惧愆尤;人主外 
护声教,脱加含养,此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 
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干 
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 :“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 
而不谏,则尸利也 。”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 
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 
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諠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 
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 
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 。见 
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不与,徒求无益也。 
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齐之季世,多以财货托附外家,諠动女谒。拜守宰者,印 
组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 
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便乖肃正,坑阱殊 
深,疮痏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亦复何及。 
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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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晋云 :“佐饔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 
恶则去,不欲党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皆无与焉。然而穷 
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之托渔舟, 
季布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 
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雠, 
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 
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 
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 
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 
为节文尔。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凡十余人, 
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 :“大抵诸儒所争, 
四分幷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 
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 
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 
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 
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 
也 。”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欲留连, 
强加考核。机杼既薄,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 
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 
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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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足第十三 

      礼云 :“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 
知其穷,唯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 。先祖靖侯戒子侄曰 : 
 “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 
贪势家 。”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 
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己身 
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 
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况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 
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纔蔽风雨,车马仅 
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 
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 
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 
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讟,思为此计,仅未暇 
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 
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 
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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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诫兵第十四 

      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 
书记。仲尼门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 
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达者。春秋世,颜高、颜 
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最, 
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汉郎颜 
驷,自称好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 
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 
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徼幸战功。吾既 
羸薄,仰惟前代,故寘心于此,子孙志之。孔子力翘门关,不 
以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士大夫,纔有气干,便倚赖之, 
不能被甲执兵,以卫社稷;但微行险服,逞弄拳腕,大则陷危 
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 

      国之兴亡,兵之胜败,博学所至,幸讨论之。入帷幄之中, 
参庙堂之上,不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然而每见 
文士,颇读兵书,微有经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宫阃,幸灾 
乐祸,首为逆乱,诖误善良;如在兵革之时,构扇反复,纵横 
说诱,不识存亡,强相扶戴: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诫之哉! 
诫之哉! 

      习五兵,便乘骑,正可称武夫尔。今世士大夫,但不读书, 
即称武夫儿,乃饭囊酒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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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生第十五 

      神仙之事,未可全诬;但性命在天,或难钟值。人生居世, 
触途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 
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 
遇一尔。加以金玉之费,炉器所须,益非贫士所办。学如牛毛, 
成如麟角。华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教, 
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于此。若其爱 
养神明,调护气息,慎节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 
物,遂其所禀,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诸药饵法,不废世务 
也。庾肩吾常服槐实,年七十余,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 
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朮、车前得益者甚多,不能 
一一说尔。吾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 
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 
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饵药,陶隐 
居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近有王爱州在邺 
学服松脂,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 

      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 
其无生也。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 
也。嵇康着养生之论,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 
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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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 
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履 
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也。自乱离 
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 
愤懑。侯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无全者。 
唯吴郡太守张嵊,建义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 
世子谢夫人,登屋诟怒,见射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 
操行若此之难?婢妾引决若此之易?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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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心第十六 

      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勿轻慢也。其间妙旨, 
具诸经论,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 
诱尔。 

      原夫四尘五荫,剖析形有;六舟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 
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惠,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明非尧、 
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本为一体,渐积为异,深浅不 
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 
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 
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 
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 
释宗,何其迷也! 

      俗之谤者,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为迂 
诞也,其二,以吉凶祸福或未报应为欺诳也,其三,以僧尼行 
业多不精纯为奸慝也,其四,以糜费金宝减耗课役为损国也, 
其五,以纵有因缘如报善恶,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后世之 
乙乎?为异人也。今并释之于下云。 

      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 
天为积气,地为积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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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 
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径,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数 
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 
形色同尔,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 
乌兔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 
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迟疾,理宜一等; 
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 
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沈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 
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 
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气所然?潮汐去还,谁所 
节度?天汉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地初开, 
便有星宿;九州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封建 
已来,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 
干象之大,列星之伙,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为旄头,匈奴 
之次;西胡、东越,雕题、交址,独弃之乎?以此而求,迄无 
了者,岂得以人事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 
 自有数义:或浑或盖,乍宣乍安。斗极所周,管维所属,若所 
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 
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沙世界、微尘数劫也?而邹衍亦有 
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 
汉武不信弦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 
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 
船:皆实验也。 

      世有祝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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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变五化。人力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 
千里宝幢,百由旬座,化成净土,踊出妙塔乎? 

      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耳闻目见,其事已多, 
或乃精诚不深,业缘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 
祸福所归。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 
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盗跖、庄蹻之福寿,齐景、 
桓魋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 
偶钟祸报,为恶而傥值福征,便生怨尤,即为欺诡;则亦尧、 
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释三曰:开辟已来,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絜 
乎?见有名僧高行,弃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 
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经律;何异世人之学诗、 
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 
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毁禁之 
侣,何惭供养乎?其于戒行,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 
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犹不啻山海也。 

      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 
仁惠为本,须达、流水,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 
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 
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之本旨也。抑又论之:求 
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诚臣 
徇主而弃亲,孝子安家而忘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 
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世山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 
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场,如妙乐之世,禳佉之国,则有自然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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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似不 
相属;及其殁后,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 
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食,征须福佑,亦为不少 
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以此而论,安可 
不为之作地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 
而乃爱护,遗其基址,况于己之神爽,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 
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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