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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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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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老师说起这个都市化的问题,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也正想做一个论文,就是谈中国电影里面的都市空间问题。而且一个电影最兴旺的时候,一定是和都市有密切的关系。如果一个国家的卖座电影都是农村题材的话,那肯定不可能,也不正常。一个电影运动或者一个电影的潮流,最红火的时候,一定是和这个都市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 
  在中国,第五代出现是一个特别特例的东西,他们整个资金的渠道,表现的题材都是很特殊的。做那种题材,还获得那么大的关注,而且还在国际上频频获奖!其实第五代在《孩子王》之后就结束了,他们想表述的东西都说完了。后面那些,包括《大红灯笼高高挂》都不是他们那一代最高峰的。我觉得他们现在谈的话题都特别特别过时了,和整个都市文化的发展已经脱节了,张艺谋如果拍都市化的题材,我不知道他能拍成什么样子的,当然他也试过,可明显不得心应手。陈凯歌的《和你在一起》的所谓“平民化”,其实都是他自己说的,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这样认为。中国电影如果有新的兴起的话,我相信一定还是在都市题材这一块,包括都市空间的这种表现。其实建筑艺术和电影艺术是最密切的,因为本质上都是处理空间问题的。电影艺术和建筑艺术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是空间艺术。我在清华大学也做过讲座,我觉得学建筑的人,电影感觉真是特别好。 
   
  金燕: 
  我觉得刚才史建老师说到张元,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比如说他开始拍的那些“小电影”吧,比如说《妈妈》《儿子》等等,表现的都是一个很小的主题,关注的是很弱势的群体。当时看了很感动,充满了那种对人性的发掘和人文关怀,前期的电影是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从《过年回家》,到《江姐》到《我爱你》到目前这个完全进行商业炒作的《绿茶》,我觉得他是有一个清晰的演变过程的。这种演变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我想他身上会说明好多问题,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不是一个个人的问题。从《儿子》到《绿茶》,不仅电影的外在形式改变了,包括他的价值取向也似乎都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我想是不是可以聊一聊,因为我觉得可能代表了一种现象。卫老师你跟年轻人接触比较多,能说说他们是怎么想的吗? 
   
  卫希帝: 
  因为我自己不是专门做电影研究的,只能是从一个影迷的角度说了。从一开始接触电影就是在网络刚刚兴起的时候,大家也都知道,跟网络一起成长的这批影迷大都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出生的这个群体。所以我觉得他们对第六代关注得比较多,对地下的关注比较多,包括在很多城市做过的一些观影活动,他们也专门去看,这成为了一种潮流吧,成为一种生活休闲方式。 
  张元这个问题,可能跟整个更大的环境对这个城市进程中的一些影响,包括他自身的价值观改变,生活经历的改变都有关,比如他《过年回家》这个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以后,他开始有一定的资本和名气往这上面去做,而且我觉得他对整个体制也有一种妥协,包括他现在去拍一些比如那些青春偶像剧这些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怎么说呢,他是个比较复杂的个案吧! 
   
  金燕: 
  我觉得他不是个案,我觉得他很有代表性,就是说,他从一个关注边缘人的“地下”导演,到他所追求的市场化、商业化,那是不是现在许多年轻导演都开始自觉追求电影的商业化,或者说,是不是整个导演群体的价值观已经有了一个本质的变化?我想杜老师对这方面比较有研究。 
   
  杜庆春: 
  我们老觉得张元很怪很显眼,其实就是因为在中国这种人太少了而已。其实在一个有着成熟的电影文化的国家来说,这个就不新鲜了,你拍了几部看起来很艺术的电影然后去做商业片,有的人反过来,拍了很多商业片后再来拍很艺术的电影,这都很正常。像斯皮尔博格,拍了很多好莱坞卖座大片后,有了资历就去拍一部《辛德勒名单》一样。这在电影史上都是非常非常多的一件事。我们不要说一个导演开始做了哪种类型的片子,你就得一辈子这么做,其实没有必要。但我们也很敬佩一辈子坚持某种信念,坚持在某个领域中一直做一种事情的人,比如说戈达尔,那我当然要肃然起敬。 
  但张元居然成为了一种“现象”,我觉得是因为中国电影还处在非常幼稚的时期。其实蛮正常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他改变了,我觉得主要是他的欲望改变了,但骨子里还是有很一致的地方,你能说《绿茶》不是“边缘化”的东西?实际上我认为它就是一个很边缘的东西。它反映的不是主流的生活状况,而且它的趣味依然是个小圈子的趣味,所以《绿茶》为什么不能使人获得那么充足的快感,因为它里面的爱情是一个蛮另类的东西,我们的一般观众还是想看大众化的,一种理想的、纯洁的爱情,那比较容易满足,就是说大众喜欢《泰坦尼克号》!你《绿茶》肯定不是那个东西! 
   
  金燕: 
  也就是说商业得不彻底。那王老师对这个都市化问题都怎么看待? 
   
  王汉川: 
  关于电影分代,可能是中国电影的特色吧。在西方电影对艺术家的研究,分代不是这么明显。一个电影艺术家,他做一部影片,肯定不会是为了单纯追求一种效果,商业上的成功,和艺术上的成功,肯定都是人们所追求的。我也想讲一点,就是我们的电影艺术家对电影应该负起社会责任,给民众一种信心,一种希望。大家对四十年代的影片比较熟悉,像《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有《乌鸦与麻雀》,这些影片就记录了解放前夕的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社会环境中的变化,真是具有一种永恒的艺术价值。不仅在艺术上有很高的价值,而且社会意义也非常高。前些日子我儿子给我推荐中国的年轻导演,比如说《十七岁的自行车》。我非常喜欢这部影片,我觉得它表现的也正是中国社会的所谓“都市化进程”中的部分现实。看了以后,有很多感触。 
   
  杨卫: 
  我觉得都市话题可以展开。我是做美术的,比较了解美术的发展脉络。美术的发展也是一样的,比如像陈丹青、罗中立这一批下放知青的作品,当时叫伤痕美术,到八十年代,有寻根这一块,整个八十年代的现代化过程中,有很多艺术作品是反映农村题材的。但从九十年代开始,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比如新生代是关注日常生活,都市化的日常生活,整个的把美术带到一个现代化的领域来,跟电影的发展脉络可能也很接近。 
  这个里面,各个艺术门类里面是不是都有这么一种关系…… 
   
  杜庆春: 
  电影就是做梦啊,我们说的主要是主流商业影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你关注的是都市里的事,那么“做梦”的内容也基本上是都市的,这个是一个必然的东西。你的影像要让你的观众做梦的那种欲望得到满足,你肯定要做迎合他们的事情。中国现在其实特别好的一点就是,正经历着都市化的进程,它提供了我们去做、去表达的对象。 
  世界电影历史上最辉煌的六十年代,包括安东尼奥尼、费里尼,他们也面临着和我们一样的机会,那时战后经济重新繁荣,都市化迅速发展,人的处境,人的变化,人在环境变化过程中的心理状况,人在都市中的那种孤独感,人渴望交流,人对过去田园生活的破灭的追忆或者感伤,所有的情感都交织在一块,那是第一批城市人,第二代城市人所要集中感受的东西,而那时是欧洲电影的一个高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企及的感觉。 
  中国现在正是这样一个状况,并且无论从各国来看,都市题材都成为年轻导演的一个表达中心。包括韩国,几个最好的年轻导演都是做这个都市题材,比如说李沧东的《绿洲》《薄荷》,洪尚秀的《江原道之力》,还有台湾的导演,也都转型做都市题材,比如杨德昌拍了《一一》,侯孝贤拍了《钱禧曼波》等等都是。说白了,整个环境的发展控制了这样一群人,控制了这样有表达欲望的一群人,就是都市人,而不是从农村过来的一群人,那么你做这个题材,肾定是都市化的。所以我觉得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我们不应该去质疑这样一件事情,说怎么不去拍农村题材的。因为现在农村的要求也是城市化,我们不管它是好是坏,但却是个事实! 
   
  金燕: 
  这让我想起来陕西的剪花娘子家里据说贴的不是自己剪的窗花,而是刘德华、张学友的招贴画,这可能也是一种农村要求城市化的表现。 
   
  杜庆舂: 
  现在中国电影慢慢的有话题可谈,前几年中国电影真的没有话可谈,春节的馈岁片那是我们惟一的话题,贺岁片其实是赶大集的那种概念,农业社会的那种概念。现在我们一年中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话题,比如情人节的时候有《周渔的火车》,然后是新的都市平民电影《卡拉是条狗》,紧接着又是《绿茶》,都是话题。这话题当然都是和都市的趣味大有关系的,我们不管它现在成熟不成熟,幼稚不幼稚,但确实是个好的趋势和现象。你看杨德昌的《一一》,关注的是都市白领或都市里的中学生、小学生,因为所谓都市文明、经济主体是他们,他们生活中的困惑,他们的心理状态,他们的价值观等等都是必然要被关注的。如果我们有一批成熟的导演都来开掘这些题材,那中国电影就会赢得一大批观众。 
  像刚才王老师说了,中国电影四十年代末期,比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等也都是表现当时都市人的困惑。当然它包含前现代的生活观、伦理观,但它表现的是“都市生活”。中国电影最开放的年代是三四十年代,那时候的上海电影其实是跟世界同步发展的,美国电影大量地在中国上映,但中国国产电影依然很兴盛,而不是被好莱坞电影给挤垮。我觉得中国发展这么快,有的大量的故事大量的题材,其实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环境,我们的创作人员肯定是第一时间感觉到这个题材,这是我们的优势!然后,我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的基础,我们抗衡好莱坞最好的本钱是什么,我们最好的本钱是:我们的电影说的是汉语!而不是英文。这是一个技术壁垒,我们可以掌握这个优势。 
  韩国电影卖座的都是哪些电影,你看都是《我的野蛮女友》啊什么的,都是都市题材,与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有密切关联的影片。这都是我们值得思考的问题,所以我们应该努力地去做。另外,我们有一批精明的商人一样的制片人,还有一批像熟练工人一样的技术人员,至于艺术家的事,那就靠他自己的天分了,任何一个体制都不能保证出天才艺术家。


毛这个女人
陈家桥 
  脂 粉 
   
  毛并不知道在我们这座城市的东北方向正在新建一座水库,在前往阿子营的路线上,必须要经过这座水库的坝底,因为正在施工,破旧的汽车在扬起的灰尘中缓慢地前行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毛就多次用手挡住我的眼睛,她不让我看她的脸,她说我不让你看我脸上的脂粉。毛是个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很少看她的节日,今天中午我见她时,她还未来得及谢妆,我们就匆匆地吃饭,然后我们开车向阿子营方向出发。沿着盘龙江边的土路,走出三公里左右,我们就要把车开上环山公路,刚刚进山就要经过那座水库的坝底,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完全摆脱了水库工地,几乎来到了城中经常可以望到的山顶,这是一个至高点,但我们没有下车。毛戴着一顶帽子,她说太阳太晒了。太阳很大,而且在山顶上,但很快我们就要向着北边往下开,海拔会一点一点地降低。从山顶往下过了几分钟,公路便被山脊挡住,空气立刻就显得阴沉了,车速很慢,我不时地看着我身边的毛。她也看着我,她大概忘了刚才提过的脸上脂粉的事。她是个主持人,而且是个娱乐节日,所以化妆是很正常的,但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要盯着她的脂粉呢?公路两边的森林传出幽清的气息,一些大鸟会从山弯里很偶然地飞出来。她不跟我讲话时,我就去想她的过去,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确信她吃过不少苦,她有一个女儿,曾有一个丈夫,但几年前离婚了,她今年三十二岁,大我一岁,但她看起来似乎要小一些。毛在车子重新开到阳光照亮的大路上时又意识到我在看她的脸,她轻轻地抬起手,做了个挡住的手势,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很光滑,我看见她的脸颊红红的,睫毛也是翘着的,只是在阳光最烈的刹那,我看见她脸卜那些闪着碎光的纯白的粉粒,很细微,但只要你确实地看见它们,它们就无限的夺目,这令人温暖。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就快要开到大山之间的坝子上,在路的右手有一条河,记得在多年前,它是淡绿色的,现在却于午后的阳光中闪着暗黄的与带子一般的松散的尾形,夹在平整的土地中,它像足一条雕刻的被凹陷的槽子。毛坐在右边,她一直看着这条河,她让我把车停到路边,我们向小河走去。我拉着她的手,我的心剧烈地跳着,这时我们靠得很近,我对她的一切都把握不住了,只记得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小河,那是一些发黄的夹着山泥的浑浊的水,看不见它的流淌,它是汪着的,陷着的。这么近,我却不敢看她的脸,我们来到一座桥上,在桥头那块有一片麦地,麦草在风中轻轻地舞着,我们过桥时,都在看桥下的水,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说不出什么。过桥之后,我们站在麦地边的小路上,回头看刚才的那条公路,它傍着山底那发黑的底线,沉默地向远方伸去。我松开她的手,她看了我一下,这时,我才再次意识到我也应该看看她,看看这个女人,这个母亲,这个我认识不久的善良的女孩,她的眼睛慌乱地错开,实际上我比她更为衰弱、更为畏惧,我无法形容我和她这次出游的处境,我们一起张望那刚刚降下来的大山的形状,它遮住了整个向南的方向。我忽然就想抱住她,她没有任何反应,我轻轻地碰了她的嘴唇,她的手才环过来抱住我的肩,我只是轻轻地碰她的嘴唇,我没敢吻下去,但我们的脸贴得很近。她的脸十分柔弱,她的身体反而很有韧劲,她靠在我身上,我们就这样站着,旁边是一望无际的麦草,在麦草的中间有那条黄色的河流,我看着西边,她看着东边,她的左脸贴着我的右脸。后来,我们回到那辆十分破旧的拉达车上,轰起油门,缓缓地爬坡,向城里返去。快到城里时,黄昏已近,她看着我,露出她不太整齐的牙齿。她说,你脸上有那亮亮的粉,还有淡红的胭脂。我知道这是从她脸上擦下来的。我想跟她一起吃饭,但她拒绝了,她说她要见她的女儿,再说她怎么能跟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吃饭呢?我认识她是通过她的几个朋友介绍的,现在我们单独在一起时还是要顾忌到这些。我摸着我的脸,我知道上边有一些擦过来的粉,它们趴在我的脸上。我想一直把它们保持在脸上,我知道我对她的爱受到了脂粉的感染,她的脸和我的脸也就一样了,贴住了。 
   
  疤 痕 
   
  我的一个亲戚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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